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雪梅略一踌躇,便道:“唔,也好。”接过了剑,随着便走上前去,开了那扇石门。
冷雪梅吁了口气,叫道:“想不到我冷雪梅还有重见天日之时!”突然转过身来,伸指
疾点,咚咚两声,南霁云和夏凌霜都给她点中了穴道,倒在地上了。
南、夏二人做梦也不会想到冷雪梅会点他们的穴道,因此毫无防备,被点倒之后,更是
奇怪万分!想问原因,却又说不出话。
冷雪梅道:“我要亲手报仇,不须你们相助。一个时辰之后,穴道自解。霜儿,妈去
啦!”她接连回顾三次,这才缓缓走出洞门。夏凌霜隐隐看见母亲的眼角,挂有一颗晶莹的
泪珠。
夏凌霜和南霁云在地上面面相觑,两人都说不出话,两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惶惑的神情。
这的确是难以理解的事,按说冷雪梅即使不要他们相助,也无须点了他们的穴道,更何况那
展大娘厉害非常,多两个帮手,岂不更好?夏凌霜目送她的母亲含泪走出洞门,忽地感到莫
名的恐惧,只是喊不出声。
在山洞外边,卫越和展大娘还是打得难分难解;而段珪璋夫妇却已把皇甫嵩打得只有招
架之功,毫无还手之力。
段珪璋想起他昔日赠药之恩,不忍亲手杀他,在攻得极为猛烈之时,突然虚晃一剑,喝
道:“皇甫嵩,事到如今,你还要贪生苟活吗?有骨头的,自己走吧!”那就是请他自尽,
免使受辱的意思!
却不料皇甫嵩趁他攻势骤缓之际,忽地将拐杖一挥,格开了窦线娘的缅刀,仗头一翘,
突然“嗤嗤”声响,射出了一蓬毒针!原来他这杖头是中空的,一按机括,毒针便射出来。
他本来早已想用毒针取胜的了,只是想选择最有利的时机,出手便能置对方死命,难得段珪
璋给他这个机会。
幸亏窦线娘是个使暗器的高手,在暗器的功夫上,比她丈夫要高明得多,百忙中立即将
缅刀飞出,双手同时也缩到袖中,双袖一展,将那一蓬毒针都卷了去。毒针将她的半条衣袖
刺得如同蜂巢,却没有伤及她的手臂。
皇甫嵩想不到窦线娘竟会用这个法子来收了他的毒针,骤不及防,缅刀过后,在他的肩
上削去了一大片皮肉!
皇甫嵩大吼一声,扭头便跑,段珪璋一惊之后,大怒喝道:“老贼,你不是人!”双足
一点,疾似离弦之箭,一剑刺到了皇甫的后心。
皇甫嵩反手一拐,两人功力本是相当,但他肩头中了缅刀,琵琶骨亦已断了一根,如何
挡得住段珪璋这全力的一击,但听得“咔嚓”一声,那根拐杖登时断为两截。段珪璋正要一
剑斩下,就在此时,忽听得一个声音喊道:“段大侠手下留情!”
段珪璋怔了一怔,只见一条影,如飞而来,段珪璋左臂疾伸,点了皇甫嵩后心的‘冲枢
穴”,睁眼看时,不由得大吃一惊,来的竟然又是一个“皇甫嵩”,和被他点到的这个皇甫
嵩一模一样!段珪璋口呆目瞪,几乎怀疑是自己眼睛花了。转眼间,那条人影已到了面前!
段珪璋定了定神,正想问道:“你是谁?”忽听得疯丐卫越一声欢呼,手舞足蹈地叫
道:“皇甫大哥,果然是你,哈,我早就该想到那厮是冒充你的了!”
卫越绰号疯丐,平时还不怎的,一遇到意外的欢喜或悲伤,他那疯疯癫癫的性子就发作
出来。他这时大喜忘形,竟然忘了与他对敌的是什么人,就大跳大嚷起来。
那展大娘何等厉害,登时左右开弓,双掌一齐攻出,卫越大叫道:“糟糕!”只听得
“蓬”的一声,竟给展大娘一掌击中,就像皮球一般,整个身子给抛上上空!
说时迟,那时快,展大娘已是捷如飞鸟,倏的就向段珪璋冲来,卖线娘急曳弹弓,嗖、
嗖、嗖三弹连发,展大娘毫不躲闪,三颗弹子全都打中了她,但听得有如金属相触,发出了
一片悦耳的铿锵之声,三颗金弹一碰着她的身子就反射回去了!也不知她是身上披有软甲,
还是已练成了登峰造极的金钟罩功夫?窦线娘不由得大为惊骇,急忙提弓追上,劈打她的后
心。
段珪璋一剑斜展,刺向她胁下的“愈气穴”,这是一招以逸待劳的上乘剑法,哪知展大
娘仍是笔直冲来,丝毫不避,猛地里伸手一招,手指已勾着了剑柄。段珪璋临危不乱,沉腰
坐马,剑身往下一压,大喝一声“着!”宝剑已经甩开,闪电般的反削过去!展大娘的功力
虽然高出段珪璋许多,但她的一指之力,却还未足以夺剑。
展大娘叫道:“好剑法,但要想杀我,却是不能!”只听得叮的一声,段珪璋一剑从她
的胁下穿过,展大娘趁势便抓下来,要扣段珪璋的脉门。
段珪璋的剑招已经用老,刺她不着,正要出左掌与她硬拼,展大娘突然收势,一个转
身,只听得“叮”的一声,原来是窦线娘施展“金弓十八打”的家传绝学,弓梢已将劈中她
的脊骨,却给她反指一弹,弹个正着!窦线娘的功力不及丈夫,那把金弓,给她一弹,竟然
震得脱手飞出。
展大娘刚要转过身去对付段珪璋,忽听得皇甫嵩喝道:“展大娘,这里的事我来了结,
你可以不必管了!”随着呼的一拐打下,替段珪璋化解了展大娘的一招擒拿手。
展大娘瞪起眼睛喝道:“皇甫嵩,你怎么的,是老糊涂了吗?这干人要杀你的弟弟,你
知道吗?你胳膊不向内弯,要帮外人杀你的弟弟吗?”
皇甫嵩恨恨说道:“我弟弟若非误交匪人,也不至于落到今日的田地!正是你害了他,
吃我一杖!”
展大娘怒道:“真是个不分青红皂白的老杀材,只会关起门来欺负弟弟,俺老婆子可不
惧你!”
只听得“蓬”的一声,展大娘早已飞身扑去,横掌如刀,一掌劈下,皇甫嵩也正在一拐
打来,那一掌所在拐杖的中间,登时把拐杖震开!
段珪璋挺剑急刺,两条人影倏地分开,展大娘曲起身子,在半空中一个倒翻,朝着段珪
璋冲到,长袖如虹,疾卷下来。段珪璋用了一招“横云断峰”,剑锋斜削,展大娘使出“铁
袖”神功,化卷为拍,“啪”的一声,段珪璋的宝剑竟给她的衣袖拍得沉下几寸,虎口发
麻,宝剑也几乎掌握不住。
窦线娘急发金弹,展大娘这时方始脚踏实地,身形未稳,只得再展长袖将窦线娘的金弹
卷去。说时迟,那时快,皇甫嵩又已挥杖攻来。原来展大娘刚才用肉掌硬劈他的拐杖,虽然
被他震得向后倒翻,而他也被展大娘的掌力,震得倒退数步,方能稳住身形,而且衣襟也被
撕去了一幅,比较起来,还是皇甫嵩吃亏稍大。
皇甫嵩成名数十年,除了吃过空空儿一次亏之外,这次乃是第二次,不由得勃然大怒,
再度冲来,用尽了全力,拐杖挥出,隐隐带着风雷之声。展大娘不敢用肉掌再接,使出“流
云飞袖”的阴柔功夫,两条衣袖一拂一带,化解了皇甫嵩降魔杖法的刚猛劲力,令得皇甫嵩
在气怒之中,也不能不暗暗佩服。
疯丐卫越在半空中接连翻了三个筋斗,落下地来,叫道:“好厉害,幸亏我还未曾给你
打伤!”他来回的走了几步,又自言自语道:“要是我们两个老叫化一齐打你,你输了一定
不服气;但我若是不打你,我这口气也出不了,怎么办呢?也罢,也罢,我且先看看这场好
戏。”他索性盘膝坐了下来,看到精彩的招数,就高声喝彩。原来他之所以袖手旁观,固然
是为了不愿以多为胜,但另一方面,他刚才给展大娘用重手法击中一掌,虽未受伤,五脏六
腑,却也受了震荡,这时也需要运气调元了。
卫越虽未出手,但展大娘在皇甫嵩与段珪璋两大高手夹攻之下,还有一个窦线娘在旁
边,不断用金弹向她打来,她已是有点应付为难了。
激战中皇甫嵩使到一招“龙潜深渊”,拐杖反手一点,点到了展大娘臀部的“窍阴
穴”。展大娘大怒,左足一个盘旋,飞起右足,便踢皇甫嵩的拐杖。盘膝坐在地上观战的疯
丐卫越忽地叫道:“刺她的血海穴!”段珪璋依言出剑,果然展大娘刚好转到那个方位,一
剑刺个正着,展大娘虽有闭穴的功夫,但段珪璋用的是把宝剑,剑锋削过,登时把她的胯骨
也戳碎了一根,血渍染红了衣胯。原来在两个敌人之中,皇甫嵩武功较强,所以展大娘对段
珪璋就没有那么注意,怎知段珪璋的剑法本来已很精妙,又得了“旁观者清”的卫越从旁指
点,因此她反而是先受了段珪璋的剑伤。
展大娘这一气非同小可,大吼一声,向段珪璋抓下,段珪璋横剑上封,却被她一指弹
开,衣领被她抓着,窦线娘大惊,三弹齐发,段珪璋用尽浑身气力,缩身一挣,但听得声如
裂帛,整件外衣都给展大娘撕去了!皇甫嵩乘机打了她一拐。
饶是练有金钟署的功夫,这一拐也打得她疼痛非常,双睛发黑!但展大娘也端的是凶狠
非常,受伤之后,狂呼猛吼,双掌盘旋飞舞,撕、抓、劈、戳,打得更为凶狠。皇甫嵩与段
珪璋仍然沉着应付,窦线娘则已有点心颤手软,发出来助攻的弹子,每每失了准头。
正打到紧张之际,展大娘的吼声忽然中止,只听得远远有个声音叫道:“禀主母,少爷
已经走了,他有话要奴婢代为禀告!”来的是展家那个老仆人,他看见战况激烈,不敢过
来,站在对面的山峰大声叫喊。
展大娘道:“这小畜生有何话说?”她口中说话,手底毫不放松,就在这瞬息之间,仍
然向皇甫嵩与段珪璋二人,分别攻出了三拍。
那老仆人道:“少爷说,若是主母杀了那位铁公子,他今生就永不再见你的面了!”展
大娘“哼”了一声,问道:“王姑娘呢?”那老仆人道:“王姑娘也走了,他们留有书信给
你。”
场中各人都在留心听那老仆人和展大娘的对话。蓦地里忽又听得一声裂人心魄的惊呼,
虽是在激战之中,皇甫嵩仍是禁不住吓了一跳,与段珪璋一样,一面发招抵御展大娘的攻
击,一面不约而同的把眼光射过去。
只见那皇甫嵩的弟弟正躺在血泊之中,胸口插着一柄长剑,剑柄尚自颤动不休,在他的
面前,立着一个横眉怒目、面色铁青的女子!
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夏凌霜的母亲,只因场中激战方酣,所以直到她挪剑杀人之
后,众人方始发觉。
段珪璋不禁失声叫道:“雪梅,雪梅!”他还叫得出声,皇甫嵩在这瞬间,却似完全呆
了。卫越叫道:“留心!”话犹未了,展大娘已是“蓬”的一掌,击中了皇甫嵩的肩头,再
一抓又将段珪璋迫退几步,要不是窦线娘金弹立即打来,只怕他们还要吃亏更大。
展大娘叫道:“皇甫华,我已尽了力了,这是你的哥哥忍心让外人杀你,怪不得我!”
她扔下了这几句话,立即腾身飞起,向山下急落!
原来展大娘虽是凶狠绝伦,但在皇甫嵩与段珪璋夫妇三大高手围攻之下,她亦自知决难
幸胜,何况还有一个疯丐卫越窥伺在旁,如今皇甫嵩的弟弟已死,正给她找到了一个逃跑的
藉口。
可是也正由于她太要面子,分明是想逃跑,却还要扔下几句门面话来交代一番,这就令
得她在受了剑伤拐伤之后,又加上了一重伤。就在她腾身飞起之际,卫越已抓起了一把石
子,用“飞花摘叶”的内家阴劲向她撤去,卫越的内家功夫,已练到了飞花杀敌、摘叶伤人
的境界,换上了石子,威力更是大得惊人,展大娘虽然练有金钟罩的功夫,但在受伤之后,
给他所发的石子打中,也是禁受不起。但听得她一声尖叫,在半空中接连翻了几个筋斗,终
于像流星殒石般的向山谷坠下。对面山峰那个老仆人,连忙大声喊叫,跑下山谷去救她。
这时段珪璋、皇甫嵩等人都无暇去追那展大娘了,段珪璋与冷雪梅已有二十多年未曾见
面,心情激动非常,连忙向她走去。
只见冷雪梅面上已全无血色,那苍白的面容,那阴沉的神情,今得段珪璋也不禁心悸,
段珪璋道:“雪梅,恭喜你已亲手杀了仇人,足以告慰夏大哥在天之灵了。线妹,你来见过
冷女侠。”
冷雪梅避开了他的眼光,低声说道:“多谢你助我报仇,但我已无颜再见你了。”段珪
璋心头一震,蓦然想起了一种可怕的事情,忙道:“雪妹,你今日已报了仇,应该欢喜才
是,别再提伤心话了。”冷雪梅道:“不错,我今日的确是很高兴,尤其是见到你们夫妇。
嗯,声涛、你、我三人,当年就好似兄弟妹妹一般,声涛惨死,我的命更苦,还是你最有福
气。”段珪璋见她又提起伤心话来,正想安尉她,只听得她又低声道:“段大哥,请你看在
咱们过去的交情份上,答应我一件事情。”
段珪璋道:“雪妹请说,纵是赴汤蹈火,珪璋亦在所不辞。”冷雪梅缓缓说道:“事情
的真相,不久你就可以明白,你是声涛生前最好的朋友,为了他的原故,我不愿意我的女儿
知道真相,我要我的儿女接续夏家的香烟,请你设法替我瞒住她。我知道你是从来不说谎话
的,但是为了声涛和我,你可以破例说谎吗?”段圭漳浑身发抖,颤声说道:“我愿意。
你,你……”一时间竟不知对她说些什么话好。
冷雪梅忽地将那把插在皇甫嵩弟弟身上的长剑拔了出来,仰天叫道:“夏郎,我不跟你
走,就是要等今日,如今我可以见你了!”段珪璋一声惊呼,扑上前去,但冷雪梅比他的动
作更快,长剑已插入了自己的心房。
段珪璋眼泪夺眶而出,哽咽说道:“雪妹,这都是别人害你,声涛决不会怪你的,愿你
们夫妇在上天团聚。”皇甫嵩走了过来,指着他弟弟的尸体,道:“都是你害了别人,也害
了自己,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跟着也嚎陶大哭起来。
疯丐卫越摇了摇头,叫道:“冷女侠死得冤枉,你的弟弟却是活该!你还为他痛哭做什
么?我看你们神智都迷糊了,冷女侠的女儿女婿还在洞里呢,等下他们问起,你如何回答?
你快把事情底细说给我知,你们是不惯说谎的,我却不在乎,我可以给你们编一套谎话。”
皇甫禽忍着了眼泪,在凄怆中说出这个骇人心魄的故事。
原来如今被冷雪梅杀死的,就正是他的同胞手足皇甫华,两人相貌十分相似,性情却大
大不同。他们的父亲早死,皇甫华自幼顽劣,但却最为他的母亲所溺爱,母亲临死时曾郑重
吩咐皇甫嵩,要他照顾弟弟。皇甫嵩深知弟弟的顽劣性成,因此对他也就管得很严,直到他
十八岁的时候,还不许他出家门半步。
可是到了十八岁那年,皇甫华的武功也已有了相当造诣了,他非常羡慕闯荡江湖的无拘
无束的生活,早已存了逃跑的念头。皇甫嵩又因为是丐帮中的重要人物,而且不时要到外间
行依仗义,不能老是守着他的弟弟,平时他离家的时候,就叫一个老仆代负看管之责,同时
每次出门,也总不忘告诫他一番。皇甫华幼时由于害怕哥哥,不敢违抗命令。在他哥哥不在
家的日子,也不敢不服那老仆人的管教。但到他已经成年,武功又练好了之后,心中就不服
了,十八岁那年,皇甫嵩有一次因事离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