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叫他们退出去!不然就叫你先尝尝我的厉害!”卢夫人笑道:“我若怕死,也不会在薛家
里做奶妈了。我虽然不能亲睹安贼覆亡,但夫仇指日可报,死亦可以无憾。”忽地提高声音
叫道:“大哥、大嫂,我的女儿多劳你们照顾了!”话声未了,只听得一声惊叫,卢夫人已
是血染罗衣!但这一声惊叫却不是卢夫人发出的,原来卢夫人有心效法她的丈夫,让段圭璋
他们可以毫无顾忌的杀敌,竟然也用她丈夫史逸如当年自尽的法子,向后一靠,硬碰那武土
的刀锋。这一声惊叫,乃是尚昆发出来的,他做梦也想不到卢夫人会有这个动作。
段圭璋一声大吼,猛狮般地冲杀过来,窦线娘更快,她人还未到,弹弓先发,尚昆失了
“挡箭牌”,被窦线娘的弹丸打个正着,铁摩勒一跃而上,长剑出手,硬生生的将他“钉”
在地上,从前心芽过了后心。
窦线娘抱起了卢夫人,道:“好嫂子,苦了你了。”卢夫人含泪微笑道:“重见你们,
我死也死得安乐了!”窦线娘叫道:“不,你不能死!”她察看了一下卢夫人的伤口,见伤
口很深,但听她的心脏还在跳动,急忙先用金疮药替她敷上。
段圭璋喝道:“挡我者死,避我者生!”一柄长剑指东打西,指南打北,杀得那群武士
鬼哭神号。韩湛则以穿花绕树的身法,施展他的点穴功夫,武士们一被他点中穴道,便即不
能动弹。不过片时,那群看守人质的武士都被他点倒。
房中虽然有若干好手,但他们应付段圭璋夫妇已感不易,更何况现在又添上了韩湛父女
和铁摩勒三人,等如三只插翼的猛虎,一轮厮杀,武士们都已不能在屋子里立足。
可是段圭璋他们杀出了大门,却反而碰到了困难。街上满是安禄山的羽林军,在屋子里
他们不可能都挤进来,现在到了街上,却不容易冲过去了。当然,假若毫无拖累的话,以段
圭璋和铁摩勒他们的本领,要杀出重围,也还不太困难,但现在他们却要照顾薛嵩和聂锋的
妻子,还有那些跟着他们突围的两家家人。聂锋的妻子还好,可以自己走路,薛嵩的妻子则
几乎吓破了胆,要韩芷芬拖着她走。还有,窦线娘背着重伤的卢夫人,也得步步小心,不敢
跳纵,怕震动了她。而且还要提防冷箭。段圭璋、铁摩勒并肩冲杀,奋战夺路,韩湛挥舞一
件长衫,拨打羽林军射来的冷箭,还好是因为在混战的局面下,只有一些技艺精良的羽林军
弓箭手才敢发箭,不至于乱箭射下。可是,也已有几个家人中箭伤亡。那姓侯的老管家也中
了一箭,幸非要害,铁摩勒与他交情甚好,便拖着他走。
正在吃紧之际,忽见羽林军的后队阵形大乱,一大群叫化子从横街小巷里钻出来,个个
手持打狗棒,碰到羽林军便打。羽林军的统带沐安大怒道:“岂有此理,叫化子也敢造
反!”指挥一部分兵士便去兜截他们,一个老叫化哈哈大笑道:“安禄山这胖猪也敢造反,
我们为什么不能造反?哈哈,你们这班披着老虎皮的,平日最会欺负我们,现在可要你们尝
尝我们的厉害了!”沐安大怒,策马向前,居高临下,舞起长枪,一枪向那老叫化挑去,严
老叫化叫道:“沐大人,你下来吧,咱们公公平平地打一场!”“呼”的一声,忽地抛出了
一条绳索,套着那杆长枪,竟把沐安拉“马来。原来这个老叫化乃是京都的丐帮首领,疯丐
卫越的师弟武铁樵,他的功夫虽是远远不及师兄,但要对付一个御林军的统带,却还绰绰有
余。段圭璋这次人京,与丐帮早有联络,所以武铁樵一听得段圭璋在薛家出事,便立即亲自
率领丐帮弟子,赶来助阵。
沐安大吃一惊,叫道:“你是什么东西,配和我打。”抛了长枪便跑。
武铁樵哈哈笑道:“大人,慢慢的走,提防摔跤。”沐安换过战马,指挥羽林军从两面
包抄,这时他已知道这群叫化子个个都有武功,再也不敢轻敌,更不敢亲自出来与他们交手
了。
段圭璋这边的人得丐帮来援,精神大振,奋力冲杀,不消多久,双方已经会合。但因为
丐帮弟子是武铁樵在仓卒之间召集的,人数虽有四五十名,与羽林军相比较,究竟还是众寡
悬殊。沐安将铁甲军调上来,个个手执盾牌,挡住去路,弓箭手就在铁甲军的后面放箭。丐
帮冲杀过去,固然伤了不少铁甲军,但丐帮弟子也有好几个被箭射伤。几经艰苦,才杀出了
街口,羽林军却越来越多了。
正在激战之际,忽见羽林军又起骚动,在长街另一端街口的
栏栅突然打开了,土兵们都向两边闪避,只见一骑快马,疾驰而来,骑在马上的是个面
白无须的官员。薛、聂二夫人知得他是安禄山的“太子”安庆绪的太监总管李猪儿。
只听得李猪儿大叫道:“太子与丰大总管有令,令羽林军从速回宫!”带领这一支羽林
军的统带是安禄山的亲信沐安,副统:带二人,都是羊牧劳的弟子,一个即是刚才死掉的尚
昆,另一个,还活着的是羊牧劳的二徒弟程坚。沐安犹疑了一下,说道:“咱’们是奉了主
公之命来捕反贼的,怎的太子又突然要咱们回去?咱们是该继续执行主公的命令呢?还是听
太子之命?”程坚道:“薛嵩、聂锋都不在家,要捉他们也捉不到了。也许他们已带领叛
军,攻打东宫,所以要咱们回去救驾。依我看来,还是听太子之命为是。”程坚是羊牧劳的
徒弟,李猪儿所传的这个命令乃是“太子”与羊牧劳联合发出的,所以程坚自是主张要服从
“太子”的命令。
沐安见程坚如此主张,而程坚的武功比他强,靠山又比他硬,他没了主意,只好依从,
一声令下,这支羽林军后队改前队,登时撤退。
窦泉娘背着的户头人本已气息奄奄,这时忽然振作精神,向薛嵩的妻子招了开手下韩芷
芬拖着她走过来,卢夫人道:“姐姐,刚才那个官儿似乎到过贵府,他是不是李猪儿。”薛
嵩的妻子道:“不错,他正是李猪儿。”卢夫人道:“段大哥,你们派个人去探探消息,看
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段连障道:“嫂子,你不必操心,我们自会派人去查探。”当下与武
铁樵商量,派出了两个丐帮弟子,并吩咐他们探听了消息之后,再想法买点人参,到福隆寺
相会。
羽林军已退,段圭璋等人与丐帮人众从容走出,所经过的街道虽然还有许多兵士,但那
些兵士呼啸成群,个个都好似慌慌张张的向皇城的方向跑。段圭璋等人手执刀剑和一大帮叫
化子在一起,本来形迹极是可疑,但那些士兵却也无一人上来盘问,竟是各顾各的,两不相
干。段圭璋大为奇怪,心里暗想:“难道薛、聂二人当真有那么大胆,敢率领军队去攻打皇
宫?”
福隆寺在城东的白马山上,那里已是远离市中心的郊区,众人来到庙前,已将近黄昏时
分,只见庙门紧闭,林子里也并没有发现土兵,但见随地都是抛弃了的破旧帐篷和一些难以
搬移的重物,甚至还有一些盔甲。
薛嵩与聂锋的妻子面面相觑,那老管家道:“两位夫人先别着慌,且待老效上去叫门看
看。”他受了箭伤,一跷一拐的上去叫门,过了半晌,里面有人问道:“是谁?”那管家喜
道:“海哥儿,是你侯二叔呀,你听不出吗?两位夫人来了,还不快开门?”里面的人又问
道:“两位夫人与谁同来,有多少人?”侯管家着了恼,叫道:“好多人,我没工夫数。你
开了门自己看吧。”铁摩勒笑道:“侯老伯,你别焦躁,待我来说。”上前朗声说道:“我
是聂将军的好朋友铁摩勒,和段大侠他们护送你们两家的家眷来了。”话声未了,果然那庙
门便即打开。
只见一个老和尚和一个中年汉子走了出来,那中年汉子见薛夫人泪痕满面,鬓边血渍斑
斑,一边耳朵已不见了,他吓了一跳,连忙跪下道:“夫人受难了,请恕小的迎接来迟。”
侯管家一把揪着他道:“你还说呢,叫了半天你才开门。”那汉子道:“二叔,你别见怪。
薛、聂二位将军临走时吩咐的,要问清楚了是铁相公和段大侠前来才能开门。他们担心你们
已被羽林军捉去了,天幸,虽有点小灾小难,两位夫人尚还无恙。”
薛嵩的妻子跳起来道:“什么,薛将军已经走了,他为什么不等我。”这中年汉子名叫
刘海,本是薛家的小厮,得薛嵩提拔,做了一名百夫长的。刘海道:“请两位夫人、段大
侠、铁相公和各位大爷进去,待小的慢慢禀告吧。”他见一大群叫化子同来,也觉得很奇
怪。
福隆寺地方很大,被薛嵩这支亲军占用,作为总部,里面还有未曾搬走的军粮。丐帮弟
子也不客气,拿了军粮便去造饭。
段、铁二人陪着薛嵩、聂锋的妻子,听刘海细说情由。
原来薛嵩并非去攻打皇宫,而是带领亲军,到朔方郡唐皇肃宗驻躁之地投降去了。刘海
说:“聂将军到来的时候,薛将军军令已下,正要拔队起行。聂将军也曾劝他在此等候夫
人,薛将军说:‘现在事机紧迫,探子报道朝廷已在发遣兵马,朝福隆字而来,咱们若不从
速带领这支军队出走,待到大军合围之时,就要连最后这点本钱也没有了。’薛将军又说:
‘唐太子新近即位,自立为皇,正在募军,此去朔方郡,沿途三百里的驻军(指安禄山的军
队)又多是咱们的旧部,咱们索性打起反正的旗号,至少会有半数驻军跟从咱们,到了朔
方,还怕唐皇不看重咱们吗?说不定咱们也可以弄个节度使做做。’聂将军劝他不动,后来
也就和他一道,随军走了。只留下小人在此,迎接夫人。”
薛嵩的妻子大哭道:“到了这样的紧急关头,他还只是顾着自己的功名富贵,连结发之
妻都不要了。”段圭璋心想:“薛嵩固然是个小人,但他这次率军背叛了安禄山,总是于国
家有利。”当下说道:“两位夫人不必悲伤,现有丐帮的武帮主在此,且待风波稍定,两位
夫人可以改装,由丐帮护送你们到朔方与尊夫相会。”薛嵩的妻子满面着惭,拜下去道:
“多谢段大侠不念旧仇,大恩大德。”段圭璋道:“过去的事还提它作甚?咱们进静室看卢
夫人去口巴。”
卢夫人伤得很重,但神志仍然清醒,窦线娘在旁边服侍她。她见段圭璋进来,便问道:
“薛嵩是不是走了。我的女儿呢?”段圭璋道:“薛、聂两将军已往朔方投降唐皇,若梅和
隐娘也给他们带走了。”薛嵩的妻于俯伏床前终道:“姐姐,我家对不起你。”卢夫人道:
“不,你家将军既已改邪归正,那就是对得起我了。我只遗憾不能见女儿一面。”段圭璋
退:“大嫂,你安心养伤。”卢夫人露出微笑,说道:“咱们两亲家当真是多灾多难,好在
今日还能与你相逢。怕只怕我没福份见见他们俩小口子完婚了。嗯,令郎呢?他这次没有同
来吗?”段圭璋怕她更多操心,不想告诉她儿子失踪之事,说道:“在这兵慌马乱的年头,
我不敢带小儿到长安来。”
卢夫人忽道:“可有官军向这里追来么?”铁摩勒道:“没有。”刘海也道:“我也正
在奇怪呢,薛将军说探于已探听得朝廷(指安禄山之“朝廷”)已发遣兵马,朝福隆寺而
来,但现在已有大半天了,仍未见有风吹草动。”卢夫人陡地精神一振,双目倏张,带笑说
道:“好,这消息好得很!”
薛嵩的妻子怔了一怔,连忙问道:“好在哪里,我仍未明白,姐姐你是女中诸葛,请为
我剖析疑团。”卢夫人道:“这很容易明白,安贼本来已经发兵,但如今未到,那当然是中
途撤回去了。何以撤回?这不问可知,自是临时发生了更大的更意外的事情,亦即是比薛、
聂二将军对他的背叛更严重的事情了。”段什障点点头道:“大嫂,你这看法很有道理。既
然如此,你更可以安心养伤了。”
与夫人咳了几声,叶了口气,靠着床背,挣扎着半躺半坐起来,兴奋之中又似带着几分
焦急,焦急着在等待什么讯息的神情。窦泉娘和薛嵩的妻子过去扶她,她忽地又张开了眼
睛,面向着薛嵩的妻子说道:“姐姐,我拜托你一件事情。”薛嵩的妻子忙不迭地说道:
“姐姐,你尽管吩咐便是。”
卢夫人道:“我怕见不着我的女儿了。她现在跟随薛将军到了朔方,异日你们夫妻团
圆,请你向她说明她的身世来历。还有,她自小已许配给段大侠的儿子,要是薛将军给她另
找婆家,你千万要设法劝阻。薛将军的脾气我是知道的,倘若你拦阻不得,就请你暗地里告
诉她,叫她出走。这些事都要瞒着薛将军做的,你办得到吗?”
薛嵩的妻子现出羞愧的神情,低声说道:“姐姐,你不用担心,你会好起来的。倘若有
什么三长两短,我一定照你的吩咐去做便是。我丈夫他、他抢了你的女儿,不准你们母女相
认,这件事我一直抱愧于心。不过,他现在已背叛了安贼,投归唐朝,段大侠又是救了他家
小的恩人,想来他也不会那样横蛮,还要做出什么对不起你和段大侠的事情。”卢夫人苦笑
道:“但愿如此。”这是表示不相信薛嵩的意思,薛嵩的妻子又是羞惭,又是难过,连忙说
道:“姐姐,你放心。倘若那天杀的当真蛮不讲理,纵使他杀了我,我也要对你的女儿说明
真相。”窦泉娘也道:“大嫂,你女儿是我家的未过门媳妇,我们也绝不会不理她的。少则
一年,迟则三载,我们亲自到朔方找薛嵩要回媳妇,咱们两家合成一家,共庆团圆。”卢夫
人点点头道:“这我就放心了。”忽地她又似记起什么事情,再对薛嵩的妻子道:“我女儿
头上那根风头玉钗,是段大侠给她当作聘礼的,风口中空,我已将她的身世来历,写在纸
上,放在风银之中。倘若事情紧急,你来不及告诉她,或者她对你所说不信的话,你可告诉
她这个秘密,叫她从风口里取出纸团。”
刚说到这里,忽听得武铁樵的声音在外面嚷道:“好,好消息来了,你快进去禀告段大
侠和卢夫人!”
只见一个叫化子匆匆忙忙的奔跑进来,正是武铁樵派去打听消息的那个丐帮弟子,一进
门来便大声嚷道:“喜报,喜报!安禄山已被他的儿子杀了!”
段圭璋方自一呆,忽听得卢夫人纵声长笑道:“好呀!安禄山你也有今天,史郎,你在
泉下可以瞑目了。”
窦泉娘叫道:“嫂子,你、你……”只见卢夫人脸上的笑容还未收敛,双目已经紧闭,
垂下头来,窦线娘在她的鼻端——探,气息早已没了。
薛嵩的妻子失声痛哭,聂锋的妻子却向那丐帮弟子探问详情。那丐帮弟子道:听说是太
子太保严庄主谋,下手的是太监李猪儿。严庄现已受封为冯诩王,总揽朝政,现在正由严庄
出面,召集伪朝文武百官,善安禄山发丧,并奉新皇帝登基。呀,想到这个好消息却成了这
位夫人的催命符!”他双手一摊,一包人参跌下地来,那是段圭璋叫他买来给卢夫人作“续
命汤”的,街上的药铺都已关门,他费了许多气力,好不容易力才偷到—包,但现在已是用
不着了。
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