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平线上那条淡淡的黑线变得更粗了,兵器出鞘声、马匹喘息声、响成一片,绵长嘹亮的号角声在前方响起,悠远得就像是来自另外一个世界。
周澈面对虎狼般冲杀过来的南匈奴军,脑海里一片空白,一副死就死的样子,就在这时忽然有隐隐的雷声从天边传来,脚下的大地也在轻轻地颤抖。
周澈的脸色变了,部落首领的脸色变了,所有南匈奴的老兵们脸色变了。
那是一支骑兵,一支庞大的骑兵!
近了,终于近了,当周澈看清那一杆迎风招展的烈烈旌旗时,因为连番跑路而变得漠然的心脏也不争气地跳动了一下,因为那杆旌旗上,赫然绣着斗大的一个“董”字。
……
董卓高举长剑,策马狂奔,一千骑西凉铁骑如影随形紧紧跟随在他身后,庞大的骑阵仿佛来自地狱的幽涛,挟裹着踏碎一切的威势,如天崩地裂,如惊涛拍岸,向着前方的部落军漫卷而来。
脚下的大地有如潮水般往后倒退,天地间只有成千上万匹健马同时叩击大地所发出的轰鸣声,整个世界都在战栗、在颤抖,环宇乾坤,天地唯我!烈烈豪情在董卓的胸膛里熊熊燃烧,灼热了他的双眸。
“杀!”董卓大吼一声,手中长剑狠狠斩落,同时一拨马头,斜斜地驶向了骑阵的侧方。
“杀!”
一千西凉健儿轰然回应,声如炸雷,数千只铁蹄搅起漫天碎雪,如滚滚铁流瞬时越过了董卓继续往前冲刺,最前面的一排骑兵将直指虚空的长矛压了下来,几百支锋利的长矛刺碎了冷冽的朔风,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死亡森林。
后几排骑兵将手中的环首刀高举过顶,锋利的冷辉令天空的灰暗都为之消退。
一场莫名的遭遇战就这样开始了。
一名部落军骑兵朝周澈而来,并发出一声狼嚎,周澈挥刀奋力挡格。两刀毫无花巧地撞在一起,剧烈的金铁交鸣声中,周澈张嘴喷出一股血箭,笨重的身体已经像风筝般飘了起来,在空中翻翻滚滚地往后跌落。周澈感到整个胸腔已经被挤成了薄薄的一层,再难以呼吸。
好强横的力量啊,就算拼尽全力也还是无法挡住一刀吗?
那骑兵一刀将周澈连人带刀磕飞,胯下健马随即人立而起,昂首发出“咴律律”一声长嘶,两只前蹄凌空踢腾两下,然后照着周澈的面门狠狠踩踏下来。周澈亡魂皆冒,如果这一下被踩实,自己的脑袋只怕会像西瓜般碎裂开来。
这时只见凌空一支箭矢“嗖”的射中马脖子,马儿侧翻,那骑兵翻滚下马,但是幽灵似的冲到周澈跟前,手中钢刀扬起半空,一抹残阳照在雪亮的刀刃上,耀眼的反光迷乱了周澈的眼睛。
周澈眼睁睁地看着那片耀眼的雪亮从空中斩落,整个人像是石化了一般,既不能躲也不能格挡。
危急时刻,一柄厚重的砍刀架到了周澈的肩膀上,那一声剧烈的金铁交鸣,震碎了周澈的耳膜,也唤醒了周澈心底原始的野性,他张大嘴巴,凄厉地咆哮起来,手中恶狠狠地刺出,捅进了那家伙的肚皮。
“愣着干嘛,往前冲!”刚才救了周澈那人喊道。
周澈闻言目视前方,部落军的军阵开始骚动起来,站在前排的士兵开始惊恐地环顾四周,胆怯的已经开始退缩,那首领在阵前策马来回奔走,大声喝斥,试图控制住颓势,但他的努力是徒劳的,更多的人开始往后退缩,能够坚持留在原位的士兵正在变得越来越少。
在官军骑兵阵的强大压力下,部落军因为连续消灭了几小股官军而高涨的士气迅速消褪,部落在连续斩杀了几名后退的士兵无果之后,终于也放弃了,转身加入了逃跑大军。说到底,这些蛮夷除了抢劫之外,并不是些很有勇气的人。
兵败如山倒。
西凉铁骑如虎入羊群般扎进了部落军溃逃的残阵,锋利的长矛像扎稻草一般洞穿了部落士兵的身体,血腥的屠杀——开始了!
“多谢阁下救命之恩,能否告知姓名?”周澈劫后余生。
“某张绣是也!”
张绣策马如飞,藏了弓箭,提着一杆长枪,如风卷残云从周澈身边越过,钵大的铁蹄离他面门仅有数分之遥,腾起的碎雪溅了他一头一脸。
策马在后押阵的董卓观望着他的一千西凉铁骑虽然冲垮了原来的几千部落军,局面也演变成了一面倒的屠杀,董卓相信只要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彻底屠尽这伙南匈奴了。
可偏偏这个时候,好像是大量的部落援军赶到了,这时候西凉铁骑已经和溃逃的南匈奴军搅成了一团,整个战场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更要命的是,赶到的对方援军里居然绕开了混乱不堪的战场,正从两侧迂回过来,直奔后阵的董卓而来。
部将徐荣策马走到董卓跟前,焦急地说道:“主公,贼兵势大,快下令收兵吧,不然弟兄们一个也别想活着到广武。”
“可恨!”董卓恨恨地挥舞了一下马鞭,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叫他如何不恨?可徐荣说的对,如果再不收兵,等大队蛮族军一赶到,他的一千西凉铁骑只怕就得全葬送在这儿了。仗打败了还可以赢回来,如果兵打没了,那他可就真的完了。
“收兵!”董卓一声断喝,号令兵赶紧鸣金,已经杀得眼红的西凉铁骑听到金声后居然立刻停止了追杀,再没有多做纠缠,开始徐徐后撤。
周澈也随着西凉铁骑后撤。
(本章完)
第3章 东归洛阳()
广武董卓军营,受了轻伤的士兵们三三两两地挤靠在一起,双目无神,表情呆滞,重伤的士兵则被遗弃在军营角落,除了等死他们别无选择,事实上以当时的医疗水平也根本无法救活他们。更多的士兵则表情冷漠,对这一切视而不见,乱世人命如草芥啊,谁都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再见到明天的太阳,哪还有心情去关心别人?这个时代当兵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打了胜仗好吃好喝,有时候还有钱拿,可如果打了败仗待遇就一落千丈了。
汉军把军队成了几等:董卓这支在广武的部队最差的就是杂兵,是他到广武后,用他的精锐骑兵威吓下,当地的豪强地主迫于威势,拿出钱粮献于董卓,董卓用这笔钱粮招募了一批新军。
他们的武器都是木头或者毛竹削制的刀、剑、枪,战斗力很低,战时这些杂兵往往都冲在最前面,是用来充当炮灰消耗敌军锐气的。
好一点的就是刀盾手了,杂兵在杀死十名以敌兵后自动转为刀盾手,刀盾手的武器一般都是环首刀和木盾。
再好一点就是长枪兵,长枪兵的身上披了轻甲,虽然不见得能挡住箭矢,但那是身份的象征,所以每个刀盾手都削尖了脑袋想成为一名长枪兵。
刀盾手和长枪兵是军队的中坚,在炮灰消耗得差不多之后,就该他们上场了。
还有弓箭手,弓箭手算是最安全也是最危险的兵种了,虽然躲在后排,但是一旦前锋被突破,只要不遇到骑兵,他们基本上都能幸存下来。
最后就是精兵了。
每个军队首领都会从军中挑选力气大、身体壮的士卒组成精兵,这些精兵身负重甲,装备精良,有些还配有战马,一般都担当首领的禁卫军角色。这些精兵轻易是不会上战场的,只有特定的情况下才会参战。
比如董卓的那一千西凉骑兵。精锐。
周澈把半块麦饼往嘴里塞去。
“叭!”一声鞭响。周澈那半块麦饼也滚落在地,一只大脚无情地踩落下来,将它深深地踩进了污泥里。
周澈反手抓过环首刀长身而起,表情冷漠,他的眸子里已经凝起冰霜,握刀的右手手背上也凸起了根根青筋,就像鳄鱼背上狰狞的鳞甲。
“咋的?不服啊!要不是为了救你,我军至于和那些狗样的混战,我家主公要见你。”那名军官说道。
那人,近九尺的身高,比周澈足足高出一截,满脸络腮胡子,环眼圆瞪有如铜铃,容貌极为骇人,但周澈的眸子里绝无一丝退缩。
“你说什么?”
“跟我来。”
周澈随这名军官来到董卓中军帐。
“主公!那个家伙带来了。”军官禀报道。
“拜见董县令!多谢董公的救命之恩!澈没齿难忘。”周澈单膝下跪执军礼道。
“瞧你衣着,似北军卫士啊,怎么没和张将军的部曲回洛阳。”董卓摸着髯须道。
“禀董公!小子惭愧,吾部被贼军冲散,吾被俘之,阴差阳错的就来到了此处。真是令汉军蒙羞。”
“听昨日那伙俘虏说,汝一人单杀六人?”董卓一副淡然的样子。
“小子侥幸。若没有董公,小子恐怕早就是一肉酱了。董公威武!”周澈拍马道。千穿万穿,马屁不穿。
“汝何名何职?”董卓一脸笑意的问道。
“周澈,任屯长。”周澈严肃道。
“庐江周氏?”董卓眼中似乎闪过一道金光。
“非也。是汝南周氏,汝南安城周氏。庐江是吾族分支。”周澈凭借着这具重生的身体的记忆答道。
从东汉开始人们交际处事最重籍贯出身,汝南周氏,自汉到宋都是闻名天下的郡望。在汉代只是比不过弘农杨氏、汝南袁氏这样的“四世三公“家族。庐江周氏就是周瑜家族那一支。
“好吧,是吾孟浪了,卿既然出身望族,何以委屈行伍。且起来回话。”董卓饶有兴趣地问道。
“董公不必菲薄,小子非嫡子,庶出。主母不喜,正值边郡纷乱,就愤而从军,追慕卫、霍之故事,欲求封狼居胥之功。”周澈道。这当然是原主人的记忆。
“真英雄出少年,壮士也!”董卓起身抚掌赞扬。
“惭愧、惭愧。”周澈汗颜。
“那今后有何打算。”董卓问道。
“欲归洛阳。”
“不留下来?”董卓凝眉。
“蒙董公厚爱,吾本张然明将军麾下军佐部曲,没有将军调令,不敢逾越转投,况且张将军,带我部甚厚,吾不可叛之。”周澈解释道。张然明就是……张奂,字然明。
“既然有这忠义之心,我就不强留了。正好有一批首级要运送进京报捷,以贺新皇登基,如今道路纷乱,盗贼出没,孤身行路危险,你就跟着报捷队伍进京吧。你退下吧。”董卓挥手道。
“诺,拜别董公!”周澈行礼退出营帐。
在门口周澈撞见了那个之前打掉他馒头的军官,“兀那大汉,你唤何名。”
“张掖,郭汜。”那军官道。
“我记着你了!汝南,周澈。”周澈“回敬”道。
“好,我等你来雪辱。”郭汜哈哈大笑。
次日,周澈换了一身新的皮甲后,腰跨环首刀,显得英武俊气,就这样和三百人的报捷队伍出发去洛阳。
经过两个月的路途,终于到达了洛阳。
五更两点,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的时候,神都洛阳城楼中钟楼,就开始向全城报晓了。
激昂的鼓声从皇宫正门向四面八方涟漪般荡漾开来,随后,东西南北各条大街上的鼓楼依次响起,鼓声分五波,要敲足八百下,在一波钟鼓声中,皇宫大门、皇城大门,各里坊的坊门陆续开启。
洛阳城里的白马寺也都来凑热闹,僧侣们纷纷撞响了晨钟,激昂跳动的鼓声与深沉悠远的钟声交织在一起,唤醒了神都洛阳,百万民众一齐迎接从东方天际喷薄而出的旭日朝阳。
各个坊里,一家家小吃店早在则天门上的鼓声敲响前就开张营业了。一处处小吃摊上,灶下的柴火都在明亮而温暖地跳跃着。
赤膊的西域胡人师傅“梆梆”地打着烧饼……
青州来的孟师傅掀开蒸笼,白气腾腾直冒,面香四溢……
蓄着两撇弯曲如钩的大胡子的贵霜老人将刚刚烤好的芝麻胡饼用竹夹子一一地夹出炉子,花一样地摆在竹箩里,那芝麻胡饼金黄酥亮香气扑鼻……
十字大街第二曲巷口,搭着一个小棚子,棚下支着一口大锅,旁边是一具长长的面板,一个十六七岁、腰系蓝布围裙,挽着袖子,露出两管白生生手臂的大姑娘,正一边干活,一边跟客人爽快地打着招呼。
大姑娘生得颇有几分姿色,尤其是那张唇角自然上扬的小嘴儿,瞧着便透出几分喜气儿。
莫看她这饭摊子小,却是五脏俱全,锅里沸汤滚滚,灶下燃着柴禾,旁边案板上放着一大块和好的面团,一根擀面杖在她手里俐落地舞动着,片刻功夫一张细细薄薄的大饼便擀出来,麻利地一叠,使刀一切,便成了千丝万缕。
客人多,棚下的活儿也就多,她要揉面、要擀面、要切条、要下锅,要应付客人,一个人居然应付自如。
一个宽袍大袖,踩着高齿木屐的高瘦汉子飘飘然地走到饭摊前面,很简练地道:“面片儿,一碗!”
这家小店只卖汤面,无需特意说明要吃面片儿,实际上他是在跟这位大姑娘打招呼。
“好咧!那姑娘答应着,拿过大碗,从沸水锅里抄起一箸子面,又加上两勺老汤,都是熟客人了,很清楚他的口味,无需多问,很麻利地点上些葱花姜末韭菜花,那瘦高汉子便放下三文钱,把那大袖一撸,端起大碗蹲到路边填他的五脏庙去了。
门坊大门口,等着出门的百姓们已经聚集了一大群,因为迟迟不见坊丁来开坊门,有人忍不住冲进街鼓亭,迫不及待地敲起了“咚咚鼓”,两个今日当值的坊丁姗姗来迟,正肩并肩地走在坊中的十字大街上。
坊门一开,“轰”地一下,早就等不急的百姓们一拥而出,提筐的、挑担的、推车的、牵骡的……
周澈和几名兵卒站在门口来不及走开,就像风中的两棵芦苇般,被人群冲得东倒西歪。等到聚集在坊门前的人都走光了,周澈向手下打招呼:“去吃汤面么?”
“头请客当然去。”几名手下道。
周澈和手下便向面摊儿处走去。
端着汤碗蹲在路边的食客们看见他来了,纷纷热情地同他打招呼:“周屯长,早啊!”
时光如梭,已然是建宁元年。这是东都洛阳的一个早晨,
也是周澈回到洛阳最安逸的一个早晨!
面摊处,那大姑娘给周澈麻利地盛了一碗面,还没加佐料呢,就有一个清朗的声音道:“旭姊,先给小弟盛一碗吧,多放些辣子油,小弟这肚皮都快要饿瘪了。”
那大姑娘一听声音就晓得是谁来了,她头也不抬,便娇嗔道:“阿瞒!你这臭小子,晚点儿吃又饿不死你,偏赶人多的时候来给姐姐添乱,饿死鬼投胎怎的。再说你家金山银山的,家里庖厨手艺比姐姐高超。”
周澈闻言望去,只瞧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官宦少年在和那面摊大姑娘打趣。
章尾的“辣子油”是花椒油。不是辣椒油,辣椒是明朝时期才传入中国的。
(本章完)
第4章 狡童阿瞒()
周澈闻言望去,只瞧见一个十二、三岁的官宦少年在和那面摊大姑娘打趣。
那个叫阿瞒的少年接过大碗,对大姑娘道了一声谢,将五枚五铢钱重重地拍到案上,大声道:“五文钱!”
“小阿瞒,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的。”那个被阿瞒称做“旭姐”大姑娘调笑道。
“旭姐,人家才不小!不要叫我‘小阿瞒’吾年十三,大名唤,曹操。哼!”叫曹操的少年这才端起那碗香喷喷热腾腾的面片儿汤,走到一边树下,坐在一块石头上吃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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