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玄华已经站起了,气色甚差,嘴角还留有血迹。
“哈哈!”书生是费文裕,站在房门口大笑:“你真够狼狈的,苦头吃够了吧?不要紧
吗?”
“先离开再说。”
“要不要扶一把。呵呵!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我还撑得住。哼!我要她们好好还这笔债。”
“要走就得赶快,她们快要回来了。”
他俩刚走,三个女人随后到了。
姬玄华午后才返回客店,气色仍然有点差。
客房的院子里,有三个至尊刀的徒子徒孙,用公然监视的笨方法,站岗似的等候他返
店,不敢和他的打交道,站在廊下不闪不避。
“你们如果惹火我。”他向最接近房门的打手凶狠地说:“我一定会把你们巡抚署的一
群杂碎,杀得血肉横飞哭爷叫娘。在你们决定向我动刀舞剑之前,最好想想后果。回去告诉
你们的主子飞天豹子葛雄,他最好设法摆脱东厂走狗的控制,他们已经请了鱼藏社的人对付
我。你们难免奉命替走狗们对我下毒手,我的反击将是石破天惊毫不留情,你们没有替他们
卖命的必要。你们滚吧!不要枉送性命。”
“姬老兄,你也该知道,咱们身不由己。”打手哭丧着脸,可怜兮兮的神色令人同情:
“你闯的乱子愈来愈大,咱们不得不防着你。你招惹了织造署的人,已经令咱们不安了;目
下再招惹上东厂的人,出了纰漏咱们怎受得了?所以……”
“放屁!在下并没招惹东厂的人。”
“你算了吧,姬老兄,你已经知道东厂花重金请鱼藏社的人办案,却公然向鱼藏社的人
叫阵。不但耽误了他们追查前两批东厂专使失踪的事,而且切断了追查黑龙会消失的线索。
东厂的老爷们怒火冲天,必然会把火烧到咱们头上,你要咱们怎办?”
“向在下大动干戈,对吧?”
“这……”
“倒楣的人不会是我,丢命的人也不会是我。”
“姬老兄,讲讲理好不好?咱们送你大笔金银礼金,请你离开苏州,不伤和气,尊驾意
下如何?”打手近乎哀求了:“留条活路给咱们走,你是功德无量……”
“你想得真妙,用金银想打发我走,以为钱能通神什么事都可以摆平,免了吧,我什么
都缺,就是不缺金银……”
角门丽影入目,香风扑鼻。
“也不缺镜花水月一类女人。”最先出现在院廊,艳光四射的千幻妖,甜美的声音悦耳
极了:“织造署长驻苏州的总监,唯我居上洪一鸣,答应让你把镜花水月带走,远离苏州到
外地快活。目下巡抚署的总领飞天豹子葛雄,也愿意送大笔礼金请你离境,两方面的人给足
了面子,你还不满足吗?”
百毒夜叉也出来了,活阎婆接着跟出,像个讨不到债的债主。
没有人见过阴司的阎婆是何长像,至少这个阳世的阎婆,的确阴森狰狞令人望之生畏,
鬼眼中因愤怒而几乎要喷出毒火来。
“你们还不死心吗?”姬玄华苦笑。
百毒夜叉是年轻一代的用毒宗师级人物,发起威来毒物漫天彻地,附近人畜遭殃,避远
些大吉大利。
“事没办成,为人谋而不忠,我们能死心吗?”千幻妖媚笑,走动时乳波臀浪媚力十
足:“难怪你敢公然露面,原来有人在暗中保护你。”
“樊姑娘,你说的是外行话。”他也笑吟吟不带火气:“连站在一起的人,也保护不了
身侧的同伴,暗中保护得了吗?真要生死相搏,举手投足便可置人于死地,刹那间人鬼殊
途。百毒夜叉就有这份能耐,幸好她上次不敢要我的命。”
“这次就要不了你的命?”百毒夜叉站在丈外笑问。
“上一次当已经够蠢了,我不会上两次当。”姬玄华泰然自若:“上一次当一次乖,你
如果再用毒计算我,我一定会冷酷无情地杀死你。我和你没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不会蠢得和
我同归于尽。”
“如果……”
“没有如果,樊姑娘。”他抢着说:“我能够不计较你们所加于我的伤害,是因为你们
没有非杀掉我不可的念头。你们为了二千两银子而计算我,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行。但你们
再不知趣下毒手,那就休怪我无情地辣手摧花,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一定可以在三之外杀
死你,你最好是相信我的警告。”
“那个保护你的年轻狗书生是谁?”活阎婆厉声问:“老身与他誓不两立。”
“活阎婆,你怎么这样蠢?”他大摇其头。
“小畜生你说什么?”活阎婆大怒,直逼至身前声色俱厉。
“如果我真的应付不了你们,我会依然大摇大摆出现吗?”他有耐心地说:“那位书生
如果把你看成威胁,他会让你的老骨头依然保持完整吗?得意浓时便好休;你们已经在我身
上得到做一个强者的乐趣,应该心满意足了,再进一步煎迫得了九九再加一,那就太不上道
啦!你们走吧!让鱼藏社的杀手刺客来找我,何不放聪明些袖手旁观看热闹?为了两千两银
子死不放手,会死的,老太婆。”
“你这该死的……”活阎婆怒不可遏,杖头在盛怒中向前推撞,力道凶猛,要撞他的嘴
巴或者打落门牙,贴身对立,这一撞决不可能落空。
他忍无可忍,手一抬便扣住了杖头,铁拳如电,下手不再留情。
活阎婆刚感到眼角有物快速移动,来不及有所反应,右耳门便挨了沉重一击,眼前一
黑,第二记重拳已连续在同一部位着肉!
然后是第三击,有如惊电连闪。
拳是连续急点的,挨一下必定连中几下,速度与重量皆十分惊人,即使能躲闪也无法反
击……
击中一下就够了,耳门那禁得起重拳的打击?
砰匍大震声中,活阎婆倒摔出丈外,四仰八叉倒在院子里,半昏迷地挣扎。
“咦!你……”百毒夜叉大吃一惊,居然没看清老太婆是如何被击中的,惊讶中向前冲
出。
她忘了姬玄华的警告:我一定可以在三丈外杀死你。
她所立处,距姬玄华仅两丈左右,本来就是撒毒的有效危险距离,早已引起姬玄华的强
烈戒心,身形一动,立即引起姬玄华激烈的反应。
芒影一闪,正中百毒夜叉的七坎要穴。
“呃……”百毒夜叉上身一震,脚下一乱。
一枚摘掉镖穗的透风镖,镖尾击中百毒夜叉的七坎穴,反弹坠地,百毒夜叉也向前一
栽。
“你也可以扑上来。”姬玄华向骇然却步的千幻妖招手:“而且可以拔剑上。看你们这
三个人见人厌的女暴君,能拍卖得多少钱,这可是你们自找的。”
千幻妖大惊失色,僵住了。三个人在刹那间倒了两个,怎敢扑上去?他们三人本来就没
有必胜的把握,所以设计由百毒夜叉布毒,设下圈套用毒制住了姬玄华,这次也想重施故技
现身擒人。主将百毒夜又一倒,大事去矣!扑上必然会被摆平在院子里。
另一面的走道,抢出一个半大不小的店伙计。
“你真的愈来愈不像话。真要做人口贩子?可耻。”
姬玄华扭头一看,心中好笑,瞪了怒容满面的小店伙一眼,撇撇嘴表示可笑。
这瞬间,千幻妖像扑向老鼠的猫,轻灵美妙的身法没发出任何声息,伸出的十个纤纤玉
指真像猫爪,任何一个爪沾上肉,保证可以裂肉透骨,决非温柔可爱的所谓柔荑,修尖的指
甲真具有钢尖的威力。
姬玄华曾经被这两个美如娇花,心如铁石的美女四只玉手,整治得死去活来,揍起人来
比男人更凶悍。这时如果被抓住,后果必定十分可怕。
幸好他不敢忽略身后的动静,也从小店伙的眼神中,发现身后有警,身形一挫一旋,间
不容发地从爪尖前脱出,依拊在千幻妖的右后侧,毫不客气一脚疾扫,扫在千幻妖的右臀
上,攻击女人的臀部,实在有失男士的风度。
千幻妖身不由己,扑势加快,凶猛的冲向小店伙,同时惊叫一声。
小店伙身手极为灵活,一闪即从爪下逸出,一声怒叱,掌拍指飞势若狂风暴雨,出招极
为泼野,把仓卒间稳不下马步的姬玄华,逼得八方闪避,抓不住空隙回敬反击,真有点手忙
脚乱的狼狈相流露。
他总算躲过一阵狂风骤雨的攻击,但也挨了两掌,抓住空隙升上了瓦面,从上空脱身。
“你一定是疯了。”他站在檐口不悦地叫:“怎么又找上我了?那三个老少女凶魔一而
再向我动手动脚,我是受害人。要不是我知道你的来历。一定把你也捉来拍卖,岂有此
理。”
活阎婆已经神智清醒,拾起杖扛起百毒夜又溜之大吉。千幻妖也知道处境恶劣,恨恨地
急遁。
小店伙是高黛姑娘,化装易容术不够精,最糟的是脚下的快靴,任何一个店伙,也穿不
起这种名贵的靴子,外行人也可以看出破绽。
一阵快速的出其不意抢攻,居然劳而无功,小丫头被好胜心激,不肯干休,对方竟然也
要把她拍卖,不啻火上加油。
她本来就对姬玄华,在虎丘第一次见面,她就对姬玄华勾搭镜花水月两妖女不满,更对
姬玄华在苏州闹得风风雨雨不以为然,碰上了正好乘机发泄愤火。
姬玄华的化装易容木,可列于宗师级的名家,几次打交道面貌都不同,她一点也不知道
一而再帮助她母女的人,到底是何来路,更没想到会是姬玄华。
在她的心目之中,姬玄华是好色的花花公子。至于姬玄华为何要拍卖神憎鬼厌的鱼藏社
女杀手,她不想深究,反而往牛角尖里钻,想歪了。
朱雀功曹许彩凤年轻貌美,玩腻了再拍卖,人财两得,名利双收,一个初出道的花花公
子,做出这种世人所不齿的事,江湖成例多多,毫不足怪。
一个朱雀功曹还没卖掉,又找上了两个绝色美女。
这就是小丫头的想法和愤怒的理由。
她愤怒下的攻击,极为凌厉凶猛,可不是发小姐脾气闹着玩的,每一招都是杀着,竟然
奈何不了猝不及防的姬玄华,她更是愤怒中有羞恼。
像一头激怒的豹,飞跃而起。
论轻功,她十分自负。乃母的绰号叫穿云玉燕,家传绝技不作第二人想。
越过屋脊,姬玄华已到了另一进客院的瓦面。
她仍不死心,两起落宛若星跳丸掷。
客店旅客稀少,不是落店的时光,两人在屋顶高来高去胆小的店伙不敢声张,也见怪不
怪,任由两人肆无忌惮地在屋上奔东逐北不敢干涉。
“我不和你计较,你最好快滚!”姬玄华一面左窜右掠,一面讥笑:“你这样乱蹦乱
跳,会摔断粉腿的。强敌环伺,你居然有心情管我的闲事作消遣,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不知
死活。呵呵!不陪你玩了。”
脚下一紧,飞越两座屋脊一闪不见。
高黛怎肯甘心?用上了全力,去势似流光逸电,奋起狂追。
飞越第一座屋脊,第二座……
脚下一虚,屋瓦碎裂,崩坍,人向下一沉,眼前一黑,石头似的随碎瓦断梁向下掉。
即使是修至半仙的高手,在毫无所知猝不及防之下,纵落在早已腐朽的屋顶上,同样会
掉下去无法重新向上飞升。
轻功高手必定可以在空中控制身形,应付意外的能力极为灵敏,身形沉落的一刹那,她
借那电光石火似的刹那停顿,迅速缩成一团,提气轻身随碎瓦残梁向下落,总算能控制双脚
先行着地。
灰头土脸,狼狈万分。
“可恶!”她抱住头掩住双目尖叫:“我和你没完没了。”
她把意外怪罪在姬玄华身上,主观地认为姬玄华故意引她上当。
钻出快要全部崩坍的破屋,她吃了一惊。
这是一座年久失修的大宅,崩陷处是三进院的正房,院子里本来建有花圃和荷池,目下
已是一片荒凉,大大的院子杂草丛生,池内没有水,连假山也长满了杂草。
对面二进的房舍,稍为像样些,但也窗毁门失踪,破败的情景令人惋惜。
三个被响声惊动,从二进房舍奔出的人,站在三丈外观望,眼中有惊讶与狐疑的神情流
露。
她对这三个人不陌生,因此大感吃惊。
那位长相最为狞恶的人,正是巡抚署最精明,最能干的走狗,闹湖蚊胡大蛟,原是太湖
水贼八大寇之一,摇身一变,却成了捕拿奸凶盗贼的执法单位于员,令知道底蕴的人摇头叹
息世风日下。
另两人一佩刀一挂剑,一看就知不是好路数。
是被房屋倒坍所惊,抢出察看究竟的,可知定然隐身在二进房舍内,那一进房舍仍可供
人住宿。
这里已经不属于客店,先前在屋顶上望影追逐,早已远离客店,客店不可能有这种快要
崩坍的废屋。这三个走狗躲在这里,很可能负责监视客店的动静。
“好身手!”那位佩刀的人喝采:“从上面与房屋一起倒坍下来,而毛发无伤,窜出尘
埃木石的身法可圈可点,这小辈不错,不错。”
“过来,我要知道你小子的来路。”闹湖蛟却用另一种角度看情势:“来踩探虚实必定
有所图谋,闯入咱们藏身的地方,你的胆子不小。”
“你们都走了眼,是个母的。”佩剑的人阴笑:“我敢打保票,一定是个够味的女人。
她是我的,我游蜂浪子对女人从不挑剔,够女人味就好,而且多多益善。人交给我,口供也
包在我身上。”
高黛感到心中一凉,游蜂浪子的名号,对所有的女人都具有潜在威胁,那可是江湖朋友
耳熟能详的大淫贼,家有闺女的大豪大霸,提起这个人莫不咬牙切齿,却又无奈他何。
这个十余年来,以采花名震天下的淫贼淫魔,一眼便看出她是女人,而且是非常不错的
够味女人。
她心中一慌,向侧方的房舍飞纵。
“是高家的女人!”闹湖蛟兴奋地大叫。
她的轻功身法值得骄傲,飞纵时有如飞燕穿云,双手前伸后掠,美妙绝伦,事急全力施
展,被闹湖蛟看出根底,揭破她的身份。
全城三家走狗,都集中注意力,侦查五岳狂客一群侠义英雄的动静,尤以东厂的人图谋
最为积极,行踪一露,铁定会成为三家走狗猎取的目标。
姬玄华的处境却又不同,三家走狗都不想浪费精力对付他。东厂的走狗虽然与鱼藏社搭
上线,但不会管鱼藏社的恩怨是非,姬玄华掳了鱼藏社的人,该社的人认为是奇耻大辱,自
己的事自己了断解决,不屑劳驾东厂的人出面协助灭自己的威风。因此,姬玄华可以公然露
面活动,唯一的敌人是鱼藏社杀手,而杀手本身也是见不得天日的人,反而不敢公然找他拼
命,只能用暗杀的手段等候时机。
暗杀成功的机会不大,而且杀死了他,落在他手中的朱雀功曹与下落不明的六个人,岂
不因此断送了?所以另行设法用重金敦请朋友,希望能活捉姬玄华。
高家的人成了众家走狗的目标,处境十分恶劣,必须隐起行藏,化装易容在外活动,一
旦被走狗认出身份,必须及早溜之大吉。
她必须摆脱这三个走狗,而且她也有自知之明,对付不了游蜂浪子,这淫贼的迷香比毒
物更可怕。
按她的速度,三个走狗决不可能追上她的。
可是,当她看到侧方房舍的门倏然洞开,她知道要糟,纵势已尽,右脚正要点地,已无
法在这刹那间加快点落,正是最危险的重要关头。
大地是力量之源,人在空中劲道已尽,不沾地就无法获得力量,无法采取其他方法应
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