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以权力为杠杆的资本运作好戏就这样开场了,钱惠人任总导演,策划于密室;崔小柔在幕后执行,操纵着其中的每一个关键细节;他和绿色田园则在台前进行表演。表演时,他就知道,这场戏的成功是可以预期的,权力利润将无比丰厚!
事实正是如此。一九九八年二月,绿色田园公司以每股一元的价格从白原崴的伟业国际受让了全部八千万国有法人股,成为ST电机股份的控股股东。收购完成后,绿色田园公司的所有资产置换进了ST电机股份,公司正式更名为绿色田园股份有限公司。从受让八千万国有法人股,到二级市场炒作,他们两个月内调用的资金高达三个亿!这些资金名义上是崔小柔搞来的,但却没有一笔来自深圳,全来自宁川市政府下属的企事业单位,有一笔两千万的资金竟来自地税局退税项下。更有意思的是,当二级市场炒作面临危机时,钱惠人又及时在一个经济工作会议上发表了政府支持重组,将给予绿色环保企业和现代农业企业退税支持的政策性讲话。
这真像做梦啊,他这只曾经走上绝路,要自杀,要逃亡的没毛乌鸦,转眼间变成了长满金毛的凤凰,成了一个市值十几亿的上市公司董事长,嗣后还在
钱惠人的支持下进了市政协做了常委!想想真是幸运,他今生今世竟碰到了钱惠人、崔小柔这一对贵人!钱惠人、崔小柔在谋取自身利益最大化时,也最大限度的成全了他。
滴水之恩需以涌泉相报,钱惠人夫妇这涌泉之恩,他真是无法报答了,除非报之以生命!因此,从做董事长那天起,他就从没把绿色田园看成自己的公司,那是恩人的公司,尽管崔小柔只是公司董事,行政副总经理,尽管崔小柔名下的名义持股数只有几千股,但真正的当家人却是崔小柔。彼此的关系走到了这一步,崔小柔也不再客气了,几年来不断以各种名目从公司提款,累计高达八千多万,据说相当一部分资金已换成外汇流人海外,好像是加拿大。他这才有些怕,担心长期做假账会做出事,希望和崔小柔建立一个按股权分利的游戏规则。崔小柔不太乐意,拖了好长时间没回话。他没办法,只得找到钱惠人,这才定下双方五五分成的规则。
崔小柔毕竟是女人,和钱惠人相比,头脑还是简单了点,而且身上有官太太一般都有的毛病,总以为自己了不起,四处颐指气使的,这一来,势必在工作上发生矛盾。每当矛盾发生时,钱惠人批评的大都是崔小柔。私下里,钱惠人也和他交待过,在大事上决不能听崔小柔的。崔小柔一度曾想让钱惠人的秘书白小亮参预公司运作,他分析利害后果断否决了,崔小柔吵到钱惠人面前,钱惠人也没支持。
更要命的是,崔小柔不但死死把守着绿色田园这部提款机,还把钱惠人的口袋管得死死的,搞得这个市长身无分文。私生女盼盼的事出现后,钱惠人一时间非常狼狈,要补偿可怜的女儿,又不敢和崔小柔摊牌,只好自己悄悄解决,先是向白小亮借钱,后来又陆续向他要了几次钱,总共不下八十万。最终白小亮出事,钱惠人也被牵扯进去,把个已铁板钉钉的副省级搞掉了,还降格到文山去做了市长。
李成文的麻烦也是崔小柔惹下的,明知此人是条野狗疯狗,崔小柔仍是头脑发昏,执意与其结盟,事先竟还瞒着他。他是在崔小柔和李成文已就绿色田园的联手炒作达成协议后才知道的,想阻止都阻上不了了!更愚蠢的是,其后二人又伙在一起炒合金股份和大展实业,落得个双双高位套牢,资金链断裂,把局面搞得简直糟透了。钱惠人私下里明确和他说过:李成文一旦把联手做庄的内幕捅出去,火就要烧到他身上,许多问题都会暴露,他起码涉及两项罪名:一、伙同崔小柔挪用巨额公款牟取暴利;二、泄露政府经济机密。事实也是如此,这些年绿色田园每一次做股票都是得了内部消息的,只要查查当时钱惠人代表政府发表的讲话和相关股票的成交记录就真相大白了,最后一次,他们干脆连赵安邦也牵扯进去了。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在宁川财富峰会上和赵安邦见面,打着现代农业的幌子引赵安邦人套,不是钱惠人的意思,而是他三思之后的郑重建议。那当儿,他已预感到今天的危机了——有崔小柔这样的老婆,钱惠人迟早会有危机,把身为省长的赵安邦牵进去,就多了一层保护色。赵安邦应该会保护钱惠人,不管怎么说,钱惠人都是他手下大将,钱惠人如果真被于华北一伙搞倒台,赵安邦也将脸上无光。
第十六章
四十九
早上一进办公室,裴一弘便打电话过来通报了个情况,说是国家部委一位退下来的老同志对伟业国际股权处理方案有些不同看法,认为奖励白原崴和管理层20%股份没政策依据,让白原崴以少数股权继续控股经营也不合适,批评汉江省带了个不太好的头。裴一弘很策略,话说得也挺含蓄,没明言那位退下来的老同志是谁,赵安邦却已猜到是早年从汉江调离的徐省长。前阵子,于华北到北京开会,去看望过徐省长,和徐说过伟业国际的事,引起了徐的注意。徐省长也曾打过电话给他,建议他决策慎重,他嘴上应着,实际上没当回事,该怎么办还是怎么办了。
裴一弘倒没有责怪他的意思,明确说:“安邦,你也别想得太多,我就是和你通个气,让你了解一些情况!开弓没有回头箭,合同既然签过了,就得执行嘛!”
赵安邦不无恼火地道:“咱于副书记嘴也太快了,汉江的事,又是经济工作,他和那位老同志说啥! 我不说他别有用心,起码是添乱吧?看人挑担不吃力嘛厂
裴一弘说:“这我也提醒华北同志了,华北同志解释说,他也是无意中说起的,没想到这老同志的反应会这么强烈!当然喽,华北同志本身也有些看法。”
赵安邦抱怨道:“要我说,这才是问题的实质! 老裴,情况你最清楚,于华北当初还想让马达去主持伟业国际呢,这不是笑话吗?我觉得咱们并没做错什么!”
裴一弘却说:“但是,安邦啊,大方向正确,并不等于说就不存在问题啊!有些问题还是要、注意!最近社会上和机关里对伟业国际和白原崴有不少议论,那个伟业控股炒得热火朝天,成了证券市场的大热点,我看不是啥好事哩!以后跌下来怎么办啊? 股市这个东西我不是太懂,你让鲁生他们研究一下,不要授人以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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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安邦知道裴一弘是好意,便也说了真心话, “老裴,你提醒得对,我也一直盯着白原崴呢!这位白总可真是只烫手的山芋,不行就捡回来,凉一凉再说吧!”
裴一弘有些不解,“哎,安邦,你什么意思?不准备继续执行股权合同了?”
赵安邦道:“合同当然要执行,不过,要加大监控力度,我和省国资委交待了,准备尽快向伟业国际派驻精通业务的专职监事人员,孙鲁生这个监事会主席也要马上到位!”想了想,又说,“另外,白原崴这么一折腾,我又有新想法了,看来不能给他们51%的绝对控股权啊,只能让他们在相对控股的情况下来经营!”
裴一弘略一沉思,不安地问:“如果这么做了们会不会违约呢?”
赵安邦道:“不会,白原崴他们目前的股权是 43%,那8%还没完成转让厂
裴一弘明白了,“好,好,安邦,你这个想法我赞成!这8%的股权可以考虑处理给我省有关投资公司,或者能被我们影响的企业,白原崴闹出轨了,我们就联合这部分股权予以制约!这样一来,这个伟业国际既能发挥活力,又不会失控!”
赵安邦带着些许自嘲道:“是啊,这么做也可以堵堵某些同志的嘴嘛!”
放下电话,原本挺好的情绪低落下来,赵安邦心里既气于华北和徐省长,又气白原崴。白原崴真不是让人省心的家伙,不但在证券市场上兴风作浪搞名堂,只怕还要在文山搞名堂,他不能不警惕,这位白总真在文山捅出乱子,他又不得安生。
正想着文山,文山的麻烦就来了,省工行李行长到了,谈文山破产逃债的事。
李行长很不客气,在沙发上一坐下就滔滔不绝说:“赵省长,对省委、省政府整合经济,振兴文山的战略部署,我们各银行非常理解,而且全力支持!但是,文山的振兴决不能建立在我们银行破产的基础上!总行对文山目前出现的一股企业破产逃债风非常忧虑,要求我们紧急向您和省政府?正报,采取措施予以制止!否则,我们将联合其他三大国有商业银行,采取一致行动,停止对文山的贷款业务!”
赵安邦心里一惊,不禁暗暗叫苦:如果真出现银行界结盟,停止对文山贷款的局面,那就被动了!他知道,石亚南、钱惠人这届班子上任后,整合力度很大,准备对一批负债累累,无可挽救的国有企业实行破产。文山方面专程派人到省里汇报过,省政府原则上同意了。根据以往的经验,这破产中肯定会有一些名堂,有些企业是破一个,留一半,咀确有趁机逃债嫌疑。过去在宁川搞国企改革时,分管市长钱惠人就来过这一手,曾和有关债权银行闹得不可开交,他出面调解过。不过,当时宁川逃债规模较小,宁川的整体经济实力也比较强,银行方面还没这么强硬。
李行长仍在叫:“赵省长,我今天必须郑重汇报一下:到上月底为止,文山四十五家大中型国企已欠我们工行历年贷款二十九亿八千万,其中近二十亿已拖欠三年以上,至于拖欠其他兄弟银行多少资金,我们不清楚,估计也不是小数!破产逃债风一旦刮开,局面将不可收拾,文山各银行都将破产,行长们都得去跳楼!”
赵安邦自知理亏,虽说心里不悦,脸上却强作笑容,“李行长,你说的情况我还真不是太清楚。不过,你今天既然说了,我相信有一定的根据,我先表个态:如果文山这次真的借破产之名,行逃债之实,省政府一定会认真对待,坚决阻止!”
李行长满脸苦笑,“赵省长,你会不清楚?石亚南、钱惠人可都是你们省里派到文山的大将啊,哪个不是花果山上的精猴子?谁不在拚命维护花果山的利益!”
赵安邦故作轻松地开玩笑说:“照你这么说,我还是花果山的猴王了?”
李行长眼皮一翻,“赵省长,但愿你别做这个猴王,咱们都要对国家负责!”
赵安邦笑道:“李行长,你放心好了,汉江省决不会变成花果山,我这个省长也不是什么猴王,谈起对国家的责任,我的责任也许比你还大一些!”略一停顿,又软中有硬道,“你说的情况我都知道了,省政府会采取措施的,你呢,也帮我们做做总行的工作,不要搞得这么剑拔弩张的,更不要搞什么银行联盟! 我不太相信建行、中行、农行他们就一定会和你们结盟!文山目前欠点债不错,我省可是经济大省啊,你们四大国有银行当真会因为文山出现的问题就放弃整个汉江省?”
李行长这才软了下来,“赵省长,不是这个意思,我这也是狗急跳墙嘛厂
赵安邦半真不假说:“别跳,别跳,摔伤了不值得,我们认真对待就是!”
送走李行长,正要打电话给石亚南,了解文山破产逃债的具体情况,秘书一处林处长突然敲门进来了。赵安邦注意到,小伙子行色匆促,脸色不是太对头,似乎出了什么意外的大事,便放下手上的电话问:“小林,你怎么了?出啥事了?”
林处长汇报说:“赵省长,咱……咱们老书记刘焕章同志突然去世了!”
赵安邦一下子怔住了,“什么,什么?这……这又是啥时的事啊?啊?”
林处长说:“就足一小时前的事,裴书记和于副书记已经赶到医院去了!”
赵安邦仍不太相信,痴呆呆地说:“这……这怎么可能呢?三天前我还见过焕老的,老人家精神挺好的,和我聊了那么多,还……还说想再去宁川看看呢!”
林处长道:“省委办公厅刘主任在电话里说,昨夜零点左右,老书记的情况突然逆转,陷入昏迷,上午清醒了一阵子,中午又昏迷过去,就再也没醒来……”
赵安邦手一挥,打断了林处长的话头,“别说了,走吧,马上去医院!”
林处长却仍跟在身后汇报:“刘主任在电话里说,裴书记、于书记他们马上就从医院回来了,要研究老书记的治丧问题,让您去……去裴书记那里!”
赵安邦已向门外走,“告诉刘主任,我去医院先向焕老告个别,再到省委!”
坐在自己的专车上,一路赶往医院时,老省委书记刘焕章的音容笑貌,叠映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繁华街景,不时地浮现在眼前。赵安邦禁不住一阵酸楚难忍,尽管老书记的去世在意料之中,但他仍觉得有些突然,感情上一时还是接受不了。
老书记是一座山啊,是一座曾经支撑起汉江政治天空的奇峰巨碑!因为有了这么一位开明大度,充满政治智慧的成熟领导者,包括他和裴一弘在内的一大批开拓型干部才在这二十多年的风风雨雨中一个个脱颖而出,经济大省汉江才有了今天的大好局面。从某种意义上说,老书记实际上是他和汉江省一大批干部的政治靠山,不但是他和裴一弘的靠山,也是于华北的靠山。当然,于华北不会承认,在于华北看来,老书记是下政治棋的高手,让他于华北上来不过是种政治平衡术罢了。
其实这也没什么错,一个身居高位掌握全局的领导者,当然要讲政治艺术和领导艺术,必要时也得搞些政治平衡,这是中国的国情政情和改革过程的复杂性决定的。赵安邦认为,这位前省委书记的聪明之处就在于,不论在何种复杂的背景情况下,都清楚地知道该把哪一颗棋子摆在哪个位置上,比如,对他和于华北的一次次安排使用,就很值得玩味。既往的事实充分证明,老书记是位严谨的现实主义政治家,这位政治家从没把改革开放之路想象得一帆风顺。也正因为如此,在老书记主政汉江省的漫长岁月里,省委才能运筹帷幄于风雨之中,决策于雷霆落下之前,才使得汉江省的改革步伐于进进退退、反反复复中,始终保持着螺旋形上升。
现在,焕老走了,老人家所代表的那段蔚为壮观的历史也随之彻底结束了。
焕老会安心地走吗?估计不会。这位老人的时代结束了,而一个经济大省的改革实践和改革历史并没有结束,让焕老放心不下的事太多了!焕老最后一次和他谈话,还谈到了宁川,担心有些同志在腐败问题上付代价。焕老的担心不是没根据的,对钱惠人,焕老就很不放心,看得出,老人家的心情很复杂,和他一样有着难言的苦衷。腐败当然要反,老人家也怕有人打着反腐败的旗号,让那些拚命做事的好干部流血流泪。现在,焕老在钱惠人的问题暴露之前走了,这也许是好事情。不管有多少疑惑,老人临终前看到的事实还是光明的:从裘少雄、邵泽兴,到他和白天明,再到王汝成、钱惠人,这三届由他和前省委主持任命的宁川党政班子都没有栽在腐败问题上,对老人家应该是个安慰了……
正这么胡思乱想着,手机突然响了,来电话的竟是钱惠人!
钱惠人在电话里开口就问:“赵省长,怎么…… 怎么听说焕老去世了,”
赵安邦尽量平静地道:“是的,就是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