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瑾收回目光,一如往常的语气,让她也没什么疏离感,也调笑道,“丁姨两年不见,愈发小气了。我爹爹出海不过带了点点银子,能贩多少货回来?您是个财大气粗的,合该叫我去你那库里挑两样好的才是。”
繁星和明月都笑,“苏小姐说的对,我们夫人是愈发小气了。不若今儿我们也借借苏小姐的光儿,一人挑上两件儿。”
一众人说说笑笑进了正房。丁氏拉苏瑾坐下,笑,“什么好东西么,你想要,一会儿开了库房叫你挑。这次我这里还贩了些金质的怀表,这个量倒不多,我也没打算发卖,拿来做人情呢。一会你也挑一个去。另还贩了些玻璃回来,正叫人加紧制镜子,你也去挑挑镜子样式,挑好了,制好镜子我叫人给你送去。”
苏瑾先是含笑听着。听到最后,奇怪,“是只贩了玻璃,不是制好的镜子?”
“跑到大西北去,人也呆傻了么?”丁氏笑看她一眼,“玻璃咱这里没,镜子哪个不会制?巴巴的跑到那边儿贩制好的镜子,多不合算?”
苏瑾一拍脑袋,是了,确实有些傻了。不过镜子的样式么,她倒可以给丁氏提供些新花样。便笑着点头,“金怀表我可不敢收。镜子正合我意,就向丁姨讨一面来玩。”
丁氏只当她是说真的,就叫人立时去拿花样子来。这才拉着她左看右看,看了足足有半柱香的功夫,才笑着一叹,“你爹爹回到家可有训你?”
苏瑾呵呵笑了两声。当着人面儿是没训,背后不免要说几句地。
丁氏就瞪她一眼,“若是我,我也是要训地。你亲事自己做主也就罢了,那忻州可是好打拼地?没个钱财上能帮衬地人,你竟那么跑了去。”
苏瑾含笑咬唇听着,若说早先与丁氏还有些生分。自打苏士贞出海之后,来往的信多了,不知不觉便将她当作自己的长辈一样看待、一样依靠。
丁氏见她有些激动,一连说了好些话儿,才停下来。看厅中之人,皆含笑看着她。自己也笑了,让了一回茶,神色松缓下来,盯着苏瑾的肚子瞧,微微皱眉,“是不是快五个月了,怎的还不显眼?”
苏瑾伸手摸了摸肚子,笑道,“就快了罢,大夫瞧过了,孩子极好的。您莫担心。”
“身子可还好,寻常的饭食能吃得下么?”丁氏脸上的担忧稍退,又关切问起苏瑾的身子来。
明月见这二人说得亲热,便招呼小秀和香草等人到偏厅用茶用点心。丁氏听见就笑,“快去吧,我们两个许久没见,好多话说呢,没的叫你们跟着罚站。”
叶妈妈看她和表小姐着实亲昵,领头儿行礼,道了谢,跟着明月出去。
见她们都出去,丁氏这才问起来,“你爹爹刚到归宁府,你怎么跑到外祖家来了?”
丁氏的精明,是不动声色的。比方说她初见自己时,假斥繁星的话。真的斥责,倒显得二人生分。但繁星对她的新身份似乎还没转变过来,这便是该斥责,是提醒。
苏瑾虽不在意身份什么的。但有人能记住她身份的转变,这就叫她心头温暖感激。况且她对丁氏而言是个晚辈,说不好听一些,可以算得上微不足道的人。
只此一点便叫苏瑾佩服。
再有,自她认得丁氏以来,从未见过她在旁人面前话里带话地讽刺刮刺旁人。她有的,是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的精明,就如方才她许是心底存着疑问,也没因朱府的下人地位卑微,而不放眼中,直到明月将人带走,这才有一问。
苏瑾听她问,也不隐瞒,将苏士贞和朱老太爷如何合伙算计她,把她扔到这里来,简略进了一遍儿。
丁氏拍手笑,“以我看,扔得好!我早在这里无趣至极,你来了,我便有人做伴儿了!”
220章 小商机
与丁氏相见少不了要说说生意上的事儿。
苏瑾对古杭州,对古江南的陌生程度,不亚于她初来时,对归宁府的陌生,完全是两眼一摸黑,便听安静的听丁氏说,她则不时附和几句,同时用心记下那些对自己有用的东西。
二人一直说到午时饭摆上来,才停下来。
用过午饭,丁氏带苏瑾去仓房看各人贩回来的货物,沿葱茏绿村荫下的小径,悠闲地慢慢走着,“瑾儿,你来信说的铺子宅子我都叫人去寻了,已看好几间门面。铺子倒不打紧,你自己定下便行。宅子,是不是要叫上你外祖去瞧瞧?”
苏瑾望着眼面延伸地小径,笑了笑,“先谢丁姨了。等我回去便和祖父说,劳他走一趟。莫悄不吭声地定下了,惹他发恼。”
丁氏就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这就对了。以我看,朱老太爷当是真心喜欢你,才不惜如此大费周章到归宁府将来你‘拐’来,可见你也是明白的。”
“原来在丁姨眼中,我就是个不懂事地。”苏瑾调笑起来。她自然是明白的。用句通俗的话讲,她也是识好歹地人。不会把旁人的真心关怀,毫不在意的丢掉。若非如此,她也不会来被老太爷顺利的抓回杭州来。
丁氏便斜她几眼,笑了下,望着这绿树成荫的园子轻叹一声,“若是你我这附近有大宅子便好喽,你还能与我做做伴儿。”
她这花园与典型的南江园林不同,与她早先有些冷清富贵的归宁府老宅也不同。这里遍植南北家常树木,小径通幽,绿荫遮日。透着过日子的静幽与闲适。
苏瑾知她自到到杭州之后,除了出海捞金之外,并未再做任何生意。日子过得悠闲自在。对此,她有羡慕,也有一股说不出的情绪在胸中翻涌,一个人的日子自由是自由了,却难免寂寞。那是深到骨子里血液里,怎么挖也控不出去的寂寞。
初夏热闹的花园仍遮盖不住她身上透出的淡淡寂寞,那么冬日的萧瑟,就更挡不住了。不觉暗叹一声。
“丁姨,现今税监的事儿也闹过去了。你可想过再起什么生意?”虽然知道她不缺银子,苏瑾还是想问。人么,总是要找些精神寄托,才能焕发出耀眼的光芒。
丁氏不点头,亦不摇头,唇角含淡淡地笑,眼眸望着前方的幽径,“江南的生意门路却是好找,只是现今没以前的心劲儿,不想折腾而已。”
她声音中有淡得让人心中隐隐作痛的无悲无喜,一时苏瑾不知说什么好。沉默一会儿,她故意笑起来,“丁姨可是知道我要说什么,故意提前拿话儿堵我的嘴么?”
丁氏也是有感而发。花草烂漫,夏蝶萦绕,却偏偏让人心绪突然有些消沉。听了她这话,便笑道,“这话儿听着象是你已有了什么盘算?怎么?缺本钱么?”
苏瑾笑了,“知我者,丁姨也。”
“哦?想到了做什么?”丁氏笑问。
苏瑾心头倒有好几个想法,但是因缺银子,她也没往下深入细想。只笑道,“等我想好了再与丁姨说。不过,您若不再出海,本钱就借我些吧。我爹爹带回来的最多不过三万两银子……”
这话叫丁氏有些诧异,若生来就是个大贾之家的小姐,她这语气倒也没什么。本来江南富者众,三四万两银子也当真不值得夸耀。可她生在那样的小户人家,最初也是十文二十文赚过小钱地人……即便自己当初能挣得三四万两家业时,仍不免激动且有些飘飘自喜。
不过,诧异过后,丁氏则是好笑,指着就在眼前的仓房,“你可小看你爹爹了。这一回出海回来,我们三家里面数他贩得货物好销。全部发卖之后,约有四万两。这还不算给汪家的抽头!”
苏瑾只是嘿嘿地笑,“那比起您来,只不过九牛一毛而已。”她并不知道丁氏心中想什么。不过,她也并非不将三四万两银子放在眼中。从生活的角度而言,这些银子足够她和苏士贞一辈子坐吃不动,享乐一辈子了。但从生意的角度而言,资本永远是不够的。
“好。你要用多少,尽早盘算个数给我。至于出不出海的,则看出海的商户回来后,价钱能落多少。若不合算,便再想旁的生意,若合算,就再叫人去了一回。”丁氏笑着满口应下。
出海利头虽大,可银子周转的慢,风险也不是没有。拿丁氏贩的玻璃来说,因海上风浪,损耗极大。初始装船时的整块大玻璃,到靠岸时,十寸见方已极少见了。
不过,小碎玻璃边条却也能派上用场。叫制镜子的师傅,打磨之后,镶嵌在小圆镜上,只须小小的一条,便也能卖个几钱银子。
本地营生利头虽小,银钱周转却快。一笔生意三分利,一年周转两三遭儿,合计起来便不少了。当初若非税监突至,苏士贞估计下不了狠心歇了自家正上路的生意,远赴海外。
在仓房转过一圈儿,苏瑾也算开了眼,此时海外稀罕物件儿,大多要算各种香料以及自鸣钟之类。宝石珊瑚树等也极惹人眼馋。
不过,唯一人让人有些可惜的是,此时宝石的加工还没有什么八心八箭之说,宝石大多打磨成圆形,且不甚精细,因而光泽度便差些。
丁氏边走边介绍,也一边看苏瑾的反应。但见除偶露情异神色之外,余下的时候,虽是笑着,也惊奇。但丁氏却瞧出那惊奇并非真正的惊奇。这让她更看不透眼前这小丫头。
自仓房出来,苏瑾有了新的收获,那便是丁氏贩回来的镜子上面西方气息极浓的图案。这些有成品镜子是曹掌柜贩回来给这边的工匠做样品用地,她毫不客气地挑了三四面镜子,将上面的图案拿给丁氏看,“丁姨,你看,我将这图案织在我的毯子上如何?”
丁氏微怔一下,笑了,“不错。你可是想借这股出海的东风?”
“嗯!”苏瑾重重点头,心中所想也瞒她,“我寻思着,这股出海风潮,必会在全国上下掀起起一股追棒西洋物件儿地热潮。我的毯子自然也要跟跟这股风。”
说着她又愁上了,微拧了眉头,“只是忻州那边的织花工艺还有些落后,这图案繁复,怕他们调制不好织机呢。”
“什么难事么?”丁氏一笑,伸手将那几面镜子拿在手中,“这事儿,我替你办。”
“啊?!”苏瑾有些惊讶,“丁姨认得手艺极好的工匠么?”
“江南织造局的提花师傅。算不算得是好的?”丁氏轻轻一笑,拉她,“走罢,这仓库里香味太浓,熏得人头脑发胀!”
江南织造局自然是好的,天下最最上品的丝绸便出自那里。苏瑾欢喜笑起来,很没形象的抱着丁氏的胳膊,“丁姨您可算帮了我的大忙了。”技术壁垒比资金壁垒更难克服,苏瑾当然大喜过望。
丁氏看她小女儿态尽显,挂在自己的胳膊上,扑哧一笑,也不推她,任她挂了好一会儿,才道,“快站好,莫摔着了。”
苏瑾嘿嘿地笑着站直身子。
两人默默走了一会儿,丁氏突然笑着问道,“瑾儿,年后可有再见过毓培?”
苏瑾一怔,又嘻嘻笑起来,“丁姨,你是不是自打我一来,便想问呢?”
丁氏也没否认,只笑,“这孩子自打从云南回来,到过我的府外,从此再没他的消息。他在那边儿可好?”
“挺好的。生意做得很顺溜。”苏瑾大大点头,“年后我是没见过他。不过他送了信儿去,说是去武夷山贩茶出关。以他和闵公子去年的劲儿头,这会怕是已在关外收好一批货物,要回程了。”
丁氏暗叹一声,轻笑,“知道他无事,我便安心了。男子当外面多历练历练。毓培也是有做生意天份地,说不得过几年,便能超过你!”
苏瑾嘿嘿地笑了,“我可不敢和孙家大公子打擂台。只挑些他们瞧不上的营生偷偷赚些银子罢了。”
丁氏一脸地不信。可苏瑾这话却有几分是真的。比如,她早先想过要开象孙记那样的南北货行,分号遍布大江南北……现在她不得不将这一想法暂时押后。有中间这么些事儿,江南又是孙记的大本营,她贸然去做这样的商号,便有些“敌对”的意味,且以她现在的资本,可谓是自寻死路。
在丁府盘桓到半下午,苏瑾身子有些困倦,便打道回府。顺带自丁氏那里先提了三百两银子自用。
刚到朱府门口,看门的小厮便一溜小跑儿上前,和叶妈妈低声嘀咕了几句。
“怎么?府中有事儿?”
“没什么事儿。是老太爷不见表小姐午时回来用饭,派人来瞧了几回。”叶妈妈避重就轻地答道。
苏瑾只看那小厮神色,如何看不出来。暗暗撇嘴儿,领着众人往老太爷的院子走去。来此也有三四日了,是该与老太爷好好说说下面的事儿了。
最起码得知道他怎么办,她心中才能安些。
221章 无题
她到时,大少奶奶秦氏领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刚出正房门儿,苏瑾脸上浮现笑意,向这母子三人快步走去,“英儿巧儿,想姨姨没有?”
这两个孩子,大叫朱景英,是个男娃儿;小的叫朱景巧,是个女娃儿,正是极可爱的年纪。
尤其是小女娃儿,长得白白胖胖的一团,打扮得干净爽利。苏瑾早先对孩子只是出于爱护的喜爱,现在自己有了孩子,再看旁人家的孩子,则是发自内心的喜欢。
这几日在朱家,这两个小家伙随秦氏到她院中两回,乖巧安静懂事,十分讨人喜欢。
而她也胡编一些前世的儿童故事,讲给他们听,听得两个小娃儿入了迷,一举赢得他们的亲近。
可今儿他们见到苏瑾并没有前两日的欢喜,一个个小脸儿阴沉着,似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苏瑾走到跟前儿才发现不对头,半弯了腰,与两个孩子平视,柔声问,“怎么了这是?谁惹着你们不高兴了?”
两个小娃儿大眼睛忽闪着,往身后瞄了一眼,小嘴儿抿得紧紧地,看着苏瑾不说话。
朱大少奶奶秦氏忙伸手去扶她,轻笑,“瑾儿,你莫管他们。祖父正挂着你呢,快进去罢。”
他们不说,苏瑾也晓得是老太爷黑了脸儿,直起身子在两人头上各轻拍一下,笑道,“姨姨先去看曾祖父。晚上你们去我那里,我再给你们讲故事,好不好?”
朱景英大眼睛忽闪两下,又往后瞧了瞧,垂下眼眸,语调神态十分委屈,“英儿晚上要背书……”
苏瑾还要再哄他们,只听正房里传来一声咳嗽。两个小娃儿吓得打了一个激凌,巧儿指着院门,哼哼着拉秦氏要走。
秦氏脸色一紧,忙道,“瑾儿快去罢。祖父等了你一下午。”
苏瑾便低声安慰两个小娃儿几句,笑着问秦氏,“大表嫂,可知外祖父等我做什么?”
“怕是因你中午没回来的缘故……”秦氏低低回了一句。
苏瑾撇了撇嘴儿,没再说话,向秦氏笑笑往正房走。
秦氏领着两个孩子到院门儿,往后看了两眼,将孩子交给身边的丫头,复又拐了回去。
叶妈妈和来旺媳妇儿立在门外,看见她忙迎上来道,“大少奶奶可是有事儿?”
秦氏笑微微地道,“我是问问表小姐的晚饭可跟厨房说了?”
秦氏是孙长媳,一直帮着郭氏管家,她性子本就婉柔些,又因朱大少爷读书不成,只有个秀才功名,老太爷又不许大少爷做别的。若大少爷在府中,老太爷三天两头将人叫过去训斥。叫她跟着没脸儿,因而行事愈发低调周全。
苏瑾这个外孙女在老太爷眼中是什么地位,她自是心知肚明的。不说旁的,单说眼前这二人以及老吴等几个男仆从,早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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