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怀中逗弄半晌,和陆仲晗淡淡道,“……年也快过完了,过了十五,你只管回杭州等派官上任,她们娘们儿就留在老宅罢”
原本略有些热闹气氛的说笑声,嘎然而止。
苏瑾脸上的笑意来不及收,半僵在脸上。
陆老太太撇眼瞧见冷冷一哼,“怎么,难不成不愿?”
这句没对象的话,苏瑾知道是冲她说的。方要说话,陆仲晗已在一旁道,“祖母,杭州那边的生意……”
“我知道”陆老太太不悦打断,沉脸儿道,“程家也是生意人,怎么不见你姑母整日不着家?”说着,撇了苏瑾一眼,垂下眼皮逗曾孙子,一边道,“再说,那些生意上地事,是苏家地,难不成你要管一辈子不成?”
“母亲,不可”陆二老爷回过神来,连忙叫道。
原本苏瑾是要解释地,一听陆二老爷说话,她便不吭声了。原由嘛,自然是前几日他曾提过,想借银子往上头走动走动,离开南京那个清水衙门。陆仲晗回来与她说,以苏瑾原本地性子,她是不想借地。但来此地这么久,也受民风俗约的影响,晓得家族成员之间相互帮衬,多多少少总能借些势。
所谓大河有水,小河满。陆仲晗日后虽靠自己,但若能得族人帮衬,也是好地。
陆家若败,若无旁的进项,与她什么好处?不过是供奉更多的银子给老太太罢了。
在二老爷能还银子的前提下,苏瑾还是愿意帮一帮地。因就叫陆仲晗和他说现今府中实情,又说,若能等,等秋后自家过了这关,生意稳定下来,与他抽出些银子。
因当年程家生意一度受挫,那时二太太娘家日子正红火,嫁妆也丰。那会儿陆大姑奶奶来求她拆借些银子周转,二太太因怕她的银子打了水漂,死咬着说没银子,就是不借陆大姑奶奶如老太太那般强硬地性子,当年你瞧我落难,不肯帮一把,如今便是二太太有脸儿去借,程家必定也不肯借。
因而,就借到苏瑾头上来了。
陆老太太一见二老爷替她说话儿,登时来了气儿,“我倒不知孙媳妇在家侍奉长辈,有何不可地?”
陆大老爷赶忙向二老爷使眼色,叫他息声。自己缓缓笑道,“母亲所言极是,老五媳妇按理说,是该在家好生住些日子。一来侍奉祖母,二来,也慰母亲思孙之心切……”
“……只是听老五说,现今杭州府的生意与人家顶了头,正在紧要关头。一个不小心,那数万家财便就散了虽是亲家老爷的生意,这倒底是她早先管过地,亲家老爷又这么一个女儿,此时老五媳妇儿不出力,何时出力呢?……都说婿为半子,于情于理苏家的事儿,老五是不能袖手旁观地。但他因官差之事,抽不开身。总不好叫他因生意而误了仕途……”
二老爷忙改口赔笑道,“儿子也是这个意思。并非是说老五媳妇不能在家,只是要过了这段日子,再来家不迟。”
二太太也忙笑,“……正是,亲家好,与咱们也好。脸上也添光彩……”二房的二位堂嫂见婆婆说话,也都笑着帮腔。
苏瑾瞧老太太的脸色愈来愈阴沉,心中就暗笑了,把原本想自辩的话儿都咽到肚子里去,所谓有钱能使鬼推磨。即然二老爷想她的借银子,这会子就提前先出出力罢。
老太太却还不知二房借银子地事,见一个个都替她说话,气得无可无不可,向苏瑾冷笑,“我倒不知你本事恁样大,才来了几天儿,就降服一群地人,若叫你来家住三五年,是不是也要把我给降服了?”
苏瑾忙作惶恐状,站起身子,垂首道,“祖母这话孙媳妇当不起。那降服不降服地话,也错怪孙媳了。我不过因知这是自己地家,凡事拿出来一百个真心相待,不肯做虚罢了……”
“好,好个真心相待”陆老太太冷笑起身,将陆文聪顺手交与奶娘,自扶婆子地手,转身出了饭厅。
苏瑾暗中扁扁嘴,这个老太太真是出不尽地妖蛾子脸上却带着忐忑不安地神色目送老太太远去,作一副手足无措模样,只望陆仲晗。
垂眉低眼儿,我见犹怜。
陆仲晗可是知她素来谁也不怕地,即便怕老太太硬留她在家,也不会做这种神态。不过暗里恼一回,仍想法子不留,若想不出法子,要留下。自然也会再想旁的应对,哪里会这样无措。
倒是陆二老爷因与她是初见,且又想着秋后银子的事儿,见状忙安慰道,“老五媳妇也不须急,再劝劝你祖母便是。”
苏瑾微微点头,屈膝行李,细声细气地道,“谢二伯父。只是方才见祖母气恼,心中不安……”
陆二老爷二太太又宽解她一回,和大老爷跟着老太太去了内室。陆仲晗忍着笑叫她出来,引到陆府后头一个半亩大小的小花园,在一株红梅树下站定,一手捏上她的脸颊,轻笑,“我倒不知你那般怕太太生气你这丫头,人前一套,人后一套却是和谁学地?在姑母家说地话儿,我还不曾问你,这信口扯谎地本事是谁教地?”
这是府中的两个小花园之一。这边与那边的苏式园林风格不同,这边偏田园风格些,因而这边来的人就少些。
苏瑾也不装了,拍开他的手笑道,“亏得是我,换作二人,早不知哭了几场了。”虽是笑,到底受多了责难,心中也烦,也不甚开怀。
陆仲晗拉她在红梅树下的木亭子里坐了,笑道,“你放心,我是不叫你在家地。母亲也说,她身子受不住徽州府中的寒,杭州倒似暖和些,过了年还要和我们一道回杭州。”
陆三夫人再去,苏瑾是没什么意见地,因就笑,“那你也叫母亲和老太太说说。”又道,“咱们过了十五便动身罢。七不出门,八不回家。十九也不是好日子,咱们十六就走?”
陆仲晗微微点头。二人在亭中说了会闲话儿,陆仲晗要去寻陆三夫人,苏瑾乐得清闲一会子,叫她自去,自己坐在红梅树下晒太阳。
心中边想苏士贞那里过年也不知是个怎样光景儿,虽说来时,他甚是高兴,一连的不要自己挂心。年底饭时,陆府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她心里头不免也要对比对比。
想罢苏士贞,又想丁氏。
后花园此时也只有这树红梅还有些看头,才刚打了春,天还尚寒,也无人来打扰她。苏瑾静静坐了半日,身上有些发冷,方要回去。就见陆三夫人院中的丫头寻了来,笑道,“五少奶奶在这里呢,大姑奶奶派人来说话儿。”
苏瑾一怔,下了台阶,边问,“可说了什么事?”
“听口风是说生意上的事儿。”丫头微微一笑,前头领路。
苏瑾纳闷,和程家能有什么生意上的事儿说?跟着到了陆三夫人院中,却是这几日常来陆府走动的一个妈妈,正和陆三夫人坐着闲话儿,那妈妈见了她,忙起笑,“我们太太叫来和五少奶奶说,年后家里请掌柜们吃饭时,听吴掌柜说起杭州的事儿,知道您那里或银子使,又想开茶行。因叫我来说和五少奶奶说一声。或缺银子,只管和吴掌柜说。莫客气若开茶行,有不懂地,也只管找他。他在程家做活二十多年,有些本事,人也靠得住。”
陆三夫人边听边笑,“我正和这位妈妈说,你大姑母想得太周全,也太客套”
苏瑾也忙笑,“可不是,这倒叫我不知怎么说才好了。”
那妈妈笑着摆手道,“我们太太说了,素来是一个好汉三个帮。咱们是这样的近地亲戚,又和五少奶奶投缘,少不得要帮一帮。若将来,程家遇着什么事儿,到时也好来求少奶奶帮忙。”
这话倒是不错苏瑾想想不确定的未来,觉得自己家确实需要几个关系融洽亲近的大贾,谁也不保自家生意能一帆风顺,多个帮手,多条道儿,总是好的。
连忙笑着应下,叫那妈妈代她谢陆大姑奶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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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9章 鸳鸯枕 红鸾帐
“爹爹”
正月二十三,苏瑾等人顺水而下,回到杭州,一到府中,她稍歇了片刻,便坐着马车,抱着儿子和陆仲晗往苏府来。离得近些的人家,按礼年初二都要走娘家呢。
苏士贞这年过得确实没意思,好在铺子在正月十五就开了张,有生意打理,才略好了些。今儿回来用午饭,原本午饭后要去杨家走一走,突见他们回来了,自然高兴。
向苏瑾手中接过陆文聪,抱在怀乐呵呵地逗他,“哎哟,乖外孙,来让外祖父瞧瞧可长胖了没有?”
陆文聪已近百天儿,面目长开,一双眼睛黑亮有神儿,窝在厚厚地棉襁褓中,听苏士贞逗他,冲着苏士贞吐出一串小泡泡,小嘴咧开,发出“咿咿呀呀”地声音。
苏瑾笑了,“这是知道来了外祖家,高兴呢。”
苏士贞往他肉呼呼地脸蛋上亲了亲,抱着进屋,问他们在徽州府过得如何,路上可顺等语。苏瑾只挑那些好玩的与苏士贞说,至于陆老太太,一是因陆仲晗在,二来嘛,说多了苏士贞又该忧心。何必
说了会子闲话,苏瑾记挂着早先那借据的事儿,借陆仲晗和梁富贵叙话的空档,向苏士贞打了个眼色,父女二人到了偏厅。
“爹爹;你早先放在红漆小匣子里的那叠子借据可还在?带来杭州没有?”苏瑾一进偏厅迫不及待地问起来。
苏士贞一怔,“问它作甚?”
苏瑾笑道,“我自有用地,可带来了?”
苏士贞偏头想了一回,道,“家中那些旧物件儿皆是你梁二叔来时收拾地,我却没问过。”
苏瑾自门里瞧见梁直在外头和一个守门地小厮说话儿,扬声叫他。
梁直忙笑呵呵地跑来,“小姐叫我什么事儿?”
苏瑾道,“去问问你爹爹,早先老爷有一个装借据的旧匣子,可带来了,又放在哪里。找出来拿了给我,我有用呢。”
梁直应了一声,往正厅去找梁富贵。
苏士贞百般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问,“好端端地怎么突然想这茬儿事?莫不是遇上什么了人?”
“对了”苏瑾拍手笑道,“爹爹先前不是有一笔徽州人借地帐目?可记得那人叫什么名字?”
苏士贞神情一振,忙问,“怎么,你见着这人了?”
苏瑾摇头,“没有。爹爹想想那人叫什么名字。”
因时间久远,那是崇祯三十二年的事了,离现今已有十四五年,中间这么些年没再提及,苏士贞记不太清楚,想了半晌,只隐约想起那的姓氏,想罢,自己也一愣,徽州府人士,又姓陆。莫不是同宗?
与苏瑾一说,苏瑾登时拍手笑,“兴许不止同宗呢。”一边往伸头看梁富贵,等了半晌,梁富贵抱着一只红漆旧匣子匆匆跑来,笑,“压在老箱底了,寻了半晌,不知小姐寻它作甚。”
苏瑾方要说话,见陆仲晗到了门口,招手让他过来,“来瞧个好东西。”
陆仲晗不知她父女二人正扒什么压箱底儿地宝物,闻言笑着进来,立在桌子旁看。等那匣子开了,里头却没甚宝物,不几张泛了黄地旧纸。
只见苏瑾在里头翻了几下,取出一张纸来,自己只扫了一眼,便笑了起来,递给陆仲晗,“诺,你看看”
陆仲晗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伸手接来一瞧,却是张借据。再往下瞧,脸色突地一变,拿纸地手也不由地抖了几抖,苏士贞方要问是因何这般。
却见他突地敛衣朝着苏士贞便跪了下去。倒将苏士贞吓了一大跳,忙去拉他,“好好的,这又是为何?”
苏瑾也怔了,也赶忙过去扶他,笑道,“相公这是做什么,我本是觉得世间真有如此巧合之事,稀奇好玩罢了,哪里是故意要替爹爹讨你的跪。”
梁富贵不解,忙问,“老爷,小姐,姑爷,你们这是做甚?”
苏士贞也正纳闷,听苏瑾话头她是知情的,忙斥她,“好端端地,又扯出什么事来叫女婿跪一场?”
苏瑾笑看了看陆仲晗,见他面上似有悲色,想来是思及亡父了。只得和苏士贞说道,“爹爹当年借出的那笔银子,姓陆,名明谏地,正是公公的名讳”
“什么?”苏士贞大吃一惊,忙自陆仲晗手中取过借据一瞧,果然如此。怔怔地看着陆仲晗半晌,方朗声笑道,“原是我瞧着女婿有些眼熟,只因我各地行商见地人多了,却想不起到底在哪里见过……”
梁富贵弄明白原由也高兴,只是见陆仲晗思及亡父,不敢太过表露,忙借口出去安茶安酒,跑飞快去说与常氏知道。
这边苏瑾扶起陆仲晗,给翁婿二人倒了茶,叫他们叙话儿。接下来的话题自然要涉及陆三老爷,苏瑾可不忍心听。叹着气儿出来,迎面常氏笑呵呵地过来,拉到她一旁悄问,“小姐,当年借咱们老爷银子的,可就是姑爷的父亲?”
苏瑾点头,“是大姑母说起地。当时我便疑心,因猜不准,就没敢说。”陆三老爷去的那年,陆仲晗似乎才七八岁的年纪……想到他这么些年,在陆府和陆三夫人的日子过得也确实不怎么好,与自己小门小户的日子比,吃得好些穿得好些,怕是不顺心的时候更多些。
“这可是戏文里才有的巧宗儿,倒叫咱们给碰上了。”常氏感叹笑道。
苏瑾叹了一回,也笑,这终是让人高兴地事儿,往事就随风去罢。自去和常氏到厨房安置下酒菜,叫他们翁婿二人好好吃一回,这样的日子不醉何时醉?
翁婿二人怕也是存着这样的心思,自半下午一直吃到天将黑透,俱是大醉。待苏瑾过去叫人摆饭时,苏士贞犹拉着不让走,醉眼朦胧地嘟哝道,“……可怜我那明谏兄仪表堂堂,文采超然,老天怎地恁不开眼……”
苏瑾又气又笑,又见陆仲晗眼角似有泪光,忙叫梁富贵来扶苏士贞去休息,自己亲自扶了陆仲晗上了马车。
正月下旬,黑夜沉沉,只车前挂着两只灯笼发出微张红光,照亮车周几尺地面。有微弱光线透到车内,苏瑾在满车酒气中看陆仲晗。自上了车,他便靠着车壁,紧紧纂着她的手,沉默不语。
苏瑾张嘴想说话,却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得将另一手盖在他的手掌之上,轻叹摩挲,无声安抚。
陆三夫人因天黑仍不见人回来,有些焦急,打发人到门口瞧了两回,仍是不见人,直到第三回,周妈妈刚到前院儿,便见大门开了,忙上前赔笑道,“想必亲家老爷备了极好地饭菜……”车帘一挑,一股浓浓酒气冲出,周妈妈一怔,将手中灯笼向上提了提,照车中的人儿,却见陆仲晗醉眼朦胧,一副不胜酒力的模样。
忙叫人来扶,一边笑道,“这可是怎么话儿说,少爷吃酒从不过量地,今儿……”
苏瑾跳下马车,接话笑道,“人都说新婿上门儿,没有不醉地。今儿我们虽去的慌张,没多少人陪他。到底也要招待好才是”
周妈妈也知是这么个理儿,只是自家少爷从未这般过量……
将手中灯笼塞给身后的小丫头,和苏瑾一左一右扶着陆仲晗往院中走,边道,“夫人叫人来瞧过几次,等少爷少奶奶回来用饭,现今厨房火上还热着粥呢。”
苏瑾笑,“你与母亲说,我们在那院用过了。相公醉成这样,不过去请安了,让她莫担心,夜里有我呢。明儿一早再过去……”陆三夫人知道了,也不晓得这一夜哭闹到什么时候呢,还是明儿再说罢。
周妈妈帮着扶着陆仲晗到了室内,苏瑾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