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还记得她那天说过什么话吗?”
“通常我记不得和人说过什么,但是,因为她被谋杀了,警察又再三地盘问,还有
诸如此类的事情,使我想起来了。她当时根本没提任何和詹姆斯·本特利有关的事儿,
这一点我很肯定。她谈了一点儿卡彭特一家的情况,还有厄普奥德太太——这些都是她
干活的人家,这您是知道的。”
“啊,是的。我本打算问您她在这里具体都替哪些人家干活儿?”
斯威蒂曼太太立刻回答说:“星期一和星期四她去萨默海斯太太那儿帮忙,也就是
您现在住的那家旅馆,对不对?”
“是的,”波洛叹了口气。“我看是没有别的地方可住吧?”
“在布罗德欣尼没有,您在那个地方住不太舒服吧?萨默海斯太太是个好人,但她
不会照料房子,那些从国外回来的女人都是那个样子。总是把家里弄得乱糟糟的,什么
时候去都得重新打扫。麦金蒂太太总是这么说。是的,星期一下午和星期四上午去萨默
海斯太太的旅馆里帮忙;然后在星期二上午到雷德尔医生家,下午去厄普奥德太太家;
星期三去韦瑟比太太家;星期五到卡彭特夫人那儿。厄普奥德太太上了年纪,和她的儿
子一起住,她们有一个女仆,可她是个新手,麦金蒂太太通常是每星期去一次,把事情
给整理出个头绪来;韦瑟比先生和太太好像从来用人也用不长,韦瑟比太太常年体弱多
病;卡彭特家很漂亮,经常招待客人。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听了这句关于布罗德欣尼人的最后评语,波洛走出了邮局,重新来到大街上,他慢
慢走上山坡,朝他住宿的“长草地”旅馆走去。他衷心地希望那罐早已膨胀变大的罐头
里的食品和染着血迹的豆子都已经按萨默海斯太太的预先安排,在中午时被吃完了,而
不必作为晚餐拿来招待他。但是,也还会有别的让人怀疑的类似的罐头,在“长草地”
旅馆的这种生活肯定有它本身的危险。总的来说,这一天令人失望,他有什么收获呢?
那个詹姆斯·本特利有一个朋友,无论是他还是麦金蒂太太都没有任何仇人。那位
麦金蒂太太在她死去的两天前,神色激动,还买了一瓶墨水,波洛突然停住了脚步,牢
牢地站在了原地。
难道这是一个有用的、值得思考的线索吗?难道他终于有所发现了吗?
他慢慢问自己这些问题,为什么麦金蒂太太想要买一瓶墨水?斯威蒂曼太太对此所
做的回答相当严肃,她猜她是想要写一封信,这样就有了重大发现——这一重要事实几
乎逃过了他的注意。因为对他来说,就像对绝大多数人一样,写一封信是一件极其平常
的事情。但是,对麦金蒂太太来说,就非同寻常了,对她而言,写信是如此的不同寻常,
以至于如果她想这么做的话,她就必须特意出门一趟,去买一瓶墨水。那么,麦金蒂太
太以前就很少写信。斯威蒂曼太太在邮局里工作,对这样一个事实肯定是不会搞错的。
但是,麦金蒂太太就在她死去两天之前写过信。她究竟是给谁写信呢?又是为什么呢?
这也许是不太重要的,她可能是给她侄女写,也可能是给一个不曾见面的朋友。在诸如
买一瓶墨水这样的简单的事情上费这么大的脑筋,简直是荒谬滑稽,但这正是他所有的
收获。他要根据这条线索追踪下去。
一瓶墨水。
第八章
1
“一封信?”贝西·伯奇摇了摇她的头。
“不,我没有收到过信,她给我写信干什么?”
波洛提醒她说:
“也许她有什么事儿想告诉您。”
“姑姑不是个爱写信的人,她都快七十岁了,您知道,她年轻时几乎没受到过什么
教育。”
“但她识字,对吗?”
“噢,那当然,她认得的字不多,虽然她也喜欢看《世界新闻》和她的《星期天彗
星报》,但是写信对她来说是件困难的事情。如果她有什么事儿想要我知道,比如说想
推迟我们去看她的时间或者是说她不能来我们这里,她通常是打电话告诉本森先生。他
是一个药剂师,就住在我们的隔壁,然后由他来告诉我们,他非常守信用。您知道,在
我们这儿,这样做只需要花上两个便士,在布罗德欣尼邮局里,有个公用电话。”
波洛点点头,他很欣赏两便士的电话费总要比邮费便宜这一事实。他已经对麦金蒂
太太有了清晰的印象,她是那种爱节俭、会精打细算的女人。他想,她生前肯定是很爱
钱。
他又轻声追问:
“但依我看来,您姑姑不可能没有给您写过信吧?”
“啊,写过圣诞卡片。”
“也许她在英国的其他地方有朋友,想给他们写信?”
“这我就不知道了。她有一个小姑子,但两年前就死了,她还认识乔治太太,但她
也过世了。”
“这么说,如果她要写信给什么人,那肯定是为已经收到的信写的回信,是这样
吗?”
贝西·伯奇再次充满了困惑。
“我不知道谁会给她写信,我肯定,当然了,”她的脸突然亮了起来。“‘政府’
总可能给她写信吧?”
波洛同意。在当今时代,贝西所漫不经心提到的所谓“政府”只是一种口头禅,而
不是一种例外。
“那种事通常很愚蠢,”伯奇太太说。“总让你填很多表格,问一大堆粗野无礼的
问题,体面的人就不应该被这样问。”
“这么说,麦金蒂太太也许是收到了政府的表格或什么调查需要她回复吗?”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她就会把它拿给乔看,这样,乔就可以帮她填写那些东西,
那种事会让她手忙脚乱的,她总是去请乔帮忙来写。”
“您是否记得她的个人物品里有什么信件?”
“我不记得有这类东西,但警监先生翻查了一遍,没多久就让我收拾了她的东西,
把它们拿走了。”
“那些东西现在怎么样了?”
“那边的那只箱子是她的——是很结实的上好的红木。楼上还有一个衣柜和一些很
好的厨房用具,其它的东西我们都给卖了,因为我们没有地方保存。”
“我指的是她的个人物品,”他解释道,“比如梳子、刷子、照片、毛巾、衣服等
等。”
“噢,是这些东西。告诉您吧,我把它们都收拾到一个衣柜里放了起来,现在还在
楼上。我当时不知道该拿它们怎么办。我原想在圣诞节时,把那些衣服拿到废旧货物交
易市场上卖掉,但我忘了。把这些衣服拿给那些喜欢买旧衣服的人好像不太合适。”
“我不知道——我是否可以看看那些东西?”
“当然没问题。不过,我不知道您会不会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警察已经全部检查
了一遍。”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再去看看吧。”
贝西太太很快将波洛领到了后面的卧室里。波洛判断,这个房间主要是放衣服用的,
她从床底拉出一只箱子,说:
“啊,就在这里,您自己看吧。请您原谅,我得离开一会儿,我得下去看着炖肉
锅。”
波洛非常乐于原谅她,听到她噔噔地跑下楼去。
他将箱子拉过来,打开了它。一股樟脑味迎面扑来。带着遗憾的心情,他拎出了里
面的东西,这些东西毋庸置疑地表明这个女人已经死了。
里面有一件相当破旧的黑大衣、两件羊毛套衫、一件外套和一条裙子、长统袜,没
有内衣,可能是贝西·伯奇拿去自己穿了。两双用报纸包着的鞋子、一个刷子、一把梳
子,很旧但很干净,还有一面年头很久的镜子,一幅结婚照,带着皮革相框。照片上的
两个人的衣着打扮都是三十年前的样式——这可能就是麦金蒂太太和她丈夫的结婚照。
还有两张彩色明信片,一只瓷器狗,一张从报纸上剪下的关于如何做酱菜的食谱,还有
一篇描写飞碟的文章,第三张剪纸是一份剪报,写的是希普顿预言,还有一本《圣经》
和一本祈祷书。
没有纱布或手套。可能是贝西·伯奇把这些东西拿走了,也可能是把它们给扔了。
根据波洛的判断,这里的衣服对膀大腰圆的贝西来说可能太小了,麦金蒂太太是个瘦小
的女人。
他解开了用报纸包着的两双鞋,它们的质量很好,没怎么穿过,肯定是比贝西·伯
奇脚的号码要小。
他刚想将鞋再重新用报纸仔细地包好,他的眼睛却被那张报纸的标题吸引住了。
那是一份《星期天彗星报》,日期是十一月十九日。
麦金蒂太太是在十一月二十二日被人杀害的,那么,这就是那张她在她死前的那个
星期天买的报纸。当时,它肯定是放在她的房间里,贝西·伯奇就顺便拿它包上了她姑
姑的鞋子。
星期天,十一月十九日;在星期一,麦金蒂太太去邮局买了瓶墨水……
是不是有可能因为她在星期天的报上看到了什么东西呢?
他又打开另外一双鞋,包那双鞋的报纸是《世界新闻》,日期也是十一月十九日。
他将两张报纸摊平,拿起来坐在椅子上认真地看着。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在《星
期天彗星报》上,有一篇文章被剪掉了,中间那一页上留下了一个长方形的空白。这个
空白对任何剪报来说都太大了。
他仔细阅读了两份报纸,但没发现其它有意思的东西,他又将这两双鞋子重新包好,
整整齐齐地放回到了箱子里。然后他迈步下楼。
伯奇太太正在厨房里忙着。
“我想您没发现什么有用的东西吧?”
“啊,”他又用很随便的口气说道。“您能不能记得在您姑姑的钱包或手提包里有
一块剪下来的报纸?”
“我不记得了,也许警察拿走了吧?”
警察不会把它拿走的。波洛从斯彭斯所作的记录中可以肯定这一点。那位死去的老
妇人的手提包里的东西都开出了清单,其中并没有那张剪下的报纸。
赫尔克里·波洛心想:
下一步就容易了,要么是彻底失败,要么就是我终于有进展了。
2
波洛静静地端坐不动,面对着成摞成摞的落满灰尘的报纸,他心想:他对那瓶墨水
重要性的认识并没有使他枉费心机。
《星期天彗星报》刊登的都是过去的浪漫故事,波洛现在看的这张《星期天彗星报》
的日期是十一月十九日,星期天,在中间一页的最上方,是如下醒目的大标题:
过去悲剧中的妇女受害者,
如今这些女人都在哪里?
标题下面是四幅模糊不清的照片,很明显是很多年前拍摄的。她们看起来并不显得
多么不幸,实际上,她们的表情都相当滑稽,因为她们都穿着过时的服饰,再没有什么
比过时的时髦更滑稽的了——虽然在过去的三十年里,她们可能会显得很有魅力,或者,
不管怎么说,她们那身装束也曾经流行一时。
每一张照片下面都有一个名字和简单的介绍:伊娃·凯恩,著名的克雷格案件中的
“另一个女人”;贾尼斯·考特兰一个不幸的妻子,她的丈夫吸毒成癖,一无是处,简
直是个恶魔;小莉莉·甘博尔,我们这个过分拥挤时代的不幸儿童;维拉·布雷克,涉
嫌杀害丈夫的妻子。
接下来,又用醒目的黑体字提出了这个问题:
如今这些女人都在哪里?
波洛眨了眨眼,定下神来,开始认真阅读这些年代久远、令人记忆模糊的女主人公
们的人生传奇故事。
他记得伊娃·凯恩这个名字。因为克雷格案件在当时曾经轰动一时。埃尔弗雷德·
克雷格是一个市政职员,办事勤勤恳恳,他身材矮小,风度宜人,令人愉快。他的巨大
不幸是,他娶了一个令人讨厌、喜怒无常的妻子。克雷格太太使他负债累累,她逞强霸
道,对他没完没了地唠叨找岔子,而且患有精神病。一些不怀好意的朋友说,那完全是
因为想像所致。伊娃·凯恩是他们家的保姆,她当时年仅十九岁,长得很漂亮,无依无
靠,人也相当单纯。她如醉如痴地爱上了克雷格,他也爱她,然后有一天,邻居们就听
说克雷格太太到国外治病去了,这都是从克雷格的口里听来的。作为到国外旅行的第一
步,在一天晚上夜深的时候,他用车先将她送到伦敦,后来又送她去了法国南部,最后,
他就回到他住的镇上。
过一段时间,他便向人提起根据他妻子的来信中所写的她的健康状况没有什么好转。
伊娃·凯恩一直留在家里,替他照料家务。这时,就开始有流言蜚语传了开来,最后,
克雷格收到他妻子在国外病死的消息,他离开了家,在一个星期后回来,对大家说他在
国外给他妻子办完了葬礼。
从某种程度上讲,克雷格是个头脑简单的人。他犯了一个错误,提到了他妻子死亡
的地点,说那是法国一个著名的旅游胜地——里维埃拉。有人的朋友在那里住,通过写
信,了解到既没有发现一个叫克雷格太太的女人的死讯,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在那里举行
的葬礼。
过了一阵子,谣言四起,于是有人向警察报了案。后来的事情可以简单地概括如下:
克雷格太太根本就没去过法国的那个旅游胜地,她被碎尸肢解埋在了克雷格家的地
窖里,验尸报告显示,她是被农药毒死的,克雷格被捕并被送上法庭受审;伊娃·凯恩
一开始被指控为同谋,但是指控后来被撤消了,因为事实清楚地表明,她对所发生的事
情毫不知情。最后,克雷格全部招认,被判了死刑,伊娃·凯恩当时快要生孩子了,就
离开了那个小镇。
用《星期天彗星报》上的话说,就是:
她在新世界的好心的亲戚们在那里给她安置了一个家,她改换了姓名。这个可怜的
年轻女人,在她容易轻信的青春岁月,曾被一名冷血残酷的杀人犯勾引诱骗。她从此永
远离开了这个岛国,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在她的内心将永远把往事封闭,而且将永远
对她的女儿隐瞒她父亲的真实姓名。
“我的女儿长大以后要快乐、幸福、无忧无虑,她的生命绝对不能被残酷的过去所
玷污。我发誓,要尽我所能做到这一点,我不幸的记忆将永远留在我一个人心里。”
脆弱可怜,容易轻信上当的伊娃,这么年轻就领教了人的丑陋和罪恶。如今她在哪
里?是不是变成了一位年迈的妇女,住在东、西部一个小镇上,安静度日,受她邻居的
尊敬?也许,她的眼睛还布满了悲哀,是不是会有一个年轻的女人,幸福而快乐,也许
会带上自己的一大堆孩子,前来看望她的老妈妈,给她讲述她每天生活中遇到的点滴痛
苦和幽怨,家务琐事,而对她妈妈曾经忍受过的那些过去的痛苦一无所知呢?
“哎呀呀,”波洛说,然后感叹道,“贾尼斯·考特兰,她的不幸当然根源于她的
丈夫。她谨小慎微,处处提防,为了避免极其无休止的好奇心挑起事端。他古怪的行经
让她忍受了八年之久,整整八年的受苦殉难。”《星期天彗星报》这样语气极为严厉地
评论道。后来,贾尼斯交了一位朋友,那是个带着理想主意色彩而涉世未深的年轻人。
有一次,他被他偶然看到的这对夫妻之间的争执场面吓坏了,因此,就对那位丈夫进行
了突然袭击,他一下子使出了很大的力气,后者的头碰到了光滑的大理石壁炉边上,头
盖骨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