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艘船只会在一处,徐湘瞧着对面船舱里的诸般野味,登时大喜,一跃到对面的船板上去,啧啧称叹。
裴明岚这会儿倒是露出羞怯的模样了,却也难掩好奇,问道:“这些都是两位公子打的么?”贺卫玠点头称是,裴明岚便道:“这么多野味,烤出来定是美味。”
这意思如此明显,贺璇玑以眼光同贺卫玠、徐朗征询过了,便道:“咱们打算傍晚烤野味,裴妹妹要不一起来热闹?”
裴明岚咬着唇笑了笑道:“那可就真要腆着脸沾姐姐的光了。”贺璇玑便道:“裴妹妹何必见外,咱们游了这半天也累了,傍晚山里风凉,裴妹妹记得加件儿衣服,免得着凉。”
三艘船靠了岸,裴明岚先行回去,徐朗和贺卫玠吩咐人把野味搬回去,后面琳琅和徐湘面面相觑。徐湘心直口快,待得裴明岚走远便低声道:“咱们和她很熟么?不过怎么不见裴明溪?”
“这等悠闲赏玩的好事,她怎肯带明溪过来。”琳琅嗤笑。她若是个十岁的女童,也许还瞧不出端倪,不过揣着个二十岁的心,这会儿却已将裴明岚的心思猜着了七八分。先前徐府寿宴,她凝目流杯亭,显然是其中有她的意中人,今儿如此反常的来凑热闹,意图还不明显?
贺卫玠是早有家室的,这里就徐朗还未娶妻,他生得俊朗英健,招惹姑娘芳心本不稀奇,不过裴明岚是不是也太心急了些?
琳琅心里偷着笑,到底不好把话挑明,徐湘在这上头是个粗心的,看不明白,剩下贺璇玑心思灵透,姐妹俩相视而笑,心照不宣。
傍晚的时候赶往约定的湖边敞亭,裴明岚果然如约来了。一袭水红色长裙洒在青草地上鲜艳修长,她的发间珍珠流苏摇曳,腮边耳铛长垂,施了脂粉的脸在薄暮下也是姣好。
毕竟是个姑娘家,让她单独带着小丫鬟来赴会毕竟不好,裴家还另外派了两个婆子跟随。
琳琅因为裴明溪而心存芥蒂,对裴明岚只是客气却不亲近,贺璇玑和徐湘招呼着她,这顿野味吃得倒也尽兴。琳琅自打察觉了裴明岚的心思,饭间留意观察,果然裴明岚瞧着徐朗时眉目流连含情。
撕了块兔肉慢慢咬着,琳琅心里继续偷笑。上一世徐朗到了二十好几都未娶妻,琳琅虽不明原因,但就现下徐朗丝毫不曾注意裴明岚的表现看来,这姑娘的一腔痴心怕是要落空了。
是夜歇在徐家的庄子,三个姑娘凑在水塘边说笑戏闹,将至子夜才各自回去歇着。次日早起往山里去游玩,倒是没再碰着裴明岚,后晌回到庄子,果然徐夫人已经来了。
徐夫人姓楚名寒衣出身将门,名字像个男儿,行事也比寻常的内宅贵妇多几分干练,琳琅兄妹几个前往拜会时,她也十分热情,叫他们尽兴游玩,勿要客气。她此番前来是为了进山礼佛,拜望一位得道的高僧,贺璇玑听了便也生出此心,贺卫玠对佛道也有兴致,约定同往。
琳琅对礼佛倒是无甚兴趣,惦记着徐湘的许诺,约定明日学骑马。
碧纹湖畔地势开阔,徐家以战功传家,徐湘兄妹几个皆是马术精绝。徐朗不必陪着去礼佛,似乎兴致颇高,跟着她们到了空地,调侃道:“六妹妹短胳膊短腿,能骑得住么?”
他确实生得高大修长,对比之下愈发显得琳琅矮小,琳琅自然不服气,哼道:“徐姐姐六七岁就学着骑马,如今马术可不比你差。”
“那你先爬上马背我看看。”徐朗好整以暇的笑。
这会儿徐湘因为忘带了马鞭策马回去取,原野里就她和徐朗相对。琳琅瞧着那马镫咬了咬唇,虽然徐湘帮她选了矮小又温驯的马,不过以她目下的身高和力道,想要爬上马背却非易事。
赌了口气,琳琅抬脚踩住马镫,可惜腿上没力气,愣是爬不上去。她正在那里较劲呢,忽然觉得身子一轻,徐朗的手扶着她的腰往上一送,反应过来时已然稳稳坐在了马背上。
“马跟人一样,你若比它强,它就会听从,反过来它会欺负你。”不等琳琅说什么,他已开口教她,“想让它听话,除了学会技巧,还得让它知道,你有驾驭它的信心和能力,所以绝对不要露怯害怕,气势不能输。”
琳琅难得见他说这么多话,听得一愣一愣的。
徐朗身高体长,琳琅这匹马又相对矮小些,他站着跟她悬空坐着差不多高,屈起食指敲了敲她的额头,“明白了么?”
这番话似乎在说驯马,又似乎在说做人,倒有些教她做人道理的意思。琳琅上一世前半段养尊处优,后几年起伏颠沛,到了冷宫才悟透这道理,这会儿经徐朗一说,觉得甚合心意,便点头笑道:“明白。”
十岁的小姑娘虽然身段依旧平平,然而眉目长开,那张脸渐渐有了教人颠倒神魂的美。娇嫩的脸颊唇瓣恰到好处,明亮的眼睛弯起来嫣然一笑,叫近前站着的徐朗险些失神。
他看着她的眼睛,捕捉到其中的片刻恍然,愈发觉得她不像个十岁的小姑娘。仿佛从竹林相见那次开始,她的举止神情就有了变化,眉目间不再如从前天真无邪,藏着绰约悠远的味道,那偶尔失神的情态细品时令人沉醉。
幸而他是个醉了也能清醒办事的人,当下牵着马走了两步,让她细心感受。
琳琅以前从没骑过马,两条腿松松的耷拉在旁边,他便教她骑马的技巧,缰绳、鞭子、脚、腿、胯,样样都有讲究。
年龄差了六岁,徐朗似乎也不太避讳,说到紧急处时便帮她扶着双腿,教她如何骑坐,可惜马鞭不在,否则还能握一握柔软的小手。
琳琅原以为骑马是件自由畅意的事,哪知一动一坐皆有讲究,挺着腰板坐得久了,就有些累,她想偷懒,徐朗却随口道:“这就害怕了?”
“才不是!”琳琅十岁的身子二十岁的心,哪里愿意被个十六岁的儿郎看扁,当即坐直身子继续练习。等徐湘回去拿了马鞭赶回来时,琳琅已能牵着缰绳慢慢走了。
不过徐朗毕竟不放心她独自骑马,就在后面大步跟着,免得她不慎摔落。
徐湘匆匆赶回来,瞧见自己的徒弟竟然被哥哥捷足先登,登时气恼,还没下马呢,就把手里的鞭子当做兵器,灵蛇般朝着徐朗卷过去。
兄妹俩往常也曾执兵器练过,徐朗闻得马蹄和鞭子卷来的风声,当下便猜到妹妹的心思,于是低头暗笑,头也不回,避过鞭梢的锋芒,将其握在手里,而后用力一扯。
徐湘也非等闲的闺阁女儿,跟着去漠北历练过后,应变极快,身子随那鞭梢而动,足尖在马背借力,腾空而起,一脚踢向徐朗后颈。徐朗也不刻意去谦让,转身出掌相迎。
兄妹俩拆了几招,徐湘自然知道自己讨不了便宜,心里的懊恼发泄出去,便露出停手的意思。徐朗也不能欺她太甚,故意露个破绽,叫她一脚踢在肩窝,而后退避。
徐湘一击得手,顿时心神畅快,借势跃到琳琅的马背道:“走,我带你骑一圈!”
琳琅本来还小心翼翼不敢乱动呢,徐家兄妹俩打起来时惊动了马,她牵着缰绳往旁边避。这会儿徐湘稳稳落在马背,登时令她心宽,后面徐湘牵住缰绳猛夹马腹,马儿便纵蹄疾驰起来。
四野风景快速掠过,风撩起细碎的额发,琳琅两辈子来第一次策马狂奔。
第20章 花映人面()
琳琅所骑的马毕竟矮小,跑起来也有限,后面徐朗纵马跟上来,连带着徐湘座下的枣红马都撒着欢儿。
跑到一处花坳里停下来,琳琅理着头发,高兴得直赞,“徐姐姐真厉害!”旁边徐湘喜笑颜开,得意的瞧了徐朗一眼,那意思——教了半天没被夸,还是我厉害吧?
徐朗但笑不语,瞧着远处忽然皱了皱眉,琳琅循着他的眼光看过去,就见裴明岚穿着精干的短衣瘦裤,正从花坳对面打马而来。十四岁的姑娘正是婷婷绽放的时候,偶尔卸下金钗长裙,束起头发做个精干打扮,要说不好看那是假的。
花坳里繁花开得正浓烈,上面蜂蝶环绕,因香气馥郁又远离人烟之故,花丛上的蝴蝶比别处都要好看许多,彩扇盈盈飞舞,在夏末营造出浓浓的春意。对面的少女巧笑嫣然,沿着花丛走过来,那画面确实很好看。
琳琅暗暗赞叹裴明岚的用心。
就连她这样的女儿身都觉得这繁花美人的场景好看,落在男子眼里,恐怕更是美不胜收吧?不由的转头去看徐朗,却见他也正瞧着她,琳琅一怔,有些尴尬,若无其事的转过头去。
裴明岚很快便到眼前,手里马鞭飞舞,笑道:“徐妹妹、贺妹妹,真巧!”
“确实很巧!”徐湘似笑非笑。
裴明岚这会儿倒不那么羞涩了,朝着徐朗绽出个笑容施了礼,而后向徐湘道:“久闻徐妹妹马术精绝,英姿飒爽,姐姐仰慕已久,今日难得这么凑巧来骑马,不如咱们赛一局玩玩?”
徐湘直爽之人,也不说什么客气之语,当即爽快道:“好,咱们就绕着这碧纹湖跑一圈?”绕湖一圈约有数里,那路时而平坦,时而有怪树阻道,时而在山石罅隙之间穿行,倒也费神。
裴明岚便笑道:“就依徐妹妹的,咱们要不要设个彩头,再劳烦徐公子裁决?”
徐湘当即道:“玩笑而已,何须彩头,咱们这就走罢?”
裴明岚还想再争取,瞧着徐朗兴致缺缺的样子,终究是女儿家羞涩收敛,没敢再提什么,只是道:“也好。”说着催马上前,嘴角噙着笑意。
那边两人纵马比赛起来,徐朗忽地自言自语道:“当真好巧。”面上却无甚表情,是一惯的端肃。琳琅便偏头看他,“徐二哥也这么觉得?”
“巧又如何。”徐朗浑不在意,低头道:“走吧六妹妹,咱们也逛一圈?”
“现成的景色放着,还去哪里逛?”琳琅终究是姑娘心性,瞧着那满坳的烂漫山花便挪不动道了,想要跃下马背却没有徐湘那样灵巧的身手,正想着要不要顺着马肚子滑下去时,旁边徐朗一跃至她的马边,将她扶下。
纤细的手臂在他掌中愈发显得细弱,仿佛不堪碰触,徐朗等她站稳了便问道:“想采花了?”
琳琅摇头说不,指着花坳正中间那个凸起的花坛道:“你看那边好漂亮,那些花我还从没见过。”这花坳里繁花如海,生着种种野生的花卉,与贺府花园里那些家养的截然不同。外围那些琳琅还能认个七七八八,中间花坛中那些大如海碗的就认不分明了。
徐朗抱臂上观,挑眉道:“那就走吧。”
琳琅便沿着那花丛慢慢走,细嗅慢赏,发现这里花枝生得浓密茂盛,想要穿行到中间去并非易事。她有些为难,试着拨开花丛,却碰下一地落红,当下不敢擅动,左右顾盼着想寻个入口。
徐朗在后面瞧着那小小的身影,失笑。似乎总是如此,小姑娘有许多事想做,却总是力所难及,若当真让她穿过这花丛,恐怕这绫罗衫儿绣花鞋都得坏了。
他行事向来直截了当,瞧着琳琅逡巡不前,当即两步上前,将她夹在臂下,而后纵身跃向花坛。琳琅身子陡然悬空,难免一声惊呼,等她在花坛站稳了脚跟,抬头瞧一瞧徐朗那一本正经的脸,当下不知是该谢还是该恼。
纠结了片刻,终是道:“谢谢二哥。”
这附近的花都是双朵并蒂而生,或红如胭脂,或白似乳瓷,盛开时灿如云霞,香气馥郁。
琳琅深吸口气,细细打量那层层叠叠的花瓣,记起层在一本书里见过这等奇花,叫做什么优昙仙花,据说六十年开一次,能令人返老还童、长生不老。长生不老这等无稽之谈她当然不信,不过她好奇之下查过些书,说这花瓣食用后能驻容养颜倒是真的。
她揪下包裹严实干净的一片送到口边,果然味道清冽,口颊生香。徐朗谨慎之人,生怕那花瓣有毒,见她如此忙握住她的手道:“你做什么?”
“二哥放心,没毒的。”琳琅莞尔,将剩余花片送入口中。
她咬得开心,殊不知那柔润如胭脂的花瓣衬着她的唇边脸颊是怎样迷人的景致。徐朗喉结微动,起身负手道:“还是少吃点。”
琳琅没理他,又食了两三瓣,爱极了这绚烂盛放的景色,缓步向前。
徐朗跟在她的身后,瞧着她的发丝在花丛中滑过,身形幼小,那张脸却已有了美艳的味道。偶尔回眸一笑,叫人误以为是花妖化作人形,美丽中极具灵气。幼嫩的脸停在海碗大的花朵旁,容色比花瓣还要娇艳,这样小的年纪便能在不经意间惑动人心,不知长成之后……
他心里暗叹了口气,不知怎么的便折了一双并蒂花递给她,“拿着吧。”
“啊?”琳琅有些心疼,徐朗便道:“回去路上吃。”
这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琳琅将花枝抱在胸前,等走出这片花坳时,怀里已有了七八枝绝艳的仙葩,且都是徐朗折下来的。
裴明岚同徐湘赛马归来时香汗淋漓,她纵马途中不断分心远望,只盼着徐朗站在那里观赛,能将她的飒爽英姿收入眼中印在心里。这样甜蜜的期待揣在怀中,她时刻注意收腹挺胸,几乎展尽平生最美的姿态。
然而她始终未见那人英挺的身影,到了终点时才发现湖边寂无人声。
裴明岚大为沮丧,跟着徐湘重返花坳,就见两匹马正悠然食草,远处徐朗慢慢走过来,旁边跟着的人在茅草丛中忽隐忽现。
渐渐的两人近了,才发现他俩有说有笑,琳琅抱着怀里的花喜笑颜开,徐朗则微微躬着身子听她说话。
见了她们,琳琅便跑过来道:“两位姐姐好快!”
“那当然。”徐湘以前也曾在这片花坳中玩过,见过这盛美之极的优昙,这会儿见了便伸手想去拿一支,忽然手臂一顿,瞧着琳琅的脸道:“哎哟,花衬人面,六妹妹这张脸真是……太好看了!”
后面裴明岚当然也瞧清了靡丽花瓣后的容颜,再瞧瞧徐朗的样子,方才的失望沮丧和妒忌掺在一起,登时怒火攻心。
不过她是个极能按捺之人,否则也没法在裴御史跟前做出姐妹友好的姿态。当下强抑愤怒,跟琳琅等人客套了几句,借口汗湿重衫,回自家换衣裳去了。
琳琅正玩得高兴呢,哪里晓得裴明岚的那些个心思,见她吃瘪离去,倒有点同情她。毕竟女儿家精心准备,想在心上人跟前一展风采,对方却不屑一顾,那滋味极不好受。
这同情一直持续到后晌,她和徐湘泛舟湖上说体己话,见裴明岚也在舟中执扇闲游,便同船共赏。
船行至红菱浓处,裴明岚俯身去戏水采菱角,谁知一个不慎,竟一头栽进了水里。她落水的时机也是凑巧,徐湘正在船头撑篙玩呢,就近的只有琳琅一个,琳琅下意识的伸手去拉裴明岚,谁知对方身子重,一下子没爬上来,手上一用力,竟把琳琅也拉下去了。
这一前一后的两声扑通只在转瞬之间,等徐湘过来时两人都落进了水里。且因小船行得不慢,已经有了半丈的距离。
两位姑娘都不会水,只会在那里扑腾,喊“救命”的间隙里呛了两口水。徐湘毫不迟疑的跳下水想先去救琳琅,哪只裴明岚扑腾的间隙里随着水纹波动,竟抢在了琳琅前面,一把死死的拽住了徐湘。
她似乎惊慌之极,呛了水淹进湖面下,仿佛抓住救命稻草般将徐湘抱得极紧。徐湘马上功夫了得,水上功夫却是平平,她挣脱不开裴明岚,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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