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声惊嘶怒喝,正来自大军前唯一未中毒的姜玉诰,不过,他的模样更好不到哪里去!
“及时悔改者,即可立即获得解药。”
一个清朗的声音响起,那伏地哀嚎的士兵们全齐刷刷看向那个方向。
即见骆子云一身雪衣覆黑甲,骑着一匹黑亮的宝马,缓缓踱来,再看那二十万大军周围其实早就被大军包围,那些雄踞于马上,英姿飒飒的兵士,均举着明黄的王旗,将大军围拢在其中。
骆子云身后还抬着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里面漾着黑澹澹的药汁。一靠近时,那败军士兵便有少数人开始攒动起来。
姜玉诰一见,又是破口大骂,蓬发散乱,风仪尽失,宛如一条败犬,狼狈不堪。不知为何,在他周围死了一圈衣着粗布的平民百姓,他还拿着长剑,不断在那些尸首上砍杀。
轻轻心头一缩,掠过一丝疼楚,她突然明白,他此刻已经将自己的情绪封印了,“奕哥哥,你不要这样。这样,你会更痛苦的。”
她拉住他的手,想要用自己去温暖他此刻冰冷的大手,可是当她一触到他时,他突然用力,将她狠狠地揣进了怀中,揽着她走到楼前,面向楼下大军。
长风刮来,掩着她的黑色斗蓬倏地被拂落,勾出光泽奕奕的美丽长发,在风中飘扬,飞舞,艳色逼人的媚颜,清晰暴露在三军面前,为此刻肃杀的压抑气氛,平添一抹诡魅的气息。
他启唇,声音不高不低,却能令那城下疯狂的人,听得一清二楚,“九弟,你还不知悔改么?”
他这一开口,立即吸引回半疯半巅的姜玉诰,姜玉诰一看到楼上并立的两人,目光最终锁在轻轻身上,刹时间目眦尽裂,胸口怒气翻涌难抑,又爆出一串嘶嚎。
“你——你,你们这对——”
他没有骂出声,因为已有人暗中出招,让他喉头一下失了音,他捂着脖子,全身剧烈地颤抖瑟缩着。
轻轻再看不下去,侧身拉住姜霖奕,“奕哥哥,快发援军去海蜀郡,不然宪之他们撑不下去的。奕哥哥!”
他缓缓垂下头,面容仍是一片清冷,没有任何颜色,“此事,我自会安排。你先回府!”
她惊得一瞠眸子,“不,已经整整五日。他们已经围城五日,我要去救他们。”
狭眸微波一闪,极快,极利,极寒,“会有危险,你不可以去。”
这样冷酷、无情的人,是她认识的人吗?!他怎么会这样?
“奕哥哥,你醒醒,你不要这样,我只是去救人,我不是要离开你。你不要这样!”
她猛力摇着他,他却是一动不动,目光依然冰冷,高远,却又幽深,刺痛。而她那句“离开”却似一根钢针,戳进心底,绞得他黑瞳一阵收缩。
“轻轻,乖,回去等着我。”
他的大手,机械地抚过她的脸,突然用力一推,将她推进了轩辕七杀的怀中,被紧紧钳住。
“不,奕哥哥,放开我放开我,我要去救宪之,我不要回府。”她奋力挣扎,但轩辕七杀在主子示意下,立即点了她的大穴,她急得大叫,眼眶已经一片红肿,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阴狠无情的男人,“奕哥哥,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我不是要离开你,我要去救他们,再晚了,宪之他们会被姬凤倾和司马睿杀掉,他们的军团一路屠城,一定不会放过宪之他们……”
哪知,他根本不为所动。只冷冷地扬声,下令,“送公主回凰鳞宫。”
话毕,便再不看她一眼,转身冷冷地凝着楼下,那一声声嘶叫、凄厉的场景,目色盈然,扭结一片,深恸而无言。
她再无法动弹,只有大声嘶叫,“不要,不要,我不要去王宫。放开我,放开我——”
轩辕七杀,抱起轻轻,步下城楼。轻轻眼见着那雪衣人步步远离,又急又气,已然无法,仍是大叫,“奕哥哥,你相信我,你相信我啊,兰儿和轻轻爱的都是你,不是别人,奕哥哥,你相信我……让我去救宪之,让我去救他们,再晚了就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奕哥哥……”
他始终没有回头,她看着他的背影,僵直地,一寸寸没于石阶,好似她所有的希望,都瞬间被巨石辗压覆盖,只剩满眼的冷灰。
朔风中,传来城下那凄寒的嘶叫,带着恶臭,带着血腥味,尤似千里之外浴血的城池,此刻一片血腥惨色一定比这里更恐怖可怕。
可是她明明知道,却无法施予援手。
为什么她废了这么大的力,还是无法挽回他,无法解开他心底的心结?是她做得不够好,不够多,还是……他根本就不爱她?!
曾经那个温柔含笑,最懂她的男人,到哪里去了?
究竟是什么让他变得这么不可理喻,固执,疯魔得什么也不顾,只想把她囚禁在身边?!
“姜霖奕,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一声嘶吼,直直透空穿墙,插入城楼上,那俊拔凛立的人耳中,他忽然一颤,眉间深深折起,那扶着碉墙的手,蓦然用力,灰石落地,墙上便多出五道指印来,渗着淡淡的血印。
狭眸一眯,掩下了一道血色流光,垂落在他缓缓展开的掌心,上面纷繁交错的纹路,却似一道道深伤,狠狠地钝割着他的心。
为什么不相信你?!
只是,不敢相信你。
如果命运可以改变,我愿意毁天灭地来交换你。我踏上这条路,就无法再回头,如今果然伤害到你,我也无法再停下手,只有一错再错。
因为,我不能让命运的报复,落在你的身上。
什么后果,都交给我来扛就好。
我的兰儿,我的轻轻,我相信你。可是我与天赌,我输不起,输不起你。
。。。。。。
污黑的烟漫过眼帘,突然间,一个黑呼呼的物体倏地向她飞来,咚地一下,正砸落在她脚下,她低头一看,那是颗血淋淋地头颅,人眼正对上她的。
花海?!
她脑中闪过熟悉的人名,却无法跟眼前的人头对应上。
再一抬头,满目革尸,一片残臂断肢,阴黯的天空如浸了血般,洒下的雨丝都是血红色的,空气飘落着尸臭、焦臭、腐臭味……丛丛簇簇的火星,好似鬼火重重,灼在人眼,痛在人心。
前方,还有一个人在拼力撕杀,面着数十支尖锐的长枪,横刀一武,虎虎生威,却终是敌不过敌众我寡,壮硕的身体同时被刺入十数支长枪。
噗哧一声,那是锐器一处戳进肉骨的撕裂声,伴着沙沙的骨碎声,狠狠地绞进耳中。
当那人咚地一声跌坐在地上时,他缓缓抬起了眼,朝她看来,血汗遍污的面容上,仍是那双灼亮的虎眸,让人难忘地抿着一抹适心的笑容,缓缓开启的唇,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想靠近,却怎么跑,也跑不到他身边,他离她越来越远,越来越模糊……
“不,宪之——”
惊喘着,从恶梦中醒来,轻轻已经是一身冷汗。
“公主,您醒了么?”
床帐被掀开,床边伏跪着两个婢女,已经不是她在王府中的两人了。
脑子突然刺痛,她蹙起眉头,意识已飞快地转动起来。
他真的疯了么?!
看向寝外,隐约可窥见纱帐外,林立着黑色高大的身影,一定是禁卫军吧!
她从三王府突然离开,那些伺候保护她的婢女一定又被责罚或者……赐死,因为护卫不周。所以,他才将住处改成戒备更加森严的王宫内,他曾经住过的寝宫凰鳞宫。此时,宫中全部都是他自己的人了,她要想离开,怕是插翅也难飞。
奕哥哥,为什么你要这样?你明明比我还要痛苦啊,为什么不让我分担你的压力,还是一意孤行。
轻轻沉默地,任由婢女给她梳洗更衣,扶着进了外殿,一桌子佳肴美食,已经布好待她享用。瞧这菜品,一眼竟然数不出有多少道,挠是连当今皇帝也没有她这般奢侈。
可是,此时她又有何心思吃东西。
“我睡了多久?”
“禀公主,自轩辕统领送您进宫,已有一天一夜。”
该死,又过去两天,两天啊!宪之他们现在怎么样了?如今,她能找谁帮她传消息。
“少君现在何处?”
“禀公主,少君现在替大王早朝,许是再过一个时辰,就下朝了。”
轻轻将目光移开那一桌子菜,只道,“现在,立刻派人去告诉他,如果他半个时辰内不来见我,就只能见到我的尸首。”
宫婢太监这一听,吓得咚咚咚地全跪落在地,一个劲儿地猛叩首。
“公主,您三思啊!少君他国务缠身,叛军余孽……”
“住口!他要缴杀叛军,难道就不顾边境百姓的生死吗?!他要巩固自己未来的王权,难道就可以不理边境守军的死活吗?!”
她袖角一抛,一把尖利的剪刀,已经戳在了自己的喉口,轻轻一动,竟滑下一滴殷红的血流,在雪|白的脖颈间,尤为刺目。
这一举,立即吓得所有人都苍白了脸。值守的禁卫军虽然见着,但由于距离没有伺候的婢仆太监离得那么近,也没有办法施力。
众仆无奈,只得差人去外朝的乾寿宫禀报。
果然,不出半个时辰,那个依然着雪袍绯衽的男人,疾行而来,当至殿门时,他摒退了所有人,独自踏进大殿,便见着满殿伏跪的人,和那坐在桌边,手执着红剪刀,将自己刺出血来的女子。
四目相接,他本是冷戾霜色的俊容上,浮起一丝温柔笑意来,举步而来时,一身雍荣风采,似乎想缓去殿内沉寂的气氛。而她却耸起了眉头,冷冷地看着他步步靠近,感受不到一丝那笑中的温暖。
他临到她一步时,顿了一下,道,“都退下吧!”
一地的宫婢太监,悉悉熟熟地起身,迅速退去,还悄悄将大殿门掩上,顿时,令本来就有些阴冷幽黯的大殿,更显阴翳。
他上前,俯身要去握她执剪刀的手,她立即跳开,直视他双眸,“给我大军,我要救宪之。”
“我已经派华骁赶去援助。而海蜀郡附近的郡府也拔军前往支援,你勿需再担心。”
“宪之是我的人,他们为我寻明目药,才会遇到那两路大军。我要亲自去,否则我不能安心。”
“好,我答应你。让久悠带兵,跟你一起去。”他又上前一步,道,“轻轻,把剪放下。”
“不,你现在立即安排,我要立即离开这里。”
她不得不这样做,虽然她很想相信他,但是,她不能再冒险。她没有料到,他们之间竟然横亘着这么多的波折,根本没有时间解释一切,便又是一波血浪打来,让人措手不及。
他的笑容,终于褪下,又眸森森,“轻轻,不要胡闹。”
“奕哥哥,我也不想这样的……你,不要逼我!”
蓦然间,她迎上他深邃的眉目,心如刀绞,为什么他们会走到如今这一步?究竟是命运嘲弄,还是他们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明明已经经历那么多,为什么还会产生这般的误会猜疑,和不信任?
他却道,“这话,应该是由我说罢!”
她抽口气,“什么意思?”
剑眉忽地一抖,一股劲风袭来,在她反应之前,手腕一麻,剪刀应声落地,身子就被他捆进了怀中,再无法动弹。
“姜霖奕,你……”
他钳起她的下巴,没有怜香惜玉,声音冷得没有一丝温度,道,“你明明知道,姬凤倾,司马睿,这两个男人都在那里,我怎么可能放你独自去面对他们?!”
原来,还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继续道,“他们可以封锁消息,到现在才传到王宫。你就凭一个小兵的一面辞,全盘相信,丝毫不怀疑,难道不怕又是他们耍的手段吗?!”
“不可能,花纶就是不忠于我,他也会忠于宪之,他不可能拿宪之的生命来骗我。”
他扬声,大喝,“那么他拿你去换华宪之的命,就不可能吗?!”
她声音一哽,幽幽吐出一句,“他们,都是我的亲人,我不能……坐视不管。”
“难道我就不是你的亲人了?!”
瞬间,他的声音黯哑一片,凝着她的双眼,一片刺红,悲伤如水,丝丝缕缕,漫出撑大的眼眶。
“奕哥哥,求求你,让我去,让我去……我无法静下心在这里等消息,我好怕好怕……我梦见他们都死了,我梦见宪之被十几把长枪,穿透了身体……求求你……”
可是他现在并没有生命危险,这和宪之的情况完全不同,她如何放得下!
她抓着他的胸口摇晃,他仍是冷然不语,最后她求得嗓子都疼了,无奈不甘,一想到那个梦境,又气又恼,抢手捶打他,吼道,“为什么你不相信我?为什么,为什么……”
没有注意,当她的手落在心口时,他不可掩饰地,面上一阵抽搐,最后却仍是忍住了,一动不动,任她发泄着,就如那不可遏止的液体,心底的伤痛,疯狂地游走于全身。
“因为,我不能再让巴子国的事,再发生一次。也不能允许,司马睿再伤你分毫。姬凤倾与司马睿本来因为新缃公主是间者一事,已经撕破脸,如今又突然合谋攻击我楚淮,在我正夺嫡之时,此中有何阴谋,没有查明,我便无法安心。更不可能让你支身涉险,就是错,我也会坚持到底。”
她只觉额头窜过一阵冰冷,意识又渐渐变得模糊,不敢置信地抬头看他,只听到他毅然冷酷的话,“就是牺牲了他们,你也不能离开我身边。即使,从此……让你……恨我……”
深凝的狭眸中,涌出深深的痛苦,抽打着她的心,她伸手想去抓,却只握到一手的冰凉。
不,不要这样,不可以。
奕哥哥,你疯了吗?!你怎么可以这么做。
我不想恨你,求求你不要这么固执,不要这么做,回到原来的样子,求你……我不想恨你,不想恨你……我不能恨你,不能,不能……奕哥哥……
第2卷 第42章 痴情罪
幽幽冷香,如水般化在一片阴翳的空间,繁华堆绕,锦绣织幔,精美的铜鹤烛台上,两盏红烛如睛,静静地瞪视着华贵下的凄咽深伤。
再次醒来,轻轻重重地喘着气,却如何也喘不出沉压在胸口的窒闷,越是用力,却觉得阵阵刺痛,正绞着她的心。
又是一日!
天外的颜色,又黯然无光,流逝的每一刻,她似乎都能听到远方那惨烈的嘶杀声,刀剑相击的铿锵,马蹄奔腾下的折骨断髓,还有一张张殷殷期盼的血污的脸,他们渐渐失色的眼,已经被绝望弥漫,不知道明日还能不能看到晨曦、旭日……
该死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她什么也做不了?本以为自己已经很自由,没想到却落进更加牢固的鸟笼里。
―轻轻,无论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好可笑的誓言!
―轻轻,我答应你的事,何曾食言。―
好华丽的骗局!
―因为,我使了多少阴险的计谋,才将你从姬凤倾手中夺了回来。―
原来真是如此,真是如此啊!
他用着一片温柔如水,终是夺到她的心。她心甘情愿,随他回到楚淮国,傻傻地被他囚在府中,总以为自己的用心他会明白。没料到,最终是他以爱为名,将她死死地缚住,将所有的人都当作他的仇敌。
如此的爱,现在要用她的亲人性命去换啊!这教她情何以堪?
一直以来,她以为最懂她,最疼她的人,竟然变得如此地不可理喻。她已经搞不明白,究意是他天性如此,还是她的努力不够,爱得不够。
屠越人在轩辕七杀的陪同下,来见轻轻。他的借口是帮轻轻复诊眼睛,毕竟如此短的时间内,轻轻的眼睛虽然看似好了,难免因为仓促之间落下什么隐患。他料定姜霖奕必会同意,果不期然,他成了唯一能来看她的,不过必须由轩辕七杀在旁。
看到窗边静坐的人时,他心中亦是一疼。
爱情,真是世上最甜蜜的事,也是最痛苦的折磨。
轻轻如今模样,也全源自那一个男人。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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