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憨笑道:“我习惯了,何况如今也不干活,住在这园子里每日闲得慌,诚哥儿已搬去了外院,诤哥儿虽住在院子里,但每日在清月斋跟着先生念书,也是早出晚归的,留我一个人在这园子,找点事给自己做正好打发时间。”
“婶娘若是无聊,可以唤丫头婆子进来陪你说话。”
王氏摇着头,直说不要,这样便很好。
陆辰儿也不多劝,何况这样也未尝不好。
又聊起诚哥儿和诤哥儿来,王氏的话明显多了起来,脸上的笑容越发的明亮起来,道不尽的满意。
知足方能常乐,陆辰儿也放心。
程氏来信,谦哥儿有章先生教导,学问大有进步,至少不会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中元节过后,便是李夫人柳氏的寿日,原本月姐儿要从平州回来,十七日那天接到来信,说是出门时,发现月姐儿怀孕了,因而这回便不回宣州了,得了这个好消息,柳氏虽遗憾月姐儿不能回来,却高兴不已,只是当时陆辰儿站在旁边,柳氏若有所思地打量着陆辰儿,目光刻意明显,倒让陆辰儿觉得尴尬。
柳氏的寿日,宣州城的缙绅及亲朋好友都来了,十分的热闹,柳氏亲自操持,陆辰儿跟在一旁打下手,迎来送往,到了第三日才能好好歇息,陆辰儿终于明白母亲说的,与其自己亲历亲为,还不如身边多有几个得力的婆子丫头。
不知柳氏怎么知道书院的流言了,柳氏瞧着陆辰儿,难得的带着几分责怪,“这事你应该早和我说一声,若是因为这事回来,我断不能让李皓白去松林书院,大嫂已派人去松林镇接二丫头回河东,等过阵子,你仍去松林书院那边吧。”
柳氏这个态度,做媳妇都应该满意吧。
面对柳氏满满的关心,陆辰儿倒有几分愧疚。
七月二十七,陆府传来消息,陆菁儿生了个女儿,初听云锦传来的消息,陆辰儿吓了一跳,“不是说是个男胎,怎么生了个女儿?”
话音刚落,突然想起什么,忙问道:“什么时候生的?”
云锦瞧着陆辰儿关切的模样,不由疑惑不已,印象中陆辰儿很少关注陆菁儿,“今天凌晨寅时初刻出生,听来报信的妈妈私下说,舅太太得了消息,当时脸都青了,只看了一眼便回屋了。”
后面的话陆辰儿似乎没有听到一般,只听到寅时初刻,脑中回想着元兴六年七月二十七日寅时初刻,头顶突然轰隆一声巨响,瘫坐在席榻上,眼睛都直了,脸瞬间失了血色,口中呢喃:“不,不可能的,不可能…”
突如其来的变化,让站在旁边的云锦惊骇,上前躬下身,瞪大眼睛望着陆辰儿,担心不已,“姑娘,什么不可能呀,姑娘怎么了,别吓奴婢。”
云锦的焦急声让陆辰儿回过神,阖上眼睛再挣开,起了身,正值午后,外面的太阳火热不已,陆辰儿只觉得浑身凉透了,有如置身于冰雪中一般。
元兴六年七月二十七日寅时初刻,亭姐儿出生的日子,她怎么会忘记?
不是那个孩子,一定不是那个孩子,陆辰儿一遍又一遍地告诫自己,不是那个无缘的孩子,不可能的…
眼前一片模糊,似出现了幻象。
屋子里一个月大的亭姐儿睡在摇篮里,程常棣一会儿眼瞅着亭姐儿,一会儿看着陆辰儿笑。
“辰儿,这孩子像你。”
“常棣,你又胡说了,眉眼都没长开。”
“我看着就像。”
“可惜是个丫头,母亲盼望是个男孙,大夫说我又不能…”
“我喜欢就好,你别听大夫的,不过是个庸医,等将来去了京都,我们找名医好好瞧瞧,定能治好,以后还要你给我生儿子,你别总胡思乱想。“
“我没有。”
“你这样,让我怎么放心去松林书院。”程常棣把陆辰儿拥在怀中,脸上柔情无限,眼中尽是怜爱。
“就是要你不放心。”
“辰儿,辰儿…”
第八十三回:取名
屋子里静极了,外面的阳光依旧,偶有风吹来,回廊上的风铃发出一串串极悦耳的叮铃声,云锦瞧着陆辰儿的神情,犹如三魂七魄已完全出窍,几次张嘴却觉得喉咙被什么东西掐住了,发不出一丁点儿声音,惟有心忧如焚。
不知过了多久,陆辰儿才魂魄归位,心头浮上来的念头便是要去看看,去看看。
陆辰儿转过身,声音清冷中夹着一丝丝迷蒙,“准备一份礼,我们回陆府去瞧瞧。”
云锦应了一声,别的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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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辉园中景致依旧,入目便是石壁屏障,园子里遍植毛竹,常年翠绿一片,毛竹散开垂了下来,能占大半个园子,遮住了铺满了鹅卵石的小径,也遮盖了空地,因而,清辉园中几乎没有花圃。
每逢夏秋季节,瞧一眼这儿的青绿,葱葱郁郁,顿时便令人觉得无比凉爽。
由平婶陪着,先去了清辉园的正屋,因上门道喜都是在洗三或是满月那一天,陆辰儿一来倒令程陈氏意外,陆辰儿只道了一句,“得了消息,便过来看看孩子。”
云锦在一旁递上贺礼,却让程陈氏摸不到头脑,从陆辰儿脸上看不出表情,况且她和陆辰儿一向不亲厚,看了一眼平婶,淡淡笑道:“你有心惦记了。”
让人领着陆辰儿去西侧间的屋子瞧瞧孩子。
大约是不能见风,屋子里窗户关得严严实实的,有两个丫头及一个奶娘守在摇篮旁,进了西侧间,奶娘是新来的,不认识陆辰儿,有几分紧张和拘束,只听平婶道:“姑奶奶过府来瞧瞧孩子。”
“姐儿已经睡着了。”屋子里的奶娘忙回了一句。
陆辰儿没有理会其他,甚至挣脱了云锦的手,急不可待地走到了屋里屏风后面的摇篮旁,摇篮里中刚出生的婴儿用襁褓包着,闭着小眼睛,皱皱的、红红的皮肤,微湿的头发帖着头皮,有些近乎于丑,小手紧握成拳头,小胳膊小腿似害怕一般蜷曲。
俯下身,并没有伸手去抱婴儿,陆辰儿只睁大眼睛瞧着躺在摇篮里的婴儿,半晌都瞧不出眉眼像谁,亭姐儿出生时,她昏睡了三天,并未瞧过亭姐儿刚出生的样子,仔细回想第一眼看到亭姐儿的样子,又盯着摇篮里的婴儿好一会儿,陆辰儿突然出奇地笑了。
不像,至少脸型不像,亭姐儿的脸是圆脸,这个婴儿的脸是尖脸,不是亭姐儿,不是亭姐儿…
陆辰儿探寻的目光,怪异的行为,又半日没有吱声,屋里的人早已诧异不已,暗暗称怪,唯有云锦,虽不知什么缘故,但今日陆辰儿再怪异另类的行为她都见过,此刻早已是见怪不怪了,这会子瞧见陆辰儿脸上有了表情,走过去轻轻道:“姑娘,姐儿也瞧过了,姑娘这么站着也累,不如出去。”
陆辰儿点了点头,云锦赶紧扶她起身,跟着平婶出去,刚出门,平婶没忍住,“瞧着姑娘应是极喜欢孩子,若是能和姑爷早日生几个,老爷和夫人定是极高兴的。”
陆辰儿脚步微顿,简简单单道:“看天缘吧。”
平婶听出来陆辰儿不愿意多说这话题,欲言又止,还是没再说了。
不料,陆辰儿却先挑起了话,“听说生孩子是女人的一大难关,犹如生死门中走一遭,不知姨娘这回怎么样?”
“虽是头胎,但这一胎极轻松,没受什么苦,生完姐儿后,姨娘睡了一上午,如今已醒过来了,若不是因为孩子早已抱到西侧间,都能下地瞧姐儿了。”
“领我去瞧瞧她。”
听了这话,平婶顿了一下,望向陆辰儿,片刻后,目光中又多了份了然,猜测陆辰儿大约是听旁人说生孩子极不容易极痛苦,心里对生孩子产生惧怕,所以要亲眼看看。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今天得了消息,陆辰儿便回来了。
平婶应了一声,在前面领路,“姨娘从小干粗活,身体自然比旁人强壮些,生孩子的事上也容易些,姑娘若以后要孩子,除了要有一个健康的身体,怀孕之后要经常到外面走走,或是在外面院子里找些活干,千万别整日待在屋里,更不要动不动就躺在床上,这样一来,将来生产时,也会少受些苦,夫人一生共生了八个孩子,除了大姑娘是头胎有些艰难外,其余都非常顺利,最后姑娘生下来,前一个刻钟,夫人还由老奴陪着在园子里修剪花圃。”
虽然平婶会错了意,陆辰儿并未打断,这些话,她并不陌生,上一世,怀亭姐儿时,无论娘亲还是平婶都和她说过,况且她身体原本极好,那时她性子又极跳脱,不是一个坐得住的人,甚至怀孕时还偷偷跳白索,只是重听这番话,陆辰儿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为什么最后,她会难产,甚至身体受到极大的伤害?难以再孕?
以前总以为女人生产是进一道鬼门关,从未怀疑过,重听后,心中却升起这样的疑问。
难不成是同人不同命。
随着平婶进了东边的屋子,入门瞧见陆菁儿坐在床上,脸色虽有些苍白,精神却是极好,人较之前还胖了不少。而陆菁儿瞧见她,更是吃惊不已,听丫头说陆辰儿回来,大约也不曾想过陆辰儿会到这边来看她,身体坐直了,“辰姐姐过来了。”
“我去瞧了孩子,听平婶说你精神好,便过来瞧瞧你。”陆辰儿行至床前,早已有屋子里的丫头搬了张杌子过来,让陆辰儿坐下。
陆菁儿忙笑道:“算来是姐儿孝顺,没让我受什么苦。”
“姐儿的名字可取了?”
“没有。”陆菁儿摇了摇头,“先前以为是哥儿,取得全是男孩子的名字,没想到最后是个姐儿,等大爷回来,让大爷取一个。”说到后面,眼中多了几分黯然,就陆辰儿刚刚见到程陈氏那样子,程陈氏的态度,可想而知,又在同一园子里,不想知道也难。
此刻,陆菁儿情况更糟糕,上一世,亭姐儿出世,至少当时程陈氏还不敢完全显露出来。
“名字不如就取一个单字‘华’,出自《诗经》小雅·常棣篇:常棣之华,鄂不恚|,而且表哥的名字也出自这里。”
陆菁儿先是惊愕,很快便笑道:“嗯,辰姐姐这名字极好。”说完还带着几分喜欢。
一个姐儿,名字不会有谁在意的,何况是陆菁儿现在这种情况,陆菁儿听了自然会喜欢,当日亭姐儿的名字是程常棣取的,而她不希望重名。
第八十四回:逼迫
“过两天,等大哥回来了,我见过大哥的会跟你们回去。”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缠缠绵绵的似永远不会停,空气中飘浮着泥土的气息,经过雨水冲洗的树叶显得更加地翠绿,柳束兮站在回廊上,望着屋檐水一滴一滴持续往下落,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这雨分明没有区别,秋雨微凉,天空还是一样的天空,苍穹高远。
她怎么会来这里,她为什么要来这里?前一两年,她想过逃,只是从来不曾成功过。
身后有十几个仆从,面无表情,离得最近的那位妈妈,横眉冷目,神色凝重,这是家里大太太跟前的琴妈妈,“太太说过,让二姑娘即刻起程,还请二姑娘跟随奴婢们回去。”
“我说过,过两天,我会跟你们回去。”柳束兮坚持,语气如这秋雨一般,微凉。
琴妈妈冷冷道:“恕奴婢不能答应,上月老爷已转任钦州,太太的脾性,姑娘是知道的,还请二姑娘不要难为奴婢们,有什么话回去和太太说。”
“过两天,就过两天。”柳束兮转身吼道,只觉得自己似要被逼疯,这一群人从早上到了之后,一直就跟在她身后,一直就这么僵持着,不让她出院门,逼她回河东。“
“没有和大哥告别,我是不会离开的。”扔下这句话,转身欲回了房。
只是才刚走一两步,便让两个身壮力强的婆子拦住了,“姑娘这么偏执,那只好得罪了,回去后,老奴再向太太请罚。”
琴妈妈向那两个婆子使了眼色,声音冰冷似来自地狱,“带姑娘回房,吩咐香草和香穗收拾东西。”
“不许碰我。”两个婆子上前要擒住柳束兮,柳束忙退后两步避开,恼怒地瞪向琴妈妈,“你别忘了,老爷会回河东的。”
琴妈妈脸色十分不好,忽然上前两步,嘴唇微动,声音格外轻,“不知二姑娘还记不记得五姑娘?”
五妹,五妹不是早已病死了?心头一惊,猛地抬头望向琴妈妈,又退后两步,手不自觉地搭到了栏杆上,神色中已多了几分恐惧。
“是,五姑娘是病死的。”看透了柳束兮的表情,琴妈妈冷冷一笑,“毕竟二姑娘是养在太太名下,又从小在太太膝下长大,情分不浅,只要二姑娘乖乖跟着奴婢们回去,太太不会为难二姑娘。”
五妹不过是私相授受,一经太太发现后,便猝疾而终,而她虽记养在太太名下,却不是太太甘愿,一向被太太视为眼中钉,相处三年,太太面慈心狠,那她这次回去会是什么,送去寺庙,或是同样的…
柳束兮的身子微微发颤,嘴唇如同白纸一般,手紧紧抓着栏杆扶手,指甲似要扣进去,好一会儿,才收回心神,深深吸了两口气,强自镇定了下来,“我只是想多留两天,仅仅两天,只想和大哥告个别,和大哥交待一下铺子里的事,何况当时我来松林镇是经过老爷准许,大哥回来见我回去了,定会写信告知老爷的。”
又道:“还有我不是五妹,我是柳家嫡女。”
随着最后一句话落音,那张千年不变的妖婆脸,微微变了变,失去了完美,柳束兮自然是看到了,心头暗自庆幸:幸好,幸好,她没成穿越成五妹,她出身再差,至少在世人眼中也是个嫡女,所以,她哪怕干错了事,大太太对外也要护着她,又因为这张脸,像极了她那个死去了的、无缘的娘,使她得到了那个便宜父亲格外宠溺,她才能明目张胆地在松林这边开铺子。
柳束兮竟然轻松起来,笑了笑,转过身,倚身栏杆上,目光重新望向中庭,细雨蒙蒙,似雾般迷茫成一团,视线能及的地方不远,如同此刻的她一般,就困在这几丈见方的院子里。
不再开口说话,她在等,等琴妈妈考虑。
她会回去的,但不甘心就这么回去,上一回,或许还情出有因,那这一回,她是什么都没做,就这样把不管不顾地把屎盆子扣在她头上,名至而实不归,她不甘。
休阳到河东,这么远的距离,大太太怎么会这么快知道这件事,她想起陆辰儿的突然离去,姑姑寿日是七月十九,但陆辰儿是七月初回了宣城,若是陆辰儿说出去的,太太贺完寿再回去,应该没这么快,还有谁?匡夫人?匡夫人一向最疼陆辰儿,比淳姐儿不差上下,至今匡夫人已经有一个半月未见她了。
思绪极其凌乱。
她又想起了陆辰儿,那样一个干净简单的人,有一双好父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若是可以,谁都愿意那样干净,她从来不会为想要好好活着,劳心劳力,一切都有人安排,甚至哪怕她肆意妄为,也有人帮她收拾摊子,
有人帮她收拾,突然之间灵窍顿开,一定是匡夫人,是匡夫人送信去的河东太太,还有流言的事,陆辰儿或许根本就不知道,匡夫人不会说,李皓白更不会说,陆辰儿回去前,李皓白每个休息日都没出门,思及些,不知怎么,她心头竟然难以自抑地升起一股嫉妒。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似木墩一样的琴妈妈开了口,“奴婢们只想护送姑娘平安回河东,姑娘既然说两天后可以走,奴婢们自然不敢反对,就依照姑娘的意思,让姑娘和少爷告别。”
琴妈妈看了眼柳束兮,自小养在太太膝下,十几年性子一直胆小懦弱,根本不会掀什么风浪,但自三年前被五姑娘推下水救过来后,性子就完全变了,甚至有些胆大妄为,不让人省心,而这张精致的脸蛋,螓首蛾眉,大太太每每见一次都恨不得抓花,不过,太太十几年都能忍得住,何况是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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