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皓白回过神来,只笑了笑,并没有起身,“我再坐一会子,你先去歇着吧,我等会儿就回房。”
程常棣听了这话,摇了摇头,转身回去了。
这两天天气晴好,到了下半夜,下弦月挂在漆黑的夜空中,庭院明亮许多,树枝在夜风中摇曳,虽已至暮春时节,还是有些微凉意。
四周寂寂无声,能清晰地听见有鼾声从屋子里传来,李皓白却一丝倦意都没有,来松林后,他没收到过陆辰儿一封来信,上回那般负气而走,后来也有些后悔,相处两年多,他多少知道陆辰儿的性子,早已经习惯了,实在没必要生那样的气,想明白了,他就盼着陆辰儿来京中,想着等她过来了,他好好说几句话,把那事揭过。
自从家里来信,说陆辰儿去了京中,母亲还把岳母大人的信也转寄给了他,他看了信后,不知怎么,他就有些坐不住了,他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陆辰儿这回去京中,就不打算回来了,而且自从廖怀音死了,他便有这种预感。
大约是心里想着事的缘故,每日睡得极少,晚上总睡不着,极其不安心。
第一百九十二回:不甘
日子到了四月初五,一大早陆辰儿让桃夭给闹了起来,尔后两人一起去正房,陆老爷早已出门了,陆辰儿陪着程氏用了早膳,便说起今日要去菩提寺。
程氏听了觉得奇怪,问道:“过几天就是浴佛节了,怎么今天突然想着要去菩提寺了?”
“也不是突然。”陆辰儿笑了笑,“昨日忘记和您说了,上回在菩提寺认识了大理寺司直的孙媳,我们俩相处得还不错,她在菩提寺许了愿,每月逢五都会去菩提寺上香,因而,约好了今日一起去。”
“你准备一个人过去?”
陆辰儿嗯了一声,起了身。
其实也不怪程氏这么问,且不说自小陆辰儿在外面的朋友就不多,只说陆辰儿在京中的日子,每回出门都是程氏拉着她出门的,因而,听陆辰儿和人约好了要独自出门,自然觉得诧异。
不过,程氏是一百个愿意女儿多出门走走,能遇上些同龄人,多和同龄人相处。
“你回屋去换身衣裳,让刘妈妈吩咐二门上的人给你备车。”程氏说到这,看了一眼一旁的桃夭,问了一句,“桃夭姑娘您不带她过去?”
“这回不带了。”陆辰儿看了程氏一眼,伸手要拍桃夭的后脑勺,“你在家里好好跟着春纤识字做功课,我在前街给你带上次喜欢吃的玫瑰莲蓉糕。”
桃夭这回爽快地应了。
自从前几天,谦哥儿漪兰堂看过桃夭临的字后,本来以为是陆辰儿屋子里刚启蒙的小丫头写的,还打趣一番,说家里什么时候新添了目不识丁的小丫头,临字帖都能临出错别字,桃夭在旁听了涨红了脸。当时没敢说是她写的,陆辰儿也没挑明。
后来桃夭才知道,在屋子里服侍的丫头,没有不识字的,于是,桃夭是一改平日的懒散,在习字上越发地上进。每天临大字,自发地由原来的二千字变成了五千字。
回了漪兰堂,春纤带了桃夭去西次间,陆辰儿换了身衣裳。带着云锦出了门。
二门上的车马早已准备好了。
两人上了马车,马车徐徐启动。
陆辰儿倚靠着车厢壁,这些天以来。娘亲总唠叨着说要多请几个大夫过来给她瞧瞧,不过都让她给推了,昨日娘亲又提起,明大夫这两日就会回京了,等明大夫回来。娘亲就派人去请了明大夫过来。
每每看着娘亲在请大夫这事上这般殷切,陆辰儿就会忍不住想起上一世程陈氏来京后给她请大夫的事来,一个接一个,药几乎是当饭吃,不由打了个寒颤。
有时,娘亲会提起。要让李皓白来京,面对娘亲那双殷殷期盼的眼神,陆辰儿就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和娘亲实话实说算了。把日子过成这样,最多不过挨一顿骂,这她倒不怕,她怕的是娘亲受不住。
“姑娘打算什么时候去一趟大爷府里,上回芹香过来问奴婢借要了几个描样。奴婢最近要用,若是姑娘最近过去。奴婢就不用派人特意去一趟了。”
陆辰儿听了这话,只淡淡道:“过些日子吧,你若急用,就先派人去取。”
她实在是不喜欢大嫂子。
云锦听了这话,只好应了一声。
陆辰儿掀起车窗帘的一角,看向外面有些冷清,路上似一个人影都没有,只是偶尔有几两马车驶过,一溜平平整整的房舍,广亮大门上写着某府,看起来简约单调却多了几分严谨肃穆,这一带的治安也是京中最好的。难怪前几日,大嫂子过来拜访,说打算从南端迁到这边来,让娘亲帮忙打听打听,后来,大嫂子走后,陆辰儿直接和娘亲说,让娘亲拒绝掉,她实在不想两家住得近。
陆辰儿正在恍惚中,突然听云锦问道:“上回在寺里,奴婢瞧着姑娘好似在特意寻找息夫人,只是奴婢不记得姑娘什么时候认识息夫人了?”
云锦只觉得,陆辰儿认识息夫人就如同以前认识赵雅南一般,有些莫名其妙。
陆辰儿回过神,摇了摇头,这回她却是有说词,“我之前没见她,只是听方语晴提过她,方语晴的嫡母,是她大姑。”
这也是上回和息南说话时,听息南无意间提起了,不过,方语晴还真是有宜男相,听息南说起方语晴出嫁才一年,就生了个儿子。
她的一切事都没打算瞒着云锦,只是有些事有些行为她不知道怎么解释,索性不去说,为了不让云锦再接着乱想,陆辰儿不由岔开了话题,“罗绮有没有给你写信,那边的事怎么样了?”
陆辰儿吩咐罗绮想法子停了金缕的避子药的事,这事让云锦知道了,因而罗绮跟着李皓白去松林,陆辰儿便索性让她和罗绮保持联系,也不管云锦是否甘愿,直接让她问问罗绮的进程。
云锦听了,心头轻轻叹了一口气,“罗绮来信说,自从二爷去松林后,只回了宅子两次,每次都是给宣城或是姑娘写信,上午回来,下午就回书院了,根本就没住在宅子里,连请过去的两位大儒,也只在那边干待着,碰不上二爷。”
休息日没回院子里住,这倒出乎陆辰儿的意料之外,毕竟她在松林时,每次李皓白都会回来,心头微微一滞,半晌才问道:“你回信写了吗?”
“还没有,每回只是罗绮定期给奴婢来信,奴婢没写回信。”
“今儿晚上,我写封信给她,明天送过去。”
听了这话,云锦愕然,很快恢复过来,却是劝道:“二爷已连着来了两封信,姑娘一封回信都没写,姑娘还是给二爷写封回信才好。”
“这个你不用理会。”陆辰儿避开云锦的目光。
云锦瞧着陆辰儿淡淡的样子,不由得有些着急了,“奴婢不知道姑娘想着什么,但二爷对姑娘是极好的,相处了两年多,姑娘实在没必要对二爷这般冷淡,而且老爷和夫人如今日日为姑娘的事悬着心,奴婢听夫人屋子里的玉翡姐姐提起,最近老爷和夫人商议着要让二爷来京,哪怕是耽搁了今年的秋闱,也要让二爷来京一趟。”
“有这事?玉翡真这么说?”陆辰儿抬头望向云锦,有些不相信。
“玉翡姐姐亲口对奴婢说的,是老爷和夫人谈起姑娘的事时说起,玉翡姐姐还说起,老爷夫人觉得姑娘和二爷之间出现了大问题,想让二爷来京中,弄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知道父亲和娘亲关心自己,但这样也太过了,毕竟今年是大比之年,怎么说,科举功名为重,看来,她依旧低估了父亲和娘亲的关心。
想到这,又有些头痛,无论是父亲娘亲还是丫头,都认为李皓白很好,至少对她是极好的。
如今看来,她在说服父亲和娘亲之前,要先说服李皓白,只有和李皓白谈妥了,到最后,父亲和娘亲这里才能够水到渠成。
——*——*——
在菩提寺后院的亭子里,陆辰儿瞧着对面的息南脸色过于苍白,精神也有些萎靡,不由关心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是不是病了?”
息南摇了摇头,“没有,只是最近又请了个大夫,开的药特别苦,这两天喝药喝得我都反胃想吐,又什么都吃不下。”
“喝不下就别喝了。”
“有时候实在难受,我也想呀。”息南勉强笑了笑,“但只要想到为了我的事,不知花了多少钱,哪能不吃。”
陆辰儿曾经是过来人,有这种亲身体验,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只得道:“京中最近有位明大夫是专门给妇人看病的,可以请他瞧瞧,更主要是他诊过脉过,开得都是药丸,不用喝又苦又涩的汤药。”
“我也听过,只是明大夫近来炙手可热,一时难以请到,况且我最近新换了大夫,总得先把这个大夫开的药吃完了再说。”
“我娘亲替我请了这位大夫,要不过两日,你来我家,到时候顺便让明大夫把把脉。”
听了这话,息南自然是乐意,便把这事给定了下来。
又听息南抱怨道:“这也罢了,吃苦药其实我也认了,横竖这是为了调养身子,只是气恼的是我婆婆最近又往我屋子里塞了个丫头,夫君在书院好不容易回来一天,偏要找个人来给我添堵,她平日爱怎么折腾我,我都无所谓,就这一桩不行。”
“我不信,你连个丫头都摆不平。”陆辰儿听了这个并不担心,她记得息南和她夫君刑聪感情很好,后来因息南多年无子,刑大人做主让刑聪纳了房良妾,只是那房良妾并未有生养,待刑大人去世后便被跟着回去了。
只听息南笑道:“呵呵,一个丫头而已,我还真不怕,前头我婆婆送过来,转头我就让夫君把那丫头转送人了。”说到这,又轻声嘀咕了一句,“纵使将来我真不能生,也只能我找的人来生。”
息南这话倒说得理直气壮,上一世,其实她们俩能成患难之交,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两人在家里都得顶着来自婆婆的压力,偏又不愿意让夫君去找别的女人,这样的豪言壮语,其实她当年也说过。
只是后来,她这边有陆菁儿的事,还有赵雅南的进门,而息南呢,最后一次见她时,她当时哭得极伤心,家里的一个姬妾生了个儿子,让她抱养了过来,记在她的名下,那名姬妾被打发得远远的。
其实仔细想想,她这已是最好的结果了。
只是心头终究是不甘心罢了。
第一百九十三回:避不开
红袖在一旁剪烛芯,片刻后,屋子里更加通明了。
陆辰儿伏在案几上,云锦帮忙着研磨,“姑娘这是要给罗绮写信?”
听了这话,陆辰儿抬头微微扬着下巴望向云锦,又听云锦道:“姑娘既要给罗绮写信,不如也给二爷写封回信吧,正好可以一块儿寄过去。”
云锦这话说得有点小心翼翼,察看着陆辰儿的脸色,生怕陆辰儿着恼,陆辰儿见了,心头暗叹一声,略低垂下头,看着眼前镇纸压着的桃花色笺纸,好一会儿才道:“给罗绮的回信就不必了,我这是要给二爷写信。”
“奴婢知道了。”云锦这一声答得十分爽快,语调中明显露出几分欢快。
陆辰儿从青玉笔架下取了却了支狼毫笔,润墨,抬手,却许久不曾落下,不知道写什么,出神良久,还是放下了。
“姑娘怎么不写了?”云锦不解地问道,手中研墨的动作不由缓了缓。
“云锦,你说我现在回松林如何?”
陆辰儿话音才刚落,云锦就忙道:“这是极好的,姑娘给二爷写信,不如就和二爷提起,只怕二爷也极欢喜,听罗绮提起,自从二爷知晓姑娘来京中后,二爷就一直心神不宁,沉郁少言。”
“收起来吧,我今儿不写了。”陆辰儿站起了身,往屋外走去。
云锦怔立在一旁,回过神来,吩咐着红袖过来收拾,忙跟着出去。
天边浮现一轮镰月,如白玉般剔透,挂在漆黑的夜空中,越发显得皎洁无暇。
院子里一片寂寂,桃夭已经入睡了。只有守夜的婆子偶尔窜来窜去,不过看到坐在廊庑美人靠上的陆辰儿,没有机会上前来请安,就让云锦给支开了。
夜色下,树影婆娑。屋子里的灯火隔着窗户纸,跳窜着起舞。
白天时,云锦说起父亲和娘亲有意要让李皓白来京中,晚膳后,陆辰儿问了问娘亲,娘亲果然有这个意思。不管如何,她既然已经出嫁,父亲和娘亲对李皓白还是寄予了很大的希望。那么肯定不会同意她无理由的和离,如此一来只要李皓白不松口,父亲和娘亲只当是她在胡闹,只怕更不会松口的。
如同以往任何一次一样,其实这回她来京中依旧选择了逃避。她甚至拒绝再次面对李皓白。只是她这么想,其他人不会这么想,她想逃避,其他人不会逃避。就如同赵雅南,从来只知道直接面对,从容自信地去解决。
有时候。她连面对的勇气都没有。
只是父亲和娘亲都从来不是逃避问题的人,她或许能在父亲和娘亲面前任性耍赖继续逃避,但李皓白在父亲和娘亲面前却无法这边避开。最后还是压着她得面对一切。
到最后,依旧避不开。
既然如此,她还是回松林吧,这样,父亲和娘亲至少不会担心。李皓白今年的秋闱也不会耽搁,至少不能影响他今年的秋闱考试。
三年一度的考试。比什么都重要。
接过云锦递上来的披风,陆辰儿才感觉到外面有些凉,伸手把披风裹紧了些,望向云锦道:“你进去吧,我再坐坐就回睡。”
“姑娘早些睡吧,明儿姑娘还得跟夫人去安定公府,顶着一双青黑的眼睛就不好了。”
“我知道,就一会儿。”陆辰儿让云锦进屋,虽心里想通透了,但还是有些犹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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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定公府繁华依旧,红砖绿瓦,珠罗锦翠,谁会料到三年后,这座府第会一夕间倒塌,从而改换门庭,物事人非。
陆辰儿这回来京,只说是看病,因而,令一群年轻的媳妇子一阵嘘唏,纷纷向程氏和陆辰儿推荐了不少名医,来京这么些天,陆辰儿也随母亲走访了几家,已见怪不怪,完全能够做到熟视无睹了。
在荣寿堂坐了一会儿,二奶奶岑氏还一直拉着陆辰儿不放,陆辰儿应付支拙,还是萧琳救场,把她从人堆里给拉了出来。
到回廊上,陆辰儿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望着一旁的萧琳,只觉得小丫头长高了不少,整个人似抽条了一般,脸上的婴儿肥早已没了,再仔细瞧去,似变了模样,伸手指了指她的脸,“你嘴角那颗大黑痣什么时候袪掉了?真的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
“她嘴角以前有颗大黑痣吗?”一旁的桃夭听了这话,似有些不信,近前又仔细瞅了瞅,“嗯,我瞧着是有点小疤痕。”
陆辰儿和桃夭都欺身上前,似要看个分明,萧琳不禁有些不好意思,难得别扭地转开身,“走开走开,你们这是什么眼神,跟看怪物似的,我不就是把一颗惹人烦厌的痣去掉了,有必要这么少见多怪。”顿了顿又退后几步,打量陆辰儿和桃夭一眼,又把目光注意到桃夭身上,“我这颗痣还好,已经去掉了,你身上这身黑皮,可不是那么容易换的。”
得了,这小丫头说话还是这么不饶人,说着话,还甩了甩手中的金鞭,当当直响,金灿灿黄澄澄地在陆辰儿眼前直晃过,一切,还是不可逆转地发生了,这丫头没再玩藤条了,改换成这金鞭子了。
桃夭进城后,还是第一次这么被人直白地说黑,登时傻怔了一下,陆辰儿只好忙道:“你什么时候换了这金鞭子,我上回还和你说过,金鞭子太软不实用,你还不如换个马鞭子来得实用。”
“我又不会骑马,家里也不让,我拿着马鞭做什么。”说到这,萧琳还特意扬了扬手中的金鞭,“这金灿灿的才好看,我就喜欢这个,去年年底的时候,我特意寻了六哥让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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