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和现在,两者已相互交换,
我自己作为联络人,作为一个伟大未来的歌手,现在开始发言。
那么,这里是不是华盛顿活动过的地点?
这些我每天随意横渡的水面,是不是失败时的他,
就像取得辉煌胜利时别的将军们那样坚决的他,
也曾经横渡过的水面?
我一定要抄写出这个故事,把它向东方和西方传遍,
我一定要保存就像当年在你布鲁克林河流上闪耀的那种壮观。
瞧——当每个周年回来的时候,那些幽灵也回来,
那是八月二十六日,英国人登上了陆地,
战争打响了,但对我们不利,请透过硝烟瞧瞧华盛顿的脸吧,
弗吉尼亚和马里兰的那个旅已经赶去把敌人堵击,
他们被切断了,吃人的大炮从山上朝他们猛轰,
一列又一列的勇士仆倒了,而旗帜在他们头上静静地低垂,
那天它在许多年青人的血污的伤口中,
在死亡、挫败以及姐妹们、母亲们的眼泪中,接受了洗礼。
啊,布鲁克林的群山和坡地哟!我发觉你们比你们的主人所想象的更为
宝贵;
在你们当中屹立着一个那么古老的兵营,
永远屹立着那支牺牲了的劲旅的营地。
骑兵过河
一支长长的队伍在青葱的岛屿间婉蜒行进。
他们采取迂回的路线,他们的武器在太阳下闪耀,——你听那铿锵悦耳
的声音,
你看那亮晶晶的河流上,蹚水的马匹在踟蹰不前,饮着河水,
你看那些脸色黧黑的骑兵,每一群、每个人都是一幅图画,歇在马鞍上
随意消停,
有的已经在对岸出现,还有的正在走下河滩,
而那猩红、天蓝和雪白的——
骑兵的军旗在愉快地迎风飘动。
山腰宿营
此刻我看见前面一支行军的部队正在宿营,
下首是一个肥沃的山谷牧场,有牲口棚和夏天的果树,
背后是梯层般的山腰,那么陡峭,有些地方高耸,
当中点缀着参差的岩石,茂密的雪松,以及某些隐约可见的高大形影,
数不清的营火远远近近地散布着,有的在山坡高处,
人员和马匹的影子庞大而模糊,在那里摇曳不定,
而整个天空——那天空哟!幽深而远不可及,散布着不时闪现的永恒的
星辰。
一个行进中的军团
前面是大群的侦察兵,
时而听到一声如鞭梢呼啸的枪响,时而是参差不齐的连发射击声,
蜂拥的队伍向前紧赶,密集的旅队火速前行。
朦胧地闪着光辉,在太阳下艰苦地行进——那些满身尘垢的人们,
排成纵队随着地形起伏而波浪式地运动,
大炮夹杂在队伍里——炮车隆隆地滚着,骡马热汗淋淋,
军团就这样前进。
在宿营地忽明忽暗的火焰旁边
在宿营地忽明忽暗的火焰旁边,一支游行队在我周围回转,严肃、可爱
而迂缓,——但是我首先看见,那露宿部队的帐篷,原野和树林的模糊
阴影,那被星星点点的篝火所照亮的黑暗,那寂静,像是幽灵,一个乍
见的形影在时远时近地移动,还有那些灌木和大树(我举目看时它们仿
佛也在偷偷地望我,)这时思维在列队索绕,啊!那么奇妙而轻柔的思
绪,关于生与死,关于家庭、往事和亲人,以及远离
的伴侣;一个严肃而缓慢的队列在行进,在我席地面坐
的地方,在宿营地忽明忽暗的火焰旁。
父亲,赶快从田地里上来
父亲,赶快从田地里上来,这是我们的彼得寄来的一封信,
母亲,赶快到前门来,这是你的亲爱的儿子寄来的一封信。
看哪,季节正当秋天,
看哪,那里的树变得更绿,更黄,更红了,
它在和风中摇荡着的树叶,使俄亥俄的村落更显得清凉、美妙,
那里果树园中挂着成熟的苹果,藤蔓上葡萄累累,
(你嗅到藤蔓上的葡萄的香味了么?
你嗅到近来有蜜蜂在那里嗡鸣着的养麦了么?)
在一切上面,看哪,而后的天空是这样地宁静、明澈,点缀着奇妙的云
彩,
在下面也一样,一切都很宁静,一切都生气勃勃,美丽无比,农庄也很
兴旺。
田地里的一切也长得很茂盛。
现在父亲从田地里来了,因女儿的叫唤回来了,
母亲也来到了大门口,马上来到了前门。
她以最大的速度赶来,某种不祥的预感已使她步履歪斜,
她来不及梳掠她的乱发,整理她的帽子,
赶快撕开信封,
啊,这不是我们的儿子的笔迹,但却又有着他的署名,
啊,是一只陌生的手替我们的亲爱的儿子写的,
啊,被震击的母亲的灵魂!
眼睛发黑,一切在她的眼前浮动,她只看到重要的字,
零碎的语句,“胸前受枪弹,”“骑兵散兵战,”“运到医院,”
“眼下人很虚弱,”“但不久就会好转。”
啊,虽然俄亥俄人口众多而富庶,有着很多城市和乡村,
但现在我只看见这一个人,
面色惨白、头脑迟钝、四肢无力,
斜倚着门柱。
“别这样伤心,亲爱的母亲,”(刚刚长成的女儿哽咽地说,
小妹妹们默不作声地带着惊愕的神色拥挤在周围,)
“看吧。亲爱的母亲,信上说着彼得不久就会好转”
啊,可怜的孩子,他永不会好转了,(也许用不着好转了,那个勇敢而
单纯的灵魂!)
当他们站立在家门口的时候,他已经死了,
这唯一的儿子已经死了。
但母亲却需要能好转,
她瘦弱的身体很快穿上了黑衣,
白天不吃饭,晚上睡不安宁,常常惊醒,
夜半醒着,低泣着,她只有一个渴切的愿望——
啊,她愿能静悄悄地从人世引退,静静地跳开生命自行引退,
去追随,去寻觅亲爱的已死的儿子,去和他在一起。
一天夜里我奇怪地守卫在战场上
一天夜里我奇怪地守卫在战场上,
由于你,我的孩子和同志,那天倒下在我的身旁,
我只看了你一眼,你那深情的眼睛回报的一瞥却叫我永远难忘,
你从地上举起手来,孩子,只轻轻地一握啊,
我立即又投入战斗,那不分胜负的战斗,
直到深夜撤回,我才终于找到原来的地方,
发现你死了,僵冷地,亲爱的同志,你那亲儿般的驱体曾任人亲吻啊,
(如今已再也不能那样!)
你的脸暴露在星光下,情景古怪,凉凉的夜风和
缓地吹着,战场在周围朦胧地扩展,我长久地站在那里守卫,
在芬芳静穆的夜里,这守卫显得多么奇妙而甜美,
可是没有掉一滴眼泪,甚至也没有叹息,我只长久地凝视着你,
然后我坐在地上,在你身旁,双手捧着下巴,
度过这宝贵的时刻,不朽而神秘的时刻,和亲爱的同志在一起——可是
默无一言,也没有眼泪,
静静的、爱与死的守卫,为了你——我的同志和战士而守卫啊,
当高空的星辰默默前航,向东的新星又偷偷地升起,
我替你这勇敢的小伙子当最后一次警卫,(你死得那样仓卒,我没法救
你呀!)
你活着时我忠诚地疼爱你和照顾你,我想我们一定还会重逢的,
直到深夜还恋恋不舍,黎明真的刚刚出现在天际,
我将我的同志裹在他的毯子中,严实地包起他的躯体,
将毯子合拢,从头到脚小心地扎紧,
当时当地,在初升的太阳下,我的小伙子躺进了坟墓,我把他安排在草
草掘好的墓穴里,
就这样,我结束了这次奇怪的守卫,在黑夜朦胧的战场上的守卫,
守卫那个曾经报人以亲吻的孩子(今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守卫一个被突然杀死的同志——这永远难忘的守卫呀,直到天亮时,
我才从凄冷的地上站起,将我的士兵裹好在他的毯子里,
把他埋葬在他倒下的那片土地。
一次被敌人紧追的强行军
一次强行军,队伍被敌人紧紧追赶,道路又陌生,
黑暗中脚步轻轻地穿过密密的丛林行进,
我们受挫的部队损失惨重,沮丧的残部向后撤退,
直到午夜过后才看到灯光隐约的建筑物在前面相迎,
我们来到一块林中空地上休息,在那灯光朦胧的建筑物旁边,
那是十字路口一座高大古老的教堂,如今给用作临时医院,
我只进去片刻,就看到一个超乎所有画家和诗人想象的情景,
邓是些黑黝黝的影子,在摇曳的灯烛照耀下忽闪,
还有一支巨大的沥青火炬静静地举着红红的火焰和一团团青烟,
就凭这些,我模糊地看见一簇簇、一群群的形体,有的倒在地板上,有
的躺在教堂座席里,
在我脚边看得比较清楚的是一个士兵,简直是个小孩,快要流血致死,
(他的腹部中了子弹,)
我给他暂时止了血,(这少年的脸像朵百合花一样惨白,)
然后我环顾这一场景,想把它全部记住,在我离开之前,
那些脸,那各式各样无法描写的姿势,大都模糊不清,有的已经死了,
作手术的医生,掌灯的护士,麻醉药的气息,血的腥膻,
那些人群,那成群的血污形体哟,连外面院子也早已挤满,
有的在光裸的地面,有的在木板或担架上,有的在死亡痉挛中流汗,
不时的尖叫或哭喊,大夫的厉声命令或呼唤,
那些小小的手术器械在火炬照耀下的闪光,
我重温这些,当我吟唱时,那些形体和气味又在我眼前出现,
那时听到外面高喊的命令,集合呀,伙计们,集合呀;
但是我首先俯身看那濒死的少年,他张着眼睛给我一丝儿笑容,
随即眼睛闭上了、安静地闭上了,而我快步奔入了黑暗,
归队,行进,永远在黑夜中行进,在队伍中前进,
陌生的道路继续向前。
黎明时军营中的一景
在灰暗的黎明中瞥见军营里这一小景,那时我因失眠清早走出了帐篷,
我在清冽的晨风中缓缓地漫步,沿着医院营帐
附近的小径。我看见三个形体僵直地躺着,抬出之后无人照应,
每一个都盖着毯子,宽大褐色的羊毛毯子,
灰色沉重的毯子,合拢着,笼罩着全身。
我好奇地停下来,静静地站在那里,
然后以轻轻的手指,从最近那一个的脸上把毯子揭起;
你是谁呀,这上了年纪的人,那么干瘦而阴冷,头发灰白,眼睛周围全
枯陷了?
你是谁呀,我的亲爱的同志?
然后我走向第二个——你又是谁呀,我的孩子,亲爱的?
这个双颊犹红的可爱的小伙子,你是谁?
然后到第三个——一张既不幼小也不衰老的脸,非常镇静,像嫩黄的牙
雕那么美丽,
年青人,我想我认识你,——我想这张脸就是基督自己的,
死了的、神圣的、全人类的兄弟哟,他又躺在这里。
我辛劳地漫步在弗吉尼亚林地
当我辛劳地漫步在弗吉尼亚林地,
踏着被我踢起的树叶那沙沙作响的节奏,(因为正是深秋,)
我注意到一株大树脚下有个士兵的坟墓;
他是因重伤致命,撤退时给埋在这里,(我懂得此中缘由,)
部队午休一小时,忽然一声起立!来不及了——但还是留下了这个标
志,
在坟边大树上钉了块木牌,上面草率地写着:
勇敢的,谨慎的,真诚的,我的亲爱的战友。
我沉恩了很久很久,然后继续向前漫游,
经历一个个多变的季节和许多的生活场所,
不过有时在变化的季节和环境里,突然,孤单单地,或者在拥挤的街头。
我眼前会出现那个无名士兵的坟墓,出现弗吉尼亚林地中那个粗陋的墓
志铭:
勇敢的,谨慎的,真诚的,我的亲爱的战友。
比起那领航员
比起那领航员承担引船入港的任务,尽管他屡次挫折并受到打击;
比起那长期深入内地而疲惫的探路者,
尽管被沙漠烘烤,被霜雪冻僵,被河流打湿,仍然坚忍着到达他的目的
地,
比起他们,我还承担着更大的责任,不管别人留不留意,要给这合众国
谱一支进行曲,
为了召唤战斗,必要时拿起武器,在今后多年,甚至许多个世纪。
在我下面战栗而摇动着的年代
在我下面战栗而摇动着的年代哟!
你的夏天的风是十分温暖的,但我呼吸的空气却使我寒栗,
一层浓厚的阴云从阳光下降,黑暗包围了我,
我必须改换我的胜利的歌唱么?我对我自己说,
我真必须去学习歌唱那些失意者的凄枪的哀歌么?
歌唱那些失败者的阴沉的圣歌么?
裹伤者
1
我这个曲背的老人,走进陌生的人群里,
在回顾中重温那些岁月来回答孩子们的问题:
老人家,请告诉我们,那些爱我的年青小伙子和姑娘们这样发问,
(我曾经被唤醒和激怒了,想敲起警报,号召无情的战争,
但随即我的手指不听使唤,我的脑袋低垂,
我顺从地坐在伤员身旁,抚慰他们,或者静静地守着死人;)
多年以后,对于那些情景,对于那些强烈的激情,那些偶然的事件,
对于卓绝的英雄们,(只有一方英勇吗?另一方也同样英勇;)
如今请再次出来作证,来描绘地球上最强大的军队,
关于那些如此迅猛、如此惊人的军队,你看到了些什么可以告诉我问?
哪些事情对你影响得最久最深?关于那些罕见的恐慌,
那些打得最狠的战役或可怕的围困,有哪些还深深地留在你心中?
2
啊,我所爱的和爱我的姑娘们和小伙子们,
你们的谈话使我回想起你们所问到的我那些最奇怪而突如其来的日
子,
我经过一段铺满着汗水和尘土的远征,终于成为一个机警的军人,
我在紧要关头出来,投身战斗,在那胜利进攻的洪流中高声呼喝,
进入那些夺过来的工事——可是你瞧,它们像急湍一般消失了,
它们匆匆地过去,消失,——我不多谈士兵们的危险或士兵们的欢乐,
(两者我都记得很清楚——困难那么多,欢乐那么少,不过我还是满足
的。)
但是在夜深入静,在梦思索回中,
当这个营利的、体面的、欢笑的世界在照样进行,
那些过去了的东西早已忘却,波涛把沙滩上的印迹洗掉了,
我却拐着双膝回来,走进屋里,(同时为了那里的你们,
不管你们是谁,请悄悄地、勇敢地跟着我进行。)
拿着绷带、水和海绵,
我迅速地径直走向我的伤员,
他们在战役结束后被运到这里,躺在地上,
他们的宝贵的鲜血染红了草地,
我或者走进那一排排的医疗帐篷,或者是有屋顶的医院,
到那一列列左右两旁的病床边,我回来了,
一张又一张地,我走近所有的病床,无一遗漏,
一个卫生员端着托盘、提着脏桶跟在我后头,
那只脏桶很快装满了凝结的碎布和血污,倒掉又装满了。
我时而向前,时而站住,
扭拐着双膝,以坚定的双手敷裹伤口,
我对每个人都不马虎,因为剧痛虽厉害,可是免不了,
有个伤员以祈求的眼光看着我,——可怜的孩子哟,我从不认识你,
可是我想我不会拒绝此时此地即为你牺牲,如果那样就能把你挽救。
3
我往前走,往前走,(打开时间的门!打开医院的门!)
我裹好那个破裂的头颅,(但愿那只可怜的疯狂的手不要把绷带撕开,)
我检查那个骑兵被子弹对直穿过的头颈,
艰难的呼吸咯咯地响着,眼神已经呆滞,可是生命仍在苦苦地支撑,
(来啊,甜蜜的死亡!答应我吧,美丽的死亡!
请大发慈悲,快快地降临!)
从那截切掉了手的残留的胳臂,
我揭去凝结的棉绒,除掉腐肉,洗净血迹,
那士兵躬着身子,背靠在枕头上,颈项屈扭着,脑袋耷拉在一旁,
他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不敢看那截带血的残肢,
他还从不曾看过它一次。
我包扎一个很深很深的肋部伤口,
但是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