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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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第3期-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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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爱潘老师,她也许就会把孩子生下来,从此一个人带着孩子过,直到把小孩子抚养成人。父亲很凶,地说:“为什么要这样?她又没跟他结婚,为什么不重新找个人?” 母亲说:“名声都坏了,还能嫁什么像样的人呢?”父亲的嗓门更大了,说:“你怎么知道?你怎么那么肯定她嫁不到好男人?”父亲的态度,显得像是雪老师的一切,都是由母亲一手造成的。我不发一言,只顾往嘴里扒饭。我咀嚼有力,我觉得任何东西放进我嘴里,我都能把它咬碎、嚼烂。 
  只要一安静下来,我的耳际就萦绕着雪老师的哭声。她的哭声嘤嘤的,像是被毛巾捂着。她也许正躲在被子里伤心呢!她的泪水淌进耳朵里,淌在枕巾上,她的头发都被泪水濡湿了。她是否已经决定将肚子里的孩子打掉?那个小生命,是男的还是女的呢?长得像她,还是像狗日的潘老师?我偷听到父母的谈话,母亲说,打胎的时候,医生会用一根镀铬的金属棒,捅进女人的身体里。这根可怕的棒头,就要捅进雪老师的身体里了,将这孩子捅死。把它捅烂,捣成血肉模糊的一团,从她的下体流出来,被护士用白色的搪瓷盘接住,最后倒进垃圾桶——一切都会像我母亲所描述的那样。这个小生命,就这样不见了。它像一缕烟,就像抽烟的人轻轻地吐出一口烟,烟飘到空中,很快就散开,不见了。 
  我想好了,我要在这一夜,将所有的话都对雪老师说了。安慰的话,表白的话,都对她说了。说得不好没关系,前言不搭后语,颠三倒四,听起来不知所云,莫名其妙,都没有关系。我可以慢慢地说呀,说着说着,相信雪老师就会听明白了。只要她不制止我,我就要一直说下去。哪怕她制止我,不让我说了,甚至用手捂住我的嘴不让我说,我也要坚持把话说完。把该说的都说出来。 
  我在伸手叩响雪老师的房门之前,弯下腰来,从门缝向里张望了一下。我看到了春忆! 雪老师坐在她的床上,而春忆,则跪在她面前,头埋在她的怀里。她抚摸着他的脸,她把他的头扳起来,他们相视而笑。后来他又钻进了她的怀里,他的脑袋,几乎钻进了她的两腿之间。他的脸埋在她的腹部,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不知道他是在说话呢还是在笑。我看到雪老师的头轻轻摇晃着,她的脖子,像是安了弹簧。她显然是感到痒痒了。她要把春忆的头搬出来,他却还往里钻。她看来是痒得受不了啦,她站起来,推开了他。她很用力,几乎把他推倒。我紧缩的心儿,这时候感到一阵舒张,我真的非常希望春忆被雪老师推倒在地,让他的脑袋撞在地上,撞出血来才好呢! 
  我听到春忆哭了起来。他的哭声真是可笑,咕噜咕噜的,听起来像是在喝汤。哭吧哭吧,我畅快地想,哭死了才好呢!别管他,雪老师!我在心里说,让他哭,看他像个女人一样能哭到什么时候。 
  雪老师站着,看着春忆哭。她的头发蓬乱,以致我都不太看得清她的脸。我的手,从门缝里伸进去,伸长,伸长,一直向她伸过去。我用手轻柔地抿抿她的乱发,她明月一样的脸就露出来了。她的眼神是那么忧伤,那么茫然,仿佛含着泪水。灯光在她的泪眼里闪耀,似乎她的眼睛里,有两颗橘黄色的星星。 
  后来她伸出手,抚摸起春忆的脑袋。她的动作是那么轻柔,就像一位母亲,抚摸着自己受     
到惊吓的孩子。她叹息了一声,重新坐到了她的床上。 
  嘎嘎嘎嘎,她的竹床在宁静的夜里,响得我头皮一阵发麻。 
  跪在地上的春忆,一边哭着,一边又一次钻进了雪老师的怀抱。他像一只穿山甲,削尖了自己的脑袋,向她的怀里拚命地钻进去。“不要!”雪老师说,“站起来!”她说着,自己却反而倒下去了。她倒在了她的床上,而春忆,则爬上了床。他爬到了她的身上,他压着她。而她的双手,居然伸上来,把她身上的春忆抱住了。她揽住了他的腰,把他抱得那么紧。她的手在他的身后抚来摸去,她甚至还摸了他的屁股。我听到她呜呜地哭了起来,她的哭是突然出现的。虽然她的哭声细小,像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姑娘发出来的,但是,它是那么悲伤,那么叫人断肠。贼一样躲在门外的我,听到这样的哭声,眼泪也差点儿要流下来了。我听到春忆让她别哭,他说,雪老师,你不要哭,你不要哭啊!但她还是哭。于是,春忆也哭得更起劲了。他在她身上,哭得一颤一颤的。而她的双臂,把他搂得更紧了。 
  我两腿发麻,走路有点困难。我像个瘸子一样,一瘸一拐地离开雪老师的屋子,向大树那边走去。我走到大树下,听到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我想定是一条蛇盘踞在这里,听到我的声音,它嘶嘶地游走了。我发了一阵呆,就背靠树干,席地而坐。我的脚又酸又麻,小腹发胀,睾丸疼痛。我的心更痛,痛得像被一根金属的棒儿在捅,捅成血肉模糊的一团,流出来—— 从什么地方流出来呢?没地方流出来。那就是流不出来,血肉模糊的一团,在我的胸腔里继续痛着。树底下许多虫子呜叫着,声音充满弹性。这些声音,像是一枚枚弹簧,在黑暗中有节奏地跳动着。我想起我曾用青霉素的空瓶子,将这些虫子装在里面,看它们如何在里头扑腾、挣扎,试图突破那玻璃的牢笼。但是徒劳。它们飞累了,扑腾累了,就一动不动地趴在瓶子里。这时候我就会用一根稻草,伸进瓶口,去逗弄它们。我不让它们安静下来,我希望它们动。我喜欢看它们盲目挣扎的样子。现在我就像被装进了这样一只玻璃瓶子。四周是夜的透明,星光闪烁,但我飞不出去。与虫子们不同的是,我不挣扎。也没有一根稻草来逗引我,让我一刻不停地作徒劳的挣扎。我与虫子不一样,我已经绝望,我不想突破这黑夜透明的牢笼,我愿在玻璃瓶子里窒息而亡。 
  雪老师屋子的门,终于打开了。橘黄色的灯光流泻出来,犹如向黑夜泼出了一盆闪着橘黄色荧光的水。 
  我将春忆的爆炸装置按下之后,就听到黑夜里响起了一个很奇怪的声音,它不响亮,但却是充满了力量的。对了,它像一个屁,像一个巨人的屁。这个屁冲天而起,一定将春忆的身体都抛向了空中。可惜夜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要是在白天,我想一定会有一股浓黑的烟,随着那一个“闷屁”,腾空而起,遮天蔽日,久久不能散去。而春忆,则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也许是一条腿,或者一只手,被炸飞了。他做梦都没有想到吧,他苦心设计的爆炸装置,最终炸到的竟是他自己! 
  我呆呆地坐在大树下,什么都不想。甚至都不去想一想春忆是不是死了。雪老师的房门又打开了,温暖的橘黄色灯光,再一次水一样泼出来。她的身影出现在这橘黄色的光里,她显然听到了那沉闷有力的“屁”的声音,她站在门口向黑暗的深处张望,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声响,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她不能确定要不要过去察看一下。 
  后来另一个人影走进了橘黄色的光里。那是春忆,我看出来了,原来他没死啊!是他真的没被炸死呢,还是他已经变成鬼魂,去了雪老师的屋子? 
  他们两个人向我这儿走过来了。雪老师取了手电筒,他们打着手电,像拄着一根忽长忽短的金色拐杖,向我这边走来。手电的光,照射到我脸上,我感到炫目。“他还在!”我听到春忆说。鬼魂的声音,听起来跟真人没什么两样。 
  我倒是像一个死人,除了将眼睛眯起来,没有任何其他反应。“你差点儿把他炸死!”雪老师说着,将手电光从我这儿转移到春忆身上。我看到了春忆的脸,那是一张人脸么?没有五官,没有脸,也没有头发。他从头到脚都是黑的,像抹了锅底灰,像涂了墨汁,他就像是夜的一部分。他打了一个喷嚏,在手电筒的光里,能很清楚地看到,他的鼻涕喷射了出来。他接着又“啊嚏”了一下,嘴巴大张,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看着他滑稽的模样,我禁不住笑了。雪老师也笑了起来,她的笑声清脆,细小,就像大树下的一只纺织娘。 
晒月亮
陈希我 
   1
  
  
   
  电话响时老婆在厨房。老婆叫,你去接一接。我就去接。原来是我高中同学。大奶在不在?他们劈头就说。操,我说。哦,不是大奶,是二奶呀。他们哈哈笑了起来。 
  我慌忙瞥了瞥厨房。老婆正把锅碗弄得咣咣响。你电话没免提吧?那边又问。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喝。他们就又笑。那好,我们就只管说,出了问题,睡沙发跪搓衣板,可不怨我们。他们说。 
  他们是约我去温泉山庄的。同学会。可别把家属带来哟!他们最后说,语气诡秘。 
  老婆从厨房出来,摊着手,她的手上洗洁精闪闪发光。谁呀? 
  还不是那帮同学?我说,闲腻啦!闲的人那么闲,忙的人这样忙!这些年我越来越会强调自己忙,早出晚归,忙;老婆要睡了我还不睡,忙;家里有事不能请假,忙!老婆笑了。去哪里? 
  苏北。 
  苏北是经济不发达地区,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度假村。孩子从里间蹦出来。爸爸我也要去! 
  不行! 
  不嘛,人家要去嘛! 
  不能去就是不能去!我忽然火了。啪!一个巴掌就摔在孩子脸上。儿子哇哇大哭了起来。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发这么大的火。从来没有过。第二天一早,我就带着一套换洗的衣服走了。走前特地去孩子房间亲他一下。孩子睡得正香,胖嘟嘟的脸,跟我小时候一个模样,也不专心读书。我没跟老婆告别,踅身出了家门,好像去私奔。到温泉山庄时已经天将黑,大家早已等在那里。一见那阵势,我心就更慌得厉害。小小一幢别墅,三对人。所谓“对”,都是当年闹的。我们有次爬上学校后山顶,那是个月亮非常圆、离我们非常近的晚上。不知谁说,我们一齐说出自己最喜欢班上哪个女同学,不说的是小狗!就全说了。不料第二天就被传了出去,后来竟真成“对”了。我的那半对就坐在单人沙发上。她长大了。 
  我们最终是吵翻了分手的。她是不是还恨着我?我们的目光碰上了,她冲我一笑。 
  大家对着我唱起了《迟到》。我贼模贼样地笑了起来,忽然感受到恶作剧的快活。唉,还他妈什么《迟到》啊!一个说,都是上个世纪的老黄历了! 
  哦,已经跨人新世纪了,你变了没有? 
  变了!变白了。 
  是没有晒月亮的缘故哇! 
  会心笑了。晒月亮,那时一个关键词,现在已跟当年许多词,诸如拔草,一起废掉了。现在小年轻谈恋爱,已不需要躲在密树草丛里。当年这一对,一直停留在目光交流阶段,直到毕业,直到各自结婚。那一对呢,有一次企图利用女方父母不在家的机会,在女方家约会。父母刚走,男的就从窗户跳进来,不料那父亲折回来拿烟,羞得他们险些双双自缢。而你自己,则是天天晚上跑到学校晚自休,就因为学校里有个她。她是寄宿生。你的钢笔总是会突然没水了,苦恼地四处张望。而且,离你最近的也总是只有她。于是,你就只得向她要。而她笔胆里的钢笔水也总是刚好没了,只得到她宿舍拿。你们端着褪下外壳露出笔胆的钢笔,走出教室。你们不敢一起走,一前一后。直到没有人的地方拉近距离。喂!你说。喂!她也说。你们总是叫对方喂。然后谈了起来。 
  当年你们都谈些什么?记不得了。只记得总在发牢骚。你们抗拒老师拖课。有一次,差三分钟就要下课了,语文老师还要大家朗读一遍课文。《冯婉贞》。你们抗议起来:来不及啦,来不及!怎么来不及?老师说,还有五分钟才下课!三分钟!你们叫。三分钟就三分钟,老师说,来得及!你们仍叫:来不及!你们要念,第一段早就念完了,老师说,你们是自己拖拖拉拉,自己让自己念不完,来,念,冯婉贞……叮零零……喔——下课喽! 
  其实当时还是很快活。四化简直一蹴而就,只是我们偏不愿意。我们故意在那门槛外吊儿郎当,就像每次上课铃响都要由老师把我们赶进教室一样。 
  问题就在于你们不拚搏!老师总是说:拚搏。从上到下,从报纸到老师到父母,都这样坚信着。如今我们都拚搏过来了,七混八混,在这个社会上多少占了点利益份额(我成了高级工程师),个个衣冠楚楚,从头到脚的名牌。就连内裤也是“三枪”的,可那里却满是臊味。进了桑拿房,抖浴巾的动作都猥琐不堪。早已不是能够穿着普蓝色球裤到处跑的年龄了。那时穿廉价布料做的奇装异服,哼《一无所有》。那首歌叫什么来着?站在橱窗犹豫大半天,摸摸口袋没有多少钱。我们用上帝特许给我们的柔韧肢体跳太空舞。可现在这躯体却稀稀拉拉腆着大肚腩。那时个个精瘦得肋骨毕现,女孩乳房小小。当我第一次瞧见她小小的处女乳,还微微有点失望。她现在是不是也已有了一对踌躇满志的大乳了?开宴了。那时爱喝酒却其实不胜酒力,老是喝醉,现在却想醉也醉不了。全都醉不了,于是这场聚会更像是一场假性游戏,扮演回到前生。你瞧他们成双成对牵起手来了,好像已经是几十年的夫妻。不,比夫妻还更亲。我们全都没有成为夫妻,一对也没成。高中一毕业就作鸟兽散了。十几年啦!喝!咱们老夫老妻喝交杯酒呀!你怎么怕我口水了?想当年亲吻都不怕……女的就追呀,打呀。我微笑着。我瞧见她也微笑着。我们都没有说,没有做。我们无声地吃着。她还是那样子,矜持,文静,即使内心疯狂。 
  诸位,听说过一段行酒令故事没有?一个说—— 
  说是有一对新人举行婚礼,主持 
  人建议行酒令。官员说:筷子尖尖,盘 
  子圆圆,我去过的饭店有千千万,我吃 
  过的酒楼有万万千,我掏了一分钱没 
  有?没有! 
  众人一听,齐声叫好。秘书就也 
  说:笔杆尖尖,笔头圆圆,我写过的文 
  章有千千万,我发表过的文章有万万 
  千,有一句实话没有?没有! 
  一个大款道:金条尖尖,金表圆 
  圆,我承包的工程有千千万,伪劣工程 
  有万万千,有追究我责任的没有?没 
  右! 
  轮到主持人,主持人说:新郎的乎 
  指头尖尖,新娘的小嘴圆圆,我主持的 
  婚礼有千千万,我见过的新娘有万万 
  千,有一个新婚之夜叫痛的没有?没 
  有! 
  哇哈哈哈……大笑了。有一个新婚之夜叫痛的没有?没有!真是绝了。天才!新婚之夜我老婆也没叫痛。她很欢愉地兜着我的背,配合着我,一下一下。我没有问我是不是她的初恋。这是个愚蠢的问题。我好好过着好日子。我给她尽丈夫的职责,然后在她睡着后我自己再过一次,手淫。我始终没有戒掉这习惯。这是我的平生最惬意也最失落的事。我想着她。她在痛,在挣扎,在求饶……就是面前的这个女人。有一个叫痛的没有?没有。他*的! 
  ……你凶狠地剥着又厚又滑的风雪衣,那个身体就在风雪衣里的毛衣里的胸罩和内裤里。骇然出现了,魔鬼一样白。你简直不能把它看作自己的同类。那小肚下面,像被擤掉的鼻涕一样什么也没有。那晚月光很亮。还是那么亮。起初,你们谈着谈着,她忽然告诉你她爸已将她许人了,一个副区长的儿子。你愤怒了。好像她本已跟你定下了终身。本来还没点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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