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出言相询,问瞎子是否懂得《易经》,可否听说过失传已久的“十六字”之事。瞎子捻了捻山羊胡,思索良久才道:“易中自是万般皆有,不过老夫当年做的营生是卸岭拔棺,后来丢了一对招子才不得不给人算命摸骨口,对倒斗的事是熟门熟路,对阴阳八卦却不得其道。不过老夫听说在离京不远的白云山,最近有个很出名的阴阳风水先生,得过真人传授,有全卦之能,精通风水与易术。你们不妨去寻访此人,他既然自称全卦,必有常人及不得之处。”
我让瞎子把那全卦真人的名姓,以及他所住的村名说了一遍,记在纸上。所谓白云山即是燕山山脉的一处余脉,距离北京不远,几个小时的车程便到。我打算稍后就去一趟,为了百分之一的希望,不得不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然后我又让瞎子说说发丘印的传说,我盘算着既然没有古镜,只好弄个一样镇邪的发丘印去唬明叔,关键是他能把魔国陵墓的线索透露给我们,至于他拿回去能不能镇宅,我又哪里有空去理会。
瞎子说起盗墓的勾当,却是知之甚详。这几十年传统的倒斗手艺和行规出现了断层,而瞎子就可以凭当年在江湖上闯荡的见闻,给我们填补这一块的空白。
自古掘古冢,便有发丘摸金之说,后来又填了外来的“搬山道人”,以及自成一派,聚众行事的“卸岭力士”。发丘有印,摸金有符,搬山有术,卸岭有甲,其中行事最诡秘的当属“搬山道人”。他们都扮成道士,正由于他们这种装束,给他们增加了不少神秘感,好多人以为他们发掘古冢的“搬山分甲术”,是一种类似茅山道术的法术。
“卸岭力士”则介于绿林和盗墓两种营生之间,有墓的时候挖坟掘墓,找不着墓的时候,首领便传下甲牌,啸聚山林劫取财物。他们向来人多势众,只要能找到地方,纵有巨冢也敢发掘。
朝代更迭之际,倒斗之风尤盛,只说是帝王陵寝,先贤丘墓,丰碑高冢,远近相望,群盗并起。俗语云:“洛阳邙岭无卧牛之地,发丘摸金,搬山卸岭,印符术甲,锄入荒冢。”
摸金的雏形始于战国时期,精通“寻龙诀”和“分金定穴”;发丘将军到了后汉才有,又名发丘天官或者发丘灵官。其实发丘天官和摸金校尉的手段几乎完全一样,只是多了一枚铜印,印上刻有“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八个字,在盗墓者手中是件不可替代的神物。此印毁于明代永乐年间,已不复存于世。
我按瞎子的描述,将“发丘印”的特征、大小等细节一一记录下来,然后让大金牙想办法找人做个仿的。最好是在仿古斋找个老师傅,以旧做旧,别在乎那点成本,回头做的一看就是潘家园地摊上的“新加坡”,那明叔也是内行,做出来的假印一定得把他唬住了,好在他也没亲眼见过。
我让大金牙送瞎子回去,自己则匆匆赶回家中,准备去白云山。到家的时候,几乎是和Shirley 杨前后脚进了门,我赶忙问那颗人头怎么样了。
Shirley 杨无奈地摇了摇头,献王人头的口中,的确多出一块物体,和真人的眼球差不多大,但是与头颅内的口腔溶为了一体,根本不可能剥离出来。整个人头的玉化就是以口舌为中心,颅盖与脖颈还保留着原样,这些部分已经被切掉了,现在就剩下面部及口腔这一块。说着取出来给我观看。
献王的人头被切掉了所有能剥离的部分,剩余的部分几乎就是一块有模糊人面的玉球,表面纹理也呈漩涡的形状。Shirley 杨说这颗人头能吸引介于能量与物质之间的“尸洞”,一定不是因为玉化了,而是其中那块物体的缘故。透视的结果发现,人头内部的物质颜色逐渐加深,和眼球的层次相近,除了雮尘珠之外,哪里还会是其他的东西。
只不过龙骨天书“凤鸣岐山”中所隐藏的信息,咱们无从得知,也就无法理解古人对此物特性的描述。它究竟是眼球、漩涡、凤凰,还是其余的什么东西,又同长生不死、羽化成仙有什么联系。以献王为鉴,他是做错了某个步骤,还是理解错了天书中的内容……当年扎格拉玛族中的祖先占卜的结果,只提到想消除诅咒必须找到雮尘珠,但找到之后怎样做,就没有留下记载。
我对Shirley 杨说,这些天我也没闲着,刚打听到一个白云山“全卦真人”的事,我想起以前我祖父的师傅,他就是在白云山学的艺。说不定那本阴阳风水残书,也是得自于白云山,我这就打算立刻过去碰碰运气。
Shirley 杨一听有机会找出十六字全卦,便要与我同行。我说你还是留在北京家里,因为还有很多事要做。一旦天书得以破解,咱们下一步可能就要前往西藏,寻找那个供奉巨大眼球图腾的祭坛,前些天在云南损失的装备太多了,所以你还得让美国盟军给咱们空运一批过来,买不到的就让大金牙去定做。
我又把明叔的事对Shirley 杨讲了一遍,问她咱们是否可以利用明叔掌握的线索。Shirley 杨问我是怎么打的主意,我说就按中国外交部经常用到的那个词“合作并保持距离”。
我转天一早,就到南站上了火车,沿途打听着找到了白云山全卦真人马云岭住的地方,但马家人说他去山上给人看风水相地去了。我不耐烦等候,心想正好也到山上去,看看马真人相形度地的本事如何,希望他不是算命瞎子那种蒙事的。
这白云山虽然比不得天下的名山大川,却也有几分山光水色,按在马宅问明的路径,沿着山路登上一处山顶,见围着数十人,当中有一个皮包骨头的干瘦老头,两眼精光四射,手摇折扇,正给众人指点山川形势。
第四章 利涉大川
我心想不用问,这位肯定就是全卦真人了。我充做看热闹的,挤进人群,只见马真人正对着山下指画方向,琢点穴道,对那些人说道:“西北山平,东山稍凹,有屏挡遮护,有龙脉环绕,咱们庄的学校要是盖在这里,必多出状元。”
这时有个背着包裹的中年山民,长得其貌不扬,看样子是路经此地无意中听到马真人的言论,便对众人说道:“看各位的举动,难道是要在此地建房?此山乃白蚁停聚之处,万万不可建造阳宅,否则容易出事故伤人。”
马真人一向受惯了众星捧月,相形度势百不失一,何曾有人敢出言反驳,看那山民十分面生,不是本乡本土的,心中不禁有气,便问他一个外地人,怎么会知道这山里有白蚁。
那过路的山民说道:“东山凹,西山平,凹伏之处为西北屏挡,复折而南,回绕此山,虽有藏风之形,却无藏风之势,风凝而气结。风生虫,所以最早的繁体字‘風’字,里面从个虫。风与山遇,则生白蚁。此地在青乌术或《易经》中,当为山风蛊,建楼楼倒,盖房房塌。”
马真人问道:“这里山清水秀,怎么会有蛊象?虽有山有风,但没听说过山风蛊,你既如此说,请问蛊从何来?”
山民指着山下说,白蚁没有一只单独行动的,凡白蚁出没必成群结队,“蠱”字上面是三个虫,三者为众象,众就是多,下面的皿字,形象损器,好似蚁巢。此地表层虽然完好,奈何下边已被蚁穴纵横噬空。我乃过路闲人,是非得失与我毫不相干,只是不忍房屋倒塌伤及无辜,故此出言提醒,言语莽撞,如有不当之处,还望海涵,这就告辞了。
那山民说罢转身欲行,马真人却一把将他拉住:“且慢,话没说明白别想走。你说此山中有蚁穴,此亦未可知,但以蛊字解蚁,却实属杜撰,此种江湖伎俩,安能瞒得过我。”
山民只好解释道:“自古风水与易数不分家,所以才有阴阳风水之说。这里地处据马河畔,河水环西山而走,白蚁行处也必有水,所以《易经》中的蛊卦,也有利涉大川之语,山风蛊便应利涉大川。”
马真人听罢笑道:“我家祖上八代都是卦师葬师,《易经》倒背如流,说起易数你可不能蒙混过关了。蛊卦的利涉大川,应该是形容蛊坏之极,乱当复治,拨乱反正之象,所以此卦为元亨而利涉大川,你竟敢如此乱解,实在可笑之极。”
这时有几个好事的村民,争先恐后地跑到山坡下,用铁锹挖了几铲子,果然挖出成团的白蚁,众人都不免对马真人和那山民另眼相看。
只听那山民对马真人说:“依你所说,利涉大川只是虚言,换个别的意思相近之词一样通用,这是对易数所见不深。其实利涉大川在此卦中特有所指,蛊卦艮上巽下,本属巽宫,巽为木,艮卦内互坎卦,坎为水,以木涉水,所以才有利涉大川之言。我还有事在身,不能跟诸位久辩,如果世上真有风水宝地,又哪里还有什么替别人相地的风水先生,劝诸位不必对此过于执着,山川而能语,葬师食无所。”说完之后,也不管马真人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表情,转身就走。
我在旁也听得目瞪口呆,这世上果然是山外有山,天外有天。我自恃有半本《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就觉得好像怎么的了似的,其实比起这位貌不惊人的过路山民,我那点杂碎真是端不上台面。这些年来我是只知风水,而不晓阴阳,我猛然间醒悟,这山民对卦数了如指掌,又通风水秘术,今天该着杠着让我撞见,岂能擦肩而过失之交臂。
这么一愣神的工夫,那过路的山民已经走下了山坡。被人辩得哑口无言,自称全卦能倒背《易经》的马真人,估计也是个包子,我看都懒得再看他一眼,从后三步并做两步地追了上去。
山路曲折,绕过山坳后,终于赶上了他,我单刀直入地说想了解一些卦数之事。那山民也没什么架子,与我随口而谈,原来他是来此地探亲,这时是要赶路乘车回老家。我见机不可失,便也不多客套,直接请教他,可否知道《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之事。
山民听闻此言,露出一丝诧异的神色,干脆与我坐在山下林中,详细攀谈起来。十六字天卦自成一体,包括诀、象、形、术四门,据说创于周文王之手,然而由于其数鬼神难测,能窥其门径者极少,汉代之后便失传了。留下来的,只有易数八卦,后世玄学奇数,包括风水秘术无不源出于此。
晚清年间,有名金盆洗手的摸金校尉,人称张三链子、张三爷。据说他自一古冢里掘得了十六字天卦全象,并结合摸金校尉的专利产品“寻龙诀”,撰写了一部《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但此书夺天地之秘,恐损阳寿,便毁去阴阳术的那半本,剩下的半本传给了他的徒弟阴阳眼孙国辅,连他的亲生子孙都没得传授。
这位山民就是当年张三爷的后人张赢川,他所知所学,无非都是家中长辈口授,特别精研易术。我们一盘起道来,越说越近,阴阳眼孙国辅就是我祖父的恩师,这可有多巧,敢情还不是外人,从祖上一辈辈地排下来,我们俩属于同辈,我可以称他一声大哥。
张赢川问明了我找十六字的来龙去脉,说此事极难,十六字是不可能找到了,即便是某个古墓里埋着,找起来那也是大海捞针,而且事关天机,找到了也不见得是什么幸事。
我觉得对于“天机”可能是理解不同,我认为所谓的天机,只是一些寻求长生不死之道的秘密,是统治阶级所掌握的一种机密。然而我对成仙之类痴人说梦的事毫无兴趣,只是想除掉身后背负的诅咒,才不得不从龙骨天书中找使用雮尘珠之道。事关生死存亡,所以甘冒奇险去深山老林中挖坟掘墓,就算是死在阵前,也好过血液逐渐凝固躺着等死的日日煎熬。
张赢川说兄弟出了事,当哥的就该出头,但奈何自身本领低微,家中那套摸金的本领也没传下来,帮不上多大忙。但易含万象,古人云生生变化为易,古往今来之常为经,天地间祸福变化都有一定之机,愚兄略识此道,虽然仅能测个轮廓,却有胜于无,不妨就在此为兄弟起上一课,推天道以明人事,一卜此去寻龙之路途。
我闻言大喜,如蒙指点,那就是拨云见日了。张赢川说起卦占数,并不拘何物,心到处便有天机,当下随手摘了几片树叶,就地扔下,待看明卦象也觉惊奇:“奇了,机数在此,竟又是个山风蛊的蛊卦,元亨,利涉大川,先甲三日,后甲三日。”
我对此道一窍不通,忙问道:“这卦是什么意思?我们背上的诅咒能解除吗?”
张赢川道:“甘蛊之母得中道也,利涉大川,往有事也。风从西来,故主驳在西,西行必有所获。然风催火,此卦以木涉水,故此火为凶,遇水化为生,如遇火往未能得,然遇水得中道,却亦未定见其吉。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终则有始,天行也,切记,切记。”
我心中本对藏地有些发怵,多日来郁结于此,始终不能下定决心去西藏,这时见卦数使然,当即打定了主意,看来不去昆仑山走上这一趟,这场祸事终归不能化解。于是再以雮尘珠究竟为何物相问,究竟是眼睛还是凤凰?
张赢川凝视那几片树叶半晌,才答道:“既是眼睛,又是凤凰,此物即为长生。”
我说这可怪了,怎么可能既是眼睛,又是凤凰?难道是凤凰的眼睛不成?凤凰是神话传说中的神兽,世上又怎么会有凤凰的眼睛?
张赢川为我解读此卦机数,先甲三日,后甲三日,终则有始,这些皆为轮转往复是也。传说凤凰是不死之身,可以在灰烬中涅槃重生,此也合生生不息之象。目为二,三日为奇,日虽似目而非目,故不足为目,然而有三在前,多出其一,即又为目。我以机数观其物,可能是一种象征长生不死之意的极其类似人目,而又非人目的东西,但究竟是什么,神机不足,参悟不透。
虽然未能确切指出雮尘珠具体是何物,但已让我茅塞顿开,佩服得五体投地,眼前那层浓重的迷雾,终于已经揭开了一条缝隙。事先我并未对他明言雮尘珠的情况,但他竟以几片树叶以及两句问话,就断出了“长生”二字,结合最近经历的事件,无不吻合,这八卦之数已精奇如斯,倘若有十六字,那真可通神了。
张赢川说今日机数已尽,再多占则有逆天道。刚得聚首,却不得不又各奔东西,卦数之准与不准,皆在心思与天机相合,也许失之毫厘,就差之千里。刚才所起的一课可以作为参考,不可不信,也不可尽信,愿君好自为之,日后有缘,当得再会。
我把他所言的卦词都一一牢记,从西藏回来后,若是还有命在,一定再去拜会。于是双方各留了地址,我一直将他送到山下的车站,方才惜别。我站在原地,回味那些卦词,竟又觉其中奥秘深不可测。
第五章 古格银眼
回到北京之后,我将遇到同门张赢川的事情对众人讲了一遍,按他所推机数,只要带着雮尘珠到西边走一趟,有些问题自然会迎刃而解。“遇水得中道”,要去有水的地方才能有进展,我首先想到的就是悬挂在天空之上的仙女之湖。关于魔国的事,在历史上没有任何记载,只有藏地唱诗人口中的“制敌宝珠王武勋诗篇”,才有相关的信息。等一切准备就绪后,我打算先行进藏,去拉姆拉错湖畔,找我的喇嘛阿克,如果喇嘛还健在,他一定可帮忙找一位天授的唱诗人。
Shirley 杨把一份进藏装备物资的清单给我看了看,问我还有什么需要补充的。这些装备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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