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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没带衣裳过来?怎么也不给他添件衣裳?”前一句是问金老二,后一句自然是询问余丙秋。
金老二忙道:“这倒不怪这位小哥,几天没出门,今天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天气骤然冷得厉害,我不想折回去加衣裳,便直接过来了。”微微一顿,哈了口气,看向陆辰儿,脸上依旧少不得带了几分尴尬,道:“今日来找夫人,是想问问您,咱什么时候能回铜岮山,这都过去五六天的,是好是歹,夫人给句痛快话,咱只觉得这些天都快憋死了。”
“我现在不能放你回去。”陆辰儿淡淡道,并没有说原因。
再见到金老二时,她连带着有些恨他了,甚至恨不得把整个铜岮山的人都关到牢狱里去,但如此一来,这件事只怕会闹开了,她不是怀音,她不能替怀音做主,要不要把这件事闹开,毕竟到最后,受害最大的还是怀音,若是京中来人,有怀音的亲人做主,私下里与尚知玄和尚家商讨,若是能够不声不响地和离,将来,怀音治好病,或许还能再嫁人。
毕竟,和离再嫁,这个世俗并不十分苛刻。
名声,能毁掉一个人,而她不希望怀音让这些虚名给彻底毁掉。
第一百七十二回:突变
陆辰儿才进院子,只瞧着霞影迎了上来,“二奶奶过来了,我们奶奶上午闹着要去书房,由月影姐姐陪着,现在还没回来。”
“去了书房?”陆辰儿听了觉得奇怪,念叨了一句,突然间一颗心似被吊了起来,并未细问,转身便往书房去。
书房的门是大张打开的,走在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小径上,一眼就能看到了廖怀音伏在书案上,书案上笔墨纸砚俱全,还有许多颜料,月影站在一旁,时不时搭把手,廖怀音手执着毛笔,微微低着头在纸上细细涂抹,这份安静与认真,让陆辰儿不由一怔。
廖怀音擅丹青,她之前是见过廖怀音作画的,非常专注,与眼前的模样已完全重合,这些天以来的不安与浮燥完全不见了,好像一切都恢复了正常一般,陆辰儿放轻了脚步,近来后,廖怀音没有察觉,月影目光望了过来,开心一笑,并且对陆辰儿摆了摆手。
陆辰儿自然没有出声,瞧着眼前的廖怀音忘乎所以的样子,顿时心生欣慰,受了刺激后,精神再不正常,至少还没忘记自己的兴趣,也怪她,若早知道有这样的效果,怀音能下地时,她就该让怀音时常作画。
过了好一会儿,怀音搁下笔,望向月影笑嘻嘻地道:“你看看,我这幅人物画,画得像不像。”拿起那张皮纸,仔细端详了一下,又嘟着嘴道:“我好些天没见知玄了,也不知道像不像……”
抬起头来,看到站在一边的陆辰儿,忙道:“辰儿,你快过来,快帮我看看,我怕知玄见了。又会说我把他画丑了,你先替我把把关,最近梦里他都还在生我的气,可不能再把他画丑了。”
陆辰儿望去,眼前的廖怀音脸似菡萏盛开,目若明星璀璨,笑语盈盈,熠熠生辉,看来廖怀音已经刻意把那一切都遗忘掉了,把那一切都当作了梦。仿佛从来没有发生过。
只是不知怎么,听着廖怀音的话,陆辰儿觉得有些心酸。这个时候,她依旧心心念念不忘那人。
从来,痴心莫过女子,总盼郎君回顾。
却不知,从此君心一朝异。对此长叹终百年。
君若无情我便休,很洒脱的一句话,只是自古而今,又有多少女子能真正做到了,哪怕平时性子再爽朗的廖怀音,如今也是这般模样。
或许。只有柳束兮吧,或许只有她能真正做到吧。
陆辰儿突然有些相念起柳束兮,想起柳束兮曾说过的那句话:何必吊死在一棵树上。若是她此刻在这里,或许,能够好好劝解怀音。而不是像她这样,缩手缩脚,不敢打碎廖怀音的幻想。不敢告诉廖怀音真相,甚至觉得怀音这样也很好。把一切都忘记掉……
“辰儿,你帮我看看,怎么样?”廖怀音拉着陆辰儿的衣袖,陆辰儿才回过神来。
抬头,对着廖怀音浅浅一笑,“好,我看。”
凑了过去,皮纸上绘着是尚知玄的全身像,且不论廖怀音的丹青水平如何,但这幅画,的确是形神俱备,画上的尚知玄眉眼含笑,似要从纸上走出来一般,陆辰儿不由连连夸赞道:“像,像,像极了。”
廖怀音听了兴奋不已,从眼里流露出来的欢喜一览无遗。
陆辰儿曾听一位先生说过,画竹必先成竹于胸,望着眼前这幅栩栩如生的画像,她不禁想,怀音这是在脑海中描绘过多少次,才能达到这样的效果,她只怕是把尚知玄刻到了骨子里去了。
只是越是这般想,越觉得有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直窜心头,让陆辰儿越发的不安。
再抬头,望向廖怀音,却是一幅笑呵呵的模样,和月影讨论着要把这幅画给婊起来,再正常不过了,陆辰儿都念不住猜想,她是不是完全好了?
只是这念头才刚升起,却立即让陆辰儿从脑海中甩去了。
这是不可能的,若廖怀音真是脑子完全清醒,此刻,她哪还有心思在这作画,还没心没肺在这嘻嘻哈哈。
接下来数天,廖怀音完全沉湎于绘画,吃药不用哄了,也不问月影或是陆辰儿,尚知玄什么时候回来,所有的精力都专注于画画上,甚至还临水画自己的模样,这让陆辰儿忍俊不禁。
一切是这样的安静,安静的有些不像话。
又看不出一丝一毫端倪,陆辰儿只好往好的方面去想,只当作是廖怀音寄情于绘画,把其他都抛至脑后,同时,又吩咐着月影和霞影寸步不离地看紧。
这样过了几天,这一日,陆辰儿回了趟青云街,被桃夭缠住了好一会儿,闹着要来看廖怀音,让陆辰儿好说歹说才劝住,更为烦心的是出了门后,又碰上金老二,让金老二,偏金老二让他给我个准话,他要回铜岮山。
自从了解真相后,对于金老二,陆辰儿再也没什么好印象,耐心也变得极少,“等时候到了,自然会让你回去,上回那五千两银子,怎么也够你们山寨人活上两年时候,你需要急着回去忙活什么?”
金老二听了这话,脸色陡然一僵,瞧着陆辰儿十分急燥,说话的语气登时生硬了许多,“当时夫人说请咱过来问话,这就是夫人问话的态度?那件事上,是岳云归那小子做得不对,若是夫人要追究,大不了,咱绑了那小子过来,任凭夫人处置,但是现在这么干耗着,到底是什么意思?还希望夫人给我明话。”
瞧着金老二理直气壮的模样,陆辰儿也十分恼火,“别说绑了过来,杀了那人又有什么用,该发生都已经发生了,好好的一桩姻缘就这么被拆散了,怎么弥补,前些天你过来,我该让你瞧瞧怀音姐,看你还能不能这么说话?”
“怎么就不能这么说话了,咱们山寨里有许多断胳膊少腿的。不是一样能活下去了,遇上荒年,乡下那么多人饿了许多天,瘦得皮包骨,不是还有人从死人堆里爬了出来,偏她失个节,就不能活了,大不了让岳云归娶她……”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巴掌,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金老二脸上立即显出五个手指印,只瞧着陆辰儿双眼通红,目眦尽裂望向金老二。大约用力过来,人都有些站不稳,倚靠在云锦的身上,浑身发着抖。金老二似懵了一般,半晌才反应过来。发觉自己竟然让一个女人给扇了个耳光,一时怒火中烧,蹭蹭往上窜,抬手便要回击过去,只是才一伸手,便让回过神来的余丙秋给制止住了。
“小余。你给我让开,咱金老二这辈子还没挨过耳光,尤其是女人的耳光。”
“今天大家心情都不太好。二当家的还是跟小的回去,一切等过两日再说吧。”余丙秋望了陆辰儿一眼,眼神有些复杂,但还是拉着金老二忙离去,
金老二却使着蛮力要甩开。只是敌不过余丙秋,让余丙秋给擒住。于是眼中少不得下死力瞪向陆辰儿,恨不得把陆辰儿给撕了,“臭婆娘,你等着,这一记耳光咱一定得还回来,咱跟你没完……小余,你许开我,你放开我……”
陆辰儿同样愤恨地瞪着离去的金老二,他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说这样的话,什么叫失了个节,就不能活了,这是单单失节的问题吗?
明明好端端的生活就这样没了,他倒说得轻巧。
云锦扶着陆辰儿,陆辰儿身子依旧还打颤,胸口起伏不定,显然被气得不轻,云锦低头又瞧着陆辰儿手掌心一片通红,不由心疼不已,一边慢慢揉搓,一边道:“姑娘再怎么生气要打人,只管吩咐一声就好了,怎么就自己动起手来,他那人皮粗肉糙的,姑娘打他一巴掌,他也不会觉得痛,到头来没得伤了自己。”
好半晌,才听陆辰儿无力道:“云锦,扶着我回屋,平步街暂时不过去了,我要先歇一会儿,不能让怀音姐见到我这样子。”
云锦忙应了一声,搀扶着陆辰儿进了院,回了正房,服侍着陆辰儿在榻上歇息。
罗绮闻迅赶了过来,也让云锦打发了。
直到天快黑的时候,陆辰儿才醒过来,连东西都不想吃,便欲过去平步街。
只是才刚换了身衣裳,却瞧着平步街那边的霞影过来了,一进来连礼数都没了,如丧家之犬一般,无措地哭了起来,“二奶奶,我们奶奶……我们奶奶不见了。”
陆辰儿听了心头一惊,忙喝住道:“别哭了,好好说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是让你们寸步不离地守着,什么叫你们奶奶不见了?”
霞影大约是没见过陆辰儿这般疾言厉色,连眼泪都不敢掉了,说话的语气都吓得有些不连贯,“是……是,下午的时候,奶奶要去后园画残荷,月影姐姐……月影姐姐和奴婢也跟着去了,后来,奶奶又说少了一样颜料,让月影姐姐去书房拿……月影姐姐吩咐着奴婢看着奶奶,可……可后来,奶奶又说饿了,让奴婢去取昨儿吃的糕点,奴婢看着奶奶谗得慌,想着反正在园子里,便去了厨房,只有几个小丫头守在后园的月亮门外,等……等奴婢取了糕点回来,月影姐姐就问起奴婢,说奶奶哪里去了,奴婢只说在园子里,月影姐姐和奴婢找遍园子,都不见奶奶的踪影,偏几个小丫头又说奶奶没有出园子,月影姐姐带着好些人把园子翻了底朝天,后来又找了整座院子,也没有找到奶奶……”
听了霞影的话,陆辰儿不由倒退了好几步,跌坐到了美人榻上,脑子瞬间洞明:怀音一切正常,并未精神失常,绝对没有,这些天她们大家竟然都让她给骗了,她这般计划着,她到底要干嘛,她到底去了哪里?
陆辰儿突然抬起头,望向霞影道:“我在书房见金老二的那天,怀音在哪?当时你们谁守着?”
“回二奶奶,在……在正房。”霞影偏头,仿佛想躲开陆辰儿凌厉的目光。
“你们都守着她?没有离开过一步?”
霞影摇了摇头,“月影姐姐和奴婢都守着奶奶。”
陆辰儿十分恼火,不过这恼火全是对自己,她若是再仔细点,就该早发现不对劲,毕竟再高明的伪装,也会有破绽,何况怀音性子,并不适合伪装。
越想头就越胀痛得厉害,使劲揉了揉太阳穴,又问了一句:“从怀音不见后,离现在有多久?”
“已经有一个半时辰了,因各处都有人守着,月影姐姐不相信奶奶出了院子,便一直带着院子里上下二十几个奴才一起寻找。”
一个半时辰,一个半时辰,那个时候之前,她正和金老二闹翻了,然后金老二让余丙秋擒走,她气得不轻,回屋歇息……难道是金老二,想到这,又摇了摇头,不会是他,有余丙秋在他身边,他不能够单独行动……
陆辰儿脑袋嗡嗡直作响,疼痛不已。
好一会儿,望向一旁的云锦,吩咐道:“你去找林妈妈,家里的家丁,留几个看家护院,其余的人都去平步街,让长帆立即去千金堂请余丙秋带着金老二去平步街,我要马上去一趟匡府。”
事到如今,两边府里的人手都不多,而且怀音是有意躲开,不知道她到底要干嘛,陆辰儿想想都觉得心惊胆颤,这事不能再完全捂着了,要让尚知玄回来,要从匡府去借人借力。
当务之急是要找到怀音。
陆辰儿吩咐完,又对一旁的霞影道:“你先回去,和月影说一声,让府里一部分人去找城里的巡城兵,查问一下今天出城的人有没有什么可疑的,另外,你和月影带着剩下一部分人好好查一下院子各处,看有没有洞什么的?”她想起当初淳姐儿溜出匡府,便是从园子后边的一个洞钻出去的。
瞧着霞影望着她露出些许迟疑,陆辰儿又道:“我去一趟匡府,很快就会过去。”
霞影应了一声,退了出去。
只是霞影前脚刚出了屋子,翠翘后脚便进来传话,“奶奶,二门上的小子派人进来递话,说是余丙秋过来了,在二门上要见奶奶。”
这个时候,翠翘话音刚落,陆辰儿的脸登时煞白煞白。
第一百七十三回:再见
金老二回铜岮山了。
下午从这离去,金老二是气咻咻地走的,回到仁方堂,十分火大地说起他从来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金老二不管余丙秋怎么劝都要回铜岮山,余丙秋无法,不可能真绑着他,只得上一趟松林书院去找李璟,不料,刚回来时,大掌柜就说起,金老二已经离开了。
怎么会这么凑巧,廖怀音是下午的不见的,金老二也正好下午离开,没法子让人不联想到一块儿去。
转念一想,廖怀音应该和自己一样,无比痛恨铜岮山的人,应该不会和金老二一起离开。
陆辰儿想到这抬头,望着一旁的余丙秋,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些巧合,尚奶奶下午离开了平步街的宅子,府里的下人一直没找到人,我要去匡府借些人手寻人,至于金老二,还是得麻烦你去一趟铜岮山,帮忙看住寨主岳云归,尚奶奶的兄弟最迟也要下月初才能抵达松林。”
冤有头,债有主,她一直扣住金老二在这里,也实在不是事。又想起下午时金老二冲口而出来的话,陆辰儿只觉得又想打人。
余丙秋没料到廖怀音不见了,忙问道:“有没有派人通知尚小爷?”
“已经派人过去了。”
陆辰儿正要上车,却听余丙秋道:“小的身边还有几个能用的人,二奶奶暂时还是不需要去匡府借人,至于寻人与铜岮山的事,不如请二奶奶都交给小的,相信尚小爷得了消息便会下山,小的会和尚小爷好好合计寻找人。”
余丙秋说这话,脑海中迅速地盘算了一下,得了这个消息。依照主子和尚家小爷的情分,只怕主子也会下山,又想主子的嘱咐,只要不是杀人的事,让他尽管听陆辰儿的吩咐。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他一向不会去揣摩主子的心思。
方才他见到陆辰儿从里面出来时,竟不比下午,一张脸煞白,特别是听到金老二回铜岮山更甚,这会子上车。整个人仿佛在撑着一口气,于是他少不得说了这番话。
陆辰儿听了,动作微微一滞。转过头来,强笑道:“你能帮忙看住岳云归,我已经非常感激了,至于匡府,我还是去一趟。毕竟寻人需要的人手是越多越好。”他却是想得周到,只是不知道李璟或是金老二和他说了多少,去匡府借人,就必须和匡夫人说清楚事情缘由,需要费一番口舌,而且。这事也不可避免的会闹大,这与初衷大相违背,但如今。廖怀音不见了,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当然,陆辰儿会和匡夫人说缘由,但也不会全说。
只听余丙秋应了一声,却也没再多说什么。
陆辰儿坐到马车上。又想起柳束兮失踪的事来,一直杳无音讯。止不住地的打了个寒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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