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泪滚滚横淌了下来,望着帐内一盏盏将灭的孤灯,问自己:“人死如同灯灭,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但他实在放不下啊:“我死之后,必须先要指定一个人来领导这些人马,更要交代他们几句。我要对他们说,回江东,不要报仇,放下包袱。回到乡下,好好过完这一生。成败并不重要,开心来开心去才是最重要!黄泉的路很孤独,不要带着遗憾走完这苦短的一生。”
等了许久,没人听见,他的眼睛一合上,古怪的阴风纷至沓来,好像,那个肮脏的东西又追了来!周瑜努力睁开眼睛,这次,他把身子往榻下一挪,身子跟着重重的往榻下跌去。他身子一落下,滚落在了床榻旁边的桌案边。桌案的边上放着的一碗清水,被这一触,冰冷的清水也就撒泼了下来,泼在了周瑜的身上。
周瑜喊了声哎哟,实在是被迎头浇灌得如梦方醒。里面动静太大,终于引得帐外的侍卫走了进来。侍卫进来,看到周瑜虚弱的身体在地上努力蠕动,蓬乱的头发,凌乱的衣服浸泡在水里,看到这一幕,侍卫也是急得哭出眼泪来,赶紧将周瑜身子拖到了床榻上。
周瑜此刻呼吸急促,他问:“几时了?”
侍卫答他:“已经亥时了。”
周瑜推了推他的手,说道:“快,快请公覆,还有,周将军、蒋将军、凌将军他们来见我!块去!”
侍卫见周瑜虚弱的说着话,声音越来越小,脸色越来越难看,而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到后来几不可闻。他只听到公覆两字,知道他是要见黄盖将军,他赶紧应了声,转身就出去了。
看到侍卫在眼前一晃,黑暗接着袭来。周瑜的脑子已经不再是天旋地转,而变成了天崩地裂。那个肮脏的东西又追了来,周瑜这次,是真的愤怒了,他拔剑,却突然发现,剑刚才已经弃了。他的手被那个肮脏的东西抓着,再也无力反抗。周瑜到这时,却似乎忘记了反抗,而是随着他往前不停的走着。
等到了洞边,问他:“还是没有带火把,还是没有让你家人烧纸马过来?你别以为你能够逃得出去,刚才我只不过按例行事,让你回去一趟,把遗言交代了好上路。嗯,看来你把我的话没放在心上,也没叫来家人。那好吧,你上路吧。”
也由不得周瑜狡辩,伸手一推,周瑜就被推进了洞里。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是漂浮着的,根本不沾一丝尘埃。因为,洞里的阴风刮得他五脏六腑似是被摧裂一般,而万丈的寒冷,是切骨的刀子。周瑜望着无边的黑暗,不知道该走向何方。但他的足却似是在被后面的东西推着走,由不得他停下。周瑜这时,心里一片孤寂,一片害怕。他害怕路途的寂寞,害怕没有人来陪自己走完这一段孤独寒冷的路。
人,孤独的来,孤独的去,似乎早就注定了。
黄泉路上,没有伴侣。
周瑜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饥渴,也不知道疲乏,唯有感到的就是寂寞。他这才想起那个脏物的话,如果刚才,把它的话当真了,嘱咐侍卫在我死后烧来一匹纸马,或许在漫漫的旅途上还有一个虽然不会说话,但能打响鼻的活物陪伴自己,那也是聊胜于无。或许,要是母亲在身旁,送自己一程,为自己点一支香,那么这一路上,也就不会这么黑了。
前面的路充满了荆棘,充满了黑暗,到处都是孤山野洼,没有个头,一不小心,或许就能跌上一跤。周瑜的眼前似乎有人在指引,后脚跟似有人在推,使得他不停的往前走。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突然后面传来踢踏踢踏、杂乱无章的马蹄声,还有断断续续的呼喊声。
周瑜想要回头,但没有头可回,因为他在不停的迈着步子,根本不听使唤。
“公瑾!公瑾!”
终于,他听清了,是黄盖的声音。
周瑜喜悦不已,他还没停下来,黄盖等人就打着火把,骑着马跑了过来。他们身后跟着一帮人,少说也有数百骑。黄盖见到周瑜,赶紧跳下马,牵着周瑜的袖子,说道:“公瑾,终于撵上你了。来,上马!”
周瑜玄涕而下,说道:“诸位能过来送我一程,我十分感激!”
周泰、凌操、蒋钦都赶上前来,说道:“将军先走一步,也来不及见我等,我等最终还是来见将军了。也幸好将军你没有骑马,不然就追不上了。”
周瑜苦苦一笑,说道:“我找人去叫你们,可没等到你们过来,我就走了。你们也别伤心,马也送到了,火把也给我留下一支,你们这就回去吧。”
黄盖啪啪身子,说道:“谈何容易?我等也是回不去了。”
周瑜一愣:“这……你们……”
黄盖低头道:“我听到公瑾你叫我,我就马上赶了过来,可公瑾你还是没有见我最后一眼就走了。我当时就让人通知了周、蒋、凌等各位将军,准备为公瑾发丧。可哪里想到,半夜里,陈登纠集吴敦、尹礼杀奔过来。我等被仓促接仗,不幸大败。
我们败后,知道不能再在彭城呆下去,便将公瑾你的尸首匆匆火化,携带了逃到下邳,准备回到海西去。毕竟海西有陈、吕二位将军镇守,我们只要逃到那里去,就可以登船回江东。可还没等我们逃出海西,就听到陈登兵围海西的消息。我等也就这最后一条退路了,便赶紧发兵相救。可谁知道,这居然是陈登那厮的一个奸计。哎,可怜我等征战半生,不料全军,却没在了通往海西的路上,一战下来,被陈登杀得干干净净,无一生还!”
黄盖这时,似乎看淡了,没有愤怒,只是平静的述说着。
周瑜听他一说,叹道:“我固知各位在我死之后,将要鲁莽行事,为了后计,我这才特意嘱咐了各位那几句。只是我说到后来,实在没有精力,这才暂时将各位请了出去。哎,本来我是想等我快不行时,再请求诸位能以大局为重,推出一个能够掌控全局的人,好在我死后带领大家缓缓从徐州撤出去。不过,现在事已至此,悔之无用,也只能说是天意吧。”
他们都是一片沉默,周瑜似是想到了什么,问他们:“对了,你们死后是谁给你们烧来的纸马?”他们一听,都是一愣。黄盖说道:“我们战死之时,都是骑在战马上。战马也是跟我们一起死的,我们在路上,自然也就有马可骑。”
周瑜点了点头,终于明白死了一万多人为什么只有这数百骑跟了来,想是那些没有骑马的士兵,还在黄泉路上慢走着。周瑜又问他们:“那你们手中的火把,是怎么回事?难道你们死时,也是拿着火把过来的,难道火把也会死吗?”
这可把黄盖、周泰、蒋钦、凌操等难住了。
他们自然不知道,陈登设计一战灭了他们后,也感到此战太过惨烈,有损阳寿,所以在他们死后,不但让人埋了他们的尸体,还烧香焚拜,自然在他们来黄泉的路上有火把可照了。
但不管怎样,黄泉路上有这么多人陪着也不寂寞了,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
第七百章 刘公白日装鬼
彭城围解,周瑜等全军覆没,除了海西的陈武和吕范还在坚守孤城外,其余徐州陷落的城池也相继收复了。
刘备接到张昭报捷的文书,终于算是长长嘘了一口气。
既然彭城不用回去了,那么,就将军队折向句容吧。
此时的刘备数万大军刚刚从曲阿经过,只是还来不及进城就往丹徒直奔,现在还没行数十里又得回头,再从曲阿城下经过。刘备本打算都到刘繇门口了,要是不进去坐会,那也不好意思。但想想军情紧急,也不想给韩当招兵买马时间,更不想让他成了气候,便即兼程奔袭,到半夜也就抵达了句容城外。
当然,刘备到了城下后,没有立即发动进攻,而是先让人连夜去通知江乘和湖熟两地驻守的李典、乐进两部人马,让他们都赶来句容回合。
句容城内的韩当刚刚趁刘备远征,徐州***的机会得了城池,屁股还没坐热,第二天一大早,就听到巡城士兵来回数拨,报说刘备大军围城的消息。韩当自然不相信刘备敢撇下彭城不顾,而专程来对付自己。他此刻手上只有散卒两千多人,而且都是在曲阿城下吃过败仗的,在第二天一大早,睁开眼来突然看到城下密密麻麻的军队时,他们都是惊骇异常,人人震恐,赶紧将此事报给了韩当知道。
韩当登城一看,城下果然是刘字旗号,而且人马不下两万!看如此浩大的声势,韩当心里也是一寒。想不到我小小一个韩当,居然引得刘备大发兵马前来。韩当叹息之余,不免惊慌,但惊慌只是稍纵即逝,因为他知道,自己既然敢挑这根大梁,那就有了死的准备。死且不惧,还怕他刘备的千万人?
他从容不迫的手按着剑,来回看着下面,一股怒气从鼻孔里呼哧呼哧的冲了出去。他举步厚重,气定神闲,让他身边那些惊慌的士兵看见,身受感动,也是跟着慢慢镇定了下来。就在这时,城下的刘备叫出太史慈,说道:“子义一向神射,且为我将此信射到城上那位将军手扶之处三寸。”
三寸等于多少?10厘米。
韩当此刻一手按住剑,一手扶着城垛,有中指、食指和无名指三根手指正好露了出来,正漫无目的的敲击着夯土墙面。
刘备此话一出,他身后的那些将军士兵们都是轰然炸开。要知道,此地离城墙不但有百丈开外,就是城墙的高度也是在二丈将近,若是一箭射到对面,那也需要相当的气力,可刘备给他的任务居然是一箭射至敌将手扶的三寸之处,这不是开玩笑?
刘备没有开玩笑,太史慈也不会把刘备的命令当成笑话。
太史慈在听到刘备的吩咐后,应诺而出。他不慌不忙的扯过跨在鞍边的铁弓,然后接过一支羽箭。这支羽箭的箭杆上已经事先绑缚好了一个绢帛,刘备要说的话已经写在了里面。太史慈将箭搭在弦上,眼睛里的所有光芒,在霎间,全都聚敛在了对面百丈开外的城墙上。
将箭拉直,瞄准,然后,缓缓扯动。箭被扯得咯咯的磨牙,终于,在臂力达到了顶点,能量完全聚集时,箭在众位将士们屏息的呼吸、瞪视的目光中,飞奔而出。
一箭呼啸,奔腾如虎,风声乍起,嗡声插落。
一箭插上,城墙的夯土被崩裂一块,灰尘扬起,箭尾巴上的白色羽毛兀自战栗。
目光所视,箭在敌将手扶三寸处完美着陆,分毫不差,完胜!
当然,仅凭远距离目光的测量那远远是不够的,但只要能够保持在三寸左右,那已经就是完美了。将士们轰然大叫起来,为太史慈的精彩表演而欢欣鼓舞。
刘备看了看太史慈,当即夸道:“子义果不令我失望,好样的!”
太史慈交完任务,也就退下去。
城头上,那些士兵在看到城下一人扯马拉弓取箭时,他们就劝说韩当,让韩当不可站在前面。韩当却是嘿嘿一笑,兀自不移半步。他站在墙头,保持了做为一个标靶的基本原则,站着就是不动。他似乎在向城下千军万马发出怒吼:你有本事就一箭把老子射穿!事实证明,韩当虽然在被落在距离指节数寸处的箭羽吃了一惊,但他却并没把手缩回来,甚至连眼睛也不眨。
士兵们眼见一箭飞奔而到,都是吓得血色全无,纷纷惊呼。及至看到将军兀自站着不动时,他们都是喘了一口重气。士兵们将箭拔下,把上面的绢帛取下,交给了韩当。韩当一看,上面说的,正是他不敢想的。周瑜失败了,许多将军也都战死了,他的失望破灭了!他看到这些,这才如雷轰一般,许久才回过神来。
韩当当着刘备的面,叫人取了火把,将绢帛烧毁,示意他决战到底,绝不投降的气节。
刘备在城下,看到韩当的一举一动,也是恼怒了。既然劝他不听,摆布兵马也没能将他唬住,那么只有硬攻了!刘备收兵,回了大帐。可没等到刘备准备第二天的战事,韩当连夜就派兵冲出城来,跟刘备大杀一阵。也幸好刘备有了准备,不至于全军陷入混乱。在一战后,稍稍击败韩当。韩当也不回句容城了,而是率了残部向西逃窜了。
刘备重新收复句容城,还没坐稳,接着又传来丹徒陷落的消息。原来,几乎在韩当攻占句容的同时,流窜到丹徒的程普也伺机攻杀进了丹徒的城池,将城据了。刘备这次没有意外,而是轻轻松松,再将大军直捣丹徒!对于刘备来说,怕就怕这些散兵游勇一败之后就躲着不出来,然后在某年某月某地突然杀出来,那才是最糟糕最头痛的,既然已经平定了句容,那正好也就顺带着收拾掉程普。
不过,刘备在去丹徒的路上,却做了一件让人意想不到的事,他把军队开到了曲阿城下。两万军队,就在曲阿城下休整了一晚上,这才浩浩荡荡向着丹徒进发。
本来,第一次,刘备从丹徒进军句容,那是由于道路所限,不得不从曲阿城下折过去。可这次,句容城去丹徒的道路有多条,刘备却选择了从曲阿城下再次经过。这也没什么,但他将军队带到曲阿后,又在曲阿城下驻扎休息了一晚上,而且也不跟城内刘繇通信,更不让刘繇派人出来犒劳。这未免让人觉得莫名其妙了。
对于别人的猜疑,刘备仍然是我行我素。被人看到的敏感之处,他似乎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刘备将军队开到丹徒,还没到城下,先跟程普接了一仗。程普此刻,身边只有千人不到,他敢于将这一千散兵用来攻打丹徒这样的城池,自然是理由同韩当。他在占领丹徒后,也才刚刚听到韩当在句容城的消息,还没来得及联络,又传来了韩当战败,以及刘备发兵过来的情报。他这次,也不等刘备领兵围城,便是狠下心,在城外摆下军队,决定跟刘备拼一拼。
刘备带领了两万人马过来,瞧着程普的千人部队也没放在心上,但他还是为程普准备了丰厚的晚餐。他让李典、乐进各领一千从两翼进攻,让太史慈从中路直攻,让陈到辅攻。刘备之所以摆下如此阵容,自然是不想跟程普客气。他要的,就是一战破之,速战速决!
事实证明,程普在这种关头也实在能打,在跟太史慈酣战良久,战死***后,这才狼狈逃出了战场,弃城而去。刘备轻易收复了丹徒后,叫来许褚,交给了他一件事。刘备让他挑选可信之人,去曲阿,把这里的消息在曲阿城传播。当然,这里明明是战胜了程普,但刘备让人传言的是刘军在丹徒大败的消息。
许褚听了刘备的话后,也没觉得奇怪。他只知道,明公让做的事绝不要问,只管做就是了。许褚退去后,找人在曲阿散播刘备军败丹徒的谣言,而且说得十分是那么一回事。
曲阿城的刘繇,自降了刘备后,心情却是十分复杂的。刘备是朝廷任命的州牧,我也是朝廷任命的刺史,名义上都是一州的州镇,如何我事事还要听他摆布?他虽然表面跟我和好,占了我的城池嘴上说归还,却一直都是拖延,到现在就是秣陵,甚至丹徒这些地方都被他们给占去了,何留一点地盘给我了?在秣陵等地又大量派兵驻守,这不是防着我是什么?更可恶的是,他刘备居然得了我的请降后,又十分不客气的挖走了我的谋士许子将,这不是明明断我左膀右臂吗?
这些能忍,可他现在又三度在我城下耀武扬威,这算怎么回事?将大量军队驻扎在我城下过夜,也不跟我打一声招呼,这又是怎么回事?刘繇的郁闷到了极点,他的耐心也到了极点。刘备这个混蛋,明明是在逼我反嘛!当然,在刘备下会稽后,他听到彭城的***,他知道机不可失,也就暗暗做着各种准备,只等刘备最后的一把火。他在曲阿的一举一动,早就被刘备的耳目监视得一清二楚,刘备的心里,自然也是万分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