暂时落脚的地方。再往南走,便是漕河的水道。
踏入厅堂,姑娘愣住了。
他却眼神一动,并没感到意外。
镜花妖扮成花信年华村妇,荆钗布裙别有一番素净的风韵。
“玄华,高小妹。”镜花妖笑吟吟娇呼,脸上漾溢着重逢的喜悦:“感到意外吧?你们
真走在一起了呢!”
高黛感到极端的困感,亮晶晶的明眸,涌起警戒的神色,转头向姬玄华注视,似乎想在
姬玄华脸上的神情变化,找出她的疑问和答案。
姬玄华曾经告诉她,两妖女不在徐州。
姬玄华安排镜花水月远走高飞,她那时也曾参与,两妖女表示远走徐州,逃避仇家追
杀。
而姬玄华向妙剑表示,织造署的人,该知道两妖女的下落。
又说,只有生死一笔才知道两妖女的下落。
自从送走两妖女之后,姬玄华在言谈之间,有意无意地隐约透露一些玄机,暗示知道两
妖女的动向。
现在,镜花妖竟然出现了。
她心中有了复杂的变化,直觉地对镜花妖生出强烈的敌意。
“老天爷!你没逃掉?水月呢?”姬玄华表现出热烈的欢迎情意:“这许久了,你居然
还在苏州逗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小宝贝,也好,这几天我好想你。”
她听得背脊发麻,疑云重重。
农舍主人很知趣,一家老少躲到偏院去了。
“一言难尽。”镜花妖长叹一声,挽了姬玄华亲昵地在长凳排排坐:“船折入漕河口不
久,舱漏水舵断柄,一阵怪风吹断了桅,船来个底部朝天……”
“哎呀!水月呢?”姬玄华惊呼。
“不知道。她不谙水性,我也不会。我抱住一块破船板,漂到一条小汊河获救,风寒入
体,几乎送掉老命。你看,我是不是清瘦了许多?”
“皇天保佑,阿弥陀佛。”姬玄华正经八百感谢神明菩萨,随即恢复花花公子风采,大
手在镜花妖身上毛手毛脚:“呵呵!女人清瘦更为窈窕可爱,你是因祸得福呢!你等一等,
我先洗漱,再好好聚一聚。小黛,替我准备巾水。”
高黛本来要跳起来,她快要爆炸了,姬玄华的色迷迷举动,毫无顾忌地在她面前展露,
她实在受不了,虽则她知道姬玄华与镜花妖,本来就有一段情。
正要发作,心中一动。
她与姬玄华根本不在一起,她对这家农家毫无所知,姬玄华却像是把她当成住在一起的
人,大大方方要她进屋内准备洗漱的巾水,怎么一回事?
她相当机伶,心细如发。
“是的,大哥。”她温顺地应诺,向镜花妖嫣然一笑表示打招呼,袅袅娜娜往后堂走。
姬玄华向镜花妖客套了几句,随后跟入。
“怎么一回事?”经过穿堂她低声问:“你在弄什么玄虚。”
“吞下。”姬玄华递给他一颗豆大丹丸:“随机应变,口风放紧些。”
“这……”
“请勿多问,随时准备应变。”
她有点恍然,有点毛骨悚然,也感到极端兴奋。姬玄华把她看成知心的人,正和她联手
对付镜花妖,她用不着担心姬玄华与妖女过去的一段情了。
她总算明白姬玄华往昔的言谈,涉及镜花妖的事皆另有用意了。
“有凶险?”她悚然问。
“知道有凶险,凶险就不足虑了。我会照顾你的,小黛。”
“我想,我能配合你。”她信心十足:“我们曾经共过患难,我好高兴,大哥。”
姬玄华挽住她的纤腰,默默地用力一揽,掉头进入厢房,把她留在原地发呆。
感觉中,姬玄华那尽在不言中的一揽,不但力道仍在,也余温仍在,一股暖流从心底涌
升。
“但愿他对我的用情,不是镜花水月。”她喃喃地自语,有点神意飞驰。
镜花妖显然已经来了许久,桌上有农舍主人替她准备的茶水。
厅堂并不大,摆放了一些小农具和杂物,穷苦的小农宅,根本谈不上什么摆设。门外的
大院子也是晒谷场,一些家禽家畜奔东逐北,看不出任何异象,附近不可能有陌生人逗留。
镜花妖等姬玄华两人进入后进院子,颇感满意地扮主妇,略加整理悬挂与摆放在地的小
农具,整理后不再显得凌乱。
姬玄华偕高黛重新出厅,换穿了一袭水湖绿博袍,显得温文儒雅,勇悍的武夫气质完全
消失,花花公子的流气也不存在了。
伴在身边一身村姑打扮的高黛,也显得秀丽俏巧颇为出色。
“唷!你用心整理厅堂,难道也打算在这里落脚?”姬玄华洪亮的嗓门,表示出心情的
愉快,出厅便调侃镜花妖,拖了凳迳自落坐,信手接过高黛乖巧地抢先斟过的一杯茶:“要
不要再接受我一次安排?水月落水失踪生死不明,我感到抱歉难过。”
“我唯一的倚靠,现在只有你了。”镜花妖愁容满面:“只好跟着你暂时落脚,你不会
拒绝收容我吧?”
“我当然欢迎你留下,可是太过危险。”姬玄华放杯而起:“走,我们到外面好好商
量。”
“我不想露面。”镜花妖拒绝外出:“枫桥镇有许多走狗眼线……”
“不是到镇上露面。”姬玄华往外走:“外面大柳树下不但清静,而且可以监视四野,
我担心有高手走狗赶来撒野,可不想坐在屋子里任人堵住宰割。”
理由充分,不由镜花妖不跟出来。
附近是空旷的田野,有些大田埂上枯草丛不易藏人,视野辽阔,远处可以看到高出树梢
的枫桥镇楼房屋顶,另一面可看到两里外、行驶在漕河中的船只桅杆高出树梢,还没放水淹
浸的稻田,看不见有人活动的象迹。
姬玄华挽了镜花妖,在大柳树下落坐,把镜花妖丰满诱人的胴体,紧紧地挽住状极亲
昵。
高黛也机警地紧倚在镜花妖的另一面,两人把镜花妖夹在当中。
“姬大哥的行迹并没瞒人。”高黛以往对妖女的敌视态度已经消失,表现得热络亲密,
挽手搭背像个撒娇的小妹妹:“走狗们都知道他的动静,难怪你迳自来到他的住处。韩姐,
你的行囊呢?”
“行囊早丢了,买了几件换洗衣裙,还留在河边的农舍里。”镜花妖已感觉出不对了,
被夹在中间动弹不得:“所以,今后得倚赖玄华替我安排,在苏州我别无容身之地,只有玄
华能保护送我平安离去。”
“他不会走的。”高黛说。
“对,我不会走,东厂那些害民贼,还欠我一两万银子呢!”姬玄华的手,在镜妖的肩
膀、手臂、腰肢温柔地抚摸游移:“你也不必太害怕,素英,我知道你的武功非常扎实,自
保的力量并不差。”
当初在虎丘上,镜花妖就曾经利用与他躯体接触的机会,用内功探索他体内的奥秘。这
种神技,不但需要有精深的武功修为,而且须练有探索对方神意的奇技秘学,大多数高手名
宿,无法修至这种境界。
“比起东厂那些身手超绝人物,差得太远了,只有你才能应付得了他们。”
“你仍然希望我护送你远走高飞?”
“是的。你在苏州已经游览了不少日子,既然结了这许多可怕的仇家,还有什么好留恋
的?玄华,不能丢开吗?你到底在苏州还有什么大事未了,哦!你不会真的改变主意,帮助
高小妹那些人,做一个侠义英雄,向东厂的强权挑战吧?”
“生死一笔很急于知道这件事,是吗?”姬玄华笑吟吟神情毫无异状,大手不住抚摸镜
花妖的秀发。
“咦!玄华,怎么扯上生死一笔?”镜花妖脸色一变,笑容僵住了。
“没什么啦!”姬玄华神情丝毫不变:“生死一笔根本没把五岳狂客那些人放在心上,
但如果我和高家的人并肩站,那就相当严重啦!不证实他能心安吗?最重要的是,他希望我
能乖乖离开苏州,以免威胁他的安全,如果不……”
“他就会孤注一掷,不惜代价永除后患。”高黛接口:“韩大姐,你一定会设法让姬大
哥保护你离开苏州,不是吗?”
“玄华,你会护送我离开吗?”镜花妖避重就轻,向姬玄华下工夫。
“生死一笔正希望我如此做,那么,他就可以睡得安枕,无债一身轻啦!不,我会安排
你离开,安排可靠的人护送你到常州,够情义吧?我要留下讨债,两万银子可是一笔惊人的
大财富。”
“玄华,钱财身外事……”
“哈哈!你和水月替织造署卖命,为的就是可以发财呀!不要用什么钱财如粪土、仁义
值千金等等假仁假义的话来劝我,好吗?现在,我们到河边去。”
“到河边?”
“或者到枫桥镇码头,我立即找船派人护送你远走高飞,走吧!”姬玄华挺身而起,伸
手挽扶。
“不,我还得回到寄居处收拾。”镜花妖赖在地上不起来:“玄华,急不在一时……”
“急在眉睫,素英。”姬玄华说:“我的行踪不瞒人,你的出现必定会引来大批走狗,
再不走,就来不及啦!哦!你似乎不想走呢!”
“我当然想走,但希望和你一起……”
“你还没听懂姬大哥的话吗?”高黛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急躁的性子发作了:“你不
能勉强姬大哥为你做任何他不愿做的事,你怎么如此不知好歹?有人负责护送你远走高飞,
情势凶险火烧眉睫,你居然……”
“你少管我的事,滚到一边凉快去。”镜花妖也冒火了:“走狗们怕的是他,只有他保
护我才放心。我和他是一双江湖佳侣,要求他护送并不过份。玄华,是吗?”
“素英,你的要求并不过份,我不想辜负你的情意。”姬玄华欣然说:“好,我护送你
到常州,甚至会到镇江,这就走,绝不耽误分秒。”
“这……”
“小黛。”姬玄华转向高黛交代:“你不能去,你回农舍看看,略为收拾立即离开。
哦!可能农宅的人不小心,在厅堂收拾茶具,可能摔倒昏迷,要用解迷香的药才能救醒,你
也要小心点。”
“哦!迷香藏在什么地方?”高黛懒洋洋站起问。
“去找呀!反正厅堂杂物不算多。”姬玄华说:“是一种可泄出的管状盛具,体积不大
也不小,把杂物清理就可以发现了,那本来是用来计算我们的,有人打算要活捉我们呢。”
“好在我们没在厅堂逗留,好险,是谁……”
镜花妖像一头怒豹,凶猛地向姬玄华蹦去、扑上。
阴谋败露,只好走险一击了。
姬玄华一声冷哼,闪出丈外。
镜花妖不死心,一扑落空折向追蹑,左手一抬,袖底传出一声崩簧响,但没有暗器射
出,人仍以奇速扑向冷然移位的姬玄华。
姬玄华懒得理会,以恰到好处的速度移位。
高黛虽则事先猜出姬玄华对镜花妖存疑,疑心镜花妖是走狗们的媒子,她并没完全相
信,内心中反而有点同情镜花水月的遭遇。
现在,她不能不相信了。
她又想起姬玄华送走镜花水月时,警告她必须火速离开养伤的农舍,说是凶险将至,显
然姬玄华那时已经疑心两妖女了。而且她一家离开后不久,走狗们果然大举来袭,那处藏身
秘窟从此失去作用,这决不是巧合,走狗们不可能找到那处远离城厢的秘窟。
如果她老爹忽视了姬玄华的警告,结果如何?
她愈想愈心惊,她愈想愈冒火。这妖女不但计算姬玄华,连侠义群雄也计算在内了。
镜花妖正全力追逐姬玄华,恰好快速地经过她身侧不远处。
她恶向胆边生,怒从心上起,猛地斜飞而起,快逾隼鸟穿林,一脚扫在镜花妖的后臀
上,后空翻两翻腾,飘然落地姿态美妙轻灵,单足下伸有如饥鹰搏兔。
砰一声大震,镜花妖被踢倒在地。
经过训练的猎鹰,爪子是磨钝了的,训练时不许用抓,用爪踢击。如果用抓,双爪一
下,兔子便会血肉模糊,皮成了废物,肉也烂啦!用爪弹击,一下便把兔子击昏,皮肉是完
好的,所以称饥鹰搏兔而不叫抓兔。
猎鹰通常不能喂饱,饱了就懒洋洋像头病鹰,飞也要死不活,所以叫饥鹰,饥鹰才能猎
飞禽走兽。
她的脚下点,靴尖的落点是镜花妖的脊心。
“放她一马!”姬玄华的叫声及时传到。
她双臂一振,前空翻前飘丈余落地,化不可能为可能,轻功惊世骇俗。
镜花妖狼狈地爬起,抄起衣袖察看,心中一凉。小臂暗藏的梅花袖针筒,筒口已经变成
扁形,六枚梅花针本来先一发五枚,后一发一枚,可以作两次致命攻击,十分歹毒霸道,现
在已成了废物,难怪发射后没有针飞出。
“你……你早就知道了?”镜花妖咬牙说:“你……这无情无义的……畜生!”
“是知道袖底乾坤侯晓风,他的拂云袖威力之后,才起了疑心的。那是送你们走之前起
疑的。”姬玄华站在前面冷冷地说:“也只是疑心而已,按理我该立即求证的。但我对你还
有一两分温情,也不希望你真被我料中,所以我仍然送你们走,你还敢怪我无情无义?”
“我不信,只有两个人知道这件事。”
“你和水月就已经有两个了。”
“水月不知道。”
“所以你杀了她?”
“她……船一靠岸她就起疑,所以……”
“所以你杀了她。两个人,生死一笔和袖底乾坤。”姬玄华摇头苦笑:“袖底乾坤的拂
云袖,是袖功中威力最可怕的袖功之一,丈内袖风可以震腐五脏六腑,即使功力相当的人,
交手相搏也经不起他全力一击。他突然发难,贴身攻击你们两个猝不及防的人,你们居然留
得命在,仅震得内腑离位,知道袖底乾坤造诣修为的人,肯相信这事实吗?”
“这鬼女人好阴毒。”高黛怒叫:“大哥,让我毙了她。”
“你无权向我报复。”镜花妖大叫:“事先并不知道你高家的人和他在一起,袭击秘窟
也没把你们列为主要目标,哼!你也奈何不了我。”
“我只好废了你,我不忍心杀你。”姬玄华举步逼进。
“饶我!”镜花妖惊恐地后退:“玄华,我……我也是不……不得已……”
“阴谋犯杀人犯,都自称不得已。”
“你要我怎办?”镜花妖掩面哭泣:“唯我居士的确希望你离开,所以愿意花钱消灾。
鱼藏社和生死一笔却不愿意,先一步找到我,要我设法留住你,以便设法捉住你剥皮抽筋。
你放弃朱雀功曹,不理睬我,我乱了方寸,根本不知道生死一笔临时起意另有安排,我怎能
远走高飞?所以船走了两三里,我就登岸向他复命,他随时都可以杀死我,我不敢不听他摆
布。昨天,他又要我来找你,要我用迷香用梅花针筒……放我一马……我……”
“下次,别让我碰上你。”姬玄华扭头便走。
“你如果不逃出千里外,我一定杀死你。”高黛凶狠地说,随姬玄华走了。
三更天,天宇黑沉沉。城内谯楼传来隐隐的钟鼓声,二更正了。城内,是夜市最热闹时
光,城外却夜黑风高,天气正在变坏,寒风刺骨,严冬的脚步近了。
小船寂静地夜航,三枝长桨轻柔地划动,不至于发出太响的拨水声,像一艘幽灵之船。
城河宽阔,船悄然越过葑门,继续向北划行,河道愈来愈宽阔。左面的城墙黑黝黝像山
岩,偶或可以看到巡城丁勇,摇曳的灯笼幽暗光芒闪动。
再往北,就是相门了。
河东岸,不时可以看到一排排停泊着的船。
前面里余,一艘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