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无奈,望向史修道:“算了,撰与,姐儿若是个能听话的,当初先生他老人家就不会这么为难的,路是她自己选的,我们也无可奈何。”
这个史修当然明白,可问题在于,他总不能真眼睁睁地看着陆辰儿就这么囚禁西苑一辈,那将来百年之后,他有何面目去见先生,因而听了公孙梁这话的意思,不由扬眉望向公孙梁道:“你的意思,就是这事我们不管了。”
“管?怎么管?”公孙梁一脸苦笑,“自古嫁鸡随鸡,她自己选择嫁给隐璄,我们想阻拦都没法阻拦,要怎么管?”
史修的确不赞同陆辰儿嫁给李璟,但还是不由提醒道:“可这桩亲事,当时先生临终的时候也没有反对。”
“先生是没有反对,但是那个时候,先生也没有预料到隐璄会牵涉进延平王的案子里去。”公孙梁想想就头痛,自来对朝臣来说,最怕不是党争,不是朝堂上政见相左,最怕就和谋逆案牵上关系,轻则流放边域,重则抄家灭族,诛连甚广,又对史修道:“如今这都四年了,朝堂上,哪怕是圣心独宠的赵相,都不敢提延平王的事,更何况你我,就连白云观观主,他也不过是时常进西苑照看隐璄,却不敢提放隐璄出西苑。”
公孙梁顿了一下,瞧着史修露出踌躇的神情,遂又道:“姐儿既然下这么大决心进西苑,肯定是不愿意单独出来的,要出来的,也是和隐璄一起出来。”
这回史修彻底静默不语了,拍了拍脑袋,叹息了一声,望着公孙梁笑得有点苦涩,许久,“姐儿让先生给宠坏了,做事从来不计后果的主。”
公孙梁附和了一声,“如果不是这样,先生哪会千叮咛万嘱咐,还把老岑都留下,更轮不上我们来操心了,既然她已经进去了,你也别再火急燎急的了,这事上,只能徐徐图之,如今是急不来的。”在公孙梁看来,史修一向性子沉稳,这还是难得见到他这般为了一件事,急成这样。
史修听了公孙梁这话,也知道是急不得了,着急的心也慢慢沉了下来,沉吟道:“西苑是禁地。我们都无法进去,也无法知晓里面的情形,那老道长能进出宫闱,只能拜托他时常进去照看一二。等休沐日,我出城去白云观会会那老道长。”
“如今只能这样了。”这会子,公孙梁也只能想到这个法子,又叮嘱一句,“这事暂时别和慧明说。”马晓是个沉不住气的,又关心则乱。到时候就怕他脑袋一热,性子一上来,跳出来上折子请求释放李璟。
史修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倒也同意公孙梁的意思。
然而,公孙梁如今心平气和下来了,仔细想想这件事,又觉得有几处疑处,“怎么当初姐儿会突然找你问起,白眉道长所说的话是不是真的了?”
“姐儿那日找我去陆府,是问起了四年前延平王的案子。问起隐璄的事时,顺口提了一句,我当时一听,就想打消姐儿的念头,”说到这,迟疑了一下。“不过,如今细想起来,姐儿问起来时,好似并没有下定决心一定要进西苑。”
“这个案子,你应该最清楚,三司会审大理寺正参与其中,我还一直就很纳闷,你怎么会让隐璄给卷了进去,当初,要不是临了龚尚书上了一折。只怕和延平王一起流放至塞外,也不会只囚禁于西苑了。”
“这事当时我还真没怎么特别关注,当时赵相一直抬举程少卿,我想着,程少卿好歹也在陆府待过几年。对于隐璄,我不用特别关注,程少卿也会想着宽容一二,就放手让他去做,不想,最后,程少卿反而成了提供了佐证的人,我当时一听到这消息,都不敢信。”史修也是头一回让自己的下属给坑了,“从那以后,对那小子,我都不得不多留个心眼了。”
提到程常棣,公孙梁却不由多说了两句,“我留意过这几年,程少卿在吏部的考核,能力确实不错。”
史修听了这话,却不想多作点评,因为这一点,他是最清楚不过了,毕竟是他的下属,可对那年之事,他也不能就这么释怀了。
且不论这厢公孙梁和史修怎么评论程常棣,而那厢,程常棣也刚刚接到小妹桐姐儿的家书,书信里提到陆辰儿没有回宣城,还留在京城。
合上书信,程常棣只觉得一颗心往下沉,望向高台上燃烧的蜡烛,沉默良久,突然起身道:“备车,我要出门一趟。”
“现在?”端方有一瞬间的惊讶,天都黑了,而且方才已让人传话回上房,老爷要进去陪老太太一起用晚饭,端方不得不提醒一句:“刚才端成已进内院,回禀老太太,晚上老爷进上房用饭。”
听了这话,程常棣顿了一下脚步,皱着眉头道:“那就让端成再传一次话,就说我临时有事,要出一趟门。”说完,人就出了书房的门,端方听了,少不得忙唤了端成过来吩咐一声,就急急地跟了出去。
程常棣坐着马车直接去了趟北三街的陆府,到门口时,只瞧着一片昏暗,府里根本就没有人居住,端方心里虽疑惑程常棣来这儿做什么,但还是正考虑着下马车去敲门,不料,还未开口,又听到程常棣说回府,这倒让他心里一愣一愣的,放下车帘里,瞧着程常棣脸上神情怪异,更是不敢多耽搁。
然而此刻,程常棣也的确心思复杂,桐姐儿说陆辰儿没有回宣城,留在了京都,而这边陆府根本就没有人,一时间,又想起在福圆酒楼的厢房里,陆辰儿和他所说的话来,说他是在白费力气,这些汇聚在一起,就由不得他多想。
只要一想到,陆辰儿可能真的进了西苑,他的心头就怎么都无法平静下来。
想找理由说服自己,这只是他的猜测,实际上是不可能的,只是寻了千万个理由,但一想到,还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椎心蚀骨之痛就漫延至全身。
回了府,端方正提醒着程常棣要回内院,不料程常棣充耳不闻,又回到了外书房,端方还没来得及跟进去,就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怒斥声,“出去。”接着就看到端成战战兢兢地从里面走了出来,而紧接着就是乒丁乓当一阵响,尽是东西落地的声音,而端成更如同惊弓之鸟般,满脸惶恐地望向站在柱子下边的端方,低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谁惹老爷了?”在他印象中,程常棣很少有生气发火的时候,而且从来不是会乱发脾气的人。
不独端成,就是端方,虽隐隐猜到一二,但也是难得见到程常棣生这么大的气,发这么大的怒火。
想着程常棣在气头上,这会子也不敢进去迎接程常棣的怒气。
常说,不经常生气的人,生起气来,更令人害怕,大约就是如此吧。
第四百一十三回 反应(4)
第四百一十三回反应(4)
因望哥儿生日,赵雅南带着儿子回了趟赵府,在赵府住了两天,傍晚的时候,程常棣下了衙,便亲自去赵府接赵雅南回来。
程常棣进府的时候,正好遇上下衙的赵相,见了礼,只听赵相笑道:“又来接大姐儿和初哥儿回府。”这些年,但凡赵雅南回赵府,除非衙门有事走不开,程常棣都是亲自接送,对于这一点,赵相是十分满意,成亲都六七年了,实属难得。
程常棣笑了笑,“雅南说住两日,今晚回府,所以就过来接她们母子,别的倒还好,我就担心初哥儿,顽皮得厉害,怕是这两日没少添麻烦。”
赵相忙地挥手,“什么麻烦不麻烦,老夫喜欢得紧,还盼着初哥儿多住两日。”这两日,只要在府里,他是一直把初哥儿带在身边,小家伙正是活蹦乱跳的年纪,瞧着就让人喜欢,想着初哥儿今年也有六岁了,是该启蒙了,遂望向程常棣道:“初哥儿启蒙的西席,你有没有人选?”
程常棣忙回道:“暂时还没有定,我想着毕竟是启蒙,还是要慎重些才好。”
赵相点头,“是该慎重些,从前给望哥儿请的那位启蒙的西席就非常不错,可惜后来回乡了,若是还在,就直接可以给初哥儿做启蒙的西席。”
程常棣笑道:“反正不急,我想着明年开春后,正式给初哥儿启蒙,还有半年时候。可以慢慢访,前两日我碰见过轩辕书院的蒋山长,他给我推荐了几位,等休沐日的时候。我打算去看看。”
“到时候选好了,带来给老夫瞧瞧……”
翁婿俩正说着话,只瞧着赵雅南走了出来,唤了声爹地,却是对程常棣道:“要说话,也不找个地方。怎么站在这门口说起了话来。”
“刚进门正好碰上,就和父亲说了几句话。”程常棣忙解释道。
一旁的赵相却是问道:“你出来了,怎么没有看到初哥儿?”
只听赵雅南笑道:“今儿晌午的时候,初哥儿和望哥儿去划船没有歇午觉,刚才倦怠了,就上房睡着了,母亲留了晚饭,已经吩咐在上房摆饭了,爹地和我们一起进去吧。”
赵相听了这话,自是欢喜。这几年,许是年纪大了,又加上他一再嘱咐,陈氏对几个庶女倒没那么冷淡了,前些日子还主动提起要给三姐儿说亲。
程常棣和赵雅南在赵府用了晚饭,又坐了会子。方才告了辞。
走的时候,初哥儿还没醒,赵雅南便没唤醒初哥儿,而是让奶娘抱着出来。
今儿天气有些阴沉,到了这晚上,天上没有月亮,好在北街这边,街道两侧都有明灯,赵雅南又让玉关在车厢里也点了只蜡烛。
程常棣坐在案几前,脑袋里一会儿想着给初哥儿择启蒙西席的事。一会儿想着衙门里今日的那桩公案,而靠着车厢壁,倚靠在大迎枕上的赵雅南见程常棣沉默不语,偶尔又皱眉头,不由先开了口。“瞧你满腹心事,是不是衙门里又遇上了什么事?”
程常棣回过神来,看赵雅南一眼,淡淡道:“没有。”
“前几天衙门里的那件事,都已经处理好了?”
前几天,书房摔坏了一批陈设物什,连着砚台笔洗镇纸都有摔坏的,重新更换新陈设物什时,赵雅南问了端成,才知道程常棣没回上房吃晚饭的那天晚上,发了很大的火,在书房里摔了东西。在她印象中,程常棣一直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很少能看到他失态的模样,这让赵雅南很吃惊,只是过后,她问起是什么事时,程常棣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是衙门里的事,似不想多谈,所以,前晚回相府,她还特意问起爹地,大理寺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棘手的事,爹地却说没有。
然而,她却又听爹地提起一件事,陆辰儿嫁给了李璟,进了西苑,说她疑心也罢,她不得不猜想,是不是程常棣听到这件事,前些天的晚上,才会在书房发怒,自从听了陆辰儿的消息,这个疑问,就一直在她心里打转,方才初见到程常棣时就想直接问,只是到底还是存着几分理智,话到喉咙边上咽了下去,问出来的话,就有些不咸不淡了。
听了赵雅南的话,程常棣的眸色微微一凝,却是很快就道:“都过去了,不碍事。”
瞧着程常棣神色未有任何异常,赵雅南不禁心生几分迟疑,又带着几分不确定,于是和说家常似的,轻轻道:“我听爹地提起,陆姑娘嫁给了李璟,一个多月前就已经进了西苑。”
程常棣微微垂下了眼睑,却只漫不经心的哦了一声。
赵雅南见了,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欢喜,然而,心头却又平添了几分局促,这件事,她在心里想了两天的功夫,曾预想过程常棣有各种反应,吃惊担心气恼,唯独没料到程常棣这样浑不在意的模样。
烛火明亮,能照清两人脸上的表情,车厢里陡然间安静下来,更让赵雅南觉得气氛有些压抑,要说些什么,来打破这份压抑,遂把那日爹地和她说的话,又重述了一遍,“前不久,圣上留下爹地时,和爹地说起,陆太师的女儿瞧着性子怯弱,一点都不像陆太师,不比我,像足了我爹地,不过,令圣上吃惊的事,没想到陆姑娘去西苑后,李璟的身子好了许多,听看守的人回报说,两人在西苑那边竟然活得挺开心自在的,完全没有遭囚禁的人常有的自怨自艾,焦虑惶恐。”
程常棣耐着性子听赵雅南把这段说完,尔后却是笑了,淡然一笑时目光有些缥缈,只是赵雅南没来得极看清楚,又见程常棣敛了敛眼睑,“这样是极好,这样一来,姑父姑母在天有灵,也能安息了,不用再担心表妹了。”
赵雅南听了这话,一怔,心情极其复杂,良久,方对程常棣道:“映棠,这回,你是不是真放下了?”说着,皓齿紧咬着嘴唇。
“放不放下,有什么区别?”程常棣笑了笑,手微微握成拳,“以后不要再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了。”
“好,我不问了。”赵雅南坐起身,移到程常棣身边,伸手环抱住程常棣腰,“映棠,我们是夫妻,我们有初哥儿,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孩子,我们是要过一辈子的人,以后我们一心一意过自己的日子好不好?”
程常棣本是想推开赵雅南,只是手刚触及到赵雅南的柔夷,听到赵雅南的这番话,登时顿住了,转头望向偎在自己身侧的赵雅南,脸皎如月,丹唇皓齿,眉如春山含情,眼若秋水蕴意,真真是情深意犹重,陡然间,心头似裂开了一条轻微的缝隙,心念一动,伸手把赵雅南抱入怀中,良久才道:“都一起过了这么些年,难不成这些年,我对你不好?若是有那些地方你不满意,说出来我改就行了。”想想,离认识时已过了八九年,距成亲时都过了六七年。
“没,没有,这些年很好。”赵雅南忙道,和上一世相比,已经好上了许多,妻子的尊荣体面,他都给了,他的细心仔细,甚至连爹地都得赞叹一句,说她是个有福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每每这个时候,她反而觉得,她离他更疏远了。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外面传来端方的声音,“老爷,太太,到府里了。”
程常棣应了一声,放开赵雅南,“我们下车吧。”说着起了身,赵雅南有一瞬间的怅然若失,却只一下子的恍惚,便很快跟着出了车厢。
赵雅南上前抱住程常棣的胳膊,程常棣看了眼旁边的小厮和丫鬟,微微蹙了下眉,平日里赵雅南从不会做出这么出格的行为,“雅南,我今儿还有事,就不回内院,你先回内院歇息,去上房的时候顺便代我在母亲跟前请安。”说着,不着痕迹地推开了赵雅南。
“你不回内院?”赵雅南诧异地问了一声,却又忙地回缓道:“你怎么比我爹地还忙,事还多。”却是不情愿。
“好了,听话,我今日是真有事,你先回去歇着。”程常棣耐着性子哄着。
赵雅南定定地望向程常棣,然而程常棣的神色上看不出一丝别样的情绪,又是这样,好似她永远都看不清他,更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再次只有徒劳,“让端成跟我回一趟内院吧。”
程常棣听了这话,明明刚完全收拾好了的情绪,明明心头还有一丝丝的触动,在听到这句话时,顿时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还变得烦燥起来,深深地吸了口气,方道:“以后别再每天都打听我的行踪了,这都三四年,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况且,纵使从前不放心,这回也该放心了。”
“我只是想关心你。”赵雅南忙辩驳道。
“那随你好了。”程常棣说完,头也不回往西南角的书房走去。
赵雅南怔忡地原地,从前,她也不是没这样做过,他也没说什么,这回怎么倒又计较起来了,想了想,到底没让端成跟回内院了,他既然不喜欢,以后她不做就是了,反正,他最后一句话算是说对了,这回她是该放心了,陆辰儿已经嫁人,并且禁于西苑了,这对她来说,无异于一直以来,压在胸口的石头给搬开了。
第四百一十四回 流年似水
第四百一十四回流年似水
陆辰儿醒过来睁开眼,人还未完全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