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也讲了这次回来,想请老人推荐几个人帮彪盛堂斗拳的事。
胡斜子眯着眼睛,一直听他讲完,沉默良久,就叹了口气道:“清末民初以来,武行人不入捕衙,就入绿林!还真是个个人都逃不出这个劫数。你起来吧!”
康顺风这才站了起来。
胡斜子道:“姥爷领你入行,并不能把你一生的路都领尽了,今天我就许你出师自己立,以后你的人生大事自行决断吧。”
“姥爷——”康顺风眼睛就红了,虽然知道这是武行的老规矩,他还是一阵心酸。
过去武行的规矩,一旦弟子入捕衙或绿林,师父就要许他出师自立,他以后行事,就不再受师门恩情羁绊,也就是说可以不再看师门交情。入捕的,师兄师弟犯法,照样却拿,旁人不会用武街上规矩来衡量你薄情还是寡义;入绿林的,就要事事以山头的事为重,不以师门恩情而废事。当然,在可能的范围之内,还是要尽量照应到师门恩情和利益的。
胡斜了这时却笑起来,道:“你莫伤心,其实姥爷今天听了你的决定,还是挺高兴的!你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出去惹事就报姥爷名号的小娃娃了!姥爷也算是对你姥爷康槐山公有个交待了。不过,姥爷给你讲,你既然入了绿林道,就要万事讲个规矩!所谓盗亦有道,我不管现在的绿林黑道如何行事,你可得把你自己把持好了,做事留一线,且莫做伤天害理的事!”
康顺风点头。
“这一点上你是从小在我身边长的,我信得过你!关于女色,我胡斜子并不是忌讳女色的老古董,做好男儿干大事情,就要先看破女色这一关!自古成事的人,就没有情种!但有两条你给我记牢了,兄嫂弟媳不能碰,人伦大理不能乱!其他的你自己把握吧!不过姥爷提醒你一句,虽然说人不风liu枉少年,但天下奇女子万万千千,取之不尽,适可而止,勿太过贪心想一一尽占,否则容易生出魔障恶事来,古往今来,多少好男子就是过不去这个贪字,最后坏事在女色之上!”
康顺风再点头。
“杨家老太爷要来见我,放到开春之后吧!现在秋杀冬死将至,老人不宜出行久远,否则容易残体伤身……至于彪盛堂的事,你和你向山哥商量吧!他小时候跟我东西南北都跑过一遍,那些人和事,都在他心里搁着呢!”说到这,老人眼里就有了悲色,道:“你干事情,能提携一下你向山哥最好,他这娃是个聪明绝顶的人,能下苦,干什么都会强人一头!就是可惜心眼太死,把姥爷给他的东西死死地守住不放……姥爷当年看上他可以继承门户,就千方百计把他引到这条道上来,谁知道这玩意儿到现在功夫越真越没饭吃……他现在三十几了,还说不下个媳妇……姥爷心里难受得很!”
康顺风就又一次跪下来,这次给老人磕了个头,一方面是出师礼,另一方面,也是对老人最后这番话的一个承诺。
等他磕了头起来,胡斜子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道:“走,回家吃饭去!”
康顺风看他走过去,虽然仍然腰腿硬朗,便背却有些弯了,在秋风瑟瑟、一片空旷的黄土塬上,那道背影显得那么孤独和苍老。
康顺风突然就流出了眼泪来,一种英雄末路、美人迟暮的感觉一下子就笼住了他的全身。
岁月,真的好残忍!
第四卷第三章 胡斜子的一滴泪
康顺风跟着胡斜子回到家时,家里早饭已经准备好了。
康家塬乃至整个渭北源上都是吃两顿饭,早上九点一吃,下午二点多一吃,晚上那一顿不叫吃饭,叫喝汤,都是清淡小菜,喝点小米粥。汉子们顶多再夹一个辣子馍,都不尽饱的吃。
回到家时,胡斜子家饭已经做好了,饭桌已经摆在院子里,一个个拌好的菜都用碗扣好摆在桌子上,胡斜子的三个小重孙子许是饿了,就你一下,我一下地偷偷揭起碗来从里面抠菜吃。见胡斜子进来,就在院子里叫起来:“姥爷回来了,吃饭——吃饭!”
当地的规矩,老人不上桌,家里不开饭。除非老人说过不回家吃饭。
胡斜子的二儿子就从屋里出来,边招呼子女们开饭,边对康顺风招呼道:“来了!先坐!”
康顺风叫了一声:“二衙(爷的意思)”,却没有坐,而是跟着胡斜子进了他住的上房,先伺候胡斜子洗了手,然后自己也洗了手。一看自己的包果然放在上房胡斜子的坑上,就从包里把东西掏出来,把一套老人衫给了胡斜子,几样小点心也都放在柜上。却拿了几包瓜子糖果出来,到院子里,散给几个孩子,剩下的就放到饭桌上,让大人们自己取食。
一桌子人坐齐了,康顺风在这里并不算是客人,所以女人、孩子们也都不避讳。
一桌人边聊边吃,听康顺风讲S市的美丽繁华以及自己在那里因语言不通闹出的种种笑话,大人们就流露出羡慕的神情,孩子们却只爱听笑话,不时地模仿康顺风的讲述,自己将自己逗得咯咯地笑个不停。
这边正在吃,院子门就被推开了,一个人就走了进来,边进门边道:“咋现在才吃饭呢?刚好我来添个菜!”。
“向山哥!”康顺风就叫了一声。
进门来的正是向山,见到康顺风明显地一愣,就道:“你回来了?啥时候回来的?”向山明显得在胡家比康顺风熟,几个小孩子先跳起来,一口一个叔地叫着。
“昨天回来的,还说晚上到你家去呢……”康顺风一边说话,一边就想给他拿凳子。早有胡斜子的一个孙媳妇给拿来了。
向山一边把手里的一个纸包递给胡斜子的二儿子道:“伯,昨天我们那有个人家的牛犊子拌到崖下摔死了,给家里送了点牛肉来,我带了点过来!”
胡斜子的二儿子一边接过肉来,一边道:“吃了没,坐着吃点!”
向山笑着摆手,接过小凳子坐在一边道:“我吃了,你们不招呼我,快吃饭!我才说从胡衙这一会上你家去,我爹也让给你爹带点肉去!”后一句话却是给康顺风说的。
康顺风就想起父亲一直念叼着向山的父亲,就笑道:“我伯也掂记你爹呢,他老哥俩现在关系亲得让我妈都嫉妒了,总说结婚这么多年,从没见你这么掂记过她。”
向山也笑道:“我妈也这么说!”
胡斜子吃饭时一般不太说话,只给向山打了声招呼就继续吃饭,那边就有另个孙媳妇倒了茶水过来,向山接过来。那几个小孩子饭也不吃,就缠了上来,向山将水放在一边,就一边腿上坐了一个,另一个也腻在他怀里。
“快下来,土猴一样,把你叔的衣服弄脏了!”胡斜子一个孙子就吼上了。
那边向山却笑眯眯地道:“没事,没事,别训娃娃……咱不讲究……”却是宠溺地从口袋里掏了一把糖豆出来,几个孩子就抢起来。
康顺风知道向山爱孩子,他看每个孩子都和他弟弟小三一样。平常口袋里总装着些农村小店里出来的廉价小糖豆儿,专门哄孩子的。
农村人吃饭,简单效率,不一会儿,这边就收拾了桌子,重新摆上茶水,向山这才靠了桌子边上,同胡斜子、康顺风一起喝茶聊了起来。
“顺风的事你都知道了吧?”胡斜子问。
向山点点头。
胡斜子就道:“他这次回来,从他做事的地方领了差事,你帮他弄一下。那些人我过去都带你走过,攀了交情就是为用的,不用了交情也就慢慢淡了……衙最近一直在寻思,你这一身功夫不能白瞎到这山沟沟里……过去,走州串县就是见大世面的,现在人家这世事变得快,跨省过府都是很寻常的事了,刚好顺风在那也算谋事了,你要不就跟过去,也该做些事情了……”
向山眼睛就红了,道:“衙,我还想再把你伺候几年……顺风的事我帮他弄定了就回来!”
胡斜子就道:“我这老骨头要死不死地,快了一年半载,你还等得起,慢了熬个十年八年的,还不把我娃你撇屈死了……你放心弄事,我让他们把孝子盆给你留着!”
当地风俗,孝子盆是长子长孙才有资格摔的,胡斜子的大儿子已经不在了,所以这番话,可就重了去了。向山当时泪水就下来了,嚅动着嘴唇,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可有一点,你弟兄俩个出去谋事,记住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这句话!万事莫强求,什么时候都记住安全第一,青山在,才有柴烧!人不失,就不亏本!衙百年之后,你俩要年年给衙烧纸,衙认你俩的纸钱……别人的,就是烧过来了,衙都不认!”胡斜子唏嘘道。
这一下两兄弟就都红子眼睛,老人这是变相地要他们保重自己。老辈人给年轻人说话,不能直接说你保重,说了不详。所以胡斜子就这样转着弯把话说过来了。
康顺风一边擦着眼睛,一边心道:姥爷真的老了!过去多干脆的一个老人,一是一,二是二,胡斜子的话什么时候这么婉转过。
一时桌上的气氛就有点沉重起来,胡斜子就站了起来道:“我今个有点累了,去眯个觉,你俩有事就去忙吧!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弟兄,你俩互相扶持着些……”说完,头也不回地就回上房去了。
康顺风和向山就对望了一眼,默默地喝完手中的水,康顺风的包还在胡斜子的上房里,就轻手轻脚地进门去,老人面朝里躺在坑上,他将自己的包拿了,又轻手轻脚地出来。这时向山也就站起来,俩人就告辞了正在一边剥玉米的胡斜子的二儿子。几个孩子却欢天喜地的闹起来,围着他俩,送他们出门去。
听到大门关上的那一声响,躺在坑上的胡斜子的眼睛就流出一滴泪来。
当年,他的大儿子和人斗拳被打死的时候,他都没流泪,只是让老二从此不再练拳,好好地务弄庄稼。
今天,是老人从自己父母过世后流下的唯一的一滴泪。
两个人出了门,就插小路上康家塬,向山要给康顺风家送牛肉,康顺风也把给向山家买的东西还留在平候镇上,要取回来。而且,三子他们也寄住在镇上,刚好胡斜子将事情托给向山办,大家到镇上合计一下早做安排。
两人回到康家塬,把东西往家一放,也没停,康顺风就从村上借了一个摩托车,载着向山就来到镇上,来到康顺风让三子他们寄居的那户人家。
三子看着一脸笑眯眯的向山比康顺风更土气,身体并不是自己想像的那样高大威猛,就对康顺风说的向山比他武功还高的话有点不大相信,对向山的态度也不冷不热。向山却浑不在意,坐在边上,一声不响地,听他和康顺风交谈。最后说到请人的事的时候,康顺风就转头看了向山,把情况给他学了一遍,并把彪盛堂开出的条件给他说了。
向山就笑道:“打赢一场十五万,打输了除医药费全负担外,也有五万安家费?那可以打连环檑不?”
三子就愣了一下,知道向山也真的是行家了,道:“连环檑事前没说,不过应该没问题!可是这是生死檑,伤残死亡勿论的!”
向山笑道:“我知道!”转头对康顺风道:“我说你写信,然后我帮你画上胡衙给他们留的花押,找人送去就行,至于人家来不来,咱也不知道!你们现在还要找几个人?”
康顺风道:“多请点没事,只要来,打不打都有三万的辛苦钱可以拿……”
向山就笑道:“胡衙光山西一个省就带我去访过一百多家好手,河北、河南、山东的也不少,你们能请多少?你说个数,我挑最合适的和感觉能来的给你定几家!”
康顺风眼睛就看了三子,毕竟自己进彪盛堂时间短,资历浅。
三子就笑道:“别看我,盛姐说了,在这里一切听你的!”
康顺风就道:“那我们还最少请十一个吧!”
向山点点头道:“那你写信吧,我字识得不多!”
康顺风就铺纸开笔,一封封地写下去,每写完一封,向山就接过去,用笔在信的前后画上不同的符号。这些符号就是花押,类似于今天的密码。在胡斜子访过的那些人家,都有胡斜子当年给人留的代表自己身份的花押,对方接到信后,拿出押本一对,就知道真假了。
向山在信前面,画的是对方给胡斜子留的花押,后面,则是胡斜子给对方留的。这样就更保险一些。
向山画起押花来,非常熟练。这些押花猛一看,基本相同,但细看,又各不相同。真难为他怎么记住的。
一直写到下午三点多,总共写了十五封信出来,当下三子就把信和胡园他们几个一分,将谁请那一路的路线说好,也不再耽误,直接就回省城,各去各的地方请人了。
时间紧也就不坐班车了,而且他们也不差钱!向山在平候镇人头熟,直接找了一辆面包车来,三子他们包了车,就直奔省城去了。
两个人送走了三子他们,就提了康顺风东西,回康家塬去了。
第四卷第四章 合家欢
向山的到来让康顺风的母亲非常高兴,虽然是认的干儿子,但康母非常喜欢他。
康顺风在家虽然不是懒人,但由于爷爷对他寄的希望很大,从小读书学习习武,同父母亲近的时间不多,而且在爷爷同胡斜子的房间培养之下,就养成一种独立的、微微有点不好亲近的性格。
但向山不同,他总是笑眯眯地很有耐心地听康母唠叨,在家作事帮忙,总是事无巨细。而且非常细心,经他手做的事,总是那么熨帖。
康父也坐起来,问候向山父亲的身体。
在屋里学习的顺燕也跑出来,一口一个向山哥,给向山讲她在学校的事儿。看得康顺风都有些眼热起来,他回家虽然父母爱、妹妹亲,但好像也没向山来感觉这么亲热呢!
向山将手中拿了一路的牛肉给了康母,不多,也就不到半斤多点的样子,拳头大小的一块,康母就去橱房里切好,调了汁子出来,又从橱房端了几个平常不太吃的好菜出来,在房间里摆开,再从柜台上拿了瓶当地产的白酒,一方面算是给康顺风回家接风,另一方面向山上门也算是客。
康顺风就把自己从镇上带回来的大纸箱打开,从里面又掏出些吃食,摆放在桌子上,一家人就热热闹闹地吃饭。父母这才细细询问他在学校的生活,说些家里的琐事儿,商量一些事情,却总是要问了向山的意见,向山就拿出主意来,就看父亲点头,母亲称是。显然向山这个干儿子一年没少在家里帮忙,康顺风心中感动,在给父亲和母亲看过酒后,就满上一怀酒,站起来,郑重其事地端给向山,叫一声:“哥!”。
向山自然明白他的意思,端过去一口抿了,却是倒上一杯酒,给他回来。
康顺风就站着,一口干了。
俩人就相视一笑,开始随意地吃菜喝酒,吃完饭顺燕帮母亲去橱房收拾,康顺风和向山就回了康顺风的房间,康顺风没有冲茶,给向山和自己一人倒一杯白开水,朝酒晚茶伤身,他们练武讲究这个。
二人就坐在康顺风的床上,康顺风将自己在S市的一切讲给向山听,最后说道:“姥爷今天给我说,让我们一起去S市发展,我想姥爷说的对,你在这窝着,确实也白瞎了一身功夫。”
向山喝了口水,想了想才道:“我走了,你家里我家里都剩老人了,地里活怎么办?而且胡衙也老了,我们都不在身边,有个事谁跑腿?”
康顺风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想过了,这次我不是赚了些钱,把我家这房收拾一下,让你父母搬上来,和我父母一起住,一方面有个照应,二一方面上面的地土也比下面好些,把你家的地包出去,在上面稍微包点地,种些地让老人岔个心慌就成。我们在外面稍微努力一点,省一点儿,什么都有了。等过几年,干脆在镇上买个庄基,让四老都住镇上去,生活什么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