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邦又说:“所以,汝成啊,你这同志心里要有点数,要有警惕性,不能再替钱惠人乱打保票了,钱惠人的问题就让于华北和调查组认真查!我们和于华北同志的历史矛盾、工作争执是一回事,钱惠人的问题是另一回事。我也要查一下,准备让孙鲁生暗中查,鲁生也许会去宁川找你,你可一定要多支持 g阿!”
王汝成全听明白了,连连应道:“好,好,赵省长,我都有数了厂
赵安邦似乎还不放心,“汝成,在这种时候,千万不能感情用事啊!”
王汝成这才道:“赵省长,我看干脆让钱惠人辞职吧,他自己也提出来了!”
赵安邦叹息说:“没这么简单啊,一弘同志和于华北估计都不会同意。一弘同志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于华北看来不愿让钱惠人这么安全着陆!好了,不说了,等把问题查清后再定吧,该撤职就撤职,这是没办法的事!”
王汝成没再说什么,通话结束后,呆呆怔了好半天,才缓缓放下了话筒。
钱惠人的问题究竟有多严重?裴一弘和于华北怎么竟然连钱惠人主动辞职都不许?钱惠人是不是已经到这两位省委领导面前辞过职了?抑或是赵安邦在裴一弘跟前试探着提起过这件事?这个能干的老搭档当真会这么完了,真有些不可思议!
为今日这个辉煌的新宁川、大宁川,多少同志在前赴后继的拚搏中倒下了,白天明甚至付出了生命代价,但宁川历届班子主要领导没有谁倒在腐败泥潭中。从裘少雄、邵泽兴,到赵安邦和他,一个也没有。尽管包括于华北在内的许多眼睛死死盯着宁川,各种名目的调查组、工作组查个不停,查处的腐败干部最高级别不过是个括号副市级,难道这一回钱惠人要打破这零的记录了?这里面会没有其他什么文章吗?就算钱惠人有问题,只怕也有人事斗争的因素。对此,他心里有数,赵安邦心里肯定也有数,只是不好明说罢了。对宁川的成就,谁都不能否认,也不敢否认,他和赵安邦才先后从宁川上来了。但有些同志不服气啊,比如于华北,总要在心理上找些平衡。这些同志尽管官做得很大,职位很高,胸怀境界比起裘少雄、白天明可就差得太远喽!一有机会总想活动活动手脚,整一整所谓的 “宁川帮”!
思绪裹挟着昨日的风雨,惊涛裂岸般地一阵阵扑打着王汝成的心扉……
第十二章
三十九
王汝成从不认为汉江省内存在一个以白天明、赵安邦为首的所谓宁川帮或宁川派。了解历史的老同志都知道,宁川干部队伍是在风风雨雨和斑斑血泪中冲杀出来的,队伍班底起码可以追溯到八十年代末裘少雄、邵泽兴那届班子。因为经历了太多的悲伤和磨难,宁川在任干部和走出去的干部才有这么一种同心共济的精神,和白天明、赵安邦并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就是一个例子。他是在裘少雄任上提的,算不得白天明、赵安邦的人,而且和白天明、赵安邦初期的合作并不愉快。如果不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如果不是白天明、赵安邦的无私无畏和远见卓识真正折服了他,他也许早就和这两位领导分道扬镳了。因此,每每回忆逝去的往事,他总会没来由地记起陈毅元帅的诗句:“此去泉台召旧部,旌旗十万斩阎罗”。真是一次次收拾旧部啊,白天明收拾过,赵安邦收拾过,他做了市委书记也收拾过。
一九八九年初,赵安邦和钱惠人从文山调到宁川时,他刚从市政府秘书长提为副市长,是前任市委书记裘少雄下台前向省委推荐提的。集资风波发生后,裘少雄预感到情况不妙,在市长邵泽兴和常委班子的配合下,于不动声色中组织了一场舍帅保车的大撤退。捐弃前嫌,力保白天明渡过难关,同时,把他和一批处级干部突击提起来了。还根据白天明的建议,为赵安邦来宁川任市长做了不少台前幕后的工作。结果是令人欣慰的,尽管裘少雄和邵泽兴双双下台,但以白天明、赵安邦为首的第二届班子如愿以偿上来了,还为后来赵安邦和邵泽兴的第三届班子,以及他和钱惠人的第四届班子打下了最初的基石,这一点,也许裘少雄当时并没想到。
事过多年以后,王汝成还记得当年裘少雄向白天明交班的那一幕:不是党政干部大会上冠冕堂皇的过场戏,是两个战友私下的交接——一个即将撤下阵地的老班长,向接收阵地的新班长的交底交心。王汝成当时就觉得,裘少雄把他这个新提的副市长也叫上有些意味深长。那当儿,他还没进市委班子,不是市委常委。赵安邦也还没到位,虽说做代市长大局已定,终是没宣布,党政干部大会也还没召开。
那天,裘少雄设家宴请他和白天明喝酒。菜不多,酒却很好,是裘少雄收藏了多年的茅台,白天明也带了两瓶酒来,是啥酒记不清了。大家喝得很压抑,裘少雄的失落和悲愤很明显,想掩饰也掩饰不住,几杯下肚,眼含泪水对他们说:“天明,汝成啊,我和邵市长是栽在集资上了,将来宁川怎么搞,就看你们的了!当然,还有马上调来的赵安邦。赵安邦同志我不太熟,有些话不好说,只能和你们说,你们二位任重道远啊,是我们宁川自费改革的火种,也是我和泽兴同志的希望!我和泽兴同志的教训你们要汲取,但不能缩手缩脚,该怎么干还得怎么干!”
白天明点着头,动容地说:“裘书记,和您说心里话吧,我已经想好了:我这回算是死里逃生,是在你们的掩护下撤退的,也就更不怕死了!赵安邦也是个能开拓局面的好同志,您放心好了,我和我们这届班子决不会让您和邵市长失望的厂
裘少雄脸上浮出了苦涩的笑容,“那就好,天明,那我今天就算提前交班了——其实也不算接班,你本来就是老班子的成员嘛,比较了解宁川情况。你上来后,肯定会有你的工作思路,这很正常,我不会干涉,当然,也干涉不了……”
白天明忙道:“裘书记,关于宁川的工作,我和安邦同志会常向您讨教的!”
裘少雄自嘲说:“讨教什么,我当真会这么不识趣啊?现在说说就行了,供你们新班子参考吧厂和白天明碰了碰杯,缓缓说了起来,“两个基本点要坚持:一个是自费改革;一个是十年规划。自费这个费从哪来,要开阔思路,多想些办法,集资这种事不能再干了,后遗症太多,为它犯错误也不值得!十年规划已制定了,不要轻易变,不能一个班子搞一套啊,城市建设必须有承继性,持续性。我希望十年以后,宁川也能像平州一样美丽,甚至比平州还好,变成个花园城市!”
把宁川建成花园式海滨城市,是裘少雄的一个梦想,裘少雄在大学学园林,到宁川主持工作后,眼睛一直盯着平州,铆足了劲,要在十年内赶超平州。因此便以平州为榜样,为宁川制定了一个十年规划,规划的要点,一是C1)P的增长,再一个就是花园式的城建。这个规划几上几下,反复讨论过,他和白天
明都很清楚。
白天明明确表示说:“这两个基本点我会记住,也会让安邦同志记住!”
裘少雄又说起了平州,“所以,我个人意见,还要继续开展学平州活动。平州基础比宁川好,历史上就是海滨名城,现在又是改革开放窗口城市,他们的好经验,我们要虚心学习。两市之间的关系要进一步搞好,要有赶超平州的决心和信心,也要讲策略,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平州的裴书记可是位有想法的同志啊!”
其时,平州的市委书记是现任省委书记裴一弘。裴一弘和裘少雄都是从省委机关下来的干部,二人在省委时关系就不错,各自到地方上主政后,仍声气相通,两市之间来往频繁,虽说在工作上较劲,但关系不像后来白天明、赵安邦主持工作时那么紧张。据王汝成所知,裴一弘对裘少雄和邵泽兴的遭遇是很同情的,明里暗里帮裘少雄和邵泽兴在老领导刘焕章面前说了不少好话。能让白天明和赵安邦顺利上来,裴一弘私下里也起了不小的作用,谁不知道裴一弘做过刘焕章的秘书啊!
王汝成汜得,对继续学平州的问题,白天明也是表了态的,说是不但要学平州,追平州,更要放眼全国、全世界,把能为宁川所用的好经验都学来。最后,向裘少雄举杯致谢时,还诚恳动情地说:“……裘书记,您就把宁川当作自己的根据地好了,将来退休后都到宁川海滨花园颐养天年,我和汝成同志陪您!”
裘少雄不断地含泪微笑,临别时,冲动地和白天明拥抱起来。
和白天明拥抱时,裘少雄可没想到,这位他寄予了极大期望的接班人,上台后会和新任市长赵安邦一起否掉他的梦想!当然,这一点他当时也没看出来。
白天明和赵安邦真是两个不可思议的人物,官场上那一套对他们几乎不起作用。集资风波闹得这么大,看起来一时很难稳妥解决,这哼哈二将不显山不露水就摆平了,基本上是违规操作。赵安邦在台前闯关,白天明在幕后支持,再加上钱惠人不顾死活地打冲锋,好结果就出来了。事后,除了省交通厅对挪用道路建设资金的事发过—‘个通报,也没见谁认真追究他们的违规责任。王汝成便觉得裘少雄和邵泽兴挺亏:他们如果也敢这么拆东墙补西墙,没准下不了台。又觉得白天明不是那么够意思,既然心里有数,知道集资问题能用这种办法解决,就应该早点提出来。
虽然这么想,却没敢和任何人说,对白天明的不满,和对裘少雄的感情只能深埋在心里。情况很清楚,如今的市委书记不是裘少雄了,是白天明,作为一个还没进市委常委班子的副市长,于私于公,他都不能和白天明叫板。对赵安邦,他心里也不是太服气,这位同志凭什么从县委书记一下子就任常务副市长、代市长了呢?
心里有了疙瘩,情绪总会有所流露,最终在新规划问题上公开暴露了。
白天明为什么要背叛对裘少雄的承诺?这种背叛到底是怎么发生的?新市长赵安邦起了多大的作用?王汝成一概不知道,他知道的只是一个事实:白天明把裘少雄、邵泽兴辛辛苦苦制定的规划否了,以调整规划的名义,将宁川定位为与省城并列的经济中心型城市。平州经验不谈了,一直开展着的学平州活动无疾而终,海滨花园式城市更不提了。原规划中的牛山半岛海滨风景区取消,计划在牛山半岛小开发区的基础上,搞整个牛山半岛大开发,相当于重建一个新宁川,建设重点也从老城区转移到了半岛新区。还准备和英国、香港的著名设计部门合作,在牛山半岛东北部的荒凉渔村海沧搞现代化中央国际商务中心,英文缩写就是CBD。白天明在党政办公会上多次吹风说:未来的宁川就是要搞大开发,大开放,大建设。
王汝成觉得有所不妥,犹豫了几天,找白天明交心谈了一次,提醒说:“天明书记,您知道的,裘书记对原规划看得很重,现在变化这么大,您是不是也去征求一下裘书记的意见呢?多听听意见没坏处嘛,再说,您也说过要向他讨教的!”
白天明想都没想,张口就否决了,“不必了aE? 他们现在不会理解的!我们去征求意见了,肯定会产生矛盾,以后的工作也难做,不如先干起来再说了!”似乎觉得口气有些强硬,才又补充道,“规划不过是调整嘛,而且是往好处调,往大处调,对将来的发展是十分有利的!况且,自费改革的旗帜我们也没丢嘛!”
王汝成话里有话道:“裘书记可是把对宁川的期望全寄托在咱们这个新班子身上啊,临走还找咱们俩单独淡了一次话!再说,原十年规划您我过去也是参预过意见的,尤其是您,当时就是市委副书记,三把手,也是决策者之一嘛!”
白天明手一摆,没好气地道:“我算什么决策者? 裘书汜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定下的事谁反对得了?不要班子的团结了?”话题一转,“好了,不说裘书记了,只要宁川能在我们手上搞上去,我们就对得起裘书记了!还是就事论事说规划吧,你觉得这个新规划本身是不是有问题呢?有问题就提出来,我们再研究。”
王汝成原本不想说,这时也只好说了,说得很诚恳,“天明书记,咱们今天是私下交心,我就实话实说:我认为有两个问题,一是摊子铺得太大,牛山牛岛总面积六十四平方公里,三面环海,搞海滨风景区投入较少,比较切合实际。搞整体开发就有些悬了,这么大一个半岛,得多少票子才能铺平啊? 几百亿甚至上千亿的开发资金从哪里来?咱们别忘了,宁川的改革町是自费改革啊!其二,在强调 GDP的同时,也要注意整个城市的综合发展,老城改造不能忽视,生态建设也不能忽视,平州的经验还是要学的,起码城建规划和振兴乡镇企业方面的经验要学!”
白天明颇不耐烦地道:“汝成,你得记住一个前提,我们做的是十年规划,不是安排今年的工作,因此,就不存在你说的摊子过大的问题!我们就是要集十年的精力和财力,把荒凉的牛山半岛变成宁川经济的新发动机,塑造新宁川、大宁川的形象!我和安邦市长,还有其他常委合计时,大家都很振奋,你这同志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这么瞻前顾后?是不是某些感情因素在起作用啊?你对裘书记有感情,我也有感情嘛,但这不等于说他的工作思路就不能改动!”略一停顿,又说,“至于学平州,我的看法是这样的:好经验当然要学,但不能跟在平州后面亦步亦趋地爬,宁川就是宁川,不是平州!宁川的同志要有志气,有自己独到的发展思路!这也是安邦市长的意见,安邦和我说了,我们可以争取在五年内GDP超过平州!”
这就是当今中国特有的政治现实,一把手决定一切,说一把手就是环境那可真没说错。一把手有能力,有气魄,就有个好的干事环境和投资环境,反之就啥也谈不上了。因此,一个地方搞好了,经济搞上去了,一把手功不可没。一个地方搞砸了,一把手也罪不容赦。所谓领导班子的团结,基本上是以一把手为中心进行的团结,中国特有的政治现实促使班子的任何一个同志都必须惟一把手马首是瞻。
一九八九年,王汝成就面对这样的现实:原一把手裘少雄有裘少雄的脾气,现任一把手白天明也有白天明的脾气。而且,白天明当上市委书记后,脾气一点不比裘少雄小,好像还更大一些。他交心式的私下谈话,非但没促使白天明有任何改变,反倒让白天明对他起了戒心。后来,白天明甚至想调整他的工作分工,让他这位建筑学硕士出身的副市长去管文教卫,倒是赵安邦做了些工作,出面阻止了。
嗣后的事实证明,白天明这个一把手还不错,其眼光、气魄、实际工作能力都远在裘少雄之上,未来新宁川的底子在他和赵安邦手上打下了。省委和中央今天对宁川的高度评价,也是他对宁川的真诚评价。作为一个为宁川崛起付出了无尽心血的副市长、市委副书记、书记,他几乎容不得任何人对宁川说三道四。不过,私下里,他多少仍有所保留:宁川这十几年的大路子没错,的确创造了汉江省改革开放的一个奇迹,但是,也存在不小的遗憾,就是对城市生态发展和人文环境的建设关注不够。这一点越到后来看得越清楚,尽管他出任市委书记后多方补救,仍难尽人意。因而,便也不止一次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