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弥儿 作者:卢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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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弥儿 作者:卢梭- 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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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我在这里只谈一下促使他们认识前非和能够把前后经过加以连贯的事情。
    苏菲得到了安慰,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被她的女友拉去参加的社交活动分散了心,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喜欢那种深居简出的生活;她把她死去的亲人完全忘记了,她把还
活在她身边的人也忘记了。她的儿子一天天地长大起来,也不象从前那样依赖她,而母
亲也学会了如何摆脱儿子的拖累了。至于我自己,我也不再是她的爱弥儿,而仅仅是她
的丈夫了;在大城市中,一个诚实的妇女在公开的场合对她的丈夫是很端庄的,可是私
下里是见不到她有端庄的样子的。日子一久,我们这几个人也是这样作法了。我们在不
知不觉中都变了。我们两个人彼此都在想远远地避开对方的监督,以便爱怎么活动就怎
么活动了。我们再也不象从前那样结合成一个人,我们是两个人了,因为社会的风气使
我们互相分离,我们的心再也不互相亲近了,只有我们在乡下的邻居和城里的朋友来看
我们的时候,我们才偶尔聚在一起了。那个女人常常向我暗送秋波,而我也确实是苦苦
地克制自己才抵住了她的引诱;此后,由于她看见对我无法可想,便反过去专门亲近苏
菲,同苏菲形影不离。她的丈夫同她是常常在一起的,因此同我的苏菲也常常在一起了。
他们的外表是很规矩和正派的,但是他们所奉行的行为准则却是令人十分害怕的。他们
之所以相处得很和谐,其原因不是由于他们有真正的爱,而是由于他们对各自应尽的本
分都同样地漠不关心。由于他们把夫妇间的权利看作是无所谓的,因此他们认为让每一
个人无拘无束地随兴趣去玩,反倒能够使他们更加相爱,认为彼此都不约束,反倒能够
互不干扰,河水不犯井水。“我的丈夫生活得很快乐,对什么都感兴趣。”这句话就是
那个女人说的!“我把我的妻子看作是一个朋友,我这样才感到高兴。”这句话就是那
个男人说的。他们还说:“我们的感情不取决于我们,但是我们的作法是由我们决定的:
每一个人都尽可能使对方感到快乐。我们亲爱的人爱怎么就怎么,还有什么办法比这样
做更能对我们所爱的人表示爱呢?这样就可以免得那样躲躲藏藏的了。”
    这种毫不隐晦的作法,使我们感到害怕。但是,这一点是我们不知道的,即:热情
的友谊将使我们放松对某些事情的注意,而这些事情,在没有友谊的时候是会引起我们
的反感的;我们还不知道:这样一种极其投合人心的邪恶的说法,将使我们把我们的心
思、行为、端庄的外表,把我们的自由、诚恳和信念,全都牺牲于我们无法控制的情感,
牺牲于使人痛苦和对双方都没有好处的秘密的义务;我们不知道:当两个人已离心离德
的时候,这样一种维系结合的方法,对天性善良的人是有其魅力的,是能够在“达观”
这个辞儿的掩盖下引诱人的,如果没有良心的帮助的话,即使有理智,也很难保护自己
不受它的危害。正是这个缘故,苏菲和我才羞于表现我们已不再具有的殷勤。这两个男
女把我们征服以后,就肆无忌惮地彼此侮弄,而且以为他们这样做是在彼此相爱;然而,
由于苏菲和我从前是互相尊重的,这种互相尊重的态度我们是不能抛弃的,因此,我们
在做有辱对方的事情时,还不能不互相躲避。
    当我们表面上显得彼此是一个累赘的时候,我们实际上是比那形影不离的人更结合
得紧密的。然而,当我们到了互相侮弄也用不着回避的时候,那就表明我们永远也不能
够再互相亲近了。当我们之间的疏远达到最明显的程度时,情况也一下子起了变化,而
且变得很奇怪。苏菲突然间足不出户,不同人相往来,其情形同她在此以前的贪玩好乐
恰成对比。她的心情一向是不平衡的,现在更是变得成天忧忧郁郁的了。她从早到晚都
呆在她的房间里,既不说话,也不哭泣,对谁也不理睬,更不许任何人去打扰她,甚至
连她那位女友她也不愿意见面了。她把这一点告诉了那个女人,而且在那个女人来看她
的时候,她表现得很不耐烦,虽然她没有表示拒绝;她不止一次地请求我为她摆脱那个
女人。我批评她这种任性的做法,我认为这是出于嫉妒的心理;有一天,我还以开玩笑
的方式向她表明我这种看法。“不,先生,”她冷冷淡淡地但语气是很果断地说道:
“我是一点也不嫉妒的,不过,我很厌恶那个女人,我只请求你帮我做一件事情,那就
是不要让我再看到她。”听完这些话,我大吃一惊,很想弄清楚她恨那个女人的原因,
但是她拒绝回答。她向她的丈夫关上了大门,于是我也只好向那个女人关上大门,从此
我们就不再见他们了。
    然而她依然是那样的忧郁,这使人十分不安。我开始感到焦急:要怎样才能知道这
当中的原因,她为什么坚持不讲呢?象她这样一个骄傲的人,是不能用权威去逼着她讲
的。我们已经有很长一个时期彼此都不互相信任了,所以,她不向我吐露她心里的话,
我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的。必须取得她的信任。不论她令人惋惜的忧郁样子是不是能感
动我的心,也不论我心里的创伤是不是能如我想象的那样得到医治,我觉得这样做对我
是没有任何损失的,即:对她表示关切,以期最后能打破她的沉默。
    我一步也不离开她。可是,尽管我回到了她的身边,而且表现得极其殷勤,但结果
也是徒然,我痛苦地发现,我并未取得任何进展。我想行使我做丈夫的权利,这个权利,
我已经有很久没有行使了,但是我遇到了她坚决的抵抗。不过,她所表现的,不再是那
种令人焦急难熬的拒绝,这种拒绝是更能够使她给予的爱有新的意义的;她所表现的,
也不是那种婉转羞怯而是绝对的拒绝,这种拒绝是令人感到爱的甜蜜的,是应当尊重的;
她所表现的,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的严肃的拒绝,她对别人怀疑她,是感到很愤慨的。
她着重指出我从前当着你的面所许下的诺言。“即使我做得不对,”她说道,“你也应
当尊重你自己,应当永远遵守爱弥儿的话;你决不能因为我做了错事,就认为你有权利
违背你的诺言。你可以处罚我,但是你不能管束我;你要明白,我是决不允许你这样做
的。”对她的话怎样答辩呢?除了尽力使她屈服,使她受到感动,坚决地战胜她的顽强
抵抗以外,又有什么法子呢?我的一番努力尽管没有得到成效,却激励了我的爱和我的
自尊。要做到以上几点是很困难的,然而也正因为有这些困难,我心中反而产生了火热
的情感,我认为能够克服这些困难是一件很光荣的事情。在同她结婚十年之后,在经过
这么一段长时期的冷淡之后,我从来没有产生过如此激动和热烈的情感;甚至在我同她
初恋的时期中,我也没有在她跟前流过这么多的眼泪;然而这一切都没有一点用处,她
依然是丝毫不动摇。
    我既感到惊奇也感到痛苦,因为我知道,她这样的心肠狠硬,是不符合她的性情的。
我没有失望,虽说我没有战胜她那种顽强的态度,然而我认为我至少在她的态度中发现,
她还不是那么冷淡无情的。她也表现了一些遗憾和同情的样子,从而也缓和了她那种生
硬的拒绝语气;我有时候发现,她这样做,内心是很难过的;她投在我身上的暗淡的目
光虽显得忧郁,然而不显得凶恶,还带有温柔的神情。我想,正是因为她对那种极端任
性的行为感到羞愧,她才未能恢复清醒;而她之所以这样地任性,是由于她还缺乏申辩
的能力,也许只要对她略加强制,就可以使她服从她本来是不愿服从的压力。我抱着这
种充满希望的想法,我满心高兴,觉得我这种想法是很对的,这也是我对她尊重的一种
表示,使她在顽抗了这么久以后,再对我屈服也不觉得为难。
    有一天,我特别地兴奋,我既婉转地对她表示恳求,而且还对她表示热情的关心,
我发现她已经有所感动了,我想取得完全的成功。她显得又难过又心情激动,马上就要
屈服了;然而,她的语气、举动和神情突然一变,怒冲冲地把我猛然推开,用又忿恨又
失望、令人害怕的目光看着我说:“爱弥儿,住手,你要知道,我不再是你的了,我已
经和另外一个人同宿过了,并且已经怀孕了;你在我这一生都不能再接近我的身子了。”
她说完就猛地冲进她的房间,把房间的门关起来。
    我惊得呆若木鸡……
    我的老师,我在这里叙述的,并不是我生活中所经历的事情,这种事情是不值得写
下来的;我所叙述的,是我的欲念,我的感情,我的思想。我应当详详细细地叙述一下
我的心从未经历过的极其可怕的变化。
    身体和心灵的巨大创伤在当时是不痛苦的,它们并不是即刻就令人感到难过的;天
性之所以那样恬静,为的是可以忍受猛烈的打击,而且往往是在受了致命的打击以后,
要好久好久才开始感觉到受了创伤。见到这种预料不到的情景,听到这种不堪入耳的话,
我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好象死了似的;我闭着眼睛,连血管里也感到一阵寒冷;尽管
我没有昏倒,然而我的感官全都停止活动。我所有的各种器官的机能也陷于麻木,我破
碎的心简直是一片混乱,象舞台上改换新布景时那样混乱。
    我不知道我这样地在那里呆了多久,我依然跪着,几几乎连动也不敢动一下,生怕
把刚才经过的情形不当作一场梦幻。我很愿意这种昏迷的状态长久地持续下去。我终于
清醒过来,这时候,我的第一个感觉是:我对周围的一切感到害怕。我突然站了起来,
冲出房间,跑下楼梯,什么也不看,也不向任何人说一句话;我走出屋子,大步大步地
向前走去,宛如一只已经被箭射中腰部的鹿,带着箭向前飞奔,以为快快地逃跑,就可
以不至于被箭射着似的。
    我这样地向前跑去,不仅在路上停也不停一下,而且还始终保持那样的速度,一直
跑到了一座公园。天空的阳光使我感到难受,我寻找着树荫;最后,我连气也喘不过来
了,象一个半死的人一样倒在一块草地上……”我在什么地方?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我
听见的是什么话?多么可悲的结局!愚蠢的人啊,你在追逐什么幻影?爱情、荣誉、忠
诚和美德,你们在什么地方?高尚的苏菲竟是一个无耻的女人!”我在心情激动的情况
下说出了这些感叹的话,跟着就感到心如刀割,哽哽咽咽地连喘息和呻吟的声音都发不
出来了;即使是不一再地忿怒不息,我这样突然地心情激动,也一定会使我窒息的。啊,
谁能够分析和解释这羞愧、爱、忿怒、悔恨、温情、嫉妒和极度的失望使我同时产生的
错综复杂的心情?不,这种情景,这种心乱如麻的样子,是无法描写的。欢欣喜悦的心
情是一种均匀的冲动,它可以扩展和纯洁我们的人生,所以是容易想象的。但是,当过
度的悲伤把地狱的种种怨恨集中到一个可怜的人的心里的时候,当千百种烦恼的事情碎
裂了他的心,而他竟连其中的一件事情也弄不清原委的时候,当他感觉到自己被种种力
量拉向相反的方向,从而被撕得粉碎的时候,他就不再是一个单独的个体了,在每一个
痛苦的时刻,他都是一个完整的个体,似乎他正是为了受苦才变成许多的个体似的。我
的情况正是这样,而且一直延续了好几个钟头。这种情形怎样描绘呢?我不打算长篇累
牍地叙述我每一个时刻的感受。幸运的人啊,在你们狭小的灵魂和冷漠的心中是只能看
到境遇的变化无常的,是只能产生低级趣味的欲念的,即使你们能够理解我这种可怕的
梦幻似的情景,你们也永远不能体会那颗能感受高尚的眷恋之情的心,在断绝了这种情
谊时所感到的剧烈痛苦!
    我们的力量是有限的,一切激烈的心情总是有间歇性的。当我的心为了忍受痛苦,
趁体力疲竭而休息片刻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我的青年时期,想起了你,我的老师,想
起了我所受的教育;我想到我是一个人,我马上问我自己:“我的身体受了什么创伤?
我犯了什么罪?我本身有何损失?如果在这个时刻,象我现在这个样子,我意想不到地
又开始了一番生活,我还是一个可怜的人吗?”这个想法胜似闪电地在我的心中投下了
一道光明,尽管它转瞬之间又归于消逝,但它已足够使我重新对自己有一个认识。我清
楚地认识到了我所处的地位,这刹那之间的理智,使我了解到我还是缺乏推理的能力的。
由于我的心灵是十分的激动,因此对任何一件事物都无暇分析;我已经失去了观察、比
较和研究的能力,我对任何事物都不能做出我的判断了。老是在那里空想我应该做什么,
这等于是在使自己白受罪。这样加深自己的痛苦,是没有什么好处的,我唯一应该做的
事情是:争取时间,使我的意志得到坚强,使我的幻想回复平静。如果你当时在场亲身
指导我的话,我想,你自己也只能采取这种做法的。
    既然我不能够克服我狂烈的心情,我就决定让它尽量发泄,我疯狂地听任这种心情
的摆布,然而在我的疯狂中也带有几分不知道是从哪里产生的兴奋,好象是决心要悲伤
就悲伤个痛快似的。我一下就站了起来,象方才那样向前走去,然而却没有一定的路线;
我奔跑,向东跑一会儿又向西跑一会儿,我让自己受我自己的激动心情的驱使;我自由
自在地按照我的想法跑,我跑得气也喘不过来了;由于我时而哀叹时而闷闷地吐一口气,
我有几次差一点儿窒息了呼吸。
    我这样急急忙忙地向前奔跑,也许可以使我感到麻木,减轻我的痛苦。激烈的情绪
使人出自本能地发出叫声和做出种种的举动,使精神得到舒畅,心情为之转移;只要一
个人在动着,他就处在兴奋的状态中,静静地休息,倒是十分可怕的,因为这表明他已
经到了心灰意乱的边缘了。当天晚上,我从这两种情况的差别中得出了一个可笑的看法:
暴露疯狂和人间痛苦的种种行为,会不会引起人们取笑那个受疯狂和痛苦折磨的人。
    我不知不觉来回地走了千百次,最后来到了城市的中心,我发现周围都是华丽的马
车;这正是看戏的时候,在这条街上有一个戏院。如果不是有一个人拉我一下胳臂,叫
我当心危险的话,我会被乱跑的马车压死的。我跑进一个打开着门的屋子,这是一家咖
啡馆;我的近旁都是一些相识的人,他们向我说话,把我拉到了什么地方,我也不知道。
一个乐器的声音和一道灯光使我震动了一下,我又清醒过来,我睁开眼睛注意地看,我
在一个戏院的大厅里,这一天正演一场新戏,大厅里挤满了人,戏已经演到了尾声,观
众已快要走出去了。
    我战栗,但是我拿定了主意。我一句话也不说,我保持安详,不管要费多大的劲才
能做出这种安详的样子,我也要这样做。人们闹闹嚷嚷的,说个没完没了的;他们向我
说话,我什么也不听,我有什么可回答的呢?但是,在那些把我拉到这里来的人当中,
有一个人偶然提到了我的妻子的名字,一听到这个吓人的名字,我立刻发出了尖锐的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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