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踪塞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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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踪塞尚-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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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随着写字板上每增加一个无意义的号码而变得更坏。在塞鲁斯测量一些尺寸以及最后久久看一眼画作之前,已经接近中午了。“我想我看够了,”他说。“你确定都记下来了吗?”并未等待安德烈的回答,他便走向老克劳德,猛摇他的手。“老兄,抱歉让你等那么久,你对我们太好了。多谢,多谢。法国万岁。”
  老克劳德用困惑的眼神转向安德烈,此时他们已走向车子,安德烈又加了几声感谢。他们默默地驶过大门。在看不到房子之后,安德烈把车子停在路旁。“塞鲁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不知道你怎么能在那里混那么久。”他边摇头,边望着挡风玻璃。“很对不起。你是这样的棒,不过这使得整件事情更加恼人?”
  “你不会知道,亲爱的孩子。不过那幅画是假的。”
  “什么?”
  “一幅很棒、很棒的赝品。我敢肯定。”塞鲁斯愉悦地看着安德烈的脸被几乎漫到两耳的微笑分开。“好了,不要只是坐着。继续开下去。”
  “午餐,亲爱的孩子。午餐。”
  就阳光午餐而言,很少有地方会赢过金帆饭店的露台,此地到处栽植着天竺葵,而且可以俯瞰圣约翰港。当他们在老橄榄树下的桌子旁坐下来时,塞鲁斯得意地哼着曲调。点了玫瑰红之后,他们研究着菜单,安德烈并没有打扰塞鲁斯。不过最后,好奇心征服了他。
  “你怎么知道它是赝品?”
  “嗯?烤明虾好像很好吃,你认为呢?”
  “少来这套,塞鲁斯。你怎么知道的?”
  “这个嘛,”较老的男人说道,“我想这是几十年来仔细辨识真品的结果,而且自从我做这行以来,已经处理过几幅塞尚的画。等时间久了,你的眼睛自然看得出来。去年你有没有去费城看塞尚的画展?我在那边待了两天,不断地看。相当精彩。啊,很好。”
  服务生将瓶塞取出,把柔美、粉红烟雾般的酒倒入他们杯子里,嘴里咕咬着有关一个年轻女子的腿红。他记下他们所点的莱,赞同地点头,走回厨房。
  品酒之前,塞鲁斯把酒杯举向太阳。“法国可算是很独特的地方了,不是吗?好了,我刚说到哪?”
  “费城。”
  “的确。我所要强调的是,你必须让我的眼睛习惯于画家作画的方式,他对色彩、光线的运用应该跟你们摄影师差不多。我是说,你可以辨认出哪一张才是真正的埃夫登。”他露出笑容。“或是真正的凯利。”
  “不太一样,塞鲁斯。”
  “不过你知道我在说什么。要找出赝品并没有简单的公式可套。关键在于你的眼睛、经验,还有本能反应。是有试验的方法可以断定画布、颜料、画布框。钉子的年代,不过即使是这些方法也不能保证万元一失。拿画布或木头来说。市面上流通着数千幅没名气的古画。能干的仿造者可以用几块美金买下其中一幅——当然是相近的年代——然后用它来做赝品。越近代的画作,越容易找到同年代的材料来伪造,而塞尚才死了九十年而已。”塞鲁斯喝了一些葡萄酒。“一想到那些人所获得的报酬比塞尚当时的原作高那么多,就令人生气!这真是个邪恶的鸟世界。”
  服务生走过来,对着他手中所端的菜肴咕波。“先生的明虾,还有鲸鱼拌凉菜酱。来,请慢用。”
  在他们专心享用食物时,安德烈知道此时不宜开口问。他们跟另外几桌食客共享露台,根据桌位的选择,可以看出他们是哪里来的:当地人在树荫下,北方人则坐在阳光里,以弥补阴题长冬之不足。在他们的下方,港口很安静,一排排的大小游艇空无一人,为了支付停泊费,它们的主人全在遥远的办公室里奋力工作。到了七八月,他们才会南下,充当两个星期的水手,船并肩地挤在相似的数千艘当中度过假期。不过今天拥有那些船只的是海鸥。
  安德烈把最后一抹着计沾起来,看到塞鲁斯鉴赏的目光正投向乳酪桌。“我开始认为我住在美国太久了,”塞鲁斯说道。“我已经被别人的宣传洗脑了:乳酪有害健康,阳光有害健康,联想都不要想酒或烟草。但是法国人竟然能活得那么长寿,你说奇不奇怪?他们铁定是做对了某些事情。”
  “你有没有想过来这里定居?”
  “渴望得不得了,亲爱的孩子,不过要先把钱的问题解决。我在纽约的房子有银行贷款,而且我还在付前妻的赡养费。不过这很难讲——一宗大买卖就可以敲定一切。”
  “你认为这次可以吗?”
  “有可能。但还有很长的路要走。首先我们必须弄清楚画在哪里。”
  “你说房子里的不只是赝品,而且是很棒的赝品。这其中可以找到线索吗?”
  “噢,我知道是谁做的。只有一个人这么擅长印象派画家。要不是我花了那么久的时间把鼻子着实地靠在画布上,我绝对无法发现它是假的,仿制得很细腻。但即使我知道是谁做的,我们还是要设法找到这个混蛋。”塞鲁斯向负责乳酪桌的服务生招手。“电话簿里没有他。”
  “找到他又有什么用?他不太可能透露给我们任何消息,对吧?他是个骗子。”
  “一点也没错,”塞鲁斯说道,“不过骗子永远可以被收买。当然多少需要精心策划,但我确定我们两个可以办到。想想看,我们目前所知道的另一个牵扯其中的人是狄诺伊,他现在跳到黄河也洗不清了。他已经说了一次谎话。听我的,瞧瞧那些乳酪。你认为我能冒险尝尝卡门贝干酪吗?它看起来就像随时准备起来要攻击我。”
  他指向那块乳酪,服务生帮他切了一片,滑腻而香醇欲滴。“配那个吗,先生?”
  他拿了硬干酪和一小片羊酪,再点了红酒,然后兴致勃勃地看着安德烈选他的干酪。“你自己呢?”塞鲁斯问道。“你好像很喜欢这里,你会说法语。我可以想象你在巴黎开工作室,或甚至在尼斯。你应该不是每天都往办公室报到的人。”
  安德烈眺望着港口。“最近我经常想到这个问题,”他说。“不过纽约是个可以找到好工作的地方。”他耸耸肩。“至少在过去,直到几星期前。”然后他继续把他受到卡米拉和《DQ》冷落的经过告诉塞鲁斯。“可以说是一夜之间,”他说。“就在我刚从巴哈马群岛回来时,她甚至不接我的电话。”
  塞鲁斯对着他的卡门贝干酪皱眉。“有意思。他认识狄诺伊吗?”
  “是的。她去年和我去拍照,那时候认识他的。不过之后便没有提过他。”
  “你不认为有些诡异吗——我是说时间?你看到了你不该看到的事情,然后……”塞鲁斯用一根手指划过他的喉咙。
  “我不知道。大概是巧合吧。”
  塞鲁斯发出呼噜声。“我年纪越大,越不相信巧合这回事。”
  当伯纳·狄诺伊在库柏岛的游泳池里执行他那尽责的五十趟时,他发现自己心事重重。老克劳德在六点钟从法拉特呷打电话过来吵醒他,而且所告知的事情使得他一大早便不得安宁。最初,他曾经以为——曾经希望——他太太凯萨琳可能偷偷安排人家去重新装潢,要给他一个惊喜。不过当他问她时,她根本毫不知情;而且也不认得什么佩斯利。
  他游抵尽头,一个转身,在谁离池边时,将头浸入凉爽的水里,看着自己的影子缓缓滑过池底。万一霍尔兹的计划未能成功,那麻烦可大了。该计划听起来是这么的万元一失。只要用一帧很棒的赝品来取代塞尚的画,真品便可以谨慎地卖掉,获利藏在瑞士。不用缴遗产税,而且有一大笔现金来弥补“里昂信贷”事件所导致的不幸损失。现在却搞成这样子。这个年轻的摄影师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叫做佩斯利的又是哪号人物?他游完全程,穿上浴施,走到书房,他先把门靠上,然后拿起电话。
  只是此一次,鲁道夫·霍尔兹无法给予任何的慰藉。他与狄诺伊讲完电话,从床上爬下床阶时,也是心事重重,这个摄影师已经变成了讨厌鬼;不止是讨厌鬼,他变得很有杀伤力。霍尔兹刹了胡子,淋了浴,坐在厨房里喝着咖啡沉思。他所设计的骗局看起来万无一失,而且两年来未曾出过差错。就像所有最高明的骗局一样。它的步骤并不复杂。透过《DQ》,卡米拉得以进人有钱人家中。她能够花好几个小时,甚至好几天的时间,流连于镶有艺术品的房间中、讨好拥有者和他们的仆人。做笔记、使用拍立得相机。等她结束之时,她便有足够的题材来拼凑一篇逢迎谄媚的文章。不过这只是门面而已。
  她研究的其他目的——自然不会刊在杂志上——是要确定两件事情。其一是艺术品拥有者不在家的模式,也就是他们离开居所,前往加勒比海享受阳光或滑雪坡乐趣的日期。其二是安全措施的范围与难度,这方面往往过时而且出人意料之外的不足。
  获得资讯之后,霍尔兹便向专业人员做简报:他的仿制者和他的搬运员。一幅先定的画作将会被仿制(这个荷兰人真是天才,毫无疑问),当拥有者安全地跑到某些遥远的高山或海滩度假时,搬运员——也是“艺术家”,以他们自己偷偷摸摸的方式——将会踮着脚尖进入,用赝品换掉原作。只有最专精、最狐疑的眼睛,才能辨识出二者的不同。原作将会在觊觎者的地窖或东京的阁楼里找到新家。霍尔兹和卡米拉的瑞土帐户因此而秘密地膨胀着。没人比他们更聪明。而且在这个特殊的案例中,由于狄诺伊是个自愿的共犯,所以应该一点儿险也没有,理论上毫无出错的可能。
  卡米拉从健身房归来,打断了霍尔兹的沉思,她戴着太阳眼镜,穿着连衣紧身裤,以及那件从前一次大勾当里获得的红利:长及腿肚的栗鼠皮革。她弯身在他的额上一啄。
  “为何皱着眉头,甜心?你看起来就好像女佣把那幅雷诺阿卷走了。”她从冰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然后在杯子里加片柠檬当早餐,接着脱掉外套,走过来坐下。
  正常来说,霍尔兹会发现穿着连身紧身裤的卡米拉很性感,然后再让她做上另外一节的运动,不过今天这种事情他联想都没想到,而且也觉得她的好心情惹人恼怒。“你那个该死的摄影师,”他说。“他又在探头探脑了。”
  卡米拉拿下了太阳眼镜,这表示她颇为在乎。“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甜心。我已经按照你的吩咐,好几个礼拜没跟他说话了。他这次捅了什么漏子?”
  “他和一个叫做佩斯利的装潢师到狄诺伊的房子里去,你听说过这个人吗?”
  卡米拉的神情茫然。“毫无印象。他不可能是前四十打。我认识所有的人。”
  霍尔兹用他的手一甩,以示他鄙视前四十打。“只不过是一票布料推销员罢了。”

第12章
   他们留在法国已经没用。塞鲁斯更改他的订位,如此他才可以和安德烈一块从尼斯飞回纽约,两位男人都不大甘愿,但也心急地想要回家。
  塞鲁斯提议他们避开空中厨房的餐点,前往机场之前,他们愉快地花了半个小时的时间,漫游尼斯的市场,挑选野餐材料。在一商务能还算舒适的座位上坐稳,塞鲁斯立即召来空服员,交给她一个袋子,里面装有熏鲑鱼、综合干酪、新鲜的棍子面包.以及一瓶勃良第白酒。“用餐时,”他对她说,“或许你可以用这个招待我们。这是我们的午餐。”
  空服员接过袋子,她的微笑有些动摇,不过塞鲁斯没有给她回答的机会。“你是个可爱的女孩,”他说,面露喜色。“我们的肠胃很敏感。——你能不能留意一下,不要让葡萄酒冰得太冷?冰过但不要冻着?”
  “不要冻着?”她严肃地重复。“好。”
  安德烈看着她拎着袋子走向厨房,暗忖自己为何没做过这档子事。不管菜单上的描述是如何的栩栩如生,空中的厨师立意良好的美食学早已扭曲,从未奏效,羔羊肉、牛肉、海鲜、小牛肉,面粉裹这个、原汁偎那个——班机上的食物永远是班机上的食物:神秘、凝结,而且无味。还有那些葡萄酒,即使他们标明着“由我们的空中斟酒传者特别挑选。”但很少能够名副其实。
  “你经常做这种事吗,塞鲁斯?”
  “总是如此。大多数人没做,我才觉得很奇怪。飞机上我唯一可能接受的是白兰地和香槟,因为他们无法加太多工。我看到酒送过来了。准备一下吧!”
  七0七空中巴土在起飞之前,先经过地面上的收缩与隆隆驶离的程序。两个男人从容地品味香槟,透过窗户望到一群人在机场的露台上挥别。对安德烈来说,这是改变——相当怡人的改变——旁边坐着旅伴,这提醒了他,他最近大多是一个人度过的。他必须承认,是他自己的错。他有露西,甜蜜、单身的露西,结果他是怎么对待她的?在机场打电话给她,让她落在穿红色吊带裤男人的手中。正当他决定要对露西多下点功夫之际——事实上,他一回去便要尝试——塞鲁斯的头转向他,就好像他一直在解读安德烈的心思。
  “结过婚吗,安德烈?”
  “几乎。”他惊讶地发现,她的脸孔在他的记忆中很模糊。“大约五年以前。当时我开始必须到处旅行的工作,我猜她没有耐心在那边等我回去。她嫁给牙医师,搬到斯卡代尔镇去。我想这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东奔西跑,这就是我的生活。”
  塞鲁斯叹了一口气。“我旅行得太少。人家说距离是维持婚姻的秘诀;我试了两次,两次都以泪水收场。”眉毛充满哲学味道地一扭,他喝了口香槟。
  “还喜欢女人吗?”
  “当然。问题是,我一直无法辨认出赝品来。”
  这是安德烈首次看到塞鲁斯的脸上露出黯淡的神情,于是他决定停止讨论婚姻的危险性。“跟我谈谈这个做假画的家伙。你说你知道他是谁。你见过他吗?”
  “老天爷,没有。他一直不把头抬起来,就他所从事的工作而言,我们当然可以理解。你不可能在画廊的鸡尾酒会上与他不期而遇,或是收到他的名片。我甚至不晓得他住在哪一个国家。”班机上的电视屏幕以高档音量打开时,塞鲁斯皱了眉头,兴高采烈的声音正在教导乘客逃生的秘诀,以应付坠机以及随之而来的死亡。他将身体靠向安德烈,好让他听到自己说的话。“他的名字是法兰岑,尼可·法兰岑,原本住在阿姆斯特丹。这个荷兰人对这种事相当在行。你曾听过弗美尔吗?”
  安德烈摇头。
  “有一个也是荷兰人,叫冯·梅贺伦,非常善于模仿弗美尔的画作——使用古代的画布、手磨颜料,所有的把戏他都会——而且听说搞出一大难来。有一阵子把全部的人都骗倒了。多多少少,你都必须钦佩那些顶尖的摹仿画家。他们也许是混蛋,不过很有才气。总之,法兰岑专门摹仿印象派画家,就如我们亲眼看到的,他做得好极了。其实,有谣言说,他的作品正挂在博物馆和私人的收藏里,每个人都信以为真。他一定是以此为乐。”
  “怎么可能?难道画作没有经过专家的鉴定吗?”
  “当然有。不过名画都会被系谱、历史、一连串专家的意见和背书所跟随,很像是法律上的判例。当一副画被承认是真品并历经时间的考验,这将是一项强而有力的保证。专家也是人;他们相信专家。如果他们没有期望所看到的是赝品——还有,如果赝品够水准的话——那么他们极可能没法辨识出来。在正常情况下,我也会说狄诺伊的塞尚是真的,因为它画得实在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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