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即便如此,他还是在到门前下车时,借扶陆三夫人的功夫,悄悄在她的小手捏了一下,要她放宽心。
苏瑾晓得他的意思,回头抿嘴儿一笑,微微点头。
有陆三夫人站在前头支事,苏瑾着实轻松许多,只消跟在后头做乖乖媳妇便是。在陆三夫人与几个堂嫂的寒喧声中,到了陆老太太的正厅。
“莫怕,有我呢。”在苏瑾将进去之际,陆仲晗到底还是借机在她耳边低语一声。
苏瑾再次微笑点头,扶着陆三夫人进了厅中,穿过一道穿堂,便是天井。天井之后,则是正厅堂。无门无窗,与开井连为一体。
四周的房屋则以连廊相连,形成独特的徽宅布居。
陆老太太上着沉香色锦缎宽袖大褙子袄,露出半截宝蓝棉长裙,脚下是踩着一只方形原色紫檀木套铜火盆儿,手中抱着一只纯银小暖炉,坐得板板正正,面容威严,望着进来的婆媳二人。
陆三夫人轻推苏瑾一把,道,“快给你祖母请安奉茶。”
苏瑾忙应声往前一步,跪拜,“孙媳苏氏见过祖母。”声音落后,半晌没音儿。苏瑾也不管,只管拜了几拜,抬头向丫头丛中找端茶地人。
那丫头端着茶,看看老太太神色,又看看正要茶的苏瑾,不知该不该送上去。
气氛登时有些微妙,还是陆大老爷见势不对,向那丫头一摆手,她才忙的把茶端到苏瑾跟前儿,苏瑾面色不改端在手中,高举过头,恭声道,“孙媳请祖母喝茶。”
陆老太太只抬了抬眼皮,仍是没动。
苏瑾等了半晌不见有人说话,于是再请。
请了三请,还无人应声。陆仲晗眼眸微沉,身子一动,便要上前,被陆三夫人一把拉住。这是一礼,便是受些委屈,也不能闹。不然一个孝字压顶,到头来反倒是儿媳落一身的不是。
陆仲晗何尝不知,只是于心不忍。
苏瑾抬头环视众人,准确接到方才那端茶地丫头,神态从容自然地招手叫她近前来,把茶碗往上一放,声音轻而清晰地道,“再换杯热茶来,这大冷的天儿,穿堂风呼呼的吹,祖母如何吃得冷的?”
那丫头不知如何是好,又见众人皆不应声,五少奶奶偏又这样理直气壮地使唤,不敢不应,忙诺诺应声,手脚麻利地重新换了杯新茶端来。
“哼你倒不把自己做外人”陆老太太眼皮一挑,板着声音硬梆梆地说道。
苏瑾心中冷笑,面儿笑得体贴恭顺,“……孙媳妇是陆家三媒六聘,明媒正娶地,自然不是外人。虽是初来,也不在祖母面前装客人。再者,孙媳也是为祖母着想,天这冷,吃了冷茶怎能受得住?故而才叫人换了热地。祖母请喝茶”说着又把茶碗高举过头顶。
陆大老爷深知老太太心里不顺畅,稍稍做态,倒也罢了,这样为难,岂不是大年节下又要闹一场。老五的性子可是极倔强地忙道,“母亲,孙媳妇请你吃茶呢。”一边示意老太太跟前的丫头将茶接了。
那丫头一接过茶碗,苏瑾便伏身一拜,“多谢祖母大伯父体恤”
陆大老爷一发话,陆大太太和二太太也都笑说,“母亲喝茶。侄媳妇一行来家,船上受冻不少时日。不为旁的,冻坏了曾孙子,您岂不心疼。”
陆老太太这才接过茶碗,浅浅啜了一口,顺手搁在茶几上,向身后的婆子淡淡摆手。
身后那婆子忙端着红漆托盘上前,将一个大红封封着的物件儿递到苏瑾面前,“这是老太太的心意,五少奶奶接了罢。”
“谢祖母。”苏瑾不客气地将那大红封抓在手中,又伏身一拜,就起了身。转眸一瞧,陆仲晗神色阴沉,满目不悦,忙悄把手中的大红封向他晃了晃,展示自己新得的赏,宽解他的心。
陆仲晗微微牵了一下嘴角,扶着陆三夫人近前,等她见过礼之后,这才跪着拜了一回。
这回老太太倒是没难为他,受了他的礼就叫起,奶娘趁机上前,抱着陆文聪给老太太跪了礼。陆老太太脸上这才有了点点笑意,招手,“来,叫我瞧瞧。”
还是那送赏的那婆子忙上前,自奶娘手中接过,送到她面前儿。
大太太二太太见礼仪已过,都存心凑趣儿,围上去夸赞这孩子生得好,脑门大,耳珠厚,将来是个有福气的等等。也有人趁机将见面礼一并送上的。
原本肃穆无声的厅里,也有了点热闹气息。
苏瑾这才暗叹了口气,转身叫常氏把自家备的礼单也呈上来。
这是她在原先预备送来的布匹、皮毛、茶、粮、干货与银钱上面儿,又添了几样值钱精致新鲜地西洋物件儿。统共备了六七口大箱子,流水价地搬进来。
苏瑾看着陆老太太板正着,不辩喜怒地脸儿,心里暗哼,老太太再敢给自己冷脸儿瞧,使什么下马威,明年春节,她就敢只送些咸肉干鱼来。
………………………………
277章 这就是所谓的缘分?
见过礼后,就轻松多了。反正有陆三夫人在前头挡着,家常俗事也找不到她头上。她只管跟着婆婆,看婆婆的眼色行事,或见几个堂嫂做活,也跟着去做。
会不会倒在其次,反正她是装装样子。
早先陆家这几位堂嫂去杭州为儿子做满月,苏瑾也是以礼相待地,基础打得也不算差,故而除了第一日,她也没再受什么委屈。
转眼四五日已过,这日早饭后,她正和大堂嫂坐着闲话儿,老太太跟前的丫头来传,“咱们家大姑奶奶派人来说,请五少爷和五少奶奶家去玩一日。”
这位倒是正该去瞧瞧的。苏瑾和大堂嫂歉意一笑,“如此,我去瞧瞧,嫂子先坐。”
陆大少奶奶忙道,“无事,你自忙去罢。”
待苏瑾款款地和那丫头出了门儿。这位当初因和陆三夫人略亲热些,而被老太太不喜,直直赔了几年小心方才缓和过来的陆大少奶奶,就和身边的妈妈感叹,“由老五媳妇儿可见,旁人再有,都不如自己个儿有。你瞧她,老太太那样不喜,她却半点不怕,把个腰杆儿挺得直愣愣地,还不是因她有些钱财,有些本事,也就有底气儿”
“话虽这样说,倒底是商户人家女儿,旁人难免不在背后说嘴。”她身边的妈妈知她想起前事,忙笑着说道。
“说嘴又如何?你看她可是在意地?连老太太那样当众给她脸子瞧,她神色也不曾变一下。”陆大少奶奶感慨颇深,脸上略有向往之色,“若是旁人,怕是早就躲着人哭去了还有心思整日四处闲逛说笑?”
说着又是长长一叹,“说到底,她是没把老太太放在眼中,故而才这样地。”
话到这里脸上又浮上一抹兴灾乐祸地笑,喃喃自语道,“不知老太太如今怎样想呢?”
那妈妈忙压低声音道,“不管怎样,到底是老太太,是长辈。若老太太存心恼她,与她添堵,她难道不得受着?”
陆大少奶奶摆摆手,“如今你还没看明白么?她可是把三太太的心都拢到她那边儿去了三太太这回回来,也是一副扬眉吐气地模样。老太太若想给老五媳妇儿气受,怕得先过了三太太这一关”
那妈妈没了话说。
陆大少奶奶也沉默下来,半晌,感叹道,“说到底,她这是不求老太太赏饭吃倒是我们,这一个个的,都死死捏在她手里……”
苏瑾回来时原本就打算要去拜一拜程家主母,只是第二日就是小年儿,没得功夫。再有老太太见天沉着个脸儿,她也懒得往她跟前自讨没趣儿。
紧接着陆家二老爷回乡,又是一阵忙活。陆仲晗又被他二位伯父拉去,整日家说仕途。没个空闲地时候,这才没提。
今儿那边儿来请,正和她的心意。——并非她多喜欢程家主母,实是过去或直接或间接,也有过交集,受过旁人的帮助,这点她是不能装作不知地,故而,喜不喜都要去。都该去
回到院中和陆三夫人说了那边来请。陆三夫人也笑道,“正是,今儿那边不来叫你们,我也打算叫你们过去走一趟。年前走一遭儿,是远道而来,合该去拜见的礼。年后去,方是年节礼。”
说着就叫人叫陆仲晗回来。这边忙忙的把备好的礼,叫周妈妈清点出来,待陆仲晗回来,陆三夫人嘱咐一回,叫他们抱着儿子,带周妈妈和奶娘出了门儿。
已近年关,街上的铺子都关了门,商人们也都回了乡。老街上有些冷清,却又被新符新灯笼,街上行人的新衣裳衬得异样空旷地热闹,苏瑾将车帘挑开一条细缝,深深吸了一大口清新空气,叹笑,“这几日可憋死我了,大气不敢出地。”
陆仲晗晓得她受了委屈,在车中将她的手紧紧握住,沉默无言。半晌方笑道,“你再耐烦些时日,等过了初五,我带你周边山上走走,散散心。”
他这么一提,苏瑾便有些兴致,本来嘛,游山玩水才是她理想,暂时脱不开身,抽空去近处走走倒也不错,便就点了头,一路上只问他近处有些什么景致,何处好玩云云。
说话间,程府就到了。苏瑾一下车便眼前的景象惊呆。程记是大贾,她是知道地。却不想竟然奢侈如此:程家大门前,是一汪半月形碧塘,其家院落,皆围塘而建,组成一个规模宏大的弧形建筑群,独具匠心。
临街的院墙约有二里长,再往里头瞧,飞檐微翘,层层屋脊,一眼望不到边儿。白墙灰瓦,与墙外碧塘水波相映成趣。
“五少爷,五少奶奶里面请。”闻讯迎出来一个通体绫罗地管家模样男子,殷勤往里面让。
苏瑾忙收敛神思,跟着往里走,只是这震撼到底不消。说到底她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见识少罢了。
早先听陆仲晗说起过程家主母,从他言语可以推断,这位陆大姑奶奶大约和老太太的性子有些象,是个强势精明且爽利地人,如今一见,果然不差。
比陆三夫人的年岁略大些,眼角眉梢带着一股怎么也掩不去的精明。看起来比丁氏更有气势,更有压迫感。
二人进屋见了礼,陆大姑奶奶先数落了一回陆仲晗,才看向苏瑾,眼睛毫不避讳地在她身上打了几个转儿,方笑道,“我早听晗儿说起你,不想今儿才得见。原就想,究竟是个什么样天仙似的人物,竟把他迷成那般模样。今儿一见,我算是知道了。”
苏瑾也忙笑,“我何尝不也早早知道大姑母,晓得您待相公视如已出,极是疼爱。而我在生意上,又屡次得吴掌柜援手,心中感激,早就想要当面拜谢您呢。”
“谢字我不敢当。”陆大姑奶奶摆手笑道,“你也莫往吴掌柜脸儿抹金,那根本算不得什么帮忙……”
“在程记看来是小忙,对我们而已,已是了不得的大忙了。”苏瑾含笑说道,“这恩情,苏瑾是记下了。”
“你这孩子”陆大姑奶奶脸儿佯作一沉,复又笑起来,和周妈妈说道,“看不出她倒还是个实心的孩子。”
周妈妈忙笑着回话,“不是在姑太太面前夸我们少奶奶。自来做生意都把个‘信义’二字当头地。在我们太太跟前也说过几回,说当初吴掌柜在归宁府如何帮她,如何感激姑太太府上……”
陆大姑奶奶笑了一回,直说不值一提。只是看起来,她对苏瑾记得这些事儿,也算是十分满意地。
接着又问苏瑾来到徽州府可适应,在家里可闷等语。
苏瑾再傻也不至于忘了她和老太太是亲母女,自然是只挑好听的说,便是老太太,她也想到一桩好事儿。那是老太太给她儿子那一方高僧开光地白玉观音,虽说不甚稀有,倒也不常见。当着陆大姑奶奶的面儿夸了又夸。
反正只要说老太太的好儿,总是没错地。至于那些错处,苏瑾暂时选择性忘掉。
如此热闹地说了半日,管家媳妇上来请示午饭,方才打住话头。
自到这里,多是陆大姑奶奶和苏瑾在说,陆仲晗倒插不上话儿,只是他听苏瑾满嘴的瞎话说得顺溜且入情入理,在心中暗笑不已。
也不知是因相互熟悉了,还是因苏瑾只挑老太太的好话儿说。用午饭时,陆大姑奶奶的神情明显比初见时亲热不少。席间不时劝菜,又拿陆仲晗小时的事一件一件说给苏瑾听。
自陆三夫人到杭州住,苏瑾对此已比较有经验了。原因便是听得太多了即有经验,何时该说什么自然也就有底儿,不时插话,或感叹陆仲晗小时候的聪慧,或又笑他那时的傻气,或又为陆三老爷生病时,他的孝心而感叹伤感。
大约是苏瑾配合得好,陆大姑奶奶说起往事没个头儿,不知怎的就扯到做人如何上面儿去。陆大姑奶奶就说,“……晗儿与你公公,我那三弟倒是极象的。早先三弟进京赶考,因路上失了银子,得一位好心商人相助,借了二百两盘缠,他临去时一直直念念不忘,叫人无论如何,定要代他把银子送还给人家。”
“当时,我们都应下,谁知私下翻找那借据,左右翻不着。问他那借银子的人姓甚名谁,家住哪里,他只记在江南一带做布匹生意,其它的亦记不清楚。我们亦不敢深问,生怕他起了疑心,晓得我们骗他,便是去了也不得安心。只得骗他说,已使人寻那户人家去了,不但本钱二百两还上,连利钱也一并算了。他这才安了心……”
苏瑾一边听一边怔,这个故事似曾相识……真的似曾相识
不由转头去看陆仲晗,徽州府人士,陆府也算望族。好气度好相貌好文采……桩桩对得上
苏瑾何止吃惊,简直是震惊
这……这……这难道就是书上所说的,命中注定?
直到离开程家,她还恍恍惚惚地,呆怔怔跟着陆仲晗上了马车,看看他的侧脸儿,遥想往事,难不成真苏士贞当初借出的那笔银子,正是借给了他爹?
马车辘辘行了许久,苏瑾舔舔微干的双唇,问,“相公,公公的名讳是哪两个字?”
“嗯?”陆仲晗疑惑挑眉,自饭后她便恍恍惚惚的,不知是累了还是怎样,在车上与她说了几句话,她亦是答非所问,突然的,怎么又问起这个?虽然疑惑,陆仲晗还是如实回答,“上明下谏。”
陆明谏!苏瑾在心中默了一遍儿,似乎是这个名字,又似乎不是。当时她也只是粗略扫过,并未记得真切。回家可问问苏士贞。
…………………………
278章 一个好汉三个帮
苏瑾心中有了猜测,且她打定主意,不管老太太说什么,只是不入心,把个脸皮硬撑得足有城墙厚,故而在陆府倒也过得自得其乐。
每每老太太或哪句话儿说恼了,她就想早早的回到杭州,问苏士贞当时的情形。若是真地,到时老太太的神色想必十分精彩……
苏瑾每每想到这一幕,自己总要乐呵半天儿。
倒是陆老太太见她半点不愁,不恼,不羞地模样,气得无可奈何。
大年初一拜过祠堂,初二走亲,初三初四陆府族中人团聚,过了初五,陆大老爷和陆二老爷出门拜会旧相识,也叫陆仲晗跟着去。
一直忙到正月初正,才方缓了些。
一家得以聚在一起用午饭。饭后,陆老太太因又见苏瑾笑呵呵地与几个堂嫂并侄儿低声说笑,心中极恼。正巧奶娘抱着陆文聪进来回话儿,老太太招她近前,将孩子接过来,抱在怀中逗弄半晌,和陆仲晗淡淡道,“……年也快过完了,过了十五,你只管回杭州等派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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