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听就知道是奶奶柳氏的声音,除了她,谁还会无缘无故地一回来就找茬?
“娘,三嫂跟着四哥、四嫂早就下地去了,大丫也带着二丫、三丫、四丫去打猪草了,五丫的病也快完全好了,只是身子还有点发虚,她正在照看大郎、二郎和三郎他们呢!”好像是小姑嗫嚅地说道。
“已经好了?二妞,可别扯谎骗咱娘哟!那时候看着明明就快掉气儿了,怎么几天不见,就好了呢?真的好了的话,又怎么没见到那个小‘赔钱货’起来呢?”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定是出自大伯娘之口。
“嘻嘻,赔钱货!嘻嘻,赔钱货!”这应该是高承业的声音。他,终于回来了?
五丫吁出一口气,嘴角翘起一个弧度:自己精心准备的大戏,少了高承业可是怎么也唱不响的?
她迅速穿好衣服,将破棉被往熟睡的大郎、二郎、三郎身上拢了拢,才带着视死如归的气势打开了大门。
大门被打开后,阵阵清风拂过五丫的脸庞,她放眼望去,立马就看到了被奶奶牵着,正手舞足蹈的高承业。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她“嗷”地一声,在所有人的目瞪口呆中像离弦的箭一样,直冲高承业扑过去,而且是竭尽全力,凡是能用上的手段都被她用了个彻底。
用脚踢、用嘴咬、用手抓,五丫边打边哭喊:“你还是我亲堂哥吗?啊?呜呜…我没有得罪你,也没惹到你,你为什么把我推到池塘里?呜呜…你还见死不救!你想让我淹死,是不是?你怎么这么狠毒?呜呜…为什么?为什么?啊…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哇哇…”
没有人想到,一向胆小怕事,老实懦弱的高五丫会像疯子一样去暴打高承业,每个人都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住了,连高承业也是被打得脑袋发懵,半天才反应过来。
想到自己被小了他一个头的“赔钱货”打得抱头鼠窜,毫无还手之力,他也急了。边掉过头追着五丫边大声嚷道:“你个小贱人,死穷逼,反了天了你,小爷我就是要淹死你,你能把我怎么样?啊?你还敢打我?呼呼…好,今天我就打死你,看你能把我怎么样?”
五丫听到他说的话,眼底一亮,明白事情正完全按照自己的计划发展着,当然不会傻到让高承业壮实的身体欺近自己、打到自己,虽然已经有些脱力,但她仍很灵活地跑到了早已看好的位置:小院大门。
她一边跑一边尖声哭叫:“啊…你们大家都听到了吗?啊…承业堂哥承认是他把我推进池子里的,还想让我死也是真的!啊…我难道不是高家人吗?不是亲生的吗?啊…要打死人啦!…哇啊…”哭得真叫一个撕心裂肺、天崩地裂。
柳氏暗叫一声“不好!!”刚想拦人,哪想到五丫的动作比她还快,迅速地越过她拉开院子的大门,一下子就冲到了门外。
此时,大门外已经聚集了准备下地种田或者趁早赶集的人,他们一个个都昂着脖子,竖着耳朵,正满脸兴味地瞧热闹呢!而且,由于高家小院围得只是半人多高的竹篱笆,因此,高承业与五丫之间的对话被这些看热闹的人听了个正着。
柳氏铁青着脸色,摇了摇被五丫魔音穿耳有些眩晕的脑袋,看向站在门外,抖着身子,哭得眼泪鼻涕直流的五丫,嘴角抽搐半天,才忍下心中的嫌恶,温和地说道:“五丫儿,别哭了,你承业堂哥是跟你闹着玩儿的,他哪会想你死呢?快进来吧,啊?”
边说边瞅了高承业一眼,暗暗想着:这个傻小子,平时看着挺聪明的,怎么关键时候就掉链子呢?几句话就给了三房一个大大的口实,让她有心维护都无从下手。还有这死丫头,平时看着闷声不响的,没想到却是个焉儿坏的主。
这会儿正是村里人下地种田的时辰,可不能再让他们闹了,不仅让外人看了笑话,如果影响到大孙子,老头子那儿更不好交待,这样让她的面子往哪搁呀?
看奶奶只是顾左右而言他,并不去苛责高承业,五丫心中冷笑连连:你想息事宁人?那也得看姑奶奶我愿不愿意了!你不是最重自己的面子吗?今天我就要你颜面尽失,哼!
五丫不再哭叫,用衣袖在脸上一抹,站了起来。她直勾勾地用一种泛着寒意的仇恨眼光,看着离她几步之遥的祖孙俩,淡漠地开口说道:“太婆,堂哥是您亲孙子,我就不是您亲孙女吗?虽然我是女娃,可他想要我的命,您也不打算为我做主吗?”
柳氏被她看得心里直发毛,手里紧紧扯住一心想去揍人的高承业,脸上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眼睛却恶狠狠地瞪着五丫:“呸呸呸,童言无忌,小丫头胡说什么呢?他是你哥,怎么会做那样的事?你别是病糊涂了吧?满嘴的胡言乱语!”
“太婆,堂哥想让我死可是从他自己口中说出来的,大家伙儿都听到了,我可没说谎。”
说着五丫向看热闹的人鞠了一躬后才再次开口:“各位翁翁太婆、叔伯婶娘,平时承业堂哥就往死里欺负我,这次更是把我推到池塘里,还见死不救,存心让我死掉。
我这次死里逃生,也算是从阎王爷那儿捡了一条命,要是我再像以前那样怕这怕那,把自己的命不当回事,怎么对得起生养我的爹娘?
现在太婆不仅不为我做主,还说我是胡说八道,所以我恳求您们,哪位能好心地为五丫请村长来,让他为我做主,替我伸冤!呜…”
“哎呀,真可怜,没想到小丫头落水还有这么个缘故,那承业也太歹毒了!”
“是呀,这小子平常就不学个好,村里孩子没少被他欺负,上次我家二娃子还被他打了一顿,这小子早就该教训教训了!”
“哎,不过这丫头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胆子了?说话还一遛一遛的。”
“是呀!我瞧着小丫头还真是变得不一样了,可能是死过一次,说话做事都比先前利索多了!”
“哎呀,别说了,怪吓人的!不过,我也听说人起死回生后,性格会大变样,难道这是真的?”
“看小丫头的样子,十有八九是真的!再说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何况是死而复生,这肯定是被欺得太狠了,才从老实人变成了泼辣货!”
“那柳老婆子这回可是面子里子都丢尽了,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别人面前说她治家有方,呵呵!”
正当大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的时候,突然,从门内传来一阵猛烈的咳嗽声。接着就见一个穿着短褐,四方脸庞,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的老人走了出来。
他用不善的眼神盯着五丫,半晌才开口说道:“五丫头说什么呢?我们高家怎么没有能为你做主的人?这么点小事何需劳动村长出面?你翁翁我还在呢!好了,快进来吧,大家一家人,有什么话,说开了不就好了,至于闹得如此翻天覆地的?”
说完向看热闹的人挥了挥手:“天不早了,大家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围在这儿像什么样子?”
一众人都讪讪的,参差不一地说到:“老爷子说的是,哈哈,咱们只是路过,路过。”
“是呀,老爷子最明理不过,正是能做主的人,咱们只是看看,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哎哟,都这会儿了,集快散了,快走快走!”
说着说着,看热闹的人一哄而散,徙留下五丫还在那小声地抽泣着。
而小姑和除开高承业的大伯一家,都用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看着哭泣中的五丫。整个早上,她就像唱大戏一样,一出一出又一出,只把他们看得是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到现在都还没有回过神来:这还是那个沉默寡言、软弱可欺的高五丫吗?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这一台大戏,也在大家七嘴八舌地或谈论、或嘲讽、或惋惜、或怜悯中,以风一般的速度成为全村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谈资。
第五章:惩罚
五丫边哭边用眼角扫向黑脸的老爷子,正暗自庆幸娘她们不用面对如此混乱的局面时,却忽然看到娘和大姐她们正朝着她的方向跑过来。
眼见娘大着肚子还跑得飞快的样子,五丫还真是为她捏了把冷汗。唉!她这个不孝女,让娘担心了。不过,如果错过这次机会,她不知道何时才能再遇到这样的契机,来解释她性格上的转变。所以,她必须不孝一次。
而娘和大姐她们肯定是听到村里人的议论,才匆忙赶了回来。这不,她们脸上还都是一副担心、生怕她吃了亏的样子。这种被人关心、被人重视的感觉让五丫窝心极了!
等到娘她们跑到跟前,什么话也没说,什么话也不问,一个只知道掏出布巾揩着她哭花的小脸,一个就忙着扑打她身上的泥污。二丫、三丫、四丫她们插不上手,只好站在旁边干望着,但她们一个个眼睛里却像发光似的盯着五丫。
五丫任由她们动作,脑子里并没闲着,正高速地运转起来:
自己得到的记忆里,在这个家,老爷子高守财是从来不管事的,一切好像都是奶奶在起决定作用,但自己却不会天真地认为事实就是如此。
老爷子不管事,只是因为那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就没触及到他的底线,不值得他去管。他只要作壁上观,让事情在他的掌控范围内就行。
可是今天,自己偏偏将事情闹大,让事态向不可控的一面发展,还利用舆论来逼迫他表态,从而达到自己“破而后立”、“借刀杀人”的目的,这就好比是在老虎嘴里拔牙—找死。
但自己又不得不这样做。不想被当成妖怪烧死,又想将性格上的转变合情合理地表达出来,还想向高承业预收点“利息”,两害相权取其轻,虽然有些得不偿失,但也只能出此下策。
一边哭一边想,五丫已被娘和大姐她们簇拥着走进大门。
刚进去,就见奶奶柳氏头目森森,睚眦欲裂地朝着娘破口大骂:“你个败家娘们儿,搅家精,看看你教得小贱人,不仅敢殴打堂兄、忤逆尊长,还学会了搬弄是非,学人告状,我看你们就是不安好心,这是打我的脸,要我的命呀!我是造了什么孽哟!哇…”
看着奶奶胡搅蛮缠、撒泼耍赖的样子,五丫觉得腻烦无比,正待她想说些什么,手中忽然一紧,只见娘挺着大肚子已规规矩矩地跪了下去,大姐她们亦如是。没办法,她也只得从善如流,跪到了地上。
耳边听着奶奶的谩骂,再看向长跪不起的亲人,五丫心痛如绞。她只觉得自己没用极了,为什么只想到“破而后立”、“借刀杀人”,却没想到“未雨绸缪”、“谋定而后动”?让娘她们和自己陷入了如此难堪的境地!
不过,五丫也很欣慰,因为大姐她们跪在旁边,好像在无声地表达着她们对她的支持一样,同时也隐隐地与被气得暴跳如雷的奶奶形成了一种对立之势。
柳氏边哭闹边看着眼前沉默不语、跪地不起的一家子,心里越发不舒服,直觉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挑畔,更是对三房一家恨得咬牙切齿。
一旁的高承业见此,眼里闪出一抹狠戾的凶光,趁人不备,抄起扫帚就向五丫打去。
见他这样,老爷子陡然高喝一声:“够了!不要闹了!承业,还不跪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当着我的面动手打人?”
柳氏撒泼的声音嘎然而止,就像突然被掐住了脖子。高承业心不甘情不愿地扔下扫帚,狠狠瞪着五丫跪了下去。
院子里一下变得安静无比,大家一声不吭地望着上首气得青筋直露的老爷子,等待着他的最终“判决”。
老爷子的脸色晦暗不明,他深深地皱着眉头,暗暗思索:这五丫头大病一场,怎么变得和过去不一样了?她竟敢有胆子大吵大闹,当着所有人的面,就指摘承业心狠手辣、不顾兄妹之情,还逼着他在众乡亲面前表示会为她做主。
究竟是谁让她这样做的?张氏?不,不像!那还有谁呢?这样做的目的又是什么呢?难道仅仅是为了让自己将承业惩罚一顿?
那自己要不要惩罚承业呢?不惩罚,自己就会白白落一个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的名声,传扬出去,自己无法在人前立足,对承祖考秀才也有不小的影响。
可若惩罚,又会让老婆子、大房一家,犹其是承祖寒心,自己可还指望承祖考上秀才,当一回老太爷呢!孰轻孰重,还真有些难以抉择啊!
转念又想,如果承业做的事只有自家人知道就好了。自己就可以睁只眼闭只眼,或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可没想到却被五丫闹得人尽皆知,这就逼着自己不得不出面惩罚承业,好显示自己公正的一面。
哼!要不是看老三学了门好手艺,能为家里添进项,自己早就让他一家净身出户,也不会落到如今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的地步。
想到这里,老爷子的心里很是气愤,有些难堪,有些骑虎难下,更多的还是对五丫的怨怼。
他幽幽地看了半晌跪在下面的五丫,才终于开口说到:“唉,家门不幸啊!元举,取藤条来。承业不爱护幼妹,蓄意伤人,五下,以示惩戒;五丫虽小,但却不敬尊长,做那泼妇之态,两下,念在她大病初愈,先记下,待大山回来之后再执行。”
顿了顿,他接着说道:“你们不要怪翁翁做出如此惩罚,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翁翁心里也不好受。这次处罚过后,只愿你们记住,我们是一家人,家丑不可外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一定要和睦相处,团结互助,不可再出现这样的事,听到了吗?”
等五丫和高承业都不情不愿地回答了“是”,他才下令:“开始吧!”说完就闭上眼睛,如老僧入定一般再不开口。
五丫看着眼前这位装腔作势的老人,很是不屑:真虚伪!什么不敬尊长、泼妇之态?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想包庇高承业就直说,何必这样惺惺作态,令人作呕。
边想着边不甘不愿地和娘她们搀扶着站到一边。闹了一早上,体力有些透支,此时的她早已肌肠辘辘,都快饿晕了。但她咬紧牙关就是不肯走,想到“寄存”的两鞭子,她就更要看着高承业“行刑”才可以,不然她岂不是白闹啦?
“啪啪…啪啪…”这是藤条抽在人身上的碰撞声。“哇哇…好疼呀…哇哇…好疼呀!太婆、娘,救我!哇哇…”这是高承业被打时如杀猪般的大叫声。
柳氏与李氏看得嘴你直叫唤:“轻点…轻点…我的心肝哟!
五丫撇撇嘴,打量着别人看不出来鞭子都抽在裤子上吗?还好意思叫得如此欢实!不过,能看到高承业当众出丑,也不枉她闹的这一场了。
等到打完,老爷子再次开口:“既已做出惩罚,这件事到此为止。天也不早了,老三家的,快去做饭吧!老大家的把承业带下去上点药。”
同时,用饱含深意的眼神看着五丫:“还有,别怪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若是再生什么事端,做出损毁高家名声,影响承祖考秀才的事,到时,就不是今天这样打几下能够了结的!好了,散了吧!”
于是,落水事件就这样缓缓拉上了帷幕,但真的结束了吗?五丫知道,并没有!因为她不会看错奶奶以及大伯一家那恶毒、不甘、哀怨的眼神,她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她也不允许他们善罢甘休。
还有老爷子临走时的那个眼神和那番话,她知道都是针对她的警告。
她明白,早年做过小账房的爷爷,因出事被撵后,一直希望家里能出一个当官的人,因为那样一来既能光宗耀祖又能扬眉吐气。
所以,在大伯出生的时候,他就对大伯寄予了厚望。满心希望大伯走科举之路,能够功成名就。就算家里已是寸步难行、无米下炊,他也从不放弃。奈何大伯却是个扶不起的阿斗,读了那么多年书,连童生资格都没取得。如今更是养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读书人不像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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