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半句话没说出口,毕竟林诗音还是他名义上结拜大哥的妻子,即使龙啸云曾设毒计,欲置他于死地。
龙啸云能不仁,他却不能不义。
阿飞恍然明白过来,为自己的迟钝自责,李寻欢与他肝胆相照为他出生入死,他却还不及仙儿考虑的周到。
“李大哥也不必太过担忧,金钱帮未必会太快出手。”
顾晓晓想到了废了一臂的荆无命,还有对他深恶痛绝的上官飞。谁都懂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但上官飞却不知道,荆无命的左手剑比右手剑更快更残忍。
她几乎可以想象到,当荆无命的剑刺入上官飞的咽喉时,他的震惊和错愕。
上官虹中年丧子,无论他再冷血再狂妄,恐怕一时间也难以如平日那般行事果断。
至少,他要先将上官飞的丧事办了,等过了头七才会有心思处理别的事。
顾晓晓对上官飞和荆无命都没什么好感,所以两人无论哪个死了,她都是不在意的。
只是她知道这些事,却无法对李寻欢和阿飞明言,三人遂一路奔驰赶回长安。
从洛阳到长安,小半个月路程,他们只用了不到四天的时间。
一路风尘,一路匆匆,到第三天时天穹之上愁云惨淡,浅灰色的云层让人心生压抑,雪花好像随时会落下来。
好在天公作美,在他们到了长安城之后,雪花才慢悠悠的落了下来,先是三五片最后连天连地。
漫天大雪让三人庆幸他们早一步到了长安,不然恐怕要被隔在路上了。
三人衣裳穿的都很单薄,走在雪地里,和裹得厚重的百姓形成了鲜明对比。练武之人不畏寒热,但一直用内力抵挡寒冷,也是一件消耗体力的事儿。
阿飞消失了片刻,再出现时手里多了两把伞,他递给李寻欢一把,为顾晓晓撑起了另一把。
李寻欢只将伞拿在手里,却没有撑起来,剧烈的咳嗽着,咳得他脸颊绯红,一双沉静温柔的眼眸里似是罩着一层水雾。
雪花落在他的肩上,洒下一片银白,阿飞将伞递给了顾晓晓,关切的问李寻欢:“李大哥,你身体越来越差了,不如我们先找家医馆,请打夫给你看一下。”
李寻欢抬起头,眸色苍茫隐着笑意摆手道:“老毛病了,咳,天气骤然变冷了发作了而已,还是先去兴云庄吧。”
阿飞知道心中记挂一个人的滋味,更深知李寻欢这么多年来的心结所在,唯有叹息一声,随他去了。
他们下车的地方,离兴云庄步行只需要两刻钟,三人加快了步伐,很快就来到了兴云庄的正门前。
雪落满地,大门紧闭,斑驳的朱红色大门下边也飘落了一些雪花。
雪还没能将天地万物装点完毕,一半的雪一半的雕梁画栋,连萧索也变得一半一半。
李寻欢停住了脚步,抬头望着并不宏伟的门楼,近乡情怯,他着实害怕门内的一切。
虽然近几日江湖上并未传出什么风声,金钱帮也难得消停了,但他仍然害怕,怕那个人不在。
“李大哥,先敲门吧。”
阿飞着实不忍心看李寻欢立在风雪中,寂寞孤独的样子,主动提出敲门。
李寻欢看着他,缓缓点了点头,阿飞快步上前扣下了锈迹斑斑的铜环。
铜环冰凉冷彻心扉,阿飞叩门之后,许久没有人声,正当他要伸手强推之时,蹒跚的脚步声还有咳嗽声传来,他停了手。
门缓缓的开了,只开了一条缝,一个头发斑白的老仆,将脑袋探了出来,眯着眼睛看着阿飞,浑浊的眼睛中流露出害怕之色,待看到他身后的李寻欢和顾晓晓时,才惊喜到:“仙儿小姐回来了,咳,夫人一直在念着您呢。”
他说着话,笨拙的将大门打开,又眯着眼瞅了会儿李寻欢,恍然认出了他的身份:“这位是李爷吧,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让几位在外面久等了。”
老仆驼背穿着厚厚的破冬衣,走起路来,让人十分担心他下一刻就要摔倒。
龙啸云一走了之,偌大兴云庄如树倒猢狲散,下人纷纷离去,也就如杨老头这种无家可归的才勉强在这里留着看门,至少有个栖身之所。
进了门,风雪依旧,萧条的院落了薄薄一层雪,凋零的木叶顽强的从雪中伸出一个角来,更显凄凉孤寂。
庭院里的花全败了,老仆带着他们走了几步,气喘吁吁的扶住了梁柱,咳嗽着说:“请恕老奴无礼,这把老骨头经不住折腾了,也不知能不能熬到明年的迎春花开。夫人和少爷,就在院子深处的小楼中,仙儿小姐和李爷与这位小哥,只管自己前去。”
李寻欢不是强人所难的人,何况这老仆看起来的确十分衰弱,好像多走一步就要倒地一样,他实在不忍苛责。
“老人家,你且歇着吧,我们自己走便是。”
说完话,李寻欢抬脚走到了前面,唏嘘的对李寻欢和林仙儿说:“不过一年光景,这里好似换了人间。”
他还记得去年归来时,这里是何等的花团锦簇何等的热闹,无数武林人士在这里汇聚,灯火辉煌觥筹交错。
在这里,他也经历了人生中一场刻骨铭心的危机,被栽赃为梅花盗,被兄弟背叛暗算,被人偷袭关押。
每一步,李寻欢都能想起过去的场景,去年的还有十几年前的,二十多年前的,他的童年他的少年他的青年,都曾在这里度过无数让人留恋的时光。
但到了这个年纪,他却是以客人的身份归来,连林仙儿都成了兴云庄的小姐,林诗音也终于成了夫人。
阿飞和顾晓晓在李寻欢身后走着,脸上多少有些羞赧之意,林诗音将林仙儿认作义妹,让她住在冷香小筑中,顾晓晓在进入任务后,却像林仙儿一样兴云庄出事之后不告而别。
林诗音是一个真正宽厚的人,她对林仙儿是一片真心实意,她对每个人都是真情实意,但她青梅竹马的未婚夫骗了她,她的夫君骗了她,连她的儿子,她认得义妹都骗了她。
每个人眼中的林诗音都是美丽的,都是善良的,没有人刻意伤害她,当每个人都伤害了她,酿成了她这一生的苦果。
顾晓晓行走在萧凉的庭院中,谁又能想得到这栋宅院曾有辉煌过的时候,这里诞生过七位进士三位探花,还有一位义薄云天盖世无双的武林名侠。
一切都如昨日黄花,顾晓晓下定决定,她一定要改变林诗音的命运,像原主的托付的那样。
或许,林仙儿的确是女人中的女人,因为她深谙一个女人的心思。无论林诗音在心上加了多少层堡垒,她都能看穿林诗音的内心深处的孤独寂寞和凄凉。
天色渐渐黑了,雪还没有停的迹象,远处立着一栋小楼,门窗紧闭,淡黄色窗纸上,映着一抹纤细柔弱的身影,在她身旁还有一道较矮的影子。
李寻欢脚步停了下来,离小楼越来越近,他的心就越发痛苦。
他在兴云庄后门处的弄堂里待了大半年,也曾趁着夜色,一路飞檐静静的从远处凝望着楼中人。
李寻欢从未在林诗音面前现过身,哪怕有时她察觉到了什么,打开窗子张望四周,逼着他出来相见,他也不曾现身过。
他这一生做了太多的错事,李寻欢想要赎罪,想要让她过的幸福,却不知如何弥补当初犯下的过错。
所以,他只能选择守护,默默的守护着属于林诗音母子的太平和清宁。
但李寻欢却不敢想,林诗音又是否愿意接收这样的守护,她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阿飞见李寻欢停住了脚步,眸中闪过担忧之色,他求助的看向顾晓晓。
在他心目中,身边女子是天底下最聪颖的人,她能解决一切难题,能将人带出迷雾之中。
“李大哥,不如待会儿到了楼下,先由我叩门,待诗音姐方便后,你们再上楼去。”
无论李寻欢当年曾和林诗音如何青梅竹马,如今她还是人妇,他便是外男。阿飞同样也是青壮男子,两人贸然闯入,对林诗音是一种不敬。
李寻欢终于从莫名的忧思中抽离,他点了点头应允了顾晓晓的意见,再次抬起了脚。
他此刻仍然是恍惚的,常年含笑温暖沉静的眼眸中,此刻只剩下了凄凉和萧索。
顾晓晓知道李寻欢是在哀叹林诗音的命运,她恨不得扯着他的耳朵,大声告诉他,他才是林诗音寂寞、忧愁和无助的源头。
他们两个人,期期艾艾这么多年,早就该在一起了。
雪花片片飞旋,他们的脚步的落在雪地里,悄无声息的隐没。
小楼很快就到了,顾晓晓朝李寻欢和阿飞点了点头,抬步上了干燥的木制台阶,响起了均匀的脚步声。
窗内,灯下,一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正用针线缝着衣服,她就是林诗音,从她不失美丽的轮廓中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确是个标志的美人儿。
但此刻,她面容寡淡无任何表情,似乎人间的一切欢乐都与她无关,又好像曾经历过人生一切愁苦。
她那双美丽的眼睛早就没有了昔日的光彩,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脸色苍白但一双眼睛狡黠灵光。
他手中拿着一本书,但在一刻钟前几乎就没翻动了,他一直在听雪地里的脚步声,听着风雪中三人的话语,胸膛中泛起了冷意。
正在缝衣服的手停了下来,林诗音抬头怔忡的望着窗子的方向:“小云,是不是有人来了,我怎么听到了脚步声。”
她话音刚落,脚步声愈发清晰,像是女子的脚步声,轻柔的踏在木板上,充满韵律感。
龙小云放下了手中书,歪着头嗯了一声,天真无邪的说:“是有脚步声,我看一下来人是谁。”
他说着,从凳子上起身,三两步的功夫就打开了房门。
顾晓晓正欲叩门,门忽的一下开了,房间内的暖风扑面而来,一个穿着旧狐裘的少年,一手扶着门,苍白的脸上浮出一抹烂漫的笑容:“林阿姨来了,娘,是仙儿阿姨。”
在这样一个孤寂凄楚的黄昏里,夜色一点点蚕食着微弱的天光,还有什么比故人来访的消息,更让人值得高兴。
哪怕是先前好似对一切都已经麻木的林诗音,在听到林仙儿到来的消息后,都不由自主的多了几分情绪,她放下手中活,脸上绽放出微弱的苍白的笑:“是仙儿妹妹来了,小云,还不快请阿姨进来。”
龙小云将门开的大了些,伸手道:“请。”
他的眼睛却透过林仙儿,看向了楼下黑暗中默立的两道声音,眼角闪过一丝恶毒。
林诗音起身,顾晓晓看到她瘦削的身影时,心中仿佛也染上了几分苦楚:“诗音姐,李大哥还有阿飞在楼下等着,方便他们上楼坐会儿么?”
灯火被灌进房间的风雪吹的摇摇欲坠,林诗音含笑的身影也像是被风吹的摇摇欲坠,她唇角一下子涌上来了无数苦涩,手扶着桌子支撑身体。
她看着林仙儿,即使背着光,她依然是那么的青春靓丽那么的妩媚可爱,和林仙儿比,她就像一朵即将萎谢的花儿。
但得知李寻欢来了,林诗音心中又滚烫起来,口腔内的苦涩被烫之后更加苦了,她看着楼外风雪幽幽说了句:“雪大,让他们上来吧。”
没等顾晓晓传话,龙小云走进栏杆,面目狰狞的看着楼下转眼又换上了天真嬉笑的神情:“李叔叔,阿飞叔叔,外面雪大,你们快上来吧。”
他的声音是那么轻快那么喜悦,好像他一直盼着李寻欢和阿飞到来一样。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李寻欢后背一凛,对阿飞点了点头说:“我们上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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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零章 小李飞刀之还情19
风雪渐息,零星几片飘飘洒洒,楼上少年背着光,雪花温柔的拂过他的脸颊,他声音如此喜悦,但没人能看清楚他的眸光是多么的怨毒。
阿飞不是头一次见龙小云,但仍然惊叹于他变脸功夫之强,他从未见过像他这样工于心计的孩子。
谁也无法想象,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能那么恶毒,人命在他眼中轻如鸿毛,他能含笑着将刀锋插向前一刻还谈笑宴宴人的胸膛。
这栋宅子经历过百年风霜,这栋宅子曾有过无数荣耀,如今的确老了。李寻欢和阿飞踩在木质楼梯上,吱呀吱呀的声音在雪夜里,如此清晰如此清冷。
龙小云看着两人上了楼,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待他转过身时,眉眼又出奇的纯净,像是不谙世事的孩童。
他往前走了两步,仰着头好奇的问顾晓晓:“仙儿阿姨,这一年来你去哪里啦,怎么会和李叔叔他们在一起?”
灯火被风吹的摇摇欲坠,林诗音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晃着,她苍白的脸上此刻表情是如此复杂,好像剧烈摇晃的不是她的影子而是她的心。
听到龙小云亲热的叫李叔叔,她的心中生出了些许快慰,小云终于懂事了,他能和表哥和解,她心中是极欢喜的。
顾晓晓朝着龙小云微微一笑,目光却是转向了林诗音,她往前走了两步,眼神中饱含着热切和歉疚:‘诗音姐,我当初不该不告而别,你受苦了。“
林诗音也往前走了两步,她伸手握住了顾晓晓的手眸光柔和的说:“你瘦了,在这一年来我很担心你。”
她明明坐在温暖的屋中,但顾晓晓触及她枯瘦的手指,却发现她的手比她还要凉。
“也好,回来就好。”林诗音美丽的眼眸终于恢复了生气,她握着林仙儿的手在微微发抖,是为了和她的重逢欣喜,还是为了另一个人。
龙小云站在林仙儿身后,微低了头眸中闪过一丝不忿,她避开他的话题,直接和他善良好欺骗的娘亲叙旧,让他愤愤不平。
“咳。”
李寻欢人还没到门前,咳嗽声先传了过来,林诗音下意识握紧了顾晓晓的手,片刻功夫又松弛了下来。
顾晓晓另一只手也搭到了林仙儿手背上以示安抚,将身子转向了门外笑着说:“阿飞,李大哥,将门带上,诗音姐身子弱,莫让她吹了冷风。”
她话音刚落地,龙小云已经笑吟吟的将一个旧红绒斗篷披到了林诗音肩膀上,自责道:“孩儿该打,竟不如仙儿阿姨细心,险些让娘亲冻着。”
林诗音用手将斗篷围紧,慈爱的看着龙小云,目光中充满了爱意也充满了怜惜。
她就这么一个孩子,她人生的希望,她无法割舍的牵挂。
明明李寻欢走在最前面,但在进屋时却是阿飞先迈了进来,李寻欢在迟疑和犹豫中落到了后面。
他压着胸腔内的咳嗽声,缓缓的抬起了头,他在楼下抬头时看到窗棂上有近百条裂纹,每一天里都藏纳着岁月的痕迹,连那灯光都是那么孤寂寥落。
冬日里盈满灯光的小屋,本该是温馨美好的。
屋内的陈设泛着陈旧感,缺乏温情和光泽,桌角椅子腿掉了漆也没人打理,李寻欢的目光徐徐上移,最后才迎上了林诗音的目光。
当看到她披在身后的红绒斗篷时,李寻欢沉静的眸中终于流露出一丝痛苦之色,即使他很快掩饰了心情。
林诗音眸中闪现出怨苦之色,两人的目光竟是如此相像,她定定的看着他像是在控诉。
李寻欢在和林诗音对视的一瞬间,想起了那年冬天,梅花开的正开雪花飞扬,他在梅树下堆雪人。
他多病鲜少出现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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