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尘大师手上的那串念珠又转满了一圈,他才停下,缓缓睁开眼睛,将念珠一甩,便套在了脖子上。再抬头,看到谢长宁正安静地站着,不由笑了:“让谢家丫头等时间长了啊。”他站起身,手轻轻在石凳上一推,石凳便回到了原地,他稳稳当当地坐了上去。
谢长宁见状,也安心坐下:“能听明尘大师念诵佛号,三生有幸。”
明尘大师嘿嘿一笑,拍了拍衣袖:“你可是奇怪为何我不在意这些俗物,却还要这样?”
“却有好奇。”谢长宁诚恳点头。
“我虽不在意,可这世上在意的人大有人在,若不是我这名号,之前你见我之时会有何感?在外开坛**,不懂法不通法之人,若要听法,必先审量这俗物啊。”明尘大师这样说,多少带了些惋惜,寺庙与僧众虽遍布大昭,却又有几人是真能体会佛法之真谛,烧香拜佛只为心安,如若长此以往,真道将绝已。
谢长宁恍然点头:“世上万事皆有此理,若有一家破旧的客栈与新建的客栈,众人必先选择新建的,却不知旧客栈更加舒适。有的人满口仁义道德却是衣冠禽兽,有的人粗鄙丑陋却是真正的仁义之士。”
“正是这个道理哇。”明尘大师赞许点头,却不往更深一层去说,皆靠她自己体悟了。
“昔日有六祖禅师,虽是目不识丁,砍柴出身,却初听经文便立懂。在寺庙之中时间不长,所作佛偈已比五祖禅师座下大弟子更为通透。”谢长宁感慨一句。
“哦?谢家丫头也懂佛家典故?”明尘大师似乎有些兴趣地看着谢长宁。
“略读了六祖坛经。”谢长宁下意识摸了摸鼻尖,却不是现在读的,前世在宁安宫实在没的消遣,便读起了经文,权当小故事看了,说起来实在羞愧。
“那你也应当晓得风不动,幡不动,而是你心在动。”
谢长宁怔愣了一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明尘大师:“您这是什么意思。”
“你心在动,便觉风在动,便觉幡在动。事实上,天不动,命不动,只有你在动。”明尘大师此时不知从哪里端出来一个瓷碗,里面装着半碗水,平静无波,他随手拾起一个小石子,“你看。”
手松开,石子准确落入碗中,荡起了一片涟漪,久久,又恢复了平静:“你就犹如这一颗石子,投入了这水碗中,荡起了一片涟漪,而最终,除了你,各自都回归原位。似是影响众生,众生归宿却早已定下,不过早晚。”
谢长宁定定地看着那水碗,蓦然抬头:“谁说没有影响,您看这水位,刚刚在这里,现在却涨到了这里,怎么能说是回归原位呢。”她手指在碗上比划着,咬着嘴唇,极为倔强,若是一点影响都没有,她重生一世又有什么意思呢?
明尘大师忽而笑了,这小丫头倒是聪明,也罢,他将碗退到谢长宁面前:“石子在动。”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碗中的石子果然在动,水面因为它的动静而波光粼粼。
谢长宁狐疑地看着明尘大师,不知他究竟是什么意思。
明尘大师终究叹了一口气,颓然道:“与你说这许多,本想不让你太过执着,无论是九弟的事情,还是谢家那些未知的事情。变数太大,执着无用。”
“为何?”谢长宁惊讶抬头,佛家讲究放下,她自是知道的,可是她既是来求解,明尘大师道就道,非便非,为何苦口婆心讲了这许多,就为了劝她不要执着。
“自灵音寺一别,我共为你占卜四十九卦,卦卦不同。”说起这个,他便觉得失败,“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你已顶替了唯一的变数。我再无法为你演算。只怕你乱来,将这一碗水搅混了,更糟了,会降下天谴。”
谢长宁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即使这样,我都无法有何影响么?”对天谴,她却不关心,天命让她不死,将她送回来,可不是为了降下天谴的。
“变数,便是唯一不可定论,一变而发生万变,若你没有顶替变数,确实无法撼动,你是变数,应可随你心意改变,可是”明尘大师闭了闭眼睛,“我一一占卜过了与你关系密切之人,无论你的卦象如何变化,他们始终没有半分偏移,真是奇了怪了。”若是师父还在,一定能看出端倪。
“您都看不出什么嘛?”谢长宁心中一动。
“若是这样,只有两种情况,其一,你是个不成熟的变数,蝼蚁之力安可动天下?其二,从你变的那一刻起,他们的轨迹已经重新安排定型了,只是我并不曾了解原本的轨迹,是以未曾发现。可是在变数扔在变幻之下,其余四十九岿然不动,我还是第一次遇到。”
“那萧衍呢?他以前您一定也为他卜过卦,是否是偏移,对照一下不就知道了。”她不会问明尘大师究竟为她的亲人卜了什么样的卦,这是忌讳,也会让她思虑更多。
“九弟的命,我从来堪不破。”明尘大师真的不想承认自己无能,可是谢长宁既然问了,他也只能坦诚。
谢长宁一颗心跌到了谷底,连明尘大师都堪不破,这世上又还有何人呢:“我不强求,可我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我亲近的人离我而去!”坐上那皇位的究竟是谁她不在乎,她只在乎谢家能不能继续延续百年,她的家人能不能平安,萧衍能不能安康无忧,自己会不会一世长宁!
变数也好,她从来都不稀罕什么贵不可言,老天既然让她顶替了那变数,便是许她用自己的努力达成所愿。
“明尘大师。”谢长宁正色看着明尘大师,略有恳求之意。
“我晓得,这些事情,我不会说与别人听。”明尘大师沉吟了一番,又怕她不放心,“包括,你其实”声音渐低。
谢长宁苦笑,果然明尘大师用石子入水作比较是有所依据的。
“该与你说的,我全说了,望你仔细斟酌。”一句话撂下,便悠悠哉告辞了。
谢长宁看着他的背影,忽然将那颗丢入碗中的石子捡起,五指合拢,将它攥在手心。
作者有话要说:明尘:你再胡扯,你再胡扯!简直是坏了我得道高僧的名声!
十七泪眼汪汪:此道高深,我已经尽力了啊。
第60章 大婚()
遣散了服侍的侍女;镜中之人浓妆艳抹,大红的锦缎艳丽非常。她看着;便觉得十分陌生;外面吹吹打打,吵吵闹闹;她都恍若未闻。只是一寸一寸打量着这个万分不喜的自己。
都说皇家规格的婚仪最让人艳羡。墨静兰自己一点也不这样觉得;她心里并不觉得女儿家就该娇滴滴的;繁花锦簇。最看不上秦霜的娇气和以前那个嫡姐的柔弱。她扮作男儿的时候;立志要功成名就;做肱骨之臣;气度风流;以君子兰为喻。可是她现在是女儿妆;也要做大昭最有君子风度的女儿。
对谢长宁;她慕名已久,在女子地位日益底下的大昭,还能在谢氏那样的大家族说上一两句话,能被男丁们捧在掌心。而不是‘荒谬!女子就该待在深宅大院’的反驳。可是她空有一番亲近之心,却难相交。那个人,并不允许自己近谢长宁的身。
他曾将手伸到自己面前,言笑晏晏:“姑娘,若要成就功绩,女子又何妨,帮助我,以后你不必扮作男装便可登上朝堂。”
其实不过就是一场交易,互相成就彼此的梦罢了。她墨静兰这一生,只敬重强者,竟然要嫁给太子。那个人,只对她说:“若事成,我必亲自主持你的和离。”敛下眉眼,低叹一声,也罢,不过权宜之计。
“祈风”墨静兰回头,一名妇女双目含泪,扒在门框边,就这么看着她。
“娘,女儿如今名静兰,千万莫要再叫女儿祈风了。”墨祈风,是她从小到大用了十五年的名字。
那妇女分明就是墨家家主的外室苏氏,她跌跌撞撞地走了进来,拿起一把梳子,一下一下地为墨静兰收拾起头发:“主母不肯来,我这个亲娘,总归是要来的。”她说得格外小心,手不停颤抖。
“女儿以后就过上好日子了,娘千万要放宽心。”她抬起手拍了拍自家娘亲的手背,对于娘亲,她总是心疼的,早时被父亲骗了,却还痴心不改,对自己寄予厚望。
“这么多年,娘最对不起的就是你。”苏氏丢下梳子,掩面轻泣,“你一个女儿家,逼着你学这个学那个你爹居然是这么狠心的人,居然”她无法再说下去,当初真是鬼迷心窍。
“您不要太激动了,小心一会儿被人听了去。”墨静兰抬手端起纯金凤冠,珠帘上的珠子一颗颗饱满圆润,皆是出自碧水海湾的凝神珠,一颗便是有价无市。崇德帝果然是偏爱太子的,只是不知道,会对心头肉纵容到什么地步。
苏氏为女儿戴上凤冠,眼泪一串串往下流,她养大的女儿就要这么嫁人了,还是嫁到那个地方。太子是什么样的性子,谁人不知,太子妃还未进门,园内便收了好些姬妾,对外却说只做观赏。
墨静兰将珠帘垂下,遮住眉眼,扭头深深看了苏氏一眼:“娘多保重。”而后毅然决然迈出了门,仿佛是在赴刑。她却知道,若是不能事成,牵连数百人不得安宁。
萧正瑜百无聊赖地骑着马等在墨府门外,他身后是红妆十里,仅是聘礼,就足够墨家百年无虞,墨家便拿出了这么点东西做嫁妆,真是便宜他们了,他如此想着。他最爱的是温婉贤淑的女儿,而这个,实在是比他还要有男子气度,若不是父皇旨意,他怕是看也不会看上一眼的。
如此一想,他的性质更是降了几分。喜乐声不绝于耳,他瞅着门口,便看到墨静兰被扶了出来。
珠帘一晃一晃,娇容似露非露,身段高挑,举止大方典雅,头微微一低,便做出了几分娇羞的模样。
也罢,总比取了秦家表妹要好些。萧正瑜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墨静兰安然上了身后的花轿。一行队伍开始游城。
早有侍女喜娘采摘了还沾着晨露的花瓣,萧正瑜走到哪里,花瓣便洒到了哪里。后面吹吹打打,又有禁军护卫。当真是风光无限,盛况无双。整个盛京都陷入了一片欢喜美好当中。两侧有人为这浩大的婚礼欢呼雀跃着。
萧衍拉着谢长宁的手:“你喜欢这样么?”
谢长宁摇摇头:“太奢华了。”盛世荣宠,并不是表面流露出来的那样美好。她侧了侧身子,让身边的优先过去。
“走吧,咱们绕道去太子府邸。”她又补充道原本当于谢家众人一起到太子府,萧衍却突然跑过来接谢长宁,只道从上次万佛山回来后,她还没有出去走过,顺便带她透透气。
原本想着先吃点小吃,再去太子府观礼,却不想凡是仪仗队必经之地,都被堵死了,他原本物色到的那家,更是过不去。谢长宁便拉着他挤在人群中看了看花轿。
能不能吃到小吃,谢长宁并不在意这些,出来仅是为了高兴罢了。当初她曾说,见过明尘大师就将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他,可是她真的想说时候,他却拦下了。顺其自然,等她真想说时候便是了。
两人抄小路走,比仪仗队还要快些,到了太子府的时候,将将分开,她去了女眷那边。
“大姐,你可算来了。”谢长生扑了过来,抱住谢长宁就往她身上蹭。
“稳当点。”谢长宁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这么多长辈都看着呢。”
“大姐,这婚礼可真是风光。我以后也要!”谢长生从桌子上拈了一块糕点,随手塞到谢长宁的嘴里。
谢长宁怔了怔,扭头去看桌上端坐着的二婶卫氏,只见她漫不经心地摸着自己的指甲,半分视线都没匀出来,沉得住气。
卫氏是二叔的正妻,出自已经凋零的淮安卫家,数代出名将。因着二叔不喜文墨,偏爱武艺,更是崇敬卫家,便将嫡女卫氏求娶进门。原本是将门女儿,不说五大三粗,也该是蛮横,没想进门二十年稳稳当当,做事妥帖,手腕雷厉风行,令人挑不出一点错处。若非母亲是王家女儿,这家,卫氏担起来也无半点压力的。
卫家女的气度,亦不会让人小瞧。而今,谢长生说出来这样一句话,明显有卫氏的暗示,要她为妹妹早日挑一门好亲事?谢长宁将几个人选在脑中过了过。
谢长生如今便算是谢家的嫡次女,若说找个好人家,必是无半点压力,可是她的性格总怕这么个妹妹嫁出去会吃亏。要找,便找个嫡次子吧,不用做主母,更不用承担什么压力。小两口和和美美,悠哉的也挺好。
这件事,当回去同母亲说一说,教母亲和二婶去商量好了。待她真嫁出去了,谢长生也早些嫁出去才好。她知道的那些,谢长生最好一辈子都不要知道。
她正思索着,外面一片哄闹声,想是太子迎了新娘回来了。呼啦一下,许多少女们都跑去前堂看拜堂了。她是极耐着住性子的。心思转了转,扭头去看另外一桌,只见秦霜眼眶红红的,似乎来之前刚哭过。看起来,比往日还消瘦了不少。果然是死心不改么?谢长宁不知作何感想,萧正瑜到底有多大魅力,让这个小丫头心心念念的。
“大姐,我也先过去了,你好好陪着长辈们吧。”谢长生渐渐也坐不住,站起来就跑了。
谢长宁紧挨着母亲王氏坐下:“母亲,先吃点点心垫垫胃吧。”母亲不喜甜食,她便挑了一块偏咸的葱花酥。
“出去玩的可开心?”王氏温柔地看着自家女儿,经过一年的调养,她已经缓过来了,可是心中留下的那道疤痕,却是永远不会去除了。她折损了一个女儿,纵然宁儿在膝下如何宽慰,她都无法释怀。
谢长宁心疼地看着自家母亲,知道她又想起了妹妹。姐妹两个长得一模一样,见到了怎么会不想呢。
“没怎么玩,街上人太多了,就随意转了一转。”谢长宁随意道。
“端王是个好人,会用心待你,你若嫁过去了,就好好做个深宅贵妇,那些琐事,便不要插手了,答应娘,好不好?”
谢长宁诧异抬头:“母亲,您是不是知道什么事情?”不然怎么会有此一言。
“我一个妇人知道什么呢。”王氏撇过头去,随意擦了擦眼角,“我的丈夫没了,我的长乐也没了,娘是希望你们兄妹三人安康和乐。”
谢长宁张了张嘴:“好。”她不忍心告诉母亲她答应祖父的话,便只好佯装应下。身为世家大族,当如履薄冰,哪里来的安康和乐。她垂下眼帘,只待一切尘埃落定后,她与萧衍一起远离这些便是了。
前堂热热闹闹了好一会儿,看热闹的姑娘妇人们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谢长生抱住了谢长宁的胳膊:“墨家大小姐真是拔尖儿的呢,虽然还是不如大姐,不过我好喜欢。”
谢长宁低笑,自从墨静兰频繁出没在嫡女之间,不知道取悦了多少姑娘,纷纷说,若是她是男儿就好了,一定要想方设法嫁给她。也不过是笑言罢了。
“你喜欢那种的?”
“才不呢,虽然风度翩翩,但也只能看看,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我喜欢”谢长生低头想了想,“我喜欢三哥那样能玩到一起的!”
谢长宁哑然,想了想,还真是这样的人能和她脾气相投。不由低叹,纨绔子弟世家之中不少,可是性格开朗又不乱来的却不算多。
找个合适的妹婿还真是难啊。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十七生日哟摇尾巴送上一则番外给大家吧。虽然看起来是戚洵在追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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