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那句话,她也可以心平气和地去说。
“好久不见姑娘像今天这般痛快说话了。”云锦扶着陆辰儿从净室出来,瞧着陆辰儿两眼红红的,不由感叹了一句。
陆辰儿觉得有些奇怪,侧头望向身边的云锦,“我平时不都是这样?”
“姑娘今天这么率性张扬,奴婢瞧着,姑娘像是活脱脱回到了十二三岁的时候,要做什么就直接做,而不是行一步看三步,自从姑娘十三岁生了一场大病,病好了之后,性子就完全变了,瞧着好似稳重了许多,但却更像是生生压制住了自己的性子,失了本性。”
陆辰儿坐在床沿边上,听了这话,手紧紧扣住垫褥,“没有的事,人的性子哪能那么容易变,快去睡吧,明儿还得早起。” 能瞒过所有人,包括父亲和娘亲,却瞒不住云锦,轻轻推了推云锦,
难道今天算是本性爆发。
陆辰儿摇了摇头,云锦扶着她躺下,替她掖好被角,“姑娘早些休息。”说完,放下帘帐出去。
云锦要熄灯,陆辰儿阻止了,抬头望向细纱帐顶,也不知道怀音现在在何处?她何必这般急,等她兄弟来,至少有个做主的人,她现在这般孤身出去,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又是遭罪。
因心头想着事,陆辰儿昏昏沉沉一直没睡着,直到东方微白时分,才沉睡过去。
再睁开眼时,天已大亮,瞧见李皓白坐在床沿边上,身上披着一件鹤氅。里面仅着象牙白中衣,乌黑的长发任意披散在脑后,长长地垂下来,发尾散落在锦被上,还没有梳洗,一张脸愈发地显得白晳无暇,两眼目不转睛地盯着陆辰儿,瞧着陆辰儿醒来了,神情立即变得有些紧张,更有些不自在。一时间,眼睛又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陆辰儿同样也闪开了眼,拥着锦被坐了起来。“二爷怎么不去梳洗,坐在这做什么?”
“我想看看你。”李皓白转过头,淡笑着望向陆辰儿。
陆辰儿刚醒来,神情中还少了了带着几分慵懒,只是两眼有点红肿。应是昨晚哭过的缘故,看在李皓白眼里,不由有几分心痛,心里暗道:往后再不能惹她哭了。
李皓白不自禁地伸手摸上陆辰儿的眼眉,陆辰儿一怔,却是忙地闪避开来。“请二爷先去梳洗吧,这些天以来,天气愈发地冷起来了。二爷该好好保重才是,免得受凉生病就不好了。”
话音才落,只闻到一阵干爽熟悉的气息迎面而来,举手抬手间,李皓白已经和着锦被把陆辰儿抱住。用足了全身的力气,紧紧拥着。脸颊贴着脸颊,彼此间的气息是如此的清晰可听,又有嗫嚅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辰儿,我如今这一身的病,也不差这桩。”
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陆辰儿身子不由僵了一下,待要挣扎,听了这话,又停滞了一下,吃惊不已,好不会儿,稳住了心神,“二爷,请放开我,我该起来了。”
声音极冷,字字如同刀锋一般划在李皓白心头,让人不容拒绝,又犹如先时穿着中衣从回廊上过来时所吹的寒风,有着刺骨透心的冷。
瞧着李皓白手上的劲松了些,陆辰儿使力从被窝中抽出双手,推开李皓白,拥着锦被后退了几步,疏离道:“以后这些话,还请二爷不要说了,我不爱听,身体是自己的,还希望二爷能多保重。”
“我以后都信你,只要你说的我都信……我全信。”面对陆辰儿的冷漠,李皓白不由急切地望向陆辰儿,如同赌咒发誓一般。
“二爷不用这样着急,你我那个两年之约已到期了,唯有美中不足的是现在柳束兮不在,从前我打算着,等两年之约一到,我会说服娘亲,让我娘亲认柳束兮做干女儿,然后让她能够嫁给你。若是现在她还在的话,我依旧不改初衷。所以,你不必这样,我们之间,哪有以后……”
陆辰儿说话时是侧歪着头,却突然被一阵呵呵的笑声给打断,陆辰儿转过头,只瞧着李皓白盯着她,脸上竟是带着浅浅的笑,陆辰儿不解,这笑更似讥讽,好一会儿笑声才停,李皓白已起了身,眼眸从陆辰儿身上转开,目光有些高深又有些迷茫,神情又好似受了刺激一般,说话的语气又似漫不经心,“你不用刻意和我提起束兮。”
“辰儿,两年之约从来都是你订的,是你在提,不是我订的,我也不曾提过,而铜岮山的事,那时,我更多是想要你一句实话罢了,只是你都等不及让我反应过来,自以为是地撂下话便走,我们在名分是夫妻,但有时候我常问自己,你有没有曾经想过和我好好过日子。”
“每每我想更进一步时,你总会在前面竖起一道横栏,而且是一道无形的横栏,把你我隔离开来,甚至于有时候,明明你在我怀里,近在咫尺,你总能够让我觉得遥不可及,成亲时,我就说过,我会好好待你,我是真的想诚心待你,我常想,只要我好好待你,总会有捂热的一天,可这两年来,我多少也能看出来一点,你不希罕。”
说到这儿时,顿了一下,目光望陆辰儿,带着几分疑惑,“其实,我一直想知道,辰儿,你到底要什么,你用真的无心,还是这颗心早已落在了别处?”
李皓白从来不会说这么尖锐的话,而如今说了这么多,说了这样话,看来,人终究是最难了解的。
那我到底要什么?
陆辰儿仰头望向帐顶,有时候连她自己都迷惑,她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没想到会重新到这个世上来,既然重来,那么,她唯一想的便是不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她嫁人了,也算是如愿躲开了上一世的那段错姻缘。
可她要过什么样的日子,连她自己都不知道。
嫁人生子,世俗之礼。
在丢掉上一世的率性张扬后,她还比不了上一世,连反对世俗的勇气都没有了,至少,上一世,在父亲和娘亲不同她和程常棣的婚事,她还想过私奔,这一世,只怕永远不会生出这样的念头。
只是,对于嫁人生子,她已再也没有了期盼,再也没有了期待。
纵观上一世,那样一个美好的开端,最后也不过是夫妻离心。
这一世,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又能过成什么样?她看不到最后,于是,连开端她也不愿意去开启。
至于心。
她不愿去想,更希望是无心。
瞬间,脑海中浮现出程常棣的影子,令陆辰儿不由痛苦抱住了头,此刻,恨不得缩成一团。
“辰儿,你这是怎么了?”李皓白原本刚想走,回头瞧见陆辰儿的模样,似乎十分痛苦,不由又退了回来。
陆辰儿抬起头,李皓白急切的神情映入眼帘,晶莹透亮的眸子,能看清她此刻的狼狈,忙地摇摇头,“你走。”
李皓白一顿,但还是忙道:“若是我话说重了,下回我不说就是了,这回的话,只当我胡说八道,你就左耳进右耳出,别理会。”
“你走。”陆辰儿又重复道了一句
“好,我走。”李皓白急忙地下了床榻,“我去叫云锦进来,让她来服侍你。”
一串串脚步声,有些凌乱,由近而远,又由远而近,没一会儿,云锦便进来了。陆辰儿才觉得周围的气息没有那么逼仄了,还能喘口大气。
一番梳洗之后,大约是因为李皓白也在家,桃夭和罗绮并没来西次间。
用早饭的时候,有小丫头进来回禀,说是长云回来了。
陆辰儿忙问道:“是不是尚家奶奶有消息?”
小丫头说了声是,坐着的李皓白已起了身,“既是有消息了,你就不必太过担心,在屋子里坐着吧,我出去详细问问长云,等会儿再进来和你说。”
陆辰儿放下了心,于是道了声好。
待人出去,陆辰儿放下了手中的调羹,推了推盛粥的瓷碗,“收起来吧,我不吃了。”
“姑娘才吃了一口,再多吃点吧,二爷刚才也没吃多少,回来只怕还要接着吃。”
既然云锦这么说,陆辰儿并不争辩,“那就先放着。”
说完,起身坐到美人榻上,看了看榻尾的针线篮子,拿了过来,只觉得有人动过,翻了一下,剪刀、线头、针、描样、压戒等等,好似少了件东西,望向云锦道:“我上回绣的那半个荷包呢?怎么不见了?”
“姑娘不用找了。”却瞧见云锦这些天以来难得一回会心地笑了起来,仿佛这十来天的压仰全都跑开了一般,“上回二爷回书院之前,来屋子里找罗绮要荷包,罗绮说还没绣好,谁知二爷也不理论,直接自己动手翻了绣篮,也不看有没有成形,直接拿了出来,揣到怀里,罗绮拦都拦不住,只好由着二爷去。”
陆辰儿听了这话,不由一怔。
只在刚才,看到绣篮时,她才想起,这个月十三日是他二十岁生日,竟然又是浑然未觉地忘记了,而这个荷包当时已说了,他生日之前绣好送给他,终究又她又失言了一回。
既然已答应过他,等会儿他回来,少不了问他要来,绣好再给他。
第一百七十五回:因由
长云带回来的消息,说是廖怀音在出城的路上碰上金老二,便主动要跟着金老二去铜岮山,李璟的护卫追上后,要带着廖怀音回来了,廖怀音不愿意。
照这样看来,廖怀音不是被金老二劫持,而是碰巧遇上。
只是廖怀音要去铜岮山做什么?怎么会愿意跟金老二走?
陆辰儿突然觉得心惊肉跳,坐立不安,噌地起了身,“不行,不能让怀音姐去铜岮山。”
“你不用急,得了那个护卫的带回来的消息,一大早,李璟和尚知玄已赶了过去,他们俩去,一定能够把她带回来。”
李皓白拉着陆辰儿坐下,又道:“如今有了消息,人已经找到了,你向匡府借的那百来号人,我已让长帆送回去了,你要不要亲自去匡府和匡夫人说一声?”
“是要过去。”陆辰儿抬头望向李皓白,“这十几天,你们日日在一起,这次的事,尚公子到底打算怎么做?”
李皓白听了,有些迟疑,转开头,“他,他心里不好受,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因而,打算和家里人说说,让家里人帮忙处理。”
“他自己就没想法?”顿时,陆辰儿只觉得心情无比沉重。
李皓白摇了摇头,“虽然听了金老二的话,廖氏的确是无辜,但出了这样的事,知玄不可能毫不在意,也不可能当作没有发生过,这事已经是一道槛横杠在他们之间,俩人想继续做夫妻,在知玄的看来,已完全不可能了,依照他们两家的情况,最好的结果是两人和离。”
也是。和离是最好的结果。
既然已经无事了,李皓白中午的时候便回了书院。
李皓白前脚刚走,桃夭便从西厢房过来了。
罗绮才刚掀起门帘,桃夭就迫不及待地冲了进来,连话也不让陆辰儿说,还带进来一股冷风,唤了声辰姐姐,便抱怨开来:“一大早听她们说起辰姐姐姐回来,我就想着要过来,罗绮姐姐拦着我。说皓白哥哥在,我过来不方便,我想着以前也常见。哪有什么不方便,除非又是辰姐姐和皓白哥哥吵架了。”
桃夭说到这,一双乌黑的眼睛在陆辰儿脸上扫来扫去,瞧着陆辰眼睛有些微肿,关心地问道:“辰姐姐今天是不是又和皓白哥哥吵架了?”
“没有的事。”陆辰儿拉着桃夭到身边坐下。应是上回她和李皓白起儿姐争执时,罗绮带着她匆匆出去,让她留下了印象,因而,听了罗绮的话,就疑心到吵架上去。
桃夭看向陆辰儿微肿的眼睛。满是怀疑,又问了一遍,“真没有?”
“真的没有。”陆辰儿不愿让桃夭在这问题上纠结。便问道:“你最近跟着罗绮认字,认得怎么样了?”
“今天上午刚学到‘一而十,十而百,百而千,千而万’。罗绮姐姐还和我讲了一个笑话,说是从前有个人听先生说一是一横。二是二横,三是三横,就以为有十是十横,百是百横,万是万横,学了一二三之后,他就不愿再听先生教了,说他全会了,有一次,他写万字,最后弃了笔,用扫帚在纸上画。”
“你就没这么想过?”陆辰儿瞧着桃夭一脸笑嘻嘻的模样,禁不住逗问道。
桃夭立即眉尖蹙了起来,面上立即多了几分正经,撅着嘴,“我才没有这么笨了,罗绮姐姐还夸我聪明,一教我就知道了。”得意地望向陆辰儿,像个孩子要吃糖似的,等着陆辰儿的夸奖。
“嗯,你最聪明。”陆辰儿点了点她的鼻梁。
桃夭没来得及闪开,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梁,又撒娇道:“辰姐姐,能不能商量一下,减少一下每天写字的个数,三千个大字实在太多了,每天写完三千字后,胳膊肘特别酸,姐姐你看,我这手指上都长茧了。”
伸出右手的手指头给陆辰儿,陆辰儿笑了笑,只瞧了一眼,便抬手便拍开,“你这是听谁说的借口,我记得你手上原本就有茧,如果真像你说的,右手上的茧是因为写字握笔磨出来的,那这左手上的茧是怎么回事?”
说到这,陆辰儿还特意去抓桃夭的人,桃夭脸红地忙避开,“不好玩,什么都瞒不过姐姐。”
陆辰儿瞪了她一眼,“谁教你这些的,来城里还只没四个月,什么好的没学上,却先学上了偷懒。”
“我才没有想偷懒呢。”桃夭嘟了一下嘴,“可每天写三千大字,手真的很酸痛,而且还是站着,调正姿态不能乱动,这比让我提几十桶水去园子里浇花还辛苦,我宁愿和园子里的婆婆交换一下,我替她去提水,她来帮我写字,可婆婆说她不会写字,后来,我每天在院子里逛上一圈,问那些干重活的人,我帮他干活,他帮我写字,最后没有一个人愿意和我换,况且那些人又没几个会写字的,可知写字比干活还累。”
陆辰儿听了不由一怔,还有这样的?
回过神来,望向罗绮,罗绮早就禁不住了,抿着嘴在旁边偷笑。
陆辰儿挑了挑眉,“这事是你同意的?”
罗绮忙回道:“桃夭姑娘天天抱怨,奴婢就和桃夭姑娘说,让她在院子里去寻找那些干重体力活的人,若是他们愿意和她,奴婢就同意,让那些人帮桃夭姑娘写字,她帮那些人干活。”
陆辰儿听了不禁直摇头,只觉得哭笑不得,罗绮玩心一向大,这回也不例外,明摆着挖坑让桃夭去掉,偏桃夭跳进去了,还真傻乎乎地去问,若那些人真识字,哪里还会去干费体力的活计,早就升管事或是进内院端茶倒水了。
“嗯,是罗绮姐姐同意的,只是我现在还没找到人。”桃夭有些气馁。
“那你的字现在怎么样了?”
桃夭听了这话,吐了吐舌头,这回脸上多了几分不好意思,“罗绮姐姐说我进步很大,虽然……虽然罗绮姐姐说还是像狗爬。”
练字是个慢功夫,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没个十年八年磨不出一笔好字,何况桃夭从前没有一点的底子,于她来说,每天静下心来写上三千个大字,的确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好,那你觉得每天写多少?”
“一千,一千大字就好了。”听了陆辰儿的话,桃夭原本沮丧的的心情,立刻阴转睛,兴奋地伸出一根手指头,刻意扬了扬。
陆辰儿看向桃夭笑了笑,“你真敢说,这一下子就降去三分之二。”
桃夭听了,一阵心虚,犹豫了一下,又多伸出一根手指头,“要不,要不两千好了?”说了又觉得加多了,有些后悔,可瞧着见陆辰儿不说话,忙又道:“辰姐姐,就两千好了,不能再加了,再加的话,就和没减差不多。”
桃夭一边说,一边上前拽着陆辰儿的衣袖,摇晃不已,偏她力气大,陆辰儿只觉得半个衣袖都让她给扯掉了,只得忙拉住桃夭,“好好,两千就两千,原本还想给你加功课的,你这一闹却好,反而减了一千大字。”
听着陆辰儿答应了,桃夭没理会后面的话,登时高兴不已,连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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