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剑法都迅如闪电,王燕羽一剑刺了个空,陡然间只见韩芷芬的长剑已贴着她的马
身削来,除了立即缩到马前之上,她的双脚就要给剑削断。
王燕羽的骑术也真了得,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她身形一侧,倏的就窜过一边,双足钩
着另一边的马鞍,就似斜挂在马上似的,而且她的一只手还搂着铁摩勒,把铁摩勒的身子也
扳平卧倒马上,避开韩芷芬的那一剑。
可是她却没想到这匹黄骠马,这时却忽然大声嘶叫,猛的跳跃起来,王燕羽只有一只脚
能够使出,制它不住,登时被抛了出去!
原来这匹马甚通人性,最能护主,秦襄南征北战,就曾倚仗它脱过不少次险难,它认得
王燕羽是敌人,在它被擒的时候,又曾被王燕羽女兵的挠钩所伤,因此附就不服气被王燕羽
骑它,一有机会,便立即将她摔了下来。
韩芷芬大喜,飞身下马,挥剑来刺王燕羽的穴道,铁摩勒跌落地上,打了个滚,恰好滚
到王燕羽的身边。他也不知哪里来的气力,忽地双臂一振,似是一时情急,忘了危险,要用
手来格韩芷芬的长剑。韩芷芬怔了一怔,正觉得这人似曾相识,只听得铁摩勒已在叫道:
“韩姐姐!”
韩芷芬大吃一惊,连忙缩手,失声叫道:“摩勒,怎么是你!”
王燕羽身手何等矫捷,韩芷芬的剑势一缓,她早已一个鲤鱼打挺,翻了起来,身形掠出
数丈之外。
韩芷芬叫声:“不好!这女贼可要逃啦!”正要仗剑法追,铁摩勒忽地“哎哟”一声,
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恰恰跌进她的怀中。韩芷芬这一惊非同小可,顾不得羞臊,更顾不
得去追敌,连忙将他扶稳,叫道:“哎哟?摩勒,你果然是受伤了,伤得这么重呀!”
王燕羽回头一望,见他们二人已在相认,冷笑一声,挥剑便闯。她剑法精妙,武艺高
强,在场诸人,除了韩芷芬外,谁也不是她的敌手,不消片刻便杀出了重围。
辛天雄用绊马索擒获了那匹黄骠马,得意扬扬的回来道:“走了王伯通的女儿,却得了
这匹宝马,也算不虚此行。你也擒获了这小子么?咦,你,你,你,你不是铁,铁少寨主
么?”
铁摩勒施礼道:“辛叔叔,久违了,小任正是摩勒。”
辛天雄叫道:“哈,你长得这么高了,铁老寨主算是有后了,我们大家都在惦记你
呢。”顿了一顿,忽地面色一沉,问道:“摩勒,这是怎么回事,你怎的和仇人的女儿这样
亲热呢?”
铁摩勒面红耳赤,有口难开,韩芷芬笑道:“辛叔叔,你怎的这样粗心,摩勒受了伤,
你也未看出吗?”辛天雄道:“啊,原来你是受了伤被她们捉去的吗?”韩芷芬插口道:
“可不正是,我刚刚给他解了穴道的呢!”辛天雄道:“怪不得你泥塑未雕似地坐在她的马
背上,见了我也不叫一声。怎么样,伤得重么?”铁摩勒暗暗感激韩芷芬替他掩饰,说道:
“还好,只是手脚受了点伤。”
辛天雄道:“韩姑娘,你家的金疮药比我的好,摩勒的伤,就麻烦你代我料理吧。咱们
等会再叙。”他是首领,这时战斗已经结束,天也快将亮了。他要去点查人数,料理伤亡,
安排警戒,整顿队伍,准备一待天亮,便即拔队回山。
韩芷芬拉了铁摩勒,选了一个地方,并排坐下。韩芷芬瞧了瞧他的伤势,笑道:“那位
姑娘待你不错啊,她们王家的金疮药比我韩家的还好,可用不着我来操心了。”
铁摩勒好不尴尬,说道:“韩姐姐,取笑了。”韩芷芬笑道:“我说错了么?这药难道
不是她给你敷的?”铁摩勒只好点头承认道:“是她敷的。”韩芷芬咳了一声,装模作样的
正容说道:“现在该轮到我来问你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刚才我替你捏造谎言,现在你总
应该对我说实话吧。”
铁摩勒道:“我是受伤被俘,她要押解我回龙眠谷去。”韩芷芬笑道:“可没见过对犯
人这样好法,既不缚你,又不点你的穴道,却和你同乘一匹马,还让你搂着她呢!”
铁摩勒面红耳热,低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她是何用意,我和她家仇深如海,被她捉
了,本以为是活不成的了。”
韩芷芬“噗嗤”一笑,伸出中指,轻轻戳了他一下,说道:“你这傻小子,你是真不懂
还是假不懂。这可辜负了人家的一番心意了。我看呀,早在七年之前,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
候,就已经欢喜你了。那次在龙眠谷,你和她交手,她不是对你手下留情么?你还记不记
得?”
铁摩勒又羞又气,大声说道:“韩姐姐,你别调侃我啦!我与她仇深如海,不管她对我
如何,我这仇总是要报的!你要不信,我给你发誓!”
韩芷芬掩着他的嘴,笑道:“报不报仇,这是你的事情,我要你向我发誓做什么?快别
大叫大嚷了,叫旁人听了笑话。”这话有两层意思,似是说怕别人知道了他和王伯通女儿的
事情会笑话他,又似是说他要发誓这件事情是个笑话。铁摩勒想到的是前一层,心中一凛,
登时不敢再说。
辛天雄走回来道:“怎么样?伤好了些么?能不能骑马?”铁摩勒道:“多谢韩姑娘的
金疮药,好得多了。骑马不成问题。”辛天雄道:“好,那么就请你到我山寨里暂歇几天。
有几位你认识的人也在那里呢。”这时,无色已经天亮,辛天雄下了命令,立即拔队起行。
铁摩勒本来要赶到九原会他师兄,但一想自己伤还未愈,虽然可以骑马,但在路上碰到
敌人,却是难以抵敌,而且他和辛、韩等人多年不见,盛意难推,便答应了辛天雄,到他山
寨去住几天。
秦襄那匹黄骠马已被擒获。有一个头目试着骑它,被它摔了下来。辛天雄笑道:“这匹
马真是匹好马,就是脾气太大,不服人骑,我本来可以制伏它的,只是怕以力服它,它的心
里终须不服。”
韩芷芬道:“待我试试。”走到马前,这匹马日间曾受挠钩所伤,前蹄下撕去一片皮
肉,当时王燕羽的手下曾给它敷了伤处,但经过夜间一场激战,包扎马脚的绷带已甩掉了。
韩芷芬重新给它换药,再裹好伤,拍一拍它的颈项,笑道:“我和你交朋友,你愿意么?”
那匹马昂首嘶鸣,竟似懂得她的意思似的,轻轻的挨擦她,服服帖帖的让她骑上去。辛天雄
笑道:“还是你有办法,这匹马就给了你吧。”却原来这匹马认定王燕羽是它的敌人,而韩
芷芬则是把王燕羽打跑了的,所以它对韩芷芬甚有好感,倒并非完全因为她替自己治伤的缘
故。
铁、韩二人并马同行,韩芷芬道:“摩勒,你饿不饿?我这里有干粮。你瞧,我多粗
心,几乎忘记问你了。”摩勒暗暗感激她体贴人微,当下说道:“多谢。我还有肉脯,请你
给点水我就行了。”
这肉脯正是王燕羽送给他的,铁摩勒嚼着肉脯;想起昨晚的事情,不由得一片惘然。韩
芷芬道:“你想什么?”铁摩勒道:“没什么。你爹爹身体可好?当年我多蒙地照拂,正想
去拜见他。”
韩芷芬道:“好。但你想见他,只怕不能如愿。他不在山寨。”铁摩勒笑道:“哦,你
爹爹竟放心让你一人落草为女大王么?”韩芷芬道:“我想落草,辛叔叔也不肯要我呢。我
爹爹因为要到远方访反,不便携我同行,故而将我留在山寨,托辛叔叔照顾我。”
辛天雄的马在前面,听了这话,回头笑道:“不是我照顾她,是她帮忙我呢。要不是有
萨氏双英和她在山寨里,王伯通早就吞并了我的金鸡岭了。”
金鸡岭高龙眠谷约有一百五十多里,黄昏时分,大队回到山寨,山寨里的大小头目,早
已出来迎接。萨氏双英与龙藏上人是以客卿的身份留在山寨的,他们和铁摩勒是旧相识,双
方相见,谈起当年大闹龙眠谷之事,都是十分感慨。
众人见了那匹黄骠马都啧啧称赏,龙藏上人道:“咦,这匹马是怎么得来的?”韩芷芬
道:“是王伯通女儿的坐骑,是给辛叔叔擒获的。”龙藏上人道:“不对!”韩芷芬一愕,
正想问有什么不对,铁摩勒已经说道:“这本是一个军官的坐骑。那军官被他们围困,是我
恰好路过,拔剑相助,他才得突围而去的。”当下将经过说了一遍,龙藏上人道:“那军官
叫什么名字?”铁摩勒道:“他冲出重围时,曾报姓名,姓秦,名字我一时忘记了。”龙藏
上人道:“这就对了。那军官叫做秦襄,他的祖父便是本朝的开国元勋秦叔宝。我认得他这
匹坐骑。这人虽是军官,却爱结交风尘豪侠,当年我到京师化缘,就曾蒙他款待过的。”韩
芷芬笑道:“如此说来,这匹马我只能暂时用它,日后还得设法将它交回原主了。”
辛天雄沉吟半晌,说道:“马倒是小事,我听说这秦襄是随朝廷的使者到范阳去的,如
今安禄山却要追捕他,大局定然有变。”当下派出两路探子,一路去探范阳的军情,一路去
探龙眠谷的动静。
铁摩勒留在山寨养伤,辛天雄等人为了防备王家前来报复,每日只能抽出些少时间,来
看铁摩勒一两次,韩芷芬却几乎整天都陪着他,两人谈论武功,各述见闻,倒是毫不寂寞。
过了四五天,铁摩勒的伤已痊愈,受损的肌肉已复生,辛天雄所派出的两路探子亦已先
后回来。安禄山果然已经起兵造反,以诛杨国忠为名,率所部步骑十五万,号称二十万大
军,南下进攻长安。龙眠谷亦在忙碌备战,王伯通已发出绿林箭,命令归顺地的各处山寨起
兵。
铁摩勒怕大战一起,道路断绝,伤好之后,便即辞行。辛天雄不便再留,当下设宴饯
行,席间殷殷嘱托,请铁摩勒在南霁云跟前代为致意,若有所需,金鸡岭愿从差遣。
韩芷芬也与他们同席,临行之时,铁摩勒颇有惜别之感,韩芷芬却言笑自如,好像并不
把这场别离当作一回事。
辛天雄送了他一匹好马,铁摩勒走了一程,不知怎的,脑子里尽是盘旋着两个少女的影
子,一个是王燕羽,一个是韩芷芬。心中想道:“王燕羽对我好像依依不舍,芷芬怎的却不
肯送我下山?”心念末已,忽听得马铃声响,回头一看,可不正是韩芷芬策马赶来!
正是:谁道红妆情意薄,飞骑原是为郎来。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旧雨楼 扫描,bbmm OCR,旧雨楼 独家连载 潇湘书院·梁羽生《大唐游侠传》——第十八回 客店中宵闻警报 边关千里起烽烟
梁羽生《大唐游侠传》 第十八回 客店中宵闻警报 边关千里起烽烟 铁摩勒又惊又喜,叫道:“芬妹。怎么你也来了?”这几天他们朝夕相处,两人之间,
早已不用客套,铁摩勒比韩芷芬长三岁,所以改了称呼,不叫“韩姐姐”,而叫“芬妹”
了。
韩芷芬笑道:“我不送你下山,我知道你在心里一定骂我。”铁摩勒道:“这里高山寨
已远,你只一个人出来么?”要知辛天雄与王伯通作对,金鸡岭周围都在王家的势力之内,
铁摩勒怕她给敌人认出是金鸡岭的人,虽然她武艺高强,但孤身遇敌,究属危险。心里想
道:“你要送就该早些来送,我已经走了几十里路,你才追来,这不是开玩笑吗?”
铁摩勒正想劝她不必远送,韩芷芬忽地笑道:“摩勒,我不是来送你的,我是来和你同
行的。”
铁摩勒征了一怔,道:“怎么,你要与我同行?”韩芷芬道:“是呀,我在山寨里住得
厌了,正想到外面走走。怎么,你不欢喜我和你作伴么?”铁摩勒道:“你怎么可以擅离山
寨?”韩芷芬道:“我又不是金鸡岭上的头目,说走就走,有何不可?”铁摩勒道:“啊呀
呀,你,你,你虽是他们的客人,也不该——”韩芷芬笑道:“你放心,我已经和辛寨主说
好了的,并不是不辞而行。王家忙着和安禄山图谋大事,无暇对金鸡岭报复,我走开了并无
影响。你下山之后,辛寨主也在担心你一个人在路上怕有危险呢,所以我一说他就答应
了。”
铁摩勒吁了口气,道:“原来如此,你怎么不早说?”韩芷芬笑道:“我是有意令你惊
喜的,怎么,你不高兴与我作伴吗?”
铁摩勒笑道:“哪有不高兴的道理?我还想向你请教点穴的功夫呢?”
两人并辔同行,一路谈谈笑笑,铁摩勒的马不及她的马快,韩芷芬经常要勒住坐骑等
他。但虽然如此,在这一日之间,他们也走了二百多里,黄昏时分、到了一个名叫‘扶风”
的小镇。
这是一个汉胡杂处的地方,男女同行,司空见惯。他们到一间客店投宿,店主人望了他
们一眼,问道:“你们是夫妻吗?店里只剩下一间房子。”铁摩勒面上一红,说道:“我们
是兄妹。”店主人道:“既是兄妹,那也可以将就住住。这几天南来逃难的人很多,到处都
住满了。恰好今天刚有一个客人搬出,算是你们的运气。”铁摩勒没法,只好要了那间房
子。他郑重嘱托主人代为照料马匹,要了几个酒菜,便和韩芷芬进房。
铁摩勒是在刀枪堆里打滚长大的,但和一个女子在晚间同处一室,却还是有生以来的第
一次,进了晚餐之后,两人在烛光下相对,都不免有点异样心惰,铁摩勒低声说道:“芬
妹,你早些安歇吧,这张床给你,我在地上打坐。”韩芷芬道:“你病体初愈,还是你在床
上睡吧,舒服一些。”铁摩勒红着脸道:“不,我是风餐露宿惯了的,在这地上打坐满舒
服。”其实他是不好意思在韩芷芬面前睡觉。韩芷芬笑道:“我也不是什么干金小姐呀。好
吧!你打坐我也陪你打坐吧。”
这间房子不过了方八尺,是名副其实的斗室,除了一张双人床,一张桌子之外,剩下的
地方极为有限,两人都在地上打坐,几乎是肌肤相接,气息相闻。铁摩勒但觉缕缕幽香,中
人如酒,禁不住神思飘荡,忽地一个少女的影子泛上心头,那是王燕羽的影子,他也不知道
为什么这个时候却会想起王燕羽来。
忽然听得外面人声喧闹,店主人高声叫道:“客人们都请出来,长官来查夜啦。”韩芷
芬骂道:“讨厌,一出门就碰上这些麻烦事儿。”铁摩勒笑道:“你就忍着点吧,要是和他
们闹起来,麻烦就更大了。”
客人们陆续出房,韩、铁二人也混在人难之中,未到大堂,便听得有个军官问道:“你
们这里有几位女客?”店主人道:“有三个。”那军官道:“是有男人相伴的还是单身女
客?”店主人道:“有一个是兄妹同来,其他两个是并无男子陪伴的,不过也非单身女客,
她们是结伴同来的。”那军官“唔”了一声,又问道:“这三个女客,有没有骑着马来
的?”店主人道:“只有一个是骑马来的,就是那个妹妹。”军官连忙道:“马是什么颜
色?”店主人道:“好像是匹黄骠马。”那军官道:“好,你带他们到马厩去看一看。”
韩芷芬吃了一惊,心道:“难道他们是来追查秦襄这匹宝马的下落么?”铁摩勒更是吃
惊,这军官的声音尖锐刺耳,甚是特别,竞似在什么地方曾听过的。
这时他们已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