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水街的三月十一号》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暮水街的三月十一号- 第7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小希说她从来没到过这麼高级的餐厅,坦白说我也没有。
  我只是上网搜寻了一些资讯,在价格不是问题的情况下找一间好吃的牛排馆,就在上面找到这一家。然后我就打了电话订位,接听的人竟然是先讲英文再说中文!
  「先生,请问您要订什麼时候的位置?」
  「四月一日,晚上七点。」
  「请问几位?」
  「两位。」
  「请问您喜欢高背椅还是沙发?」
  「高背椅。」
  「请问是您本人要来用餐吗?」
  「是的。」
  「请问您的用餐伴侣是女性吗?」
  「是。」
  「请问是否需要为您的伴侣准备玫瑰花?」
  「玫……玫瑰花?」
  「是的。这是我们的贴心服务,在用餐的中停时间替您送一朵玫瑰花给您的伴侣,表示一个小惊喜。」
  这就是我订位时的对话,我这辈子从来没这样订位过。就因为订位的过程有点太………不一样了,我直觉这间餐厅可能不太简单,於是我对那天穿著七分袖衬衫和一件牛仔裤就要出门的小希说:「不好意思,如果可以,能不能换一件裙子?穿高跟鞋?」
  『我知道你为什麼要我换裙子和穿高跟鞋了。』坐在我对面的小希笑著说。
  「不好意思,让你觉得别扭。」
  『我也知道你为什麼要穿衬衫打领带了。』
  「我也挺别扭的。」
  『为什麼要到这里来吃牛排呢?』
  「呃……」
  『不会是真的要庆祝愚人节吧?』
  「喔!不,不是。」
  『那不然呢?』她用手撑著自己的左脸说。
  「因为……因为暮水街附近那间我家牛排一直客满,我只好带你来这里。」
  『你骗人……』她笑得眯起了眼睛。
  这时服务生推著很欧式的送餐小推车,上面摆了一个盖著银色金属餐盖的大盘子,他走到小希的旁边对我示意,我点了点头,他就拿起那个餐盖,并且用手势比著我说:「这是这位先生给你的小惊喜。」
  那大大的白金盘子上,只摆了一朵非常鲜红的玫瑰花。
  收到玫瑰花的小希,反应很特别。她没有脸红,没有紧张,没有害羞或不好意思,她只是看著那朵花,然后再看著我,连谢谢都没有说,只是一直笑著。
  嗯。只是一直笑著。
  *笑著就够了。*
  「一个公众人物跟一个记者在一起,你不觉得奇怪吗?」有一天,我跟阿忠在他家楼下的车库里抽菸聊天,他提出了这个问题。
  「哪里奇怪?」我说。
  「很奇怪啊!」他弹了一下菸灰,「她是记者耶。你不知道台湾的记者都很嗜血吗?」
  「嗜血?」
  「是啊。媒体之间竞争激烈,产生了恶斗,使得记者们都被训练的很嗜血啊!同样的一条新闻,哪一台报导的比较血腥刺激,或是挖得更深更臭的,哪一台的收视率就会比较高。电视台的高层从来不会管那些新闻里的受害人或是关系人到底是什麼感受的,他们只想要那些新闻内容跟画面,越八卦越深入越血腥越恶烂,那些电视台高层就越会拍手叫好。」阿忠说。
  「嗯,我知道。」我点点头。
  「也就因为如此,记者的素质低到一个不行,你也不是不知道。反正只要新闻够辣够咸就好,新闻专业跟素质是什麼?能吃吗?」
  「嗯。」我又点点头,然后吸了一口菸。
  「你也不是没看过,921的时候,记者到灾区去报导新闻,看见别人的家属因为地震去世了,竟然问死者的家人说“请问你现在心情如何?”」
  说到这里,阿忠补了几个干字。
  「所以你想说什麼?」我抬头看著他。
  「怎麼讲你也是个公众人物。」
  「然后呢?」
  「跟记者在一起,你不觉得奇怪吗?如果你们一直都相处的很好,那当然就没事,但是哪天万一你们翻脸吵架分手的时候,难保………」说到这里,他用一种“我一定了解”的眼神看著我。
  「所以你觉得宜珊会把我当新闻来写?」
  「这个我没说喔,而且我真的不是这麼想的,我的意思是,如果哪天你们分手了,她的同业同事都知道你们在一起,一定会去问她,不然就是来问你,这条新闻虽然不是什麼大条的,但也可以放到娱乐版啊………」他说。
  「嗯,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想宜珊不是这样的人。」
  「她不是这样的人,但她的同事同业可不一定,有新闻可以炒,当然可以拿出来炒。」
  「不会的,你放心吧。」我点点头,又吸了一口菸。
  「嗯,不会就好,我只是担心你。」阿忠说。
  其实这个问题,坦白说我是在跟宜珊在一起之后才想到的。
  本来我跟阿忠一样有同样的顾忌,但是当我想到如果宜珊知道我是这麼在猜疑她的话,她一定会很受伤吧。
  我不相信一个女人会拿她的爱情来当做新闻炒作,如果她真的喜欢我的话。
  『我真的很喜欢你。』宜珊说。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夕阳刚要从西子湾的海平面上沉下去。我跟她在中山大学大门口的萝卜坑里面接吻,后面有个孩子跟他的爸爸经过指著我们说:「爸爸,我什麼时候可以跟他们一样亲亲?」
  干!小朋友,你长大也会啦,不要急,好吗?
  跟宜珊在一起之后,第二年的夏天,我的书在台湾销售量创下佳绩,出版社发了新闻稿,并且在一家饭店包下了会议听,开了一场庆功宴兼记者会。在记者会前一天,宜珊打电话给我,说她那天被她的特派指定到去跑一个高雄县美浓镇的新闻,不能到我的记者会来看我,要我记得穿得正式一点,不要再T恤牛仔裤了。
  当天发表会现场,来了十几个记者,包括平面媒体和电子媒体。现场还开放了数百个我的读者进场,每一个读者都带了我的作品,有的还制作了海报。
  庆功宴还没开始,记者们已经开始访问。我在众多的麦克风和摄影机当中看见了宜珊的电视台,但拿麦克风的人并不是她。
  『阿尼,你的书在台湾的销售量破了近十多年来本土作家的新记录,这是你本来预期的成绩吗?』
  我没办法预期这个成绩,我甚至不曾想过自己可以一直出书。
  『阿尼,那能有这个成绩,你高兴吗?』
  「我当然很高兴,如果有机会,读者们也都继续支持我的话,我希望这样的成绩可以持续下去。」
  『阿尼,你的书会不会因此卖到国外去呢?』
  「嗯,其实我的书很早就推到国外去了。」
  『那国外的成绩如何?包括{哔…}吗?』
  「国外成绩我不太了解,当然包括{哔…}。」
  『阿尼,你今天有这样的成绩,你想要感谢谁?』
  「我要感谢出版社里每一个为我的书努力的人,包括我的编辑,还有企划部门的人,他们真的很辛苦。还有我的每一个读者,谢谢他们的支持。」
  『除了这些人之外,你还想跟谁分享这份成绩吗?』
  「我的爸妈,我的家人,我的朋友,还有…………」
  就在那一秒钟,我差点说出宜珊两个字。
  因为突然间的收口,我愣了一会儿,眼神盯著拿著跟宜珊同一家电视台麦克风的记者,她是个短发的女孩,但宜珊是长发的。
  「我要分享的人很多,在这里说不完,总之,我很高兴,谢谢你们。」说完这句话,我眼前的麦克风突然像是大退潮一样地全部退开了,每一个记者都转头开始他们的工作。
  访问结束后,我拿著一杯红酒,去向每一个出版社里的人敬酒,就在我刚跟如玉哈拉完了之后,我在会议厅里的角落,那个没有什麼灯光照射到的地方,看见一个长发的女孩。
  她是宜珊。
  『表现的不错喔,大作家。』她说。
  「你知道我不喜欢被称为作家,我根本不够格当作家。」
  『那要称你为什麼?』
  「你的男朋友。」我说。
  「你不是要去美浓?」
  『我男朋友庆功宴的兼记者会,我是记者,怎能不来?』
  「那刚刚为什麼是你同事来访问我?」
  『如果是我问你的话,你应该会紧张吧?』
  我笑了一笑,她说的没错,如果是她来问,我真的会紧张,「那美浓的新闻怎麼办?」我说。
  然后她都还来不及回答,如玉就叫我上台去了,现场庆功宴即将开始,跟读者互动的节目正要上场。
  「这里大概还要进行一、两个小时,等一下我还要跟现场的读者互动,这里一结束我就带你去吃饭,等我,等我……」我一边走向台上一边对著她说。
  接下来的一、两个小时里,我像是个人形立牌。
  庆功宴不太像是庆功宴,像是签名会。读者一一来要求签名拍照,我一边拿著每一本读者带来的书签名,一边尽量维持著不算太僵的笑容看著每一台不一样的照相机、摄影机和手机。
  有的读者会要求勾住我的手,有的读者则是很主动地靠著我。这些事情对一个公众人物来说是稀松平常的,当然我也就不会有什麼不太自在的。
  活动结束之后,我在充满了读者和记者,还有现场工作人员的会议厅里,寻找著宜珊的踪影。
  如玉跑过来说:『老板要请你吃饭。』然后我就被带走,穿过会议厅,穿过饭店的大厅,穿过仍然守候在饭店门口的一大群读者,直接带上车。
  真正的庆功宴在另外一间饭店的川菜馆里面进行,出版社的老板请我吃了一顿很丰盛的晚餐,在酒酣耳热之际,他宣布了一个消息:「下半年开始,你要努力地开拓中国大陆的市场,我准备安排你到中国去宣传,你的书不应该只在台湾大卖!」老板说。
  那天晚上,我大概十一点左右才回到家。在那当中,我一直打电话给宜珊,一开始是有通,但她没接,后来则是关机,连打都打不进去。
  大概在深夜一点,我收到一封讯息。
  宜珊说:『有时候,我情愿只当个读者。因为读者可以在公开的场合勾住你的手,而你的女朋友,只能站在最远的角落。』
  *有时候,我情愿只是个平凡人,而不是个创作者。*
  那封简讯让我彻夜难眠,阿忠说,这是身为公众人物的悲哀。
  「当一个作家的女朋友,其实已经算是简单的了。看看那些歌星明星的女朋友们,哪一个能真正曝光的?某数字周刊一天到晚跟来跟去,要约会还得拉一大堆朋友一起来当幌子。」阿忠说。
  「我不是歌星明星。」
  「你是出版界的明星。」他指著我的鼻子,肯定的说,「其实宜珊的反应很正常,谁能接受自己的男朋友被别人搂来抱去的?她上网随便搜寻一下“阿尼”两个字,立刻就会出现一堆你的那些疯狂读者的部落格或是留言板,然后上面贴著她跟你的照片,下面还有注解说“我跟阿尼的合照耶,我签著他的手,超开心!超开心!”」他一边说一边还做表情动作。
  这个道理我当然知道,我也不能接受我的女朋友被别人搂来抱去的。说得更自私一点,我管她是不是明星歌星还是什麼界的什麼星,只要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就没办法接受她被别人搂来抱去的。
  不要说什麼自己的职业关系,造成社会身份的某种特殊性,所以被很多人喜欢被很多人爱是很正常的,然后就硬是要自己的另一半接受这种事。
  抱歉,我办不到。不过阿忠说我很矛盾,我既然没办法要求自己的女朋友接受这种事,那我是不是应该乾脆不要干了呢?
  然后他就摇摇头,说这是公众人物的悲哀。
  但我心里却不是这麼想的,我不认为这是公众人物的悲哀………
  我认为这是爱情的悲哀。
  隔天,我打电话给她,她没有接,后来她回了电话,说她正在跑新闻,没办法接电话。我们聊了一会儿,但关於深夜的那封简讯,我们只字未提。
  『昨天你还是不乖。』
  「什麼意思?」
  『我明明提醒过你,记得穿得正式一点。』
  「我穿得很正式了。」
  『你以为我看不出你的薄外套里面穿的还是T恤牛仔裤吗?』她说。
  那天晚上,我们一起吃晚饭。本来约好七点,但我在餐厅里等到八点,才看见她慌慌张张地推开玻璃门跑进来。
  『对不起,亲爱的,让你等这麼久,你一定很饿了吧?』这是她第一次用亲爱的三个字来称呼我。
  「怎麼了?有事情耽搁?」
  『我同事下个月要结婚,硬是拉著我去挑婚纱。』她说。
  「拉你去挑婚纱?你对婚纱有研究吗?」
  『没有,』她摇摇头,喝了一口水,『她只是想找个伴一起去。』
  「婚纱挑完了?」
  『我想应该还没,』她看了一下手表,『我跟她说我男朋友在等我一起吃晚餐,我必须先走。』
  「其实你可以打电话给我,说明天再一起吃饭也没关系。」说完,我对著服务生半举手,示意他过来点餐。
  『你的电话打不通。』
  「打不通?」我拿起我的电话,嗯,确实打不通,因为它没电了。
  然后那顿晚餐的话题就一直围绕在结婚这件事情上,说得更准确一点,是围绕在准备结婚的女人的心情上。
  她说她的同事人逢喜事精神好,每天工作都很起劲,订婚之后和未婚夫两个人一起相约看车看房子,然后房子还没看到喜欢的,车子倒是先买了一部,而且运气非常好,上个月才订婚,这个礼拜买了三张乐透就中了好几万…………然后又聊到一连串的什麼婚姻的习俗,女人在结婚前要注意什麼,结婚后要注意什麼?
  其实有什麼好注意的呢?不就是一段婚姻吗?女人到最后注意的都不是这些事了,而是老公的薪水有没有按时交出来,以及老公有没有在外面偷吃而已。
  晚餐从头到尾都是宜珊在说话,我都只是点头摇头地听,最多只问了一个问题:「是怀孕了才要结婚吗?」然后宜珊愣了一下,说她不知道。
  在回家的车上,我开车,她在旁边哼著歌。
  或许是被她同事的心情影响了,我觉得她一整个很轻松快乐。
  昨晚的简讯,她都忘了吗?
  我想,是吧。
  过了一阵子,她告诉我九月的时候她请了好几天的假,问我能不能陪她出国去玩?我问她为什麼要请假,她说她想要陪我,她也想要我陪她。
  『九月是你的生日,我想在关岛的沙滩上写HappyBirthday给你。』她说。
  关岛?一个听起来就像是会被关在那里的地方。
  然后,九月就到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的生日在九月的关系,我一直觉得这是一个很「橙色」的月份。
  我在当兵的时候写了一首诗,就是在九月写的,当时我正在值夜哨,坐在安全士官桌上,心里想著还有一个月就退伍了,写首诗来庆祝一下吧。
  那首诗我取名为《橙色九月》,本来退伍之后还想替它写一部长篇小说,但一直到现在都还没动手。
  宜珊也看过那首《橙色九月》,她问我是什麼时候写的,我说当兵时,离退伍只剩一个月。然后她说那一点都不像是离退伍只剩一个月的人写的,反而像是生命只剩下一个月的人写的。
  一直到现在,退伍已经七年了,每到九月,我还是会觉得很橙色。(不要问我为什麼,我也不知道。)
  因为出版社老板下了指令,下半年的阿尼要努力地冲中国大陆的市场,他准备安排我到大陆去宣传,我的书不应该只在台湾大卖………………
  然后我就要去大陆了。
  而宜珊呢?她依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