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要闹上个城市户口,才心安理得!
冲击波直接影响到农村的安定。热浪不仅冲击着大城市、小城市、平原和交通方便的小镇,也成为山里人涉猎的方向。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隔房一位叔叔来了。他是我的父辈中年龄最小的。我在离开家时,他还未长大成人,如令他已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而且老大已上初中。
以前,他家穷,父亲没有机会上学。他也只读过小学,深知在社会的大家庭里,没有文化,是社会中最吃苦的一个层面。
他的父亲是一位勤劳而又聪颖的老农。我上大学时,他常常把儿子拉在我面前:“大娃子,你看你看,人家多么有出息呀,书读得多,还上了大学堂,你要跟着学呀。当爹的再苦再累,也要供你读书呀!”
他那黝黑的脸上,总是饱含渴求和希望。然而,他的那片苦熬苦守的心,没能在儿子身上体现。儿子大了又想在孙子身上去实现那梦想。
小叔生长在三年困难时期,身子单薄,个头不高。这些年,他妻子在家种承包地,他在外打工,节衣缩食,一分一分地积攒钱,执意为儿子买个户口。
他太累了,不到40岁的人,已是皮包骨头,青瘦的脸上,黑里带黄。
真不幸,1990年的冬天,他在一个建筑工地干苦力,不慎从二楼摔下去,把手臂摔断了,成了终身残疾。不过,他仍然苦苦挣扎,要积攒钱为儿子买户口。
他和家人勒紧腰带,攒下一万元钱,在成都郊区一个县城,买下了两个户口,一个为儿子,一个为女儿。两口子没钱再买就跟着孩子走。
愿望实现了,全家欢庆,以为有了“出头之日”,一夜之间,他们已是让人羡慕的“城里人”了。
然而,时局的发展,并不令人如意。他一家人既不会什么技术,也不懂商场上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商战谋略。总之,他们缺乏城里人谋生的本领。唉,户口有了,可养活一家人难呀,咋办?
城市不敢进,农村的土地不敢扔。两个孩子要上学,进了城,一家人吃啥?哪来钱供孩子读书呢?进退两难呀!时间一拖两年。他们决心退出县城,还是留在农村以土为生,或转在本县城。他们跑了若干趟,主管部门既不退钱,也不转户口。一万多元钞票,是他们攒下的血汗钱呀。
他们走投无路,来求我,我也奈何不得。他们夫妇俩气得顿脚,深深感到生活捉弄了他们。
是的,真有点坑人啊!他们的结局如何呢?至今,我不得而知。
为什么乡下人不惜代价,要买个城市户口呢?许多专家在思考,许多人在惊叹!
近10多年来,中国农村在时代的鞭策下,面貌发生了颇大的变化,但却仍是遵循着千古传统的小农经济,条件差,底子薄,经济拮据,城里的诱惑力不可抗拒,高楼林立的大都市,依然是他们梦想中的“人间乐园”。
富有想象力的年轻人,不愿死守父训,不愿在黄土地上度过自己的青春年华,他们受着改革开放浪潮的激励,着力向命运挑战,抗争,演出了一幕幕“城市梦”的人生悲喜剧。
城市户口,对于被称之为中国“二等居民”的农民,多年来一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登天梯”。于是,他们义无反顾地向都市涌流。
“脱农皮”的路子也许有很多,但众多的老实巴交、无权无势、无后门可开的“农二哥”,通过无数次的摸索,探访,寻找到考、嫁、闯、买等行之有效的途径,向大城市转移。
高考制度的改革,给农村青年进入城市开辟了一条新道路,然而这条路太难太难,它不过是一条拥挤着千军万马的羊肠小道。
嫁到城里去,是农村年轻姑娘跨进大市场的一条通道。但这条荆棘丛生的路,是漫长的,也是艰难的。过去,嫁到城里的农村女子,有幸福如意的,但更多的人,装着一肚子辛酸泪。
闯,对前两条路都望尘莫及的青年,硬着头皮,凭着自己的一身劳力或“三寸不烂之舌”去闯荡社会,有本事的人,可以找到一条谋生之路,用金钱去打通关系,弄到一个“农转非”的户口;无本事的人,仍然被拒之城墙外。他们中有许多成功者,也有若干牺牲品。
随着人们“城市梦”的出现,旋即冒出了一条新路:买户口。
这条路,似乎更直接,更现实,对于普遍的农村人讲,再好不过了。你只要有钱,毋须去求神拜佛,毋须去铤而走险。“一手交钱,一手交户口”,“公平”、“坦荡”。起初是遮遮掩掩,天长地久也就无所谓了,公开交易嘛。
80年代末,人们的观念比较原始,偷偷摸摸地“暗买”,先付钱,再找个中介人,便可在三五月内得到一个“农转非”的指标。户口可以是本地的,也可以是外地、外县、外省的。至于如何交易,局外人是不得而知的。地方官员们,对这事是睁只眼,闭只眼。似乎它没有触犯“王法”,也没有“王法”去约束它。
收费“农转非”,大多以集资搞经济开发为名。一些地方的头头,想到“卖户口”这种字眼太刺耳,尽量绕道走;有些地方的领导在别人问及此事时,躲躲闪闪,敷衍塞责地回答:“这不叫‘卖户口’,是农民集资进城搞开发。”
对这事,一些人始而惊讶,议论纷纷;继而麻木不仁,跟着效法。
至90年代初,“卖户口”之风便形成热潮,并蔓延到全国。
嘿,这是棵“摇钱树”呀!
不少地区,因为卖户口为地方财政积聚了相当可观的资金。
那年的夏天,我去川北农村采访,途经某县县城,那里卖户口正搞得热火朝天嘞!
那是个人口众多,资源贫乏的穷县,旧县城仍是破破烂烂。一位县里的干部告诉记者:“好家伙,现在有办法了,卖户口,赚了4000多万元,用来改造县城。”
当时我听了这话,不禁冒出一身冷汗:“这是全国出了名的贫困县,一下从农民身上刮下几千万元,这怎么行呢?”
“行!怎么不行呢?提起‘农转非’,农民们劲头就来了。没钱?嘿嘿,人是活的嘛,卖了祖坟,也能挤出一些票子来嘛。”
一个穷县,竟然从农民身上压出一笔巨款来发展县城,这不是杀鸡取卵吗?
“卖户口”,对农民不仅是种巨大的诱惑力,对地方官,也同样是个解决他们经济困扰的一条好门路。
因此,有人把它当成“摇钱树”。为了防止“肥水”落入外人田,许多县市急不可耐,甩掉“思想保守”的帽子,争相奋起。
旋风迅速在全国刮起。广州、四川、安徽、江苏、浙江等省一些先行一步的市县,另有一些内陆省的市县也产生了紧迫感,匆匆上阵,奋起直追。
“卖户口”,各地的进度不一致,招数也不完全相同。河北××市在前几年,为了让县城现代化,想出了妙法,动员农民“投资”,只要你投资三五千,便可以给你分得一个户口,顺顺当当“农转非”。部分农民乐意,可大多数人要投这笔巨款,仍然是力不从心。1992年,全国“炒户口”、卖户口,闹得火爆。河北某县采取了另一种手法,县政府在报端登一则广告:本县在珠海市有户口指标,本县买者五千元,外县买者一万元,若要买者,尽快到县政府外办联系。旋即,这场户口大甩买轰轰烈烈地拉开了。一连数日,公安局大门口排成长蛇阵,只要带上身份证,交付一万元钱,立即办理户口迁移令。农民高兴地说;“一手交钱,一手给户口,痛快!”
广东惠州市某区很有创意,也更有诱惑力。该区公开登报做广告:购当地商品房一套(起价5万元),可将全国各地户口迁入惠州。那是珠江三角洲上的一块宝地,广告一出笼,农民便从四面八方拥来。
更有甚者,安徽某城不少乡镇规定干部、民办教师应聘,若是农村户口必须交钱,不然停职停课。当初,户口虽然“大甩卖”,但乡镇干部和民办教师无力购买。随即,一些地方政府施展魔力,拨出一批贷款,专为那些困难户解决难题。有一个镇,贷款10多万元,为40多个干部、教师买了户口。
户口本无价。但现在很多地方,以数千元的款项大胆“出售”城市户口,引起了强烈的社会反响。在这起事件中,老百姓用血汗钱圆了一个梦,也上了一次当,而那些乡镇的头头脑脑,也惊呼受骗。
对收费“农转非”,群众议论纷纷,舆论界也纷纷给以曝光,披露。
支持者认为,这是敢想、敢干、敢闯“禁区”的行为,给农村人进入城市提供了一个新的机会。
少数人也这样说:“俺农村地少人多,劳力旺盛,想向城里人学习,扩大生产,城里就是俺选择的目标。‘农转非’收取点费用,是两厢情愿,公平交易。”反对派的意见却针锋相对。他们认为,买卖户口违反国家户口政策,国家有关部门应尽快制定出有效措施,制止这股歪风。否则,农村劳力大量向城里涌进,谁种庄稼呢?
众说纷纭!
对买卖户口,中央曾发过文件,一律停止,可在1994年的春天,四川某市的郊区少数乡镇,为要发展、建设,又刮起买卖户口的邪风。这一回,风力不断减速,大多数农民不感兴趣,价格猛跌,从八千元跌到五千元,又从五千元跌到三千元,一跌再跌,依然门庭冷落,无人问津。
时髦的“农转非”,花样百出,除买卖户口之外,还有耕地的“农转非”。建立“开发区”,占去农民的土地,便“农转非”。眼下,农技人员“下海”、“走穴”,乘机凭一技之长,转入城市,进入其他行业。1994年,对南方某省四个地区的调查,有1400多名农技人员“农转非”。
中国是个农业大国,目前经济实力还比较薄弱,城市的经济才刚刚起步,大量的人拥入城市,给城市带来重负。农民放弃农业,却又无力去经营其他行业。必然使一部分人走向困境。这是喜忧参半的农村劳力“农转非”的结局。
户口毕竟不是商品,它只是一种行政管理手段。大量的农村人口,离土离乡,迅速向城市转移,对农村的发展不利,对城市的压力有增无减,后患无穷!
人走了,土地荒芜,饥饿的土地在呼唤!
眼下,由于中国的经济结构,城乡的传统格局,大量的劳动力转入城市,是难以适应的。让责任田任其撂荒,可以出现拣了芝麻、丢了西瓜的局面。俗话说,人哄地皮,地哄肚皮。
务农,我国有着悠久的历史传统,古人十分器重,称之为“本”。《管子·枢言》篇中写道:“慎贵在举贤,慎民在置官,慎富在务地。”
种地,是历代文人墨客、官府圣贤无不器重的事业。以农为本,以农为生,决不可本末倒置。
明天,谁来种地
春节刚过,我去火车站接一位客人。车站人海如潮,候车室、入口处、出口处都挤得水泄不通。我好不容易挤到出口处,忽然,一股人潮将我推出三四米远。我正在抹去头上的汗水,广播里传来一则消息:302次列车晚点4个小时。我无可奈何地退到门外广场上,想找个空旷的地方喘口气。可哪能呢?这几天,正是春运高峰,民工潮涨,纷纷外出打工。
在黑压压的人群里,有一对青年男女,男的背着木箱,女的扛着被盖卷,还带着个倒大不小的男孩。他们焦急地望着向入口处拥去的人流。
我闲着无事,便凑过去和他们摆龙门阵。
“喂,你们是一家子吗?”
“对呀,是一家子。”
“上哪去?”
“南方。”
“干什么?”
“打工呗!”
“打工还带着孩子?”
“嗯呀,大人都走了,孩子无处放,只好带着啰!”
“打工能赚到钱吗?”
“嗯,难说呀!”
“你们一家子跑那么远,没有把握能成吗?”
“碰运气嘛!”
“没有把握,为啥外出呢?”
“有啥办法,我们川北人这些年日子很艰辛。人穷,收入少,顾了上头,顾不了下头,顾了老人,顾不了孩子,想出去闯闯”
男青年瞥了我一眼。他见我关切他们的南行,便坐下来和我拉起家常。可提到农村的艰辛,他说不下去了。我也只好收住话题。
不多时,他们一家走了,挤进人群。从那青年清瘦的脸庞上,可以看出清平的生活给他们带来的忧思和不安。
近几年,大批耕地占而不用,仅仅是一部分。还有广大农村,农民热恋土地的意识与情感在淡化、冷漠,许多人不愿种地。纷纷背井离乡,四处飘荡,赚钱谋生。
明日,小郑也要去南方打工。时过午夜,他还没入睡,一会儿开灯,一会儿看表,生怕误了上火车的时间。
刚进入“而立”之年的小郑,个头不高,人挺老实,干啥事都显得有精神、灵透、利索。
他家住大巴山区。贫困与落后如同瘟疫,多少年都一直罩在农民的身上。
他家人多,母亲生了七八个“和尚”,早些年搞集体化,供不起、养不活,大哥、二哥都抱给了别人。他真幸运,父亲看他从小有出息便留在身边,还进了学堂,念了初中。
读了初中又怎么样呢?务农吧,他的体力不济。找工作吗,没有三朋四友帮忙,没有“靠山”难呀!
小郑的性格比较内向,弟弟还小,爸爸妈妈已进入暮年。他很苦闷,不时为自己的出路担忧。1985年,他有一位亲戚在城市工作,为他说情,好不容易才让他在一家私营小厂谋了份打工的活。当学徒,每月薪水七八十元,只够糊口。那老板看他听使唤,又写得一笔好字,便叫他学做帐,干点文秘一类的事。
一干五六年,人已经进入了婚龄,山区来的“打工仔”,在城里找对象是绝对不可能的。只好回老家娶媳妇,“农二哥”找“农二哥”。人常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农民爱农民。夫妻恩爱,不久生下一个小子。从此,小郑举步维艰,挣那几个钱,养活不了三口之家呀!他只好又回到老家种地。
种地就种地吧,为什么他现在又要去南方呢?
他出发的那一天,我正巧碰上了他一行三人起程上路。对他们外出打工,远离家乡,有何想法,我想弄个究竟,于是便和他摆谈起来。
他苦涩地笑道:“我们家乡有种说法‘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农民是很重感情的,自己家再穷,也是爱惜的。谁想随便离开家乡,到处游荡呢?唉,记者同志,这,这是不得已了。”
话题还没拉开,他的脸上已经露出了几分惆怅和不安。
“看来你是不想离开家门了。”我疑惑。
他把三岁的儿子递给妻子,继续前面的话题。
“怎么说呢?想吧,不想吧,为了生活,都得要离开,去找几个钱呀!”他眼圈红了,泪水已在眼内滚动着。
“你家不是有土地吗?就在家种地,安居乐业。你何苦带上全家去奔波呢?”
“种地,养活不了一家人呀!山旯旮,自然条件糟,天又不开眼,投入大,一年忙到底,连裤衩也穿不上。
“你就是有劳力,土地面积每人只有一亩,许多‘土政策’把你捆得死死的。自从1982年土地承包后,10多年不变,‘死不收,生不补’,原先我只分了一亩地,幸亏,两个弟弟外出打工,把他们那两份地让给我一家种。我们搞了三年,越搞越糊涂种子、化肥、农药、地膜太贵了,投入大,除了锅巴没有饭,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