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虔为调祝欢,算是尽了最大的努力。他竟说动了秦公、楚女、咸阳令。但都因为祝欢无甚政绩,加上又没有完成赋税,没撤他的职,还是看在他累立战功的份上。想调职,大上造那儿根本就通不过,哪怕是平调也不行。
当满怀希望等着调动的祝欢,收到两份公简时,展简一看,心就全凉了。一份是任命新好峙县县令的简。一份是督办简。他的大名竟在督办简上的头一名刻着。他再完不成今年的秋赋,将终老郁郅荒山,永不得回咸阳了。
人背时,运气低。原想平调的希望破灭了,降调的希望也破灭了。唯一的希望是完成秋赋、保住官爵。正当他准备回郁郅的那天,唯一的爱女突然生病,只好再去冢宰府续假。可十天假期一晃而过,爱女的病反而更加沉重了。祝欢只好又去续假!詹事深表同情,但政令不可违!按政令他只有十天假,再续的十天,还是大上造特批的。詹事很客气的将送他出府来,待他上车是时候,还在劝:速速归治,不然律不饶人,到时候谁也救不了你。
第二天。他只好狠下心来,于寅时偷偷的离开了家,前来县治。
妻、妾都因数天来为了孩子的病,而疲惫的沉睡着。病中仅五岁的爱女,红红的脸儿,在榻上也难得的安静地睡着。祝欢虽蛮,但也知道国大于家,只好咬着牙登上了车,离开了咸阳。车从东门出的咸阳,还没走出十里地,驭手连人带车,把祝欢给翻进了渭水。几经抢救,还是压断了左腿,只好请车拖回咸阳,告假疗伤。
冢宰府府医,亲自来为祝欢接骨。疗完伤后,随来詹事,掏出一简,递给祝欢后说道:“据出事现场踏堪,这是蓄意而出的事故。延尉(延尉,秦战国官职,掌各地政绩考察。)认为,是祝县令是不愿意归县,才有意所为的。但,鉴于县令的腿伤,仍批了你十五天的伤假。十五天后,请到冢宰叙职!”
祝欢一听气得要死!刚要说话,詹事一拱手后,抬脚走了。祝欢失去了解说的对象,就将一口恶气出在了家人身上,闹得家里鸡飞狗叫的。要不是公子虔及时赶到,真不知道这祝欢要闹成个什么样子。
祝欢一见公子虔,如见亲人,就将满腹怨气化作泪水,嚎啕的大哭了起来。
公子虔等着祝欢哭、骂够了后,才笑着说道:“世侄!叔公还以为你是条汉子呢?好了,别犟嘴。有些事,看着事小,却大得很;有些事,看着大,却又小得很。世侄!看开点。叔公不也受过刑、被贬过吗?这不,又官复原职了。伤要紧!叔公走了。你要安心养腿,准时叙职。莫要因小失大而延误终身,累及家人、朋党。”
十五天后,祝欢杵着拐杖,站在冢宰府北门的台阶前。不知怎么地,他对这熟悉的冢宰府,突出生出一种恐怖的陌生感来。今儿个是怎么搞的?红红的太阳,在他眼里,竟然成了昏昏然的光晕。他揉了揉眼睛,定了定心,再睁眼看时,一切才恢复正常。
冢宰府的舍人,早就迎在了门口。一看见祝县令驾到,就亲迎阶前!扶着他,杵进了冢宰府。到了二门的偏室,就扶着祝欢在门吏值班的榻上坐上。
舍人又令人端来盘水果后,才说道:“祝县令请稍候!大上造大人正与将上任的好峙县县令谈话。谈完,就是祝县令你了。请祝县令在此歇一歇!”
舍人安顿好祝欢以后,才告辞离去。丢下祝欢一个人,在偏房里胡思乱想。
那时的官吏,都时兴佩剑的。这剑不是用来防身的,而是一种身份和权力的象征,就连晋见国君,这剑也在腰间挂着。
祝欢在偏房,初始还往好处想。可时间愈等的长,就愈想到一边去了。陈芝麻、乱谷子的事和这次超假、蓄意翻车的事一连,再往大秦律上一挂。他又是执法者,哪里不知道秦律的厉害!他将所有的事往律令上一套,自个跟自个判了个“郁郅垦边,削为黔首,带罪立功”三句话。这三句话让他心里一格楞,这下还不完了?祝欢再怎么说,在军队里也是个师帅,按爵位是个十三等,按现职是个县令,按出身是个贵族。
159、县令祝欢的烦恼()
他想媚大上造!大上造办事不讲人情。他最后也就投其所好,拼命忙于公事,这倒使公孙鞅真的相信了公子虔。认为他仅仅只是个认识问题,想清楚了、转过弯来了就好。没过上三个月,太子傅白虎告病,傅位空缺。公孙鞅一想,在敖豹的监督的下,公子虔也翻不起上面浪来,也就答应了秦公所提,让公子虔官复原职。
“有志者,事竟成!”公子虔一官复原职,就来到公孙贾的府上拜访,叙旧,感叹。
“志个屁!”公孙贾一笑道“子虔!你这只能用‘脸皮厚,万事透,心肠黑,万事得’这两句俗语来概括。当初我献此计与你,就是取你这两点的长处。换了我,决不会在四个月内,取得如此成功。当然,没有新律令的帮忙也不行。”
公子虔呵呵笑到:“没有新律令,也会有别的什么。你只要摸透了一个人的弱点,哪还不好对付?”
两人对视的一看,就会心地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在两人开怀痛饮以庆公子虔官复原职之时,门仆来报:“姑爷求见!是三姑爷。”
两人一听是祝欢,就放下酒樽,令门仆有请。
祝欢是公孙贾的三女婿,是白虎手下一员猛将。后经白虎推荐,任秦最北边的郁郅县县令。祝欢一进来,看太子傅也在,就忙行拜长官礼后,方才对公孙贾行拜长辈礼。
公孙贾并不感冒他这个蛮汉女婿,加之这蛮女婿又在不该来人时前来拜访。所以,态度冷淡,收下礼物之后,也不喊女婿跽席,只是礼节性的问道:“几时回来的?”
“儿刚刚回来。就前来看望爹你!没想到太子傅也在。太子傅大人!职也没有想到在这里遇上了大人。算是职下的运气好!职请大人允许职改日到贵府拜访!”这祝欢回来,就是回来想法调回咸阳的。遇见了公子虔,也就忘了老丈人。
公子虔知他心粗,就含蓄地提醒道:“不要喊太子傅!还是喊叔公反倒亲热。只不过,你叔公和你爹一样,门可落雀。叔公能有你这位县令大人贵客登门,也算啊叔公之福哦!不过啊,叔公还是要提醒你!叔公是刑余之人,是日落西山的贵族。你现在可是春风得意的大上造的门生县吏,不怕涉嫌而影响了前程吗?”
“唉——!没得说头。叔公!在爹家,你也不是外人。我也就不顾面子了。”这祝欢,一声长叹后,就道起苦来:“我在大上造眼里,就一蚁蝼。什么门生?屁。想当初,我是旅帅。可叮铛他们,还是栎阳泼皮、乞丐、流民。敖豹还在山中打猎砍柴。叮铛这伙人,还是我带着人抓到北郊去垦荒的。没由想到当上了科头军后,他们七混八混的混的跟我成了平级。还分到肥县去当县令。叔公,人比人气死人的。一个科头军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敖豹仗着是大上造带出来的人。大县、好的中县、小县全是科头军占着。我就不是军队的军吏了?我就不是军人?没有立战功?凭什么一分,就把我分到这个离咸阳有六百里的小县。北边全是野蛮的羌人、林人。南边离我最近的共县,我去也得走两天。穷山恶水的,苦不堪言。去年我没完成秋赋入库,还杖了我二十军杖。今年若是再完不成,就要按律罢官了。”
公孙贾只当他说完了,就咳了一声,准备打发这位蛮女婿走。谁知,这祝欢不仅不走,站累了,还自己找一席跽下,喝了口水后,又说道:“罢官到还是其次。可怕的是罢官后,按律要留在郁郅垦荒。我就怕了。一个堂堂的军吏,哪能成为罪官垦边?爹!叔公!今儿个,我就是来求二位的!求二位看在跟我爹相交了一场,救我一命。”
“没出息!”公孙贾不感冒的咕出了一句。
祝欢不服的说道:“不是儿无用,是郁郅太穷。让儿到关中任何一个县试试?我若是输给了科头军的那帮泼皮,我就不姓祝?”
“命归自己救!”公孙贾看了眼愤愤不平的女婿,好心的提醒了一句。
可女婿一听,反倒是火了,反驳道:“我要是自己救得了自己,还会来求人?爹!今年年成我那里又不好,秋赋是肯定完不成的。垦荒这条死路不就等着我去了吗?儿又无能,学不会韬悔之计,还能在受刑而不怒!”
“好了。你的命想活到秋赋以后,就给我闭嘴!我要送公子虔大人出去了。”公孙贾烦了。从席上站了起来,携着公子虔的手,就走了出去。
祝欢虽然粗鲁直吧,但早就摸透了老丈人的脾气。老丈人听了后没有反对,就是同意了帮自己设法调回咸阳;或者替他想法躲过秋赋。第二天一早,他又去登公子虔门。
公子虔开门一看,是祝欢!心里一喜、脸上一笑,就迎入了简房,还请对席而谈。他不同公孙贾,认为只要抓住了太子,就有了报仇的那一天。他认为光教育好太子还不行,还要有地方大员、要府大员才行;所以,一看见祝欢送上门来,当然高兴。这一高兴,就给了个破格接待。
祝欢是个军人,公子虔的接待他只觉得比他丈人强一点,什么简房不简房的,他不懂。他此时只想着自己的事,所以一跽席,开口就提来意:“叔公!你强过我爹。我爹是无力帮我调回咸阳的。而叔公你官复原职,主公重用,大上造是的你同事。只要叔公在大上造那里说句话,不就把我调离了郁郅那个鬼地方?”
公子虔一笑,这小子还真傻得可爱,就说:“要是真如你说的这么容易,那边地的县吏不早就变动频繁了。嗨,世侄哦!不是叔公说你,你怎么不想清楚再做事?你是个县令,大上造、秦公直接管的人。你又不是不知道大上造只认业绩不认人的?你怎么就不能想法把农、桑抓上去了,再说调动的事呢?”
161、冢宰府祝欢叙职()
祝欢在偏房,初始还往好处想。可时间愈等的长,就愈想到一边去了。陈芝麻、乱谷子的事和这次超假、蓄意翻车的事一连,再往大秦律上一挂。他又是执法者,哪里不知道秦律的厉害!他将所有的事往律令上一套,自个跟自个判了个“郁郅垦边,削为黔首,带罪立功”三句话。这三句话让他心里一格楞,这下还不完了?祝欢再怎么说,在军队里也是个师帅,按爵位是个十三等,按现职是个县令,按出身是个贵族。
这一来,荣誉、军功全完了。特别是荣誉最贵重。秦国的军人最重就这是玩意儿。命可以不要,荣誉是最要紧的。对军吏来说,战败、违重律,大多都是自刎的,而且不愿意受到律令的处罚。祝欢也是军吏,又是条蛮汉,手一摸剑柄,就想到这方面来了。
他的剑,刚刚抽出一半,舍人就走进来有请:“大上造大人在简房等候祝县令!”
祝欢一声叹息后,收剑,整冠,跟着舍人,一杵一杵的杵进了大上造的简房。
“职郁郅县县令欢,礼见大上造!”
祝欢虽然腿不变,行不了弯腰的拱手礼,就半鞠着致见上司的礼节。舍人在一旁扶着,生怕这位祝县令,一个不稳的摔倒了。
大上造的简房里,堆满了竹简。公孙鞅正在伏案看简,象埋在简堆里似的。祝欢行完礼后,大上造还在看简。
其实公孙鞅却看得清清楚楚,这祝欢一杵了进来,拿满脸乱七八糟胡须,就让爱整洁重仪表的公孙鞅皱眉。但是,他还是令舍人端了一踏凳,让祝欢坐了下来。再令舍人传延尉速来共同叙职。安排完后才开口问祝欢:“祝欢!你是一个中央大员,怎么搞的这样不整洁?貌虽其外,则体其内也。祝欢,回去后把自己弄的精神点!……”
祝欢口里虽然应答着自己的伤、爱女病,可心里面一听延尉二字,就犯嘀咕了。这次叙职,决不是一般的叙职。这间简房,祝欢熟。每年两次的叙职,都只大上造一人在此,与他们这些县吏亲切的交谈。今天,大上造虽然也在问些琐事,但简房那特有的熟悉笑脸,换成了对置公堂的冷面淡语。真不知道大上造将如何处置自己。
就在祝欢七想八想的时候,两个管北方的延尉进来致礼!结束了祝欢与大上造的对话,也结束了祝欢的猜想。
大上造一清嗓子,直切正题的说道:“郁郅县县令祝欢,已在咸阳盘桓四十五日,触犯律令、政令。特令祝县令叙职,自述原因,一并叙郁郅县职事。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祝县令不是怕郁郅苦,而延期的。”
祝欢一听,大上造还是体谅他的,就一五一十的把整个事情,详详细细的向大上造禀报清楚。详细到孩子哪个时辰病,病的症状,请的哪位医师、药师、卜祝,共请几次,到冢宰府是找哪位詹事续假,旁边又有哪几位詹事在场,他几时出的城、离多远翻的车,车怎么翻,他压在什么地方。
大上造听完,也不答话,只是对延尉点了点头。延尉拿出三捆竹简递给祝欢。祝欢一看,是驭手的供简、爱女姆娘的供简、公子虔的供简。
驭手供词:“离都前夜。夫人到我偏房。令我将车赶翻,弄伤县令大人。我不敢。夫人跟我哭泣着求道:‘县令到了郁郅必难回咸阳。爱女病,片刻不能离开县令!’我一看高贵的夫人跟我哭泣的求着,又看县令的女儿病的确重,心里一软,就答应了。”
姆娘供词:“夫人见主人为要回到任上,急得不行,就请公子虔大人出主意!我没听清说的是什么。只是公子虔大人走后,夫人令我弄病孩子!我哪敢啊?可夫人说为保住主人的一条命,孩子病病算什么?她是主,我是仆。只好和夫人哭着把孩子冻病了。哪知这孩子愈病愈重……”
公子虔供词:“祝欢因秋赋压头,怕垦荒郁郅,丢失军吏名誉。故以死求我!我念与其父乃是世交,就答应帮祝欢奔波调动。调动未成,我就劝祝欢速归。祝欢愤恨而去!后祝欢夫人求我。我知道祝欢是军吏,最重名誉,若真完不成秋赋,按律垦荒北边。祝欢必自尽!我怜友公孙贾之女,故想出病留祝欢之法。……”
祝欢已拿不起竹简了,一脸黑沉。简掉地摔散。祝欢叹道:“亲友误我也!”
延尉:“祝县令长,此事就你一个人不知道,身影才请县令来告知此事。我等虽十分理解你怕回郁郅县的心情,但律、政两令不理解。以郁郅同等条件的焉氏、狄道、临兆三县,县治都达到上令。去年秋赋还超过定数入库。为何郁郅连续两次欠库?祝县令,请自省!”
祝欢如同雪上加霜,浑身发抖,脑门上竟也泌出了汗珠来!
大上造接过延尉的话,缓缓而道:“各县县吏,都是从军中挑出的能吏。你的简历我也仔细看过。白大将军对你评价极高。我这才派你到北疆郁郅县。你上任时,我特地的留下你长谈。可你上任六年来,连蓄奴、清田两事还留着余尾。这样办事,郁郅县这么能完成秋赋的入库数?你不要辩解!我知道你想调离郁郅,也知道你通过公子虔说动了主公、咸阳令、大将军!可,你也跟我六年了。也知道我的规矩。在我这儿,谁不把职事做好,休想调迁。”
祝欢忍不住了,喊道:“大人!我也是军吏。我也是战功累累之人。我样样都想走在前头。可郁郅确实地贫、人愚,才逼得我无法完成任务的?我也不想啊!大上造。”
大上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