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皓白是昨晚回来的,因有淳姐儿在,李皓白只好骑马,陆辰儿和淳姐儿坐马车。
到了正房,给匡老爷和匡夫人请了安,没过多久,匡府各房的人都陆陆续续来了,因是过节的缘故,在松林镇的匡家人都到齐了,济济一堂,来了大半个月了,陆辰儿这一天才把人看全,没见过的,自然有妈妈领着认识一遍。
匡夫人给各位小辈送了香包,用五色丝缠成,内装有中草药,有辟邪驱虫的之效,众人都挂在腰间,尔后,又在花厅摆了席位,一家人坐在一起过节吃粽子喝雄黄酒,有小辈彩衣娱亲,其间喜乐融融。
到了巳时三刻,阖府几十口人才浩浩荡荡去青江湾。
青江湾两岸分布两座木制观景台,每座可容纳数百人,数十米宽的河面,碧波荡漾,杨柳摇曳,上游聚集了许多船只,都是青一色的龙舟,船长十米,船头饰以龙头,船尾饰以龙尾,颜色各异,多是彩绘,听说今年的龙舟的彩绘都是由松林书院的学子帮忙画的。
此刻还在请龙祭神,由县尉粟大人亲自祭祀,祭祀过后,今年端午节的龙舟竞渡才正式开始,只是两岸人流已如潮水般涌了过来,有官兵衙役在维持秩序,幸而观景台上的人都已经全部过来,要不这会子根本无法再上观景台。从上面望去,全是密密麻麻的黑头顶,人群中还时不时人流攒动,两岸高大的杨柳树上也开始爬上了人。
陆辰儿放眼望去,其实不用看龙船竞赛了,单单只看下面的人群百态便足够了。
陆辰儿原不喜人多,这场面,她来了不由后悔。
大太太没来,坐在匡夫人旁边的是范氏,大约提前做了准备,如今给匡夫人讲解对着河面指指点点,又说了今年的参赛规则,又说了奖励,又说了今年的特色,林林总总。
此次龙舟竞赛,以里为单位参加,船只由公家提供,每里出十人作为一队参加比赛,松林镇有三十四个里,全部参加,另外,松林书院也有十人组成一队参加比赛,领头人便是柳敏兮,比赛一共有两轮,第一轮,三十五支队伍分成五组,每组的第一名进入下一轮,第二轮赛出前三甲。
进入龙舟赛前三甲的里,知县大人已经批准,免除今年的赋税,并且该里可以获得一个进入松林书院读书的名额。听说今年这场龙舟赛的点子是柳敏兮想着。
陆辰儿在一旁听着范氏一一道来,不由诧异,柳敏兮他见过一回,肥头大耳,心宽体胖,不似会想这主意的人,听说已连考了五届乡试,都没能中秀才,还一直是童生,若是他不是河东柳的嫡长子,只怕早已被匡老爷给踢出松林书院了。
抬眼四处寻找,忽然看见了柳束兮,坐在观景台底下前排,她左边是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大约便是秦夫人,俩人正交头接耳在说些什么,看到这陆辰儿不由佩服柳束兮,她总是能很容易与人拉近距离。
再仔细看来,才发现,这边观景台上坐着的是官员乡绅及其家眷,对面观景台上那些人,衣著色彩单调,应该是花大价钱预订位置的商人了。
四处观望,没过多久,便听到锣鼓喧天,上游的祭祀已经结束,龙舟竞赛已经拉开了帏幕。
第一组的七支人员已上场,十人中,有一人手握旗帜,上面标明是哪个里的,有樟树里有桃花里有青峰里有二头里等等,船上有只大鼓,放在船头,有一人专门擂鼓,踏上龙舟的人都穿着短褐,个个长得精瘦黝黑,一瞧去便是做体力活的。
分组是由抽签决定的,松林书院是在第三组。
一声令下,竞渡正式开始,气氛十分热闹,鼓声、旗帜指挥下的龙舟如脱缰的野马向前方飞驰,棹如飞剑,鼓声如雷,两岸欢呼声助威声更是不断,七艘龙舟挨着非常近,不相伯仲,浪花飞溅,你追我赶,惊心动魄,紧张万分,真真是棹影斡波飞万剑,鼓声劈浪鸣千雷。
陆辰儿庆幸柳束兮提过,出门进让她带上棉花塞到耳朵里。
行至三分之二的水程时,桃花里和二头里两只龙舟已遥领在前,使竞争愈发地激烈起来,两岸的呼喊声更大更响,隐隐有盖过鼓声趋势,落后的船更在拼命地往前赶,浪花高涨,有的已经淹没了舟身,到了最后关头,青峰里迎追而上,如同一匹黑马,闯过水面的终点红线,成了赢家。
到了第三场,因为有松林书院,若说先前两场观景台上的场面还比较平静,那么,这一局,观景台可谓是群从激动,学子们换下了宽衣长袍的士子服,都穿上了粗麻短褐,自从登上龙船,台上便有人挥手摇帕,坐于观景台两旁的男子已坐不住,统统全站了起来。
船上人大约注意到这么的反应,有人朝这边挥手,写着松林书院的旗帜更是左右大幅度摇晃起来,陆辰儿抬头望去,瞳孔忙地收缩,似见了鬼一般,用惊骇来形容也不为过,直直盯着那人。
虽隔得远,但陆辰儿还是看了出来,那人便是小一版的赵雅南,那张脸她怎么也忘不了,果真是她来了,果真是…
那只龙舟上除了赵雅南还有程常棣,脑海中突然无物,空洞洞的,又昏昏沉沉。
鼓声依旧,欢声依旧,甚至更近了,台上有激动不已的早已站了起来,松林书院的喊声愈来愈响,女眷们有的已挥动着手帕站了起来,有的喊得涨红了脸,拍红了手掌,旁边的范氏也站了起来,蹲在陆辰儿身后的云锦也没发现陆辰儿的异样。
第七十八回:端阳(下)
“丫头,你怎么了?”
陆辰儿回过神来,发现坐在旁边的匡夫人一脸担忧地望着她。
耳畔传来范氏的惋惜,“有点可惜,松林书院就差那么一点。”
仔细望去,原来是第三组的比赛已经结束了,最后关头,台上的人无论男的女的、老的小的全都激动的站了起来,惟有陆辰儿不动如山,魂游九天外,直到比赛结束,众人带着惋惜,纷纷都落了座,匡夫人才发现了陆辰儿的异样来。
半晌,陆辰儿嘴唇扯出一抹笑,摇了摇头,“没什么,大约人多只是头有些晕。”
“你这丫头,知道你不爱热闹,但小小年纪,性子也太过冷淡了。”匡夫人望着陆辰儿,伸手轻轻抚顺她额际间的乱发,满眼的关心,让陆辰儿心头一软。
陆辰儿顺势搂着匡夫人的胳膊,半靠在匡夫人胳膊上,撒娇意味十足,“才没有了,我不过是不喜欢人多罢了,但我挺喜欢在一旁观看热闹。”
“你呀!”匡夫人伸手轻轻点了点她额际,想着她自小独自长在深闺,便也能理解,眼中的慈祥却不容忽视,
一声鼓声响起,原来第四组已经全部准备就绪,比赛又要开场了,众人的目光又放到了江面上,彩旗飘扬,鼓声如雷,观景台下面的人群更是人流攒动,第三组参加竞赛的人已经不见。
及到后面的第二轮的决赛,台上的人再也没有出现先前那种情绪高昂亢奋的局面,而观景台下人群中呼喊声却是浪潮般,一浪高过一浪。
比赛未时三刻结束,申时一刻颁奖结束,由知县大人和匡老爷一起给前三甲颁奖。
人群中的欢呼声和惋惜声接踵而来,不绝于耳,不过,已经开始慢慢散开,观景台上有性子急的,已下去了。
眼瞧着匡二爷匡行义带着护卫开了一条路,匡夫人带着众人也开始下去,走到底排时,正碰上柳束兮挽着秦夫人走了过来,匡夫人和秦夫人俩打了声招呼,大约是因为柳束兮的指点,秦夫人很快把目光移向陆辰儿,“这位便是陆老师的千金吧。”
匡夫人听了这话,看了秦夫人一眼,又望向陆辰儿,陆辰儿知道不能再躲闪了,于是轻轻笑道:“见过秦夫人了,前两日多谢秦夫人送来的帖子,只是我要陪姨母。”
秦夫人十分了然,大约柳束兮和她提过,“这十余年也不知道老师的身体如何,夫君一直惦记着,如今师妹既来了休阳,只盼望着往后勤走动一二,让夫君知道老师的安康,也能放心。”
陆辰儿淡淡笑道:“有劳秦大人惦记了。”
笑没有到眼底,脸上的表情格外的平静,一旁的云锦知晓陆辰儿的脾性,这已是极不耐烦了,一旁的匡夫人大约也看出来,于是道:“今日正逢端阳佳节,不好相邀秦夫人,今日先散了,下回再说吧。”
秦夫人连道了几声好,匡夫人拉着陆辰儿下去了。
陆辰儿随着匡夫人上了马车,淳姐儿跟着她母亲尚氏去了,范氏和小洛氏跟着二夫人杨氏,因而,马车上再没别人,陆辰儿不由靠到匡夫怀里,半晌才闷声道:“我不喜欢她。”
“不喜欢,以后就少见,她送了张帖子给你,你该和我说一声的。”顿了顿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倒和你娘的性子一模一样。”
马车还没行驶,只见秋妈妈走了上来,半躬着身,“表姑娘,李二少爷在外面等着,说是要带你去见见他同学。”
陆辰儿微微蹙了蹙眉,刚要说不想去,一旁的匡夫人却推了推她,“去吧,你这丫头就是和同龄人接触的少,所以性子才这般寡淡。”
“姨母。”陆辰儿唤了一声,两世为人,她还能如何跳脱得起来,瞧着匡夫人眼中的好意,陆辰儿只好嗯了一声,起身下了车。
李皓白便站在马车不远处,一瞧见她下了车,脸上的笑容溢开,柔和无比,忙快步上前来,“其实我是想问你愿不愿去?”
随意的一句话,却让陆辰儿想起那日他的话来:你若往后不想去,你和我说就好。
没来由的心头一松,点了点头。
李皓白带着陆辰儿去了先时聚集龙舟的上游,松林书院参加龙舟竞赛的人员都在,还是青一色的短褐打扮,柳束兮也在,却格外地自在,回头,瞧了一眼李皓白,目光格外平和,好似只有陆辰儿不自在。
柳敏兮、程常棣、赵雅南,赵雅南大约年纪还小,只著一身短褐,女扮男装也看不出来。
只是赵雅南的目光十分怪异,上下左右来来回回打量着并排站着的李皓白和陆辰儿,不经意间目光又望向程常棣,怪异的目光最后停在了陆辰儿身上,嘴角微扬,带着嘲讽,这样的赵雅南,陆辰儿不曾见过,但陆辰儿能十分肯定,这一世,这是她们第一次见,可她那目光,好似她们已十分熟悉,使得陆辰儿十分不自在,身体不由一僵。
一旁的李皓白大约也察觉到了,握着陆辰儿的手紧了紧,眉宇间笑意盎然。
幸好除了他们,还有另外的八个人,李皓白一一念了名字作了介绍,陆辰儿见了礼,也不过口中上礼尚往来。
原来竟是一起游船,先前比赛的龙舟还在,虽然这次比赛没赢,但之前十来天,他们一直在加紧操练,果真如陆辰儿所料,这次比赛的点子是柳束兮想出来的。
她脑袋中奇特的东西倒是挺多的。
龙舟的舟底是由五片樟树木料拼接而成的,龙头龙尾的彩绘依旧栩栩如生,丝毫没有被水浸湿掉,十来人一起上了船,陆辰儿挨着李皓白坐着,李皓白递给她一支木桨,待到柳敏兮上龙舟,整个龙舟猛烈地晃荡了一下,他只好小心翼翼地站在中间,惹得众人大笑不已,舟子便不可避免地往那一边倒去,最后只好席地面坐,他若倒向那一边。
龙舟慢慢启动,没了比赛时的紧张,更像是寻常游湖一般,舟上的人谈笑风生,连柳束兮都能时常插话进去,陆辰儿只静静地听着,侧头望向一平如镜的水面,魂似乎游到九霄云外去了。
第七十九回:游江
'文'“李皓白媳妇,你说呢?”不知谁问了一句。
'人'陆辰儿让李皓白轻轻推了一下,才恍过神,“什么?”
'书'显然心不在焉,轻轻摇了摇手中的木桨。
'屋'转头,却瞧见赵雅南的目光似毒蛇一般盯着她不放,不知是看错了,还是眼一时花了,中间似还含着怨恨,蓦地觉得不耐烦,虽前世有积怨,但这一辈子,自己与她不过初次见面,犯得着带着积怨吗,还不待李皓白开口说因由,直接道:“我不知道。”
又转过头,脸上的表情僵硬,已不愿再多说。
只是话音一落,众人低低笑了开来,特别是柳束兮,非常不给面子的大声笑了出来,“果真是呆傻了。”
尔后,李皓白再解释道:“他是问你,这木桨重不重,连这个都不知道,可不是呆傻了。”
听完,陆辰儿啊了一声,着实是不好意思。
船到江心,收了木桨,龙舟随流水晃悠悠地荡,舟上不知什么时候上了清酒,有人饮了两三杯后,开始念起了诗,陆辰儿不禁怀疑,难不成横槊赋诗便是这般来的。
面对茫茫江面,野旷天低,天气沉闷,雨迟迟未下,有人念诗,有人引吭高歌,有人劝酒,有人抗拒,有人叹息无丝竹之声,有人惋惜天公不作美,一时热闹之极。
李皓白含笑递了杯酒给陆辰儿,陆辰儿摇了摇头,正自僵持着,不知谁起了哄,嚷着要他们喝交杯酒,陆辰儿自是撇开脸不理会,那群人却不愿意放过他们,李皓白收了收宽大的衣裳,白玉般的手指扣住陆辰儿胖乎乎的手,手中的酒杯塞到陆辰儿手里,径直到案几上再取了一杯酒,软声哄道:“他们既然要闹,就喝了这一杯酒吧。”
陆辰儿脸上登时似染上了血一般绯红一片,耳畔的催促声不断,不由薄怒微嗔,看得李皓白心神荡漾,上前搂过陆辰儿的胳膊,臂腕交叉干了那杯清酒,陆辰儿无法,只好闷头饮了。
带着欢呼的掌声响了起来,陆辰儿把酒杯递给李皓白,倾身靠在龙舟的靠壁上,抬眼望去,柳束兮低头饮酒,脸上逃不过隐隐的落寞,程常棣脸上虽还有笑,神情却晦暗难明,只有赵雅南带着恶作剧成功的笑意,不用多想,刚才头一个起哄便是她了。
再回头,李皓白望着她,目若明星般闪亮,笑得格外的认真,此刻仿若天地之间,只有他们俩,一时之间,陆辰儿突然放松了下来,柳束兮说过,她不要了,而程常棣和赵雅南都是上辈子的事了。
何必太在乎呢。
有风吹过,没有使人清明,反而让人昏昏欲睡,今天真不是出门的好日子,陆辰儿想着,两眼朦胧,挨着李皓白,倚在舟壁上,看着众人的耍闹,如同一个旁观者。
乱哄哄一片中,肥胖的柳敏兮也没了开始的担心,随意在舟上走来走去,也与众人打闹成一片,使得龙舟晃得厉害,柳束兮大约也多喝了两杯,便要起身去拉住柳敏兮,让他停下来,只是龙舟本身不稳,柳敏兮摔开她的手,一个用力过大,这又不是平地,只听扑通一声,柳束兮掉到江里面去了。
有人突然落水,使大家傻了眼,柳敏兮赶紧过去拉住柳束兮,他体积过于庞大,往那边舟身一靠,龙舟失去了平衡,满船人都惊呼不已,赶紧喊着救人,又有人去拉柳敏兮,不让他再动弹,这时候,众人的酒吓醒了大半,柳束兮在水里挣扎了一两下,又吞咽了几口水,突然间水里多了一个人,柳敏兮让人扶到了船中央,才使龙舟恢复了平衡。
飞过去救柳束兮的不是别人,正是李皓白,李皓白抱着柳束兮在水里挣扎了几下,游回龙舟边上,在其他人的帮忙下,把柳束兮捞上了船,接着李皓白也上了船,两人都已是湿漉漉的,众人都瞪大的眼睛望着他们俩。
李皓白只当没看见,垂下头重新坐回了原地。
柳束兮多喝了几口水,一上来便不停地呕吐,连打了数个喷嚏,浑身哆嗦直打颤,陆辰儿解了身上的披风,披在柳束兮身上。
柳束兮倚靠在陆辰儿怀里,不理会周围异样的目光,抬眼望向柳敏兮,没好气道:“都怪你。”
“我只轻轻一甩,没想到你就掉进了水里。”柳敏兮带着几分愧疚。
虽无大碍,可经过这么一闹,众人都没了玩兴,在柳敏兮的指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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