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头进了正房,立在苏士贞房门口,看烛光下,满面枯皱,双颊下陷的老人半闭着眼靠在床头,脸上的神情松驰下来,苍老的吓人……。
轻轻叹口气,唤了一声,“外祖父?外孙女来您给你赔罪了”
等了半晌没动静,但,苏瑾知道他没睡,轻轻走近,坐在床前的椅子上,低声道,“……我娘过世的消息,爹爹说当年托人送过一回,那人也说送到了。……停棺两个多月等不来你们,爹爹只当你还恼恨当年娘执意要嫁给爹,这才没再往那边儿递信。……我知道外祖父遗憾没与娘再见一面,但那不该怪梁二叔和奶娘,也不能怪爹爹,要怪就怪我罢,我也是才知道地,娘是因为生我坐下了些病根……”
苏瑾絮絮叨叨的说了很久,再看床上的仍没动静,起身将被子替他盖了盖,不管怎样,总是她娘在这世上最亲的人了……到门口又往回看了一眼,挑帘出去。
在她放下帘子的霎那,朱老爷子的眼睛慢慢睁开,一滴浑浊老泪自眼角滑落,迅速渗入鬓发之中。
“表小姐,表小姐,起床了”苏瑾睡得正香,迷糊中感觉有人轻唤并推自己,她双目困涩,烦躁摆手,“别叫我……困……”
“哎……表小姐……表小姐”声音急促高亢起来,在耳边不绝。苏瑾烦躁地睁开眼睛,眼睑掀开一条缝隙,窗外才刚刚有些光亮。四月的这天色表明,此时才刚刚过了五更。
嘟哝,“起么早做甚么?”
她这迷糊的样子招来两声清脆窃笑,“瑾儿姐姐,早上还想与祖父大吵一架么?”
“外祖父?不想”苏瑾迷糊劲儿过去,清醒了些,配合的睁开眼睛,认命穿衣裳。这大概是书香门第世家朱家规矩,仆从四更五刻便要起身,至于主子们,能多睡一会儿,至多过五更罢。
“嘻嘻,我们倒想看瑾儿姐姐和外祖父吵架呢……”等那叫起的婆子一离开,才刚十岁多点的朱梅儿便笑嘻嘻,凑近苏瑾耳边小声说道。
苏瑾嘿嘿笑了两声。昨天吵了一架,竟让她意外收获了一大票好感……由此可见那老爷子平时有多严厉……
梳洗停当,苏瑾先去给郭氏和王氏见礼。“大舅母,二舅母,夜里睡得可好?”
对于这些亲人,苏瑾没来由的亲热,而他们对自己也很友好。这大约便是所谓的远香近臭罢
十六年不曾见过一面儿,两家更无任何交集,矛盾更是无从谈起。
“好,你睡得可好?我们一来倒让你受委屈了。”郭氏轻声慢语,脸上带着笑意。
“我倒没什么,只是两位妹妹在家必没吃过这般的苦头,委屈她们了。”
郭氏笑道,“倒也不算委屈,自她们出生,第一次走这么远,路上快活了”
正说着,外面有仆妇回道,“大夫人、二夫人,老太爷起身了。”
郭氏立时住收声敛容整衣,对镜整了整妆,“走,我们去给老太爷请安……”
苏瑾认命的跟出去。悄悄拉住梁小青问她,“昨儿你母亲夜里睡得好么?”
梁小青昨日是被吓到了,心头有一刹是极恨那老头子,可……听到苏瑾在正房为了爹娘与那老头子暴吵一场,心头竟的恨意竟平复了许多,笑了下,“没事,小姐别担心。”
苏瑾拍拍她的手,无声的安慰。
进到正房时,苏士贞已陪立朱老太爷一旁,朱老爷子面容肃穆,略带威严,看见她们进来,抬起眼皮,目光锐利,将孙辈们逐个打量。
朱梅儿忍不住缩了缩身子,立刻招来他的喝斥,底下众从皆敛声静气,正房之里回响他引经据典的声音……。
苏瑾暗自摇头,这种日子她是一天也不想过……。
“岳父,您看去棠邑何时启程?”好容易等他的长篇大论告一段落,苏士贞趁机询问。
挨过难熬的请早安,苏瑾自正房出来,对着略带些玫瑰色的天空,大口大口吸着新鲜的空气。
朱老太爷斜了他一眼,他现在对苏士贞是百般看不顺眼,“先派几个人先行。三日后启程罢”
郭氏忙在一旁轻声补充道,“……平时父亲已请人看了日子,四月十六是黄道吉日……”
苏瑾心中算了时间,路上耽搁三日,到棠邑时,正好是十五或者十六日。安排得倒也合适
连忙道谢,“谢外祖父、两位舅母。让你们费心了。”
“表小姐,门外有位姓曹的掌柜求见”用过早饭,苏瑾陪坐在正房内,听他们闲话,门外有仆妇低声回话。
苏瑾放了杯子,轻应一声,“我知道了。”向厅中众人施礼,“苏瑾去去便回……”
“站住”苏瑾刚欲挪动脚步,朱老爷子已沉声喝道,“身为女子,合当在家操持家事,侍奉父亲,分忧家事,学习女工琴棋、侍奉理家之道……哪有女子如你这般抛头露面的?”
苏瑾顿住脚,等他长篇大论说完,才一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回道,“外祖父有儿子在外做官挣银子,好为你颐养天年。可我爹爹只我这么一个女儿,难不成我不帮着我爹爹,要让我爹爹晚年时,落到吃不饱饭,穿不暖衣的凄惨境地么?……外祖父难道认为,这才是我做女儿的该做的?……嗯,这可是外祖父方才说过的大不孝”
“你……”朱老爷子语结,再想说时,苏瑾已挑帘出去了。
“东家小姐,可是我来的不是时候?”曹掌柜在外面等了这好一会儿才见苏瑾出来,下意识觉得不妥。
苏瑾摆手,“无事。你来得正好我正挂着昨天铺子的生意如何呢。”
“……正是因小姐记挂,才特意将昨儿的帐本拿来给小姐瞧瞧……”曹掌柜跟着苏瑾进了西厢仓房,“……昨儿算上那位祁小姐的订单,一共进帐三百一十两银子,利头么大约是三四成。”
“哦……和往年盛记这个时相比如何?”苏瑾有些意外问道。竟然超出自己的预期
曹掌柜想了想道,“往年此时大约也是这个数。”
“这么说,咱们的生意还是比不上以往的势头?咱们可是加了鞋子与手袋呢。”苏瑾问道。
“铺子新开,总有得养些时日……这里便有一份订单,是昨儿近打烊时有人送去的。不过这单子您得过目一下。”曹掌柜自怀中掏出一张递过去,“这是春月楼的几个红牌姑娘派人送到店里的,想订制那那海天霞色的衣衫,一套衣衫出价五十两,但花样子叫咱们另画。还有配套的鞋子与手包,这两样也让按五十两的价制做……”
“曹掌柜不想接?”苏瑾听出他话中的询问语气,反问道。
“这倒不是……”曹掌柜笑道,“还是看东家小姐的意思。”
苏瑾明白了,大约他是顾着自己的未嫁身份,怕自己不想与这些人打交道。
但她却想到另外的方面去了,比如城中真正的贵夫人富家夫人和那些粉头穿成一样的衣衫,她们会不会嫌弃太跌身价……不过转念一想,便通了。
笑道,“有银子挣,自然接你不提我倒没想起来,往年时兴的苏样,不都自江南烟花之地传出来的么?”
“正是”曹掌柜点笑道,“如此,我回去便使人去回话,安排人手制作。”
苏瑾点头,这可是五百两的大单子呢
说完这些,又想到在锅市街的铺子,当时看的黄道吉日是六日后开张,可此时自己已身在棠邑,便趁机与曹掌柜商议安排此事。
两人还未说完,外面又有仆妇回说,“表小姐,有位孙公子求见。”
苏瑾“扑哧”一声笑了,自己现在的身份见涨呢,还用上“求见”二字了。扬声道,“请进来罢”
正房苏士贞匆匆出来,“我去迎客。”
苏瑾撇撇嘴儿,这外祖父……
与曹掌柜说完事情,苏士贞也回来了,苏瑾拉着他问,“爹爹,孙公子来可是有事?”
苏士贞道,“说是昨儿有一个祁小姐,已特知她的身份,正是辽东祁家地大小姐……叫你多费些心。”
“嘿,昨儿我已猜到了。”苏瑾笑了笑,不过片刻便皱了眉,“她到铺子里取衣衫时,我不在,这可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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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章 心思
这祁家小姐,她到是真有结交之心。可一时下又没时间,心思转了几转,找不到合适的人接待,只好和苏士贞商议,叫人去铺子里告知曹掌柜,等她来取货时,要客气热气隆重的接待。
除了偶尔处理些生意上的事儿。这两天父女两人各司其职,一个陪着朱老爷子,而苏瑾则尽职尽责地陪着这些表哥表弟表妹们。
只是有朱老爷子的话,三位表哥表弟,在苏家仍不敢懈怠功课,每日闲瑕的时间不多,而那两位表妹,虽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自早到晚,女工琴棋一样不拉,在东厢房一呆便是一整日。若有一刻闲瑕,或多说两句调笑地话,便有教养嬷嬷进来规劝。
苏瑾禀着你不坏我家的规矩,我也不干涉你家地事的想法,也不去拿新鲜有趣儿的事勾他们,她们做功课的时候,苏瑾仍旧在自家坊子和铺子里东转西看。
将启程去棠邑的前一日,仆从们忙着各种香烛纸马备,到车马行租车,安排行程,而正房内苏士贞等人正在商议各项议程。苏瑾禁不住小表妹朱梅儿的软声请求,悄悄带着几人出了院子,去自家坊子里瞧瞧。
朱老爷子听到门外仆的回禀,将桌子重重的拍了几拍,打断众人的议事,“简直……简直……”
“岳父息怒……”苏士贞只得又上前赔礼,“瑾儿她……实是小婿没管教好,待自棠邑回来,便不叫她再去铺子里,针红女工都叫她重新拾起来……”
“哼……”朱老爷子斜了他一眼,满脸的不信,“……连外祖父都敢顶撞,还有什么是她不敢做地?管教?你素日只管生意,哪里肯用心管教她半分?此次回杭州,叫她随我同去,到了那边,有兄弟姐妹帮衬,有舅母教养……好好改改她这无法无天的性子”
苏士贞早先是不想女儿抛头露面,可……又看她真心喜爱,不忍阻拦,现如今父女两个生意做得也算顺风顺水,女儿已能独挡一面,叫他心头高兴,早把原先不许她操持营生的念头抛开。此时朱老爷子重提,他突地心生愧疚,是,是他这个父亲当地不合格。
但,他实不放心叫女儿跟着岳父一家回杭州……。她的性子愈来愈刚强,有他在身边,尚敢跟朱老爷子软辨硬顶,若他不在……或者,她不愿去杭州,硬生生送去了,她心头不快,这女儿会不会将整个朱府搅得整日不得安宁?
思量半晌,低声回道,“岳父所言极是,这些都是小婿的疏忽。与舅母和兄弟姐妹们同住自是好地,只是岳父年事已高,两位兄嫂家事繁杂,而瑾儿又是个过惯了小门户日子地,若叫她去了,反倒给家中添上许多麻烦……”
“麻烦倒不怕,只怕妹夫不舍得……”大舅母郭氏轻笑着插话。
“慈父多败儿”朱老爷子冷哼,“去不去不由她”
顿了顿,话头一转,“……瑾儿的亲事可有眉目?”
“这……”苏士贞沉吟片刻。
朱老爷子已怒了起来,“年近十七尚无婚配也罢,你心中竟无半丝盘算,你……是如何做父亲地?”
苏士贞心里头暗暗苦笑。
亲事……这个问题有些难回答。若说早先定了亲,又被汪家退了亲。可那汪家的事已过去一年多,何必重提,再招惹大家不快。若说无眉目,倒也不尽然,这些日子以来,与女儿相识地几个,倒是各有各的好。
只是因为女儿并未对哪个表现出异常来,他才装作不知。这是他不知觉的补偿心理:先前叫她受了委屈,如今她愈来愈有主意,终身大事,想让她自己挑个满意地。
当然他心中也是有盘算的,本想将丁氏留下的铺子整治好,诸事安定,再详细问问她的意思……
“无婚配也好,回到杭州,我自会替她挑门好亲事。”沉默半晌,朱老爷子声音平静,淡淡地道。说完又一记冷哼,“若叫你挑,能挑出什么好的来?”
说到婚配二字,大舅母郭氏与二舅母王氏不自觉相互对视。
来了这几日,虽没怎么出门,家中的仆妇们要准备各种祭拜事宜,整日四处走动,难免会听到些什么。
叫她们最留心的则是那位宁波孙记的孙公子。同在江南,宁波孙家她们自是知道的,况且杭州城的孙记也是百年老号……因那些小食的缘故,随口问了是哪里来的,苏瑾倒也未瞒她们。
初时她们惊讶孙记如何会与这样的小商户有生意往来,听到仆从们的话,倒是有些明白了。
按街坊四邻的说法,这外甥女与那孙公子相交甚密……
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这二人便私下做了交流,……外甥女若能嫁入孙家,一则门户相当,二来官商官商,日后两家总能相互借势……
郭氏思量到这里,身子微伸,下意想开口。但转念一想,以老爷子的性子,以及这几天来,老爷子对这外甥女的态度,他未必认可这门亲事。便又将身子缩回。
哪知下一刻便听到沉默许久的朱老爷子,淡淡地道,“瑾儿与贤宇年龄相当,以我看,亲上作亲便不错……”
郭氏心中暗惊,朱贤宇乃是她的次子,年方十七岁,已取得秀才功名,刻苦好学,谦和文雅,一家人对他期盼甚高,就连朱老爷子也不时夸赞两句,这……郭氏急得变了脸色。
同时变了脸色地还有苏士贞,倒不是不喜朱贤宇,而是因女儿的性子他可再清楚不过。朱老爷子若真不问她的意思,点了鸳鸯谱,家无宁日……怕是指日可待了
再看郭氏神色,也能猜到她心中所想,连忙起身,“岳父抬爱,小婿替瑾儿拜谢。亲上作亲虽好,但瑾儿乃商户之女,怎配得上贤宇外甥……”
听到苏士贞拒绝,郭氏暗暗松口气。
二舅母王氏更是通透,晓得这老爷子打上自家孙儿的主意。虽然她与郭氏的出发点不同,儿子娶不娶商家女,她倒不怎么在乎,但她可不想给自己请尊菩萨回家供着。
这外甥女的性子,她消受不起。眼睛一转,笑道,“媳妇儿倒是听说有一位孙公子……”
朱老爷子霍然抬头,目光锐利扫过苏士贞和王氏,“……什么孙公子?”
“是生意往来……”苏士贞硬着头皮道。
“是商户?”朱老爷子不屑轻哼,斜了眼苏士贞,“馨儿当年一意孤行,定要嫁你,结果如何?瑾儿的亲事,必由长辈做主……”
厅中陪坐三人顿时心神恍惚起来。
在朱家,老太爷的话就是圣旨,凭你千般不愿,万般不甘……
一想到事件的关键人物,三人又一齐松了口气。
“大夫人,诸项事宜已备妥当,请您过目。”门外响起仆妇的回禀声。
朱家长媳掌家,郭氏闻言轻轻站起来,赔笑道,“父亲,我去看看。”
“嗯”朱老太爷淡淡摆手。
“瑾儿姐姐,北方的景色也很美……”朱梅儿趴在窗口望着道路两侧一望无际的麦浪,甜甜笑道。
“是呀,确实很美”也很轻松
祭拜完朱氏,苏瑾心头松快了许多,象是完成了一项重大使命。那个长眠于地下,又模糊在她记忆中的温柔又倔强的女子,终于见到了父亲,见到了家人,她心中当没遗憾了罢?
天空高远,阳光穿透晨雾,照在一望无际的田野上,为这绿到极致的麦田,镀上一层金光。麦子已抽了穗,空气中浮动着原野特有的香气,眼前偶尔闪过一两朵,顶着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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