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实说,两人所练的内功,一刚一柔,一至阳一至阴,皆已练至阳极阴生,阴极转阳境
界,与一般高手名宿相搏,手中已无需兵刃了。
今晚,他们将面对空前强劲的无数超拔高手,面对许多善用可破内家气功及毒暗器的宗
师级名家,手中有兵刃,威力增强数倍,安全性也增强数倍。
费文裕几乎是苏州通。上次在苏州就交了不少上流社会的朋友,和府学舍与紫阳书院的
士子甚有交情,与吴县文正书院鹤山书院的生员论文章弓马,所以民变时夹在士子们群中直
入巡抚署公堂,一怒之下,一掌毙了东厂专使神剑晁庆。
事后,他掩护居停主人李生一家,乘乱逃离苏州,为免后患,留下踪迹引诱第二第三两
批专使追查。两批专使利用黑龙会杀手追踪至宁国府,全军覆没无一生还。随即衔尾追踪黑
龙会余孽至南京,一举铲除黑龙会山门上百余孽,杀手集团排名第一的黑龙会,从此在江湖
除名。此中情节,请阅敝作《卧虎藏龙》。
费文裕对织造署了如掌指,一马当先疾趋堂奥深处的宾馆。
各处都有灯火,各处都有人走动。华灯初上,外面市街上夜市方张,红男绿女纷纷攘
攘,的确不是夜行人活动的好时刻。但他俩胆大包天,出其不意发起惊世的强袭。
同一期间,织造署后面的小街,一群衣着华丽的老少,悠哉游哉在逛夜市。
街两旁的店铺灯光明亮,街边各色摊贩林立,灯火通明,游人如织。
至尊刀的两名弟子,扮成地棍跟在一个十三、四岁,手摇描金折扇的小少爷身后,并没
打算掩起行藏,昂首阔步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这种唇红齿白,粉妆玉琢似的大户人家小少爷,单独在街上逛夜市,是相当危险的事,
没有保镖护院或随从跟随,随时都可能成为歹徒们绑架的目标。
小少爷似乎不知道身后有人紧跟不舍,凉风微寒,依然神气地轻摇描金名贵折扇,左顾
右盼自得其乐,被热闹的夜市完全吸引住了。
小少爷手中的描金折扇,绢面是一幅唐伯虎的墨兰。仅这一幅扇面,目下市值足有一百
两银子以上。
一百六十年前,江南四才子的唐怕虎;在街边随便找一把纸扇,三笔两笔随便勾画出一
株兰花,拿到当铺,立即可以当二十两银子。这两个地棍是行家,看清那把扇子眼都红了。
人多不便动手,也想知道小少爷是否有保镖在暗中跟来保护,所以迟迟不敢下手,愈等
心里愈冒火,恨不得一把夺了溜之大吉。
这种娇嫩脆弱的小后生,一个指头就可以敲昏。再不下手,恐怕会被人捷足先登啦!
他们是巡抚署的密探,负责查缉奸凶,严拿对官府不满的暴民煽动犯,自己却乘机作奸
犯科。说他们玩法乱法却又不符实际,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城狐社鼠不懂法。
最近出了不少意外,虎丘生祠有不明人物骚扰,侠义门人袭击东厂专使,鱼藏社秘密活
动,四大飞贼与旱天雷现踪,三家走狗风声鹤唳疲于奔命,而这些小走狗却仍然我行我素,
大事不管只顾找机会胡作非为发财。
看看到了人少处,两人一打手式,左右齐上,一个扣住了小少爷的左肩,一个从右超
越,迫不及待伸手抢夺小少爷手中的描金折扇。
小少爷突然一声轻笑,左手一抬,反而反扣住在左肩的大手,伸左脚向后猛踹,踹在地
棍的右胫骨上。右手的摺扇一挥,扇摺拢顺手敲在夺扇地棍的左耳门,同时反击两个人,手
脚同发一击即中。
街角抢出两个人,抓小鸡似的抓住了两地棍,先痛揍两重掌将人打昏,拖了便走。
前面来了一个人,急步接近。
“不必在小走狗身上浪费时间。”这人匆匆交代,是五岳狂客高俊:“咱们必须尽快,
弄到几个有份量的人问口供,早些查出宾馆来了些什么人。巡抚署的走狗所知有限,要弄到
织造署的人才有线索。”
“爹,那就绕到抚前街,才有希望弄到织造署的人。”小少爷是高黛姑娘扮的:“那边
有张老爷子负责,去的人不宜太多。”
“反正天色还早,半个时辰后再定行止。”五岳狂客向相反的街尾走:“前面没有岔眼
人物,但也必须小心防范意外。”
“真扫兴,老半天碰不上任何一条大鱼。”高黛一面走一面嘀咕。
他们在织造署左近搜寻猎物,冒了相当大的风险,一旦被眼线发现,宾馆的高手齐出,
将难以全身而退,但制造骚乱的效果却相当大,天下事很难两全其美。
宾馆建得十分壮丽,有如皇帝的行宫,三间五堂,四周花木扶疏,亭台假山星罗棋布,
格局是众多公廨中的独立园林,别有洞天。只有从京都来的贵宾,才有资格被招待在这里。
宾馆的大门,是牌楼式的宏伟建筑,两个武装齐全的警卫,像门神般把守在两旁,四盏
光度明亮的大灯笼,照亮了前面的花径。没有任何闲杂人等敢接近,连宾馆内部的执役男
女,也不许擅自出入,管制十分严厉。所以出现在三十步视线内的人,必定受到严密的监
视,一有异动,负责暗巡逻的人,便会突然出现,迅速到达加以逮捕押入盘诘。
百步外西首几排更宏丽的官舍,就是太监李实的居所,这恶贼如果回苏州,心定在这里
安顿。但民变之后,他怕苏州敢搏命的市民找他拼命,所以躲到杭州去了不敢回来,回来也
秘密抵达,住不了几天又偷偷溜了,回杭州坑害杭州的市民。
苏州的义愤填膺好市民,声称要以一百条命换他一条狗命,他怕得要死,也恨透了苏州
人。陷害地方忠臣义士是他的主意,他忠实地执行国贼魏忠贤交代的命令,前后三批东厂专
使都是他领来的,激起民变他却毫不介意,却怕敢舍命的苏州人向他报复。
他不在时,官舍便成了他所豢养的走狗们,发布指令控制织造厂局工场的指挥中心,查
缉暴民与敲诈勒索地方官吏大户市民的指挥所。那些没有家眷,在城内没有住宅的走狗,晚
间就住在官舍所,宾馆如果出了事需要支援,走狗们一发即至,支援十分灵活方便。
但东厂的老爷们,如无必要,不许这些走狗在宾馆出入,有事方派人发信号召唤走狗的
连络人,前来宾馆洽商或接受指示,把织造署的走狗看成二等人。
织造署走狗头头唯我居士洪一鸣,早年的绰号叫活阎罗。声威比活阎婆响亮多多,为人
阴狠冷酷目无余子。对来自京都的东厂老爷们,他表面不敢拂逆,暗中恨得牙痒痒地,明里
不敢反抗,暗中采取消极抵制手段敷衍。因此如果宾馆有警,织造署走狗赶赴现场支援的
人,不但人数甚少,而且热心投入的人,几乎找不出三两个。
东厂专使有自保的能力,他们也不需要织造署走狗的支援。因此明里两家人合作无间,
骨子里各自为政。宾客早晚要走的,想合作无间有如缘木求鱼,暂时的利害结合,很难发挥
统合的力量。
两名警卫突然发现屋上有声息,刚警觉地拔剑抬头上望,灰影已从天而降,灯光下,雁
翎刀光芒四射,飘落时轻灵如飞絮,似乎失去了重量,不徐不疾如鸟归巢。
“什么人斗胆。”右面的警卫怒吼,奔向灰影飘落处,先下手为强剑出如风,猛砍下伸
的双腿。
灰影双脚不向上收,上体却加快沉落,雁翎刀下伸,铮一声架住了剑,剑反弹而出空门
大开。
噗一声响,灰影的脚乘隙飞踢,靴尖吻上了警卫的左耳门,将人踢飞、摔落、昏厥。
第二名警卫发出了警号了,挥剑抢出猛扑刚落地的灰影。
“姬玄华来讨债。”灰影声震屋瓦,铮一声架住剑,光芒再闪,刀脊拍在警卫的小腹
上,再加上一刀把撞中背心,警卫前俯、下扑。
“讨债的来了!债主姬玄华。”灰影一脚踢开沉重的中门,抢入灯光明亮的大客厅。
他不但来讨债,而且来拆屋,对近身的可见家俱,毫不迟疑挥刀拍击,沉重的华丽大师
椅,一刀下去四分五裂,雕花的几、案、桌碎裂崩坍。
“债主上门!”他怒吼着向从后堂涌出的几个人冲去,刀起处波开浪裂。
这种债主上门,欠债的债务人真会做噩梦,要活得安心,人生在世最好不要欠债。
屋连五进,也就是说里面共有四院五厅堂,另有连厢的跨院,偏厅、轿库厩房等等附属
建筑,占地之广可想而知,白天闯进去也难分东南西北。
从后面入侵的人,不走院落走屋顶,故意放重脚步,所经处瓦碎桁断,一塌糊涂。
第五进,第四进……刚绕过东厢向第三进主官舍屋顶走,下面有人跃登相阻了。
接二连三上来了五个人,四面一围。
“什么人?有胆骚扰,应该有胆亮名号。”迎面堵住的人厉喝:“你活得不耐烦了,罪
该万死。”
“嘿嘿嘿……”夜行人轻拂着长剑,先发出一阵令人毛发森立的阴笑:“我是来还愿
的。”
前面有人来讨债,后面来的人要还愿。
“胡说八道!亮名号!”
又上来了三个人,八比一。
各处人影急动,前面传来阵阵呼喝呐喊声。
“你们前两批专使,人虽然死光了,但仍然有一些地位低。不曾参与行动的人,留下有
关我的档案,你们一定早已背得滚瓜烂熟了。”
“少废话!你……”
“我要见你们的专使孙百户,以及大档头生死一笔,去,叫他们来。”
“你配?你……”
“我,神魔费文裕,你说配不配?”
八个人大吃一惊,有两个几乎想扭头逃命。
前两批专使全军覆没,其实人并没死光,死光的只是负责行动的人,宾馆仍然留置有地
位低的行政人员,这些人并没参予搜杀行动。
当他们请出黑龙会协助后,有关费文裕的档案一一建立,资料仍然留在宾馆,由留置人
员完整地移交给第三批专使,档案是不会销毁的。
第三批专使接办之后,迄今仍然查不出前两批专使的下落,也失去黑龙会的踪迹,因此
找上了送上门来的鱼藏社协助调查,黑龙会覆没的消息正逐渐传出。
费文裕突然出现,不啻直接显示前两批专使的命运了。
档案已清楚地记载,在公堂杀死专使的书生费廉,本名叫费文裕,早年天下最可怕的天
魔费衡,就是费文裕的祖父。江湖朋友这两代的高手名宿,提起天魔其人,依然感到心惊胆
跳,那老魔鬼比真的魔鬼更可怕十倍。
民变时的专使神剑晁庆,是当代北地首席无敌剑客,被费文裕一掌击破了头颅。所以,
京师震动,东厂的威信受到考验,不顾一切陆续派出专使,拨出大批经费,派出一批比一批
强悍的精锐,誓获凶手费文裕而甘心,第三批的实力最为雄厚。
而这批人自从了解前两批专使所留的档案后,每个人皆对费文裕怀有深深的戒心。
猛然见面,精神受到高度震撼,是正常的反应,武功差劲的人表现必然反常。
名号一露,敌我分明。
一声沉喝,为首的人下令攻击,左手一扬,暗器打头阵破空急袭,先下手为强,黑夜中
暗器的威力可增十倍,先用暗器的人注定是胜家。
费文裕曾经要求姬玄华提防暗器,他曾经与黑龙会和前两批专使中的暗器名家交过手,
知道他们的暗器可怕,可知心中早有准备。这些人心狠手辣,杀人不择手段,而暗器是杀人
最有效,最容易得手的方法。
人影乍隐乍现,人已到了左侧两丈外,从两个恶贼中间的空隙一闪而过,穿越时剑光闪
动如电掣,身形隐下时,空间里仍可听到剑气迸发的啸吟。
“啊……”惨号声震耳,两个人摔倒在瓦面,骨碌碌向下滚。
一声长啸,费文裕发起猛烈的攻击,剑光狂野地闪动、迸射、旋舞、飞腾……自右至左
追逐,人影幻化流光,剑到人倒,屋顶瓦片纷纷崩裂,人体接二连三向下滚坠,惨叫声惊心
动魄。
片刻间,屋顶上只剩下一个人了。
而前进的屋下,雁翎刀自第一进杀入,贯穿院子、厢廊,所经处尸体零落,把不住涌
到、加入的二十余名恶贼,逐一劈翻杀出一条血路,冲入第二进大厅堂,重施故技,一面杀
人一面毁厅堂的陈设。
屋上屋下皆成了屠场,说惨真惨。
重要人物始终不见出面,出面的都是一些武功并不出色的二流人物。
生死一笔不见露面,勾魂无常无影无踪,魔道三煞星不见人影,专使的四虎卫销声匿
迹。
两人在第三进大厅的瓦面会合,没有人敢上来了。
“老哥,我的债落空了。”姬玄华跌脚怪叫:“这里没有一个有份量的人,咱们上当
了,那些混蛋贼王八,根本不住在这里。”
“兄弟,我也没有机会还愿呀!”费文裕更为失望,收了剑不住摇头:“没有人知道我
们会来,他们不可能扮怕死鬼事先迁地为良躲起来呀!怎么一回事?”
人影飞跃而至,是五岳狂客父女。
“呵呵!看来上当的有两位在内。”五岳狂客老远便大声表示来意,以免引起误会:
“薄暮时分,他们鬼鬼祟祟调来了一批人,咱们以为来的是可怕的人物,将对咱们有所行
动,因而加紧追查,两位奋勇强袭,证实这些调来的人,全是虚张声势的二流货色,天知道
他们到底在玩弄什么阴谋诡计?”
姬玄华心中一动,想起了双头蛟。
“天杀的!他们躲到脂粉阵里快活去了。”他跳起来大骂:“珠玉画舫,难怪一整天,
画舫没有嫖客登船,粉头们都闲得无聊。”
“怎能全去了,没知识。”费文裕笑骂:“长官部属在一起混帐,像话吗?”
“如果只去一部份人……”姬玄华的目光,落在五岳狂客父女身上:“吸引有心人的注
意,其他的人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遂行某种特定的阴谋了,决不会是去缉捕几个暴民首
要。你们……”
“我们?”五岳客一怔。
“去找你们。”姬玄华打一冷战:“我敢保证,你们的重要秘密落脚处,已经被他们查
出来了,你们留在落脚处的人……”
五岳狂客大吃一惊,扭头飞跃而走。高黛也心中大急,一语不发随乃父掠走如飞。
“这群笨蛋实在够笨的了。”费文裕摇头苦笑:“办事缚手缚脚瞻前顾后,决心和实力
都不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怎能和东厂这些人玩命?”
“不管他们。”姬玄华懒得管闲事:“管也来不及了。老哥,怎办?”
“走呀!难道想等他们回来再杀?”
“我的债一文也没讨到,不甘心呀!”
“那就搜财物抵债呀!你的老本行是什么?”
“对,搜财物抵债,依法有据。老哥你在屋上等,不能坏了你的名声,我下去。”姬玄
华大声说,纵身往下跳,逐屋搜寻财物。
府城闹翻了天,织造署宾馆被劫的消息大快人心,一府两县的治安人员却倒了霉,被整
得焦头烂额。
抬出了十六具尸体,重伤了十七个人。
凶手是上次民变时,在巡抚署公堂,搏杀专使的钦犯费文裕,这消息轰动府城。
搜劫财物的凶手是姬玄华,他也成了钦犯,因为宾馆里住着东厂专使,而他与钦犯费文
裕同时侵入宾馆行凶,当然是钦犯的同谋,官府出榜悬赏捉拿这两个钦犯。
当晚另一处地方,也发生了可怕的凶杀案,现场在城外的上塘河旁的一座农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