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韩荀之才干品行,比之庄元晋好到不知哪里去了,贺璇玑与他婚配,应能顺心遂意了。
送走了秦氏和贺文湛,想到秦蓁的事情时,琳琅虽能猜度徐朗的心思,到底也不十分肯定。到得初十那日开朝,徐朗忙起了国事,朱家旧部的案子也议定交由三司会审,琳琅便顺口提了一句想去见见朱成钰。
若放在以前,徐朗或许还要问个原因,这时候有陈皓的铺垫在,徐朗倒是没说什么,只是肌肉有一瞬间的紧绷,随即便道:“牢狱不是你能去的地方,明日我另外寻个地方,陪你过去。”
这一点上琳琅自然没有异议,只是徐朗的反应却叫她有些无奈。年初的事务并不算多,除了朱家旧部之外,暂时并没有什么能叫徐朗挂心,琳琅瞧着时机差不多了,便微微笑道:“就去看看朱成钰而已,你紧张什么。”
“我紧张?”徐朗低头瞧她。
两人这会儿正在花房里闲逛,因这是特设的花房,底下有地龙,里面有用上佳的炭火烘烤得十分温暖,一年四季温暖如春,参差有致摆放着的花盆翁缸里,各色花儿开得正好。
肃杀凋败的隆冬时节里置身花海,能叫人的心绪畅快不少,琳琅仰头嫣然一笑,带着点撒娇的语气,“难道没有吗?我刚可瞧见了。”
怀中的娇妻愈来愈明艳,如今置身花海,那妍丽群芳竟都成了衬托,她这样菀然一笑,当真是如同明媚春光倾泻四野,一瞬间让周围都鲜活灵动起来。徐朗忍不住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大方承认道:“好吧,你眼力不错。”他也不是个忸怩之人,既然心中存着些微块垒,琳琅又提起此事,便道:“陈相自己招了?”
“这也怪不得他,不说就是欺君,说了又怕影响咱们的感情,那个处境也算是尴尬了。”琳琅折一枝初绽的小朵牡丹放在徐朗手中,徐朗便帮她簪在发间,赞道:“好看!”
旁边亦有空着的水瓮,琳琅就着水波自照,确实也不错,便道:“上次虽同你说了些事情,到底没说完。那时候母亲身故,我被接到江南的舅舅家,养在外祖母膝下,江南的那三户人家你也知道,日常来往避免不了,后来……便嫁给了朱成钰。”
徐朗在旁微微点头,想她前世孤苦,忍不住就拥入怀中。
“再后来朱家入主皇宫,朱成钰封了魏嫆做皇后,因为贺家和徐家极力反抗他们,朱成钰登上帝位后就对两家下了死手。父亲和祖父、伯父没有人幸免于难,就连江南的秦家表哥,也逃不脱兔死狗烹的结局。二哥你知道吗,上辈子我临死之前,你曾率兵闯宫来救我……”
“当真?”徐朗有点意外,脸上浮起些微笑意,旋即便被黯然所取代——琳琅最终身死宫中,显然是他救护不力。
琳琅倒是没察觉这些微的表情变动,仿佛寻找依靠一样紧紧环在徐朗腰间,“你不知道我那时候心里有多凄凉,多后悔……所以重活立誓要让朱家一败涂地。那时候想必你也察觉了我对朱成钰的愤恨,后来我挑拨沈朱两家,回京后又刻意提起魏家的事情,就是想让你们及早防备,再也不让朱家得逞。二哥你没有经历过那样亲人离散的痛苦,你不知道,现在这样,对我来说有多完满,多幸福。”
不期然的,眼角便觉得温热,有泪珠渗出。只是不像以前那样苦涩,反带着温暖的味道。
徐朗心中一痛,拥紧了她。他没有经历过,却能想象,十岁的姑娘失去母亲爱护,怀着对父亲的怨怼远赴江南,嫁人后却又遭遇背叛和离弃,最终在冷宫凄惨收藏……这样明艳娇美的妻子,当时是如何承受了那一切?
“是我不好,不该提起这些伤心事。”他察觉她眼角的湿润,忙不迭的帮着擦拭,甚至低头去亲吻。
琳琅扬起脸来,挂着笑意,“已经没事了,你瞧现在爹娘俱在,你是皇上,待我又这样好,这一切真的弥足珍贵。”她踮起脚尖在徐朗唇上亲吻,“前世的事情,你会介意吗?”
“是我想岔了。”徐朗坦然认错,“因为在江南时你对朱成钰的态度太过奇怪,陈相那里又只说了大概,不曾细述你的经历,我一时头昏……以后再不这样了。”低沉的声音缓缓吐出,徐朗的神色渐渐凝重,“记得那时候你曾问我,你若嫁了旁人,我还会不会喜欢你,原来是这个意思。”
想起那时候突然涌起的少女心思来,琳琅不由也是一笑,“我还记得你的回答。”
那个时候,他简短而坚定的问她“为什么不?”
徐朗便也笑了笑,“我也记得,永远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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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晌午过后天气渐渐暖热起来,因琳琅不方便去天牢中,徐朗便另外安排了地方关押朱成钰。那是一座守卫同样坚固的地牢,四周的墙壁上皆是锁链,顶上精钢纵横交错,能将里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琳琅居高临下,便见正中间盘膝坐着一人,双手双足皆被铁镣拷住,他垂首坐在那里,在空旷地牢里格外清寂。
毕竟是习武之人,哪怕是在这样的困境里,那一分警觉还在,听见迥异于寻常狱卒的脚步声,朱成钰抬起了头。地牢中光线昏暗,顶上却被烛光照得亮如明昼,他微微眯了眯眼,看清了站在那里的女人——
熟悉而明艳的面容,华丽而尊贵的衣冠,静静的盯着他,神色莫辨。
在她旁边站着的人身姿英伟,明黄的衣袍穿在身上,那身尊贵气度无人能及。
徐朗!眼中蓦然喷出火来,朱成钰赤着双目,狠狠的瞪向徐朗。虽然成王败寇,但朱成钰并不服气,他手脚并用想要爬起来,带得铁镣哐啷作响。
狱中的闲杂人早已被徐朗遣出去,朱成钰挣扎了半天,顶上的两人却半点都不为所动。甚至,旁边琳琅的脸上还浮起了一抹嘲讽般的笑容。
“不过如此。”琳琅喃喃,冷声嗤笑。朱成钰还是那样容色惊人,哪怕是在这冰冷的牢狱中蓬头散发,那张脸依旧令人瞩目。只是毕竟经历了许多磋磨,他的身上早就没了以前的意气风发和骄傲贵气,和前世那个坐拥天下的九五之尊相比,那个丧心病狂的对徐贺两家斩尽杀绝甚至以此为乐的混账相比,天壤地别。
“咱们走吧?”琳琅握住徐朗的手,安稳而镇定,已经没有了半点情绪波澜。
徐朗侧头看她,琳琅便微笑道:“亲眼见证了他的结局,从此后就不再有噩梦。那些过往的事情,就真的可以如云烟般散去了。”
“最晚月底,朱成钰必将伏法。”徐朗扫了一眼地牢,携着娇妻安心离去。
回到凤阳宫中,琳琅已然恢复如常。近来她因偶尔闲着无趣,便往昭文馆走了一遭,那里因为要编书,汇集了天下奇书,琳琅挑了些带到自己宫中,这两天看得颇为沉迷。
徐朗那里忙完了政务回来时,天色已是昏暗,凤阳宫中各处明烛高照,琳琅正捧着一本奇谈瞧得津津有味。听得通报,她这才回过神迎过去,被徐朗嘲笑了两句。晚膳照例都在凤阳宫中,如今宫里就他两人相伴,虽有宫女环侍,谈笑之间倒也能吃出满满的家常温馨味道。
饭后照例裹了披风出去散步,琳琅惦记着秦蓁的事情,便问道:“朱家那边是咎由自取,对于那些君家残余的人,皇上打算怎么处置?”
“放任在外,虽然他们不敢有异心,难免被人扯着虎皮做大旗。甚至这次朱成钰的事情,也是有人怂恿才会闹得这般急进。”徐朗目光微沉,“对这些人自然不能斩尽杀绝,远支的倒也无妨,跟前朝皇帝血脉近些的,召上京来,加些闲职供养着就是了。至于为官入仕,毕竟是前朝皇室,还是不行。”
他能有这般打算,琳琅已深感意外,当即笑道:“被朱成钰这么一闹,你能留他们一条活路,已是很宽待了。”
“怎么你很关心此事?”
“还记得咱们去江南的时候,我那舅家表姐秦蓁吧?走的时候她还和当时睿郡王的世子君瑞来送咱们。”见得徐朗点头表示记得,琳琅便续道:“当时他们两家就有些苗头,只是后来朱家谋反天下易主,我舅舅就有些不乐意。谁知表姐心志坚决,这两天半点都没动摇过,是非君瑞不嫁,如今君瑞能安然无恙,我自然要替她高兴。”
徐朗对秦蓁之流自是没什么印象,只是一介官家贵女对姻亲利益耳濡目染之下还能有这等坚持,倒也难得,便道:“叫君氏入京的旨意过两天就会颁发,你那表姐远在江南,也不知会怎样选择。”
“舅父拗不过她,已经答应了此事,恐怕过不了多久,我就能见着她了。”
“到时候让她进宫来,正好陪陪你。”虽然臂弯里的姑娘已然长成,徐朗的笑容中还是有几分宠溺。
随着朱成钰的入狱,徐朗布下的网也全然收起。涉事的男丁自然交由刑部发落,只有一桩,朝臣们委决不下——敦王徐奉良及其子徐胜也牵涉其中,他们可是实打实的皇亲,没人敢碰,只能来请示徐朗的意思。
徐朗不偏袒也不穷追,只吩咐刑部认真审理此案,不得偏私也不得趁机诬告挟私报复。待得月底时审问结果呈上来,一部分人被处斩刑,一部分人被流放,而敦王父子,则被废为庶民。
敦王府被查封那一日,一直潜藏其中的庄嫣扮作路人想要溜走,却被盯了她许久的徐湘给捉住,带到了琳琅跟前。徐湘可不是什么宽柔大度之人,是恩是怨分得清清楚楚,当初庄嫣设计意图拆散徐朗和琳琅,还仗着身份横行霸道,这些她可都记着呢。
彼时琳琅正陪着几位太嫔在看戏,因楚寒衣那边兴致寥寥没过来,倒便宜了琳琅得自在。
瞧见徐湘神秘兮兮的笑着进来,琳琅便已猜着了几分,两个人咬着耳朵说了几句话,琳琅有点无奈,便跟她出来,往一处闲置的宫室里去了。
长公主府的女官们都是徐湘精挑细选训练出来的,看押庄嫣自是不在话下。两人进去的时候庄嫣就屈膝跪在冰冷的石板上,旁边四名女官守着四角,气势迫人。而正居中的庄嫣则垂头丧气,见着琳琅的时候抬头微微看了一眼。
“瞧什么呢,不认得吗?”徐湘信步走过去,“怎么都算是故人,庄姑娘记性竟这么差。”
“是草民有眼无珠……”庄嫣声音微弱,面对这两位她曾经瞧不入眼的人,她这话说得有些艰难。徐湘带她来的这宫室她还颇为熟悉,当初她以郡主的身份往来宫中,这里以前住着位长公主,她还常来找她玩耍。如今旧地重游,却已该换了天地,她胸中涌起无限悲哀,忍不住抬头,期期艾艾的看向琳琅。
还是那张让她看不顺眼的脸,五官无疑都是很好看的,哪怕是庄嫣对她厌恶之甚,却也不得不承认,这张脸却是很漂亮。可这份漂亮,她忽然想要冷笑,曾经她作为郡主的时候锦衣玉服,不也是艳色照人吗?
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徐湘开口道:“别不服气,成王败寇自古如是。知道今天特意带你进来,是为了什么吗?”
庄嫣茫然瞧着她,徐湘便道:“你本就是负罪之身,如今又搅进朱家旧部的事情里,按理来说,该和那些人一样,或是流放或是问斩,最轻也是个发配为奴,你明白吧?”
“明白。”庄嫣脸色苍白,咬了咬唇。
“可是呢,你虽然骄矜霸道,倒也误打误撞的做过一件好事。虽说居心不纯吧,到底人家念着旧恩,不忍让你落入那样凄惨的境地,猜猜是谁?”
所以是有人出面保她不死?庄嫣有些意外。她的旧交不多,以前关系亲近的姑娘们在改朝换代的那一刻便已失势,剩下的墙倒众人推,嘲笑奚落避如瘟疫者不可胜数,能如常待她已算不错了,竟还会有人出面保她?
疑惑之下,她瞧了眼徐湘,没得出答案。再看下琳琅,就见她也有一瞬的惊讶,旋即便露出了然的神情。如此说来,那个人琳琅也是认识的……庄嫣毕竟不算愚笨,一瞬间就想起了那件事情——当初为了让裴明溪帮她作画,她曾出力让裴明溪进了画院。那对她不过举手之劳,但对当时的裴明溪来说,却可以说是改变命运的变化。早就听闻裴明溪和琳琅交好……
“难道是裴姑娘?”庄嫣脱口而出。
“总算你记性还不错。”徐湘上前一步,“今天费这样的事情把你带进宫里来,并不是为了折辱你,而是想叫你看清形势。”
庄嫣诧异不解,琳琅便道:“如今徐家坐拥天下,天子勤政朝廷清明,乃是人心所向。这回你跟朱家牵连,若不是有明溪求情,别说你自己,恐怕连你的家人都要受牵连!你若还是跟以前一样糊涂,那可是自寻死路。”
徐湘深表同意,站在琳琅身边,一齐看向庄嫣。一个是独宠六宫的皇后,另一个是天子亲妹,这宫苑深深,已然是她们的天下。庄嫣瞧着两个尊贵的女子,反观自己身上的破衣烂衫,那股挫败之感愈来愈强烈,最终伏低道:“罪女谢皇后和长公主宽宏大量。”
伏得极低的身子,透着无尽疲惫的声音,这个心有不甘的前朝郡主,终于认输。
琳琅又道:“既然进了宫,这里面也有你的旧人,不如你也一并去瞧瞧吧。”说着递个颜色,锦绣自然会意,亲自带着庄嫣去见了一个人——魏嫆。
和庄嫣不同,魏嫆那里可没人会帮着说话,加上她传递消息涉事极深,根本就没有回旋的余地。除夕的那天琳琅就已让慎刑司严加审问,不过几日便定了罪名,将魏嫆发配做苦役去了。
庄嫣见到魏嫆的时候,她正戴着手铐脚镣,木然坐在柴草堆里舂米。曾经也是风光富贵的尚书府千金,获罪进宫后虽只是个低等宫女,到底一应衣食俱全,还能有闲心打扮装点。而在此时,那张年轻的脸上却已布满暮气,仿佛意志被击塌,只剩一个躯壳在那里,漠然无神的重复着那个动作。
逆着光瞧见庄嫣,魏嫆有一瞬的惊愕,随即便迎来身后管事嬷嬷的一通皮鞭。她复垂下头去,再不敢乱动。
庄嫣是木然出宫的,脸色比来时还要惨白,徐湘远远瞧见,满意的点头,“还是你的招更有用,见过了魏嫆,恐怕她这辈子是再也不敢乱动了。”
“如此,也就不负明溪两次帮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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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的时候,朱家旧部伏诛,朝堂中也迎来了一次小规模的调整。倒不是为了清理跟朱家有关的人员,而是徐朗主政已有将近一年的时间,各项事务逐渐烂熟的同时,也对朝中百官有了考量。
新年新气象,正好裁撤了几个与朱家牵扯的官员,徐朗的威信与日俱增,就势将几个尸位素餐之人挪用,选拔有才之士主政。这次调整以才量人,但凡有才干能主事,不论出身寒门还是贵戚,都力求人尽其才。一时间朝野上下颇为振奋,将官场中遗留的积弊改了不少。
不过要整肃官场,并非一朝一夕之功,也非徐朗一力所能促成。即便是坐拥天下的皇帝,面对朝中错综复杂的关系,想要扫除宿弊也颇艰难,是以朱家旧案一结,徐朗就又忙碌了起来。
好在他不像徐奉先那样拼命,不会为了革新政务而荒废身体,有琳琅偶尔撒娇卖痴,倒也知道享受乐趣,闲暇时陪着琳琅看戏听曲,或是两人一起看书练字赏花,颇有情致。
这一日已是初五,隔日就是韩萱儿和徐朋成亲的日子。徐朋虽然年轻,但他在漠北时就久经征战,加之如今上进得力,徐朗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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