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见他突临大变却并不胆怯,心中赞许,想道:“这要换个旁人,闻得沈家遣人去京师求救,怕早就惊乱变色了。皓粼平时总是温言暖笑,不动声色的,关键时刻却刚毅坚定,很能沉得住气啊。”他却是不知,周澈从离开洛阳那一晚起,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大不了弃官亡命。亡命江湖之间,借不畏强御之名,结交四方豪杰,说不定反有好处。
田丰忧心忡忡地说道:“可是周君,倘若元福他们没有能拦下沈贼的信使,又倘若沈贼的信使果然从京都求来了救援,咱们就算把沈汛拿下了,怕也拿他没有办法啊。说不定,他还会反咬一口。”
荀攸说道:“元皓言之有理。皓粼,你有何良策?”
周澈看了一眼站在边儿上的沈纳,心道:“还能有何良策?事已至此,只能一不做、二不休,将沈汛尸首分家!难不成还留着他报复我不成?”
正因为田丰的担忧,才更不能妥协。假使真如田丰所说,如未能将信使拦下,等京都的“大援”来到后,沈汛又岂会善罢甘休?退一步讲,即使拦下了信使,这沈汛既有向京都求援的举动,却也留他不得了!与其留等他报复,不如提前把他干掉。
把他干掉还有一个好处,杀了他后,他的罪是大是小,就全由周澈来说。这或许不能避免赵忠侄子的报复,但至少周澈“没有做错”。没错就没有把柄。没有把柄,即便权倾朝野如十常侍,也是没有办法在短期内即施以报复的,而只要短期内能太平无事,对周澈来说,就足够了,他要想法子外调。
周澈想道:“看来今日只有和沈汛不死不休了。”从容笑道,“公达兄,何必试探于我?眼下形势如此,该怎么办,还用说么?”
荀攸哈哈一笑,唤沈纳过来,说道:“你给你的阿叔带句话,就说:‘若他晓事,就和郑促一样还印绶,辞官,尚可为杜稚季。若他不晓事,本巡察不介意做张俭、岑晊’。再告诉他,‘谢里徐郸不欲为杜稚季,巡察已除之。’”杜稚季是前汉大侠,与朝中公卿交好,骄横郡中,多行不法,后因闻太守打算法办他,畏俱刑罚,故而改过自新,算是保住了性命。
周澈适才下达给周仓的命令,沈纳在边儿上全听见了,此时见荀攸一脸的云淡风轻,说话的语气轻描淡写,竟好似压根儿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一样,心中犯疑,很怀疑他的表情和语气都是装出来的。他不知荀攸的身份,没有听他的话,转脸去看周澈。
“公达兄所言,即我意也。沈主薄,就麻烦你走一趟,去给你的阿叔递句话罢。”
沈纳大跌眼镜,心道:“我阿叔定是遣人去京都求援了。瞧他两人这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竟似全都没将此事放在心上?。。。我却是不信!赵常侍何许人也?天子呼为‘我母’!莫说他两人一个白衣士子,一个扯着袁家虎皮的巡察使,便是太守何进逢着此事,也得害怕!”
他心里这一嘀咕,就表现出踆踆的模样来,虽不敢违抗周澈的命令,但在往沈家院门走时,难免时走时停,时而还偷偷回头,窥伺周澈。荀攸、田丰把他的表现尽收眼底。田丰说道:“周君,沈纳这一去,怕是不会复返了……与其放他进院,何不留为人质?”
“他只是沈汛的侄子,又不是亲子,留下何用?还不如派他去传个话,叫沈汛知道,我已遣人去追他的信使了。”周澈负手立在车边树下,看着沈纳敲开了宅门,又看着他侧身从门缝里挤进去,宅门随后关闭。惊鸿一瞥的功夫,隐约瞧见宅内确有不少持兵挽弓的壮汉。
他忽然一笑,说道:“真是没有想到,这沈汛竟会遣人去京师求援。”
荀攸说道:“此皆我之错也,是我考虑不周。早知如此,当初进城的时候就该留下几个人,把守住四面城门。”荀攸虽有智谋,才十七八岁,以前也没干过这种事儿,难免经验不足。
周澈摇了摇头,说道:“非卿之错,错在我。怪只怪我上次来阳城,只访到了沈汛的飞扬跋扈,没有访到他的胆小怯懦。”
沈汛一边聚众顽抗,一边遣人去京都求援。跋扈嚣张的表面之下,可不正是胆小怯懦的的本质么?想来,他应是知道了谢里徐郸被杀一事,因惧被诛,故行此举。可是他也不想一想,他不管怎么说也是六百石的铁官长,又岂能和徐郸一样?徐郸只是一个乡下土豪,杀了也就杀了,他可是一个位比下大夫的朝廷命卿,周澈又怎能将他无故杀之?
(本章完)
第226章 信使透密()
其实周澈本意,不到万不得已,是绝不想与沈家刀兵相见的。他本来的打算是:依荀攸之计,用张弛之策来对付郑促。郑促是外地人,如无根之木,又无谋,好收拾,搞掉他之后,再挟“大胜之威”,用“先礼后兵”之策来对付沈汛这个本地豪强。“礼”若有用,如果能说服沈汛辞官,也就罢了。如果“礼”没有用,真要说不动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再用“兵”,来硬的。——要非如此,他进城后就直扑沈家了,还会给其负隅顽抗的准备时间?
只是万没料到,沈汛胆小至斯!又或者周澈实在没有想到他在沈汛的眼中竟然会可怕至此!活脱脱一个惊弓之鸟。从这个方面来讲,也确是他和荀攸考虑不周。
周澈苦笑:“我有这么可怕么?”——他也不想想,他在安成两年先剿群盗、再诛季氏,今次来阳城的路上又顺路灭了徐郸,这其中虽都有迫不得已的缘由,落在别人的眼中,他却俨然是一个用法深刻、杀人如麻的“酷吏”了。好在虽没料到沈汛会遣人去洛阳求援,但他本来也就有“后兵”的准备,眼前的这个局面还算在预想的范围之内。
他与荀攸两人自我检讨毕了,口虽不言,都记下了此事,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如果再遇到类似情况,必不重蹈今日覆辙。犯错不可怕,可怕的是不能从中吸取教训。
田丰皱着眉,眉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问道:“现在该怎么办?”
周澈本就定了两套方案,软的不行,就来硬的。他有条不紊地下达命令:“疏散周围住民。把远处围观的百姓们都赶出里外……命别院诸人全部下马,备战。分出四队,将沈家牢牢围住!余下诸队集结待命。再去把本里的里长、里父老找来,命他们配合郭强那队人多去找些柴火、枯枝等等诸般易燃之物,再找几根大木,预备用来撞击宅门!”
田丰没有周澈、荀攸的镇定,听完命令后,他心头猛跳,只觉手上出汗,问道:“周君,你这是准备要强攻么?”沈汛是六百石的朝廷命卿铁官,又是赵忠的“亲戚”,远非徐郸可比,这攻打他可是与诛杀徐郸完全不同。
周澈没有正面回答他,只笑了笑,说道:“沈汛色厉胆薄,虽聚众顽抗,以我看来,土鸡瓦狗耳!”
“何时动手?”田丰慢慢镇定下来。
“不急。”周澈望了望天色,日头虽已西移,还是很热,他抹去额头上的汗水,说道,“等元福他们回来再说。”
别院诸队的队率接令,分出几个人,把远处围观的百姓都赶出里外,并将诸人的坐骑也牵出去,找个地方看好,剩下的八十多人先将里中的民户亦疏散到里外,随后分出两部,一部列队在周澈身后,另一部各选定沈宅外易于进攻之处,精通近战的居前,擅用长矛、大戟的列后,携带弓、弩的则或爬到树上、或攀到隔壁人家的屋顶上,俯临沈家宅院。
年余的朝夕共处,长久的编队训练在此时显出了效果,虽尚不能精兵相比,诸队却也井然有序,毫无纷乱之态。
这一番布置,里中尽是人声,热闹非常。
喧闹的声音也传了看沈家。有人鬼鬼祟祟的登高窥探,在看见围观百姓都被赶出里外时,还没什么反应;接着在看到本里的住户也都被撵出里外时,有些不安;再又看见别院诸队分成两部,一部待命,一部将沈宅围住,开始擦刀调弦后,更加不安;再又等看到郭强带着几个人搬来一堆堆的木柴,放到宅院墙外,又抬了三根大木丢到地上后,再也按捺不住、看不下去了,马上从高处下来,一溜烟地给家主报讯去了。
宅外树上的专职负责监视院内的岗哨把这人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大声往下报告:“窥探咱们的沈家奴跑了,大概是给沈贼报信去了!”树下有人,立即将这条情报传递给周澈。周澈不以为意,说道:“由他去!”
荀攸旁观良久,将别院诸人的表现尽收眼底,饶是以他之胆谋,亦不免暗惊。
他以前只知道周澈在安成招揽轻侠、豢养勇士,对这些轻侠、勇士的底细并不清楚。上午谢里一战,在庄子里短兵相接,叫他看到了诸轻侠、勇士的勇武和配合,只轻轻一击,便把徐郸蓄养的那些散兵游勇杀了个干干净净,自身仅有一人轻伤。现下,轻侠、勇士们的井然有序、闻令即动,又让他看到了周澈的令行禁止。
他心道:“潜龙之名得非侥幸!皓粼分明是在用兵法来部勒此辈豪勇啊!”感叹过了,心中犯疑,“他若只是招揽轻侠,还可以说是因尚侠气之故,今不但招揽侠勇,而且还用兵法部勒,难道?……难道?”不知怎的,忽然想起了项梁在秦末“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的故事。
荀攸记得自己初见周澈时,质问过周澈一句话:“‘足下名门之后,收揽民意,意图抬高声价,又结交轻侠,厮养壮士,欲得彼辈死力,使其为君效死。君之志不知终欲何为’?”
当时,周澈没有对此做正面回答,仅仅谦虚地说了句:“我没有远大的志向,只想为民做点事就心满意足了。”这个解释看似说得通,但细细分析下来,其实却是避重就轻。因为这个回答只能解释质问里的前半部分,即“收揽民意、抬高声价”,却不能解释后半部分,为何“结交轻侠,厮养壮士”?
“收揽民意”可以说是因为爱民,但“结交轻侠”也是爱民么?荀攸虽觉得他言不尽实,但是因为当今之世,好侠气、结交轻侠的名门子弟有很多,他以为周澈所隐藏的也只是“尚侠气”三字罢了,毕竟他们周氏也是儒学传家,“尚侠气”有点不合他们的家教,再加之那次是初次见面,不能太过无礼,也就没再追问,没有多想。
如今回想过去,再看眼下,他想道:“难道?我那时对他的那个质问是对的么?他真的是另有它志么?”想想又觉得不可能,就算另有它志,这百十人又有何用呢?可是,周澈以周家子的身份,先自请为亭部,又揽民意、养轻侠,用兵法部勒宾客,诸般种种的所作所为确实也很令人奇怪啊!
日头西落,晚霞满天。火烧云布满西天,染红了里中宅院,也染红了周澈诸人。
荀攸凝目观看周澈,见他大冠黑衣,扶剑昂然,立在如冠盖一般茂盛的大树下,田丰立在左边,孙信和自己立在右边,诸多的虎狼之士踔厉风发,立在他的身后。相比轻侠们的临战而喜,相比田丰的忐忑,红霞之下,不管是装的也好,抑或是真的也好,他却是意态从容,令人观之就觉安心,仿佛面前就算是刀山火海也不足惧。
他正想问问周澈为何以兵法来部勒部众,里外,一人飞跑来报:“元福回来了!
(本章完)
第227章 只身入内()
就在众人围住沈家庄子的时候,周仓回来了,随着他回来的,还有一个人。周仓把那人扔到周澈面前,说道:“三叔,这就是沈家的信使,在城外十多里处被我们拿下的。问过他了,他说沈家只派了他一人去洛阳。为稳妥起见,我留下了几个人,命他们继续往洛阳方向搜索。”
“好!”周澈示意两个轻侠把这个信使拽起来,打量了两眼,见他发髻凌乱,鼻青脸肿,显是吃了不少苦头,说道:“足下既被沈君委以送信求援的重任,想来定是沈君的心腹了。”
这人不说话。
“我也不为难你,只借你一样东西用。”
周仓以为他说的是求援信,忙从怀里取出,呈交上去,说道:“七郎看过了,这封就是沈贼的求援信。”七郎,是轻侠中识文断字的一个。周澈点了点头,接过来,也没看,问那个信使:“你愿意借给我么?”
周仓心道:“原来不是要求援信。”转过目光,瞧这信使。这信使不愧沈汛的心腹,不笨,又有身为俘虏的自觉,猜出了周澈的意思,面色灰败。
周澈笑道:“看来你已猜出了我想借你何物。”
这信使跪倒在地,叩头求饶:“小人只是奉命送信,绝非有意与巡察作对!求巡察饶小人一命。”周仓恍然,想道:“原来是想借他的脑袋一用!”孙信、郭强诸人目露凶光,将腰刀拔出一半。这信使越发害怕,不要命地磕头讨饶。
“你要想活命,也简单,只需回答我两个问题就即可。我只怕你不肯老实回答。”
“巡察尽管请问,只要能饶小人一命,小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第一个问题是:院内有多少人?”
“小人走时,院里共有六十多人。”
“第二个问题是:都是什么人?”
“有主家的族人,有宾客、奴婢,有从市上冶坊里召来的铁官矿徒。”
“铁官矿徒?”周澈心中一动,暗中想道,“难怪院中的那些壮汉不似寻常侠勇,原来是矿工。”
刚才沈纳进宅时,他趁机向院里看了一眼,时间虽短,却也发现守在院中的那些壮汉似格外有一股死气。这种死气,大多只会出现在彻底不把生死当回事儿的亡命徒身上。他本以为这些人都是沈汛豢养的死士,如今看来却应该就是铁官矿徒了。
铁官矿徒,顾名思义,即在铁官(官办冶坊)里从事开采矿石和冶铁生产的刑徒。
两汉采铁,用的方法是掘井取矿,“掘地深数百丈”。这种地下作业,直到周澈穿越来的时代还是一项极其危险的工作,何况当下?常年与危险、铁、火、炼炉爆炸打交道,本身又是刑徒,朝廷对他们的管制又是非常的严格残酷,这铁官徒的剽悍亡命可想而知了。
前汉时,便在阳城,有过一次铁官徒暴|动,一百八十个人“经历九郡”,官军不能制,最后竟致使朝廷派出了丞相长史和御史中丞这样的大臣亲自带兵镇压,方才压制下去。
周澈本打算只问两个问题的,被“铁官矿徒”四字勾起了兴趣,不免要多问一些了。他又问道:“有多少人?”
“二十多个。”
“整个颍川郡,只有阳城有铁官,偌大一个铁官,只有这二十多个铁官矿徒?”
“不是。小人听主家说过,铁官里共有吏、卒、徒两千余人,分在两个冶坊。”
“我听说沈汛自开的也有冶坊,他自开的冶坊里有多少人?”
“也有近千人。”
“那为何他只召来了这二十多人?”
“铁官和小人主家自开的冶坊都不在城中,铁官的两个冶坊分别在‘负黍山’和‘营里山’,主家自开的冶坊在城外二十里处。城中只市上有一个不大的冶铁作坊,这二十多人就是从那作坊里召来的。”
“铁官和自开的冶坊都在城外……这二十多人是从市上的作坊里召来的。”周澈心头咯噔一跳,脸色微变,不过很快恢复过来。
他扭头望了望里门处,看似漫不经意地再又问那信使:“沈汛自开的冶坊离城二十里。铁官呢?离城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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