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着梁小青到巷子口的茶摊上坐了,要得三碗一文钱一碗的茶水,慢慢吃着,静等她认为的最佳时机。
刚吃了半碗茶,突地远处隐隐传来鼓乐声。梁小青忽地站起身子,“小姐,花轿来了”说着又侧耳细听,那鼓乐声愈来愈近,补充道,“是真的来了”
050章 喜宴上讨债(二)
看茶摊地妇人在一旁插话道,“几位可是特特来瞧热闹的么。”梁小青不置可否应了声。那妇人又感叹道,“汪公汪婆真好命,讨是这么一个富贵媳妇儿,前两日送嫁妆,那嫁妆哟,整整六十四台,流水价地往汪家送,听说专备的两间屋子都摆不下……”
苏瑾嘴角含笑,不动声色地听着。
不多时,迎亲地队伍出现在大街的另一端,两旁铺子中有许多客人与小伙计们都涌到街边瞧热闹,瞬间将苏瑾的视线挡得严严实实。她并没什么瞧热闹的心思,便端坐着不动。
直到震耳欲聋地炮竹声和喜乐声渐渐过去,围观的人群也跟着涌进巷子,她才站起身子,叫梁小青结了茶钱,“走吧。新人拜过天地,喜宴便该开了。”
张荀往那熙熙攘攘的人群看过去,想一下道,“小姐,我们不置两样礼能混进去么?”
苏瑾弯腰自地上捡了块小石头塞给张荀,“去找张红纸包了罢”
“这……”张荀目瞪口呆的望着手上的小石子,看看苏瑾的神色,终是没再说什么。极快地跑到不远处一间杂货铺子,买了张红纸将那块小石头包了进去。
梁小青自打苏瑾非要来汪家讨债,已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是乖乖的跟在苏瑾身后,向汪家而去。
汪家院门口负责相迎宾客的人,是个苏瑾不认得的陌生面孔,现下正满脸笑意不停拱手行礼,迎众位亲朋进门。,院门外侧摆着张铺了红绸的长条案几,后面坐着两人在收礼金记帐单。
苏瑾带着人目不斜视地踏进汪家大门,对迎客人的热情寒喧置若罔闻。张荀见状赶快将那红封送上,扯了梁小青一把,急步跟了进去。
汪家迎客的人被主仆三人都弄得齐齐一怔,待看见人进了院子才回神。接红封的那人手中拆着贺银封,不悦向里面张望道,“这是哪家的小姐这般无礼……”说话到一半儿,觉出手中的物件儿触感不动,低头一看,气愤大声叫起来,“这,这是哪家的丫头真是缺德,里面竟然包石子儿”
“什么石子儿?”汪家门口仍有前来贺喜的人进进出出,立在不远处看热闹地近邻也不少。那这一嗓子登时招来许多疑问的目光,离得近的几人听得清楚,纷纷围过来询问,将汪家不大的院门涌挤了个严实。
门口支客的人是汪家新请地管家,几步挤到人群中间儿,自那人手中抢过石子,垂了袖子盖过去,转向众人笑道,“各位,各位,这人素喜开玩笑,逗大家乐一乐罢了。刚才那位小姐给贺银五两”
他话音刚落,突然一个挤在门边儿看热闹的近邻如梦初醒般惊讶地嚷道,“啊呀,方才进去的是苏家小姐吧?对,就是苏家小姐我前年见过她一回,模样没大变,就是,就是精气神儿变得让人不敢认了”
汪家旧邻经那妇人一提醒,再细想,方才那少女还真与苏士贞有些相似,聚在汪家门口翁翁翁地议论起来,一个个伸长脖子往里张望,还有人兴灾乐祸地说着酸话。新来的这管家没见过苏瑾儿,却也听说过汪家和苏家的旧事。
登时脑门霍霍地疼起来,都说苏家退亲后安静得很,他哪里想到这家人会在成亲这日来闹?因而迎客时半点提防没有。
眼下里面正在拜堂,若叫她闯进去,这可如何是好?当下顾不得再与围观地解释,匆匆交待两句话,撒腿向院中跑去,将近跑到内院时,迎头碰上汪家二儿子,他猛然收住脚步,打了一个趔趄,急切问道,“二,二爷,里面没出什么乱子吧?”
“呸”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汪家老2双目圆,狠狠地呸了一口,骂道,“大喜的日子专添晦气,里头好好的,能出什么乱子?”
“哦”汪家管家神色一松,拿衣袖沾着额上沁出地汗水,莫非苏家小姐没去喜堂?连连赔礼,又与汪家老2低声说了方才门口发生的事儿。
汪家老2瞪眼顿脚骂道,“你是怎么看门迎客地?今儿有老三许多同年来,闹出什么事来,叫他日后如何见人?潘家的人如何肯依,还不快去找人”
“是,是”汪家管家忙不迭地应声,跑飞快去寻人。
汪家老2立在原处略想了想,转身去找了他浑家来,让她带着家中的仆妇到女客那边儿去寻寻,自己则向男客院中跑去。
刚走到院门,便被里急忙往外往外冲地人撞个了满怀,他不由唉呀一声,盯眼一看,却是候管家,气道,“你不去寻人,胡乱跑什么?”
“二少爷,人,人在那边儿呢。”
汪家老2顺着他的手指望去,只见远远有三人背对院门,立在贵客席前,象是正说着什么,周边的人都好奇的伸长脖子往那边儿张望。不由疑惑,“她在那里做什么,是在与谁说话”
“是舅老爷”侯管家不由分说拉着汪家老2往那边儿走,低声解释道,“那苏家小姐说舅老爷借了他们家银子,讨要不回来,只好来喜宴与他讨要”
“那,那还快把人拉走?”汪家老2低声骂了一句,急忙挤过去,离得近了才听清一个清脆地女声在口算帐目,“……你自崇祯末年正月借我家三千两银子,双方合议一年一分地利钱。如今已过了五年又五个月。应还本利合计四千九百二十一两八钱一分八厘……”
汪家舅爷陈达庆没想到会被她突然堵在此处,尴尬恼怒不已,然借据在她手中,立马还银子心有不甘,有这么多人旁观地人,他又不敢说甚么不还银子,或者没有的话。正恨着,突听银子数目与上次苏士贞说的出入甚大,不由叫道,“不是四千五百两么?”
苏瑾闻言,微微一笑,将手中的借据抖了抖,“陈老爷,明明是四千九百二十一两八钱一分八厘。我还饶了你五个月没算利钱呢。经商之人,算帐乃是必精的技能,你连这个都算不清楚,难怪叫人骗得折了那么大笔的本钱”
周边的人被她这充满讽刺意味的话惹得哄然而笑。陈达庆恼得站起身子大声道,“谁说我不会算帐,一年一分利,五年就是一千五百两的银子。本利合计四千五百两,你个小小毛丫头,学没学过算帐,也敢来笑话我”
苏瑾闲闲的一笑,“你有你的算法,我有我的算法。你即已承认欠我们家银子,赶快还债吧。早还了银子,我们早些走。我们可不是专程来搅局,只是来要债地”
“你那是甚么算法?”突出多出近五百两银子让陈达庆肉疼得几乎晕死过去,再也控制不住,暴跳起来怒声喝道。
苏瑾适时往后退了一步,向周边扫视一圈儿,又看向他,笑道,“陈老爷不会不懂什么叫做利滚利吧?三千两本金一年生利三百,次年变作的本金变作三千三百两,再次年本利合计再生利,再再次年仍然如此反复……所谓利滚利是也。”
汪家舅爷被气得以手点她,颤着声音,“你父亲将银子借我时,讲明地是生利不计入本银生利地。你,你,你……”
苏瑾等他气够了,才闲闲地道,“这个借据上可没写明不过我向你讨这‘利生利’也不是没依据地。北方各省地年息是多少,陈老爷不会不知吧?你若想不起来,我来时正好找人问了问。北方各省最高年利是倍息,一年要翻一倍的本钱南方各省地利比咱们这里低些,一年最少也有二分地利。我爹爹借把你一年一分的低利,这其中的缘由,你不晓得么?现下我们之间没甚么情分情面,我按‘利滚利’向你讨债,比起二分地利,你还少出一千两呢。”
陈达庆被她这番歪理气得不由自主往前逼进了一步,苏瑾连忙将借据纳入怀,夸张地往后躲了躲,水汪汪的大眼睛睁得圆圆地,露出紧张兮兮的神情,“陈老爷你欠债不还,大庭广众之下还想对后辈女儿家动手么?”
梁小青和张荀一直立在她身旁高度戒备,闻听此言,齐齐将身子挡到苏瑾身前,怒视陈达庆。
“我……”汪家舅爷一愣,忙不跌后退两步,以证明自己虽然心中恨不得一掌拍死她,此时却没有那种想法。
“二爷,二爷”侯管家见汪家老2立在一旁,半晌不动,不由轻轻扯了他一把,“二爷,您快想想法子呀……”
“哦?哦”汪家老2如梦初醒般回神,往跟前挤了挤,挤到张荀身侧,冲着人墙后的苏瑾作了一辑,温言道,“苏家妹子,你看今儿我们汪家有喜,诸位宾朋都等着入席,讨债的事儿能不能缓一缓?”
苏瑾拨开挡在身前的二人,斜眼瞄了汪家老2一眼,不理他。仍转向汪家舅爷,“我今儿是来讨银子地,讨不到银子,我决不走人”
陈达庆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禁不住周边众人的打量议论,猛然一顿脚,“哪个出门会带几千两银子在身上?”转身拨开人群便要走。
刚挤了两下,被人群之中不知哪个用手抵在胸口用力一推,复又踉跄着退回人墙之内,这情形立时招来一阵哄然大笑。
苏瑾冷冷哼道,“看来陈老爷是打算赖到底了”
051章 喜宴上讨债(三)
正这时,院门口有人喊,“新郎官给各位叔叔伯伯兄长同年敬酒来了……”声音突地又停下,显然也被这院中的阵式迷惑了。
这时汪婆陈氏与汪公也得了信儿,急匆匆赶来。一见这阵式,暗叫一声不好,陈达庆早先说苏家去讨债,只讨回一百两银子便被他糊弄过去,这两人都正得意呢,谁会想到苏家这死丫头会趁着这个时候跑来要债。
今儿来的宾朋,不但有汪家的近亲,也有女方送嫁的男客。下意识往贵宾席瞄去,只见潘家来的几人个个脸色黑沉地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不由慌了神儿,“老头子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打出去”汪老太爷重重哼了一声,拔腿冲了过去。
“爹”一身大红新郎服地汪颜善尚不明白发生了何事,下意识跟着汪家老太爷往那边儿跑。却被汪婆陈氏死死拖住,“跟你没关系,是苏家那个死丫头来找你舅舅讨银子,你快出去先避一避。”说着大力将汪颜善往院门外拉。
好容易将人拉到院门儿,才将大略事体与汪颜善说了,狠狠骂道,“苏家怎么出了个这么缺德的丫头,进门随的礼钱,里面竟然装的是个烂石子儿”
汪颜善听明白前因后果,心底更不是滋味儿。苏瑾儿在他大喜的日子跑来,只是为了银子,她当真丁点也不伤心愤怒?
苏瑾当然是愤怒,可惜对象不是他汪颜善。看着汪家老太爷气汹汹的前来赶人,她冷笑着往前踏了一步,“我今儿来这喜宴上讨银子,什么后果都想到了。要么给银子,要么,汪家的喜宴也别想摆成汪老太爷当真要拿大棒子打我出去么?”
她不躲不避反而主动上前,倒让汪老太爷心里发虚,又见四下宾朋正望着自己的,手一松,将脑子一热顺手拎起的棍子丢到地上。瞬间转为笑脸儿,略带哀求地道,“贤侄女,债总是跑不了地,改**们两家再坐在一处细说如何?这,我们是看着两家的交情,不想与你计较,你若在旁人家成亲的日子这么闹,早被人轰了出去。”
苏瑾冷冷一笑,“这么说,我还得感谢陈老爷欠着我家银子不还,给了我这么个绝好耍威风地机会么?”
一句话噎得汪老太爷下巴稀疏地胡须抖了几抖,不可置信地看着苏瑾。苏瑾一击成功,心情大好,事实上,自她踏进这喜宴找到陈达庆,看到他脸上那精采的表情时,心情就一直不错。
片刻走神,她又回到眼前这事儿上来,盯着陈达庆再一次重复,“我今日是来讨债地,还了银子我便走人”
闹将到这个时候,陈达庆仍不吐口说还银子,围观地人便都看不下去了,纷纷道,“老舅爷还是说句话,外甥子大喜的日子,这么闹着可是不好,叫人传出去,他还要不要脸面了。”
“女儿家家抛头露面地来讨债,可见是急用银子被逼无法了,速速还了罢”
当然这中间不免也夹着些冷嘲热讽。陈达庆的脸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无奈放缓声音,向众人辩解道,“实是一时拿不出这么多地银子,哪里是存心赖帐?你们说说,谁会平白无故地将随身带那么银子在身上?实是这苏家小丫头故意叫我难堪,逼人太甚”
苏瑾冷冷看着他,就是不出声。
这时,与陈达庆坐在一桌,一直眉头紧皱、默不出声的姚山长,站起身子道,四下里按了按手,“诸位,诸位,都莫吵,听在下说两句。陈老爷欠债属实,但陈老爷的话也是实情。以在下之见,不若今日先还些银两,余下的约定日子再分批偿还,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对对对,没多有少,先还一些叫人家应应急!”周边的人纷纷附和道。
苏瑾转眼看看这个充做和事佬儿的老头,心中暗暗撇嘴儿,分批偿还不过是境中花水中月,她若真信了这几个字,她才是个最大的傻子不过他也是好意,给自己台阶下。而且她今日来确实没指望能一下子拿到全部银两。只是现在还不是松口的时候,便绷着脸儿不语。
自苏瑾进来,姚山长便觉出这丫头不一般,自始至终不怒不气,步步紧逼,从容不迫勾着陈达庆当着众人的面承认欠苏家四千五百两未还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心计以及这冷静沉稳地气度着实少见。见她不语,知道她是在等陈达庆表态。
便转向陈达庆,“陈老爷意下如何?”
“不敢当,实不敢当姚山长这样地称呼”看清说话之人,陈达庆混乱的头脑中总算恢复了几丝清明,连连还礼。忍着腕心割肉地疼痛,自齿缝中吐出一句话,“姚山长话说地在理。只是在下随身携带有二百两银票……”
“不够”早就竖着耳朵在一旁听着的苏瑾,听到这个令人失望地数目,高声打断他的话,“二千两先还二千两,我便走人”
姚山长偏头看了眼苏瑾,眼睛中闪过一丝笑意。从她方才的表现来看,她闯进来张口便要五千两银子,其用意在于先夺人声,而她心里真正想的,或者有把握讨回的数目,不是五千两,也不是刚刚报出的两千两,而是比这两个数字要低
他能猜到的,陈达庆也不傻,苏瑾的口风稍一松动,他便知她今日来不过是想讨回部分银子罢了。阴着脸将银袋子来扔到桌上,“实在只有二百两,你一时叫我哪里去筹借?欠债还钱是不错,可也不要逼人太甚”一边暗骂苏士贞和朱氏那样绵软的性子,怎的生出这么个泼辣波皮的女儿。
讨债松口风儿,如做生意还价松口风一般,一旦松个小口子,对方便会趁虚而入。此时便不能叫对方再看出一点丁可讨还的余地。因而苏瑾眼皮子动也未动,盯着陈达庆,冷冷地道,“现成的亲戚你说没处筹借,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
“小三儿,你去找小姐,取五百两银子来拿给舅老爷”突地人墙后面的传来一声恼怒暴喝。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已有人应声去了。
汪老太爷被这一声暴喝吓回了神,看到潘家几人脸色已阴得能滴了水来,登时往自己脑门上一拍,暗骂不是要赶人地,怎的看起来戏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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