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有掷果盈车,今有掷花环寄情,民风开放,大抵莫不若此。
转过头去,只瞧着水边柳树旁站着一少女,正值少艾,对着这边浅浅一笑,旁边还有众少女在起哄,李皓白脸上霎时间浮上一层红晕,看了陆辰儿一眼,忙摘了下来,递给桐姐儿道:“这下好了,给你吧,我们都不用编织了。”
“我才不要。”桐姐儿说这话时,圆鼓着脸,语气有些气冲冲,拿起那个花环,站起身,向那颗大柳树边跑去,陆辰儿喊都喊不住,桐姐儿飞快跑过去,把花环扔给那位少女,不知说了些什么,只瞧着那少女脸上出现一丝赧然。
一会儿,桐姐儿回来,挨着陆辰儿跪坐下,壮着胆子瞪了李皓白一眼,陆辰儿赶紧拉了拉桐姐儿,“你什么时候有了这泼辣的性子,刚才过去和那姑娘说了什么,弄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
桐姐儿微微转了头,撇了撇嘴,没回话。
第五十回:匪我思存
从澄水边回来,桐姐儿没有回陆府,而是跟着陆辰儿来了李府。
因着夫人和大奶奶还没有回府,陆辰儿带着桐姐儿先回了揽风阁,李皓白去了书房。
“姐姐这儿倒是幽静。”
桐姐儿大方地挨着陆辰儿坐下。
“这屋子还有桩好呢,屋后靠着山,左边临水,如今春天来了,时节正好,湖两岸的景致更是不错,湖里又放养了几对天鹅鸳鸯,奴婢瞧着不比澄水边的春光差。”云锦笑着把柳篮拿了进来,放到了临窗的高几上,瞬间屋子里多了几分生气。
罗绮递了茶上来,桐姐儿忙摆摆手,“辰姐姐,我在这里陪着姐姐多住几天吧。”
“好呀!”陆辰儿笑着答应,瞧着桐姐儿眼里添了几分高兴,想起先前在澄水边上,开口邀桐姐儿过来玩里,桐姐儿也是一脸兴奋,连连答应。
“可是府里有什么事?”
桐姐儿有些惊讶地望了陆辰儿一眼,忙抿紧了嘴唇,仿佛在说自己什么都还没说呢。陆辰儿不由觉得好笑,她都表现得这么明显地反常了,自己还不能猜到一二,何况陆辰儿自问对桐姐儿太熟悉了,纵使桐姐儿此刻不说,等会儿也会藏不住话,一股脑倒了出来。
只一会儿,果真瞧见桐姐儿焉着脑袋,“是菁儿姐姐,自从菁姐姐进了门,菁姐姐她家的亲戚总是隔三差五的上门,今儿这个,明日那个的,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那么多三姑六婆,浑没事干,天天往我们府上窜,全部都是上门打秋风的,姑妈和母亲都不厌其烦,我陪着带来的那些姐儿哥儿,往往话没说上几句,领着他们到我屋子里,看到什么就拿什么,说都不说一声,上次在园子,有位姐儿瞧着水仙花开得漂亮,招呼都没打,连着盆子端走了。”
陆辰儿想到陆菁儿进门后,她家里的那些亲戚会有上门打秋风的,这在前一世也是有的,只是没想到这么猖狂,程氏是不会太在意这些,如果不喜欢多半会让下人接待,程陈氏一向是只进不出,不可能容忍这种打秋风的亲戚,陆菁儿如今的心思,更应该会劝阻那些亲戚才是。
“若是这样,那就别见那些人,连正经的亲戚都不算。”
“可不是这样,前阵子鸡飞狗跳的,如今,每次亲戚来,姑妈便和母亲待在梨香园不见客,由着菁姐姐在清辉园接见,横竖其它地方不许她们去,母亲说等菁姐姐孩子生下来,这些人连门都不许上了,也就为了这事,菁姐姐也回过几趟娘亲,每次回来时都两眼通红,似大哭过一场,母亲也不好多说什么。”说到这,桐姐儿望向陆辰儿道:“我也不想在府里陪那些小强盗,先在姐姐这待几天再说。”
“那你就先住下来。”陆辰儿说完,又想起谦哥儿来,“谦哥儿最近怎么样?”
只瞧着桐姐儿反手撑在软榻上,身子微微往后仰,“谦哥儿还好,没让他来凑合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每日在早晚去梨香园给姑妈请安,其余都是待在清月斋中跟着章先生读书,连我平日都难得见到他一面,前两日还请姑妈提起,说章先生夸赞了谦哥儿,虽底子薄,天赋平常,但胜在勤奋。”
母亲程氏已订了日程,等得了父亲的消息,最迟下月初便去京都,月底前得回府一趟,还有,陆辰儿已收到父亲的信,赞同李皓白去松林书院,却是要陆辰儿过去陪读,陆辰儿倒是没料到,怎么在这事上,父亲竟然能和李皓白不谋而合。
冯志章又还了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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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晚间,有婆子进来传话,夫人和大奶奶已经回府了,陆辰儿便和李皓白带着桐姐儿去梅傲堂请安。
桐姐儿先时还有几分拘谨,待后来,瞧着夫人和蔼可亲又爱笑,桐姐儿放开了性子,与夫人说得投缘,回来的时候,夫人不愿意放了桐姐儿,留她在梅傲堂住下。
回到揽风阁,进了里间,陆辰儿瞧见高几上的柳篮还未撤去,勾起澄水边掷花环的事来,瞧着一旁的李皓白虽有些魂不守舍,但脸上还是挂着那抹温和的笑意,似千年不变,不由生出几分促狭之心,“澄水边上投花环寄情思,今日那花环应该拿回来…”
果真,话还刚出口,只瞧着李皓白刚要坐下的身体,微微一顿,连脸上的表情也是一滞,站起身,“我先去净室梳洗。”
脚步还有些急匆匆,这反应也太大了吧,前一世,她这般打趣程常棣,程常棣那时还要担心她生气,却也不曾这般慌张,不及多想,只吩咐着翠翘和金缕跟进去服侍。
过了好一会儿出来,人已正常了,从多宝阁的下层抽了一本书,坐到美人榻上,低头若无其事地看了起来。
陆辰儿也不再多话,让云锦侍候着自己梳洗一番,瞧着时候还早,便坐到床榻上,做起了针线活,罗绮又在床前多置了两支蜡烛。
云锦领着四个大丫头在帘外候着,屋里安静极了,许久都不曾听见翻书的声音,当陆辰儿抬起头来时,只瞧着李皓白已伏在案几上,竟是睡着了。
陆辰儿只好起了身,到帘外唤了丫头进来铺床,尔后走到美人榻边,轻轻推了推李皓白的手臂,待他醒过来,“二爷既然累了,先去睡吧。”
李皓白先睁开眼,先时还有些迷糊,睡眼惺忪,待晃过神,才意识到自己睡觉了,尴尬一笑,由着过来的翠翘扶他去屏风外的榻上安歇。
陆辰儿瞥了一眼,被压着的那本书,竟是诗经,入目便是郑风·出其东门那首诗。
出其东门,有云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难怪,一直不曾听见翻书页,想来,一直是在看这一页,这首诗。
不知怎么,心头微微升起一阵叹息,伸手合上,放到多宝阁下面。
第五十一回:疑惑
次日,陆辰儿去梅傲堂请安,晌午回揽风阁,顺便把桐姐儿也带了回来。
春光正好,书房那边,李皓白在中庭晒书,早就带着丫头把书房里的书都挪了出来,云锦又带着人把揽风阁所有屋子里的窗户都敞开着,使光线尽量照进屋子,驱赶一冬储存下来的霉味。
桐姐儿才一走进屋里,便兴冲冲地询问,“姐姐什么时候又编了个柳篮,还有个花环?”
“胡说,我哪有功夫…”陆辰儿目光扫到窗台旁的高几,话说到一半,突然咽住了。昨日提了三个柳篮回来,云锦全部放到了红木高几上,只是现在高几上面却多了一只柳篮并一只花环,早上出门的时候还没有瞧见,陆辰儿望向今天一直留在揽风阁中的云锦,这是怎么回事?
云锦也瞧见高几上多出来的东西,陆辰儿疑惑的目光望过来时,云锦眼中同样闪烁着疑惑。
桐姐儿已过去取下高几上多出来的柳篮和花环,瞧了瞧花环,低头又看了看柳篮中的花,抬起头,望向陆辰儿,笑得眉眼弯弯,“辰姐姐,是杜鹃花,大朵红色的杜鹃,还真漂亮。”说着,取出来一只递给陆辰儿。
陆辰儿接过,目光在精致的柳篮、红色的杜鹃花、秀气的花环上来回转,只觉得有些熟悉,突然,记起去年三月三,在澄水边上收到的那只柳篮和花环,接过桐姐儿递过来的花环,果真一模一样,柳篮里还是那红彤彤的杜鹃花,耀眼眩目。
陆辰儿把花环戴到桐姐儿头上,“刚好昨天欠你一个花环,你喜欢就送给你好了。”
“这一篮子杜鹃花也送给我吧,只是这大红的杜鹃花从哪采来的?”桐姐儿提着柳篮,头上戴着花环,坐到靠窗的软榻上。
由于杜鹃花有杜鹃啼血之名,花虽美却不是好兆头,因而内院很少种植杜鹃花,陆辰儿连怎么多出这花环和柳篮都不知道,哪能回答桐姐儿,却突然听桐姐儿似恍然大悟般道:“我记起来了,去年三月三,在澄水边上,也有人送了盛满杜鹃花的柳篮,还有一只花环,瞧这杜鹃花跟去年的一样漂亮,应该是同一个人送的,把东西送进这内院,难道送东西的人是这府里的。”
听桐姐儿这么一说,好似是这样,陆辰儿望了一眼云锦,云锦会意,伶俐道:“大约是府里的小丫头为了讨奶奶喜欢,特意做了送到屋子里的,等会儿我去问问。”
桐姐儿听了这话,倒不再多问了。
想起去年元宵李皓白送的那只灯笼,难不成是李皓白让人做了送过来的,一时陆辰儿心头的疑惑却是愈来愈大了…
很快到了三月十二这一天,房夫人在普渡寺还愿,苹姐儿和房守泌俩人也赶了回来。
房夫人还愿是因之前在寺里菩萨前求长孙,今年正月刚得了长孙,如今来还愿。
普渡寺后山有一大片桃树林,如今正是桃花盛开的季节,来寺里还愿或是上香的女客,都少不了去后山的桃花林赏花,平日人迹罕至的后山,变得格外热闹,人声鼎沸,络绎不绝,成了普渡寺的一大景观。
“…那你们以后就待在襄州了?”
桃花林中,陆辰儿听苹姐儿说起房守泌将在襄州拜师学武,望向苹姐儿问道。
苹姐儿点点头,“三哥要在襄州武馆待上五年,大约这五年内都得在那边住下来,因襄州那边我们俩家都没有亲眷,我只担心我娘亲可能不愿意我跟着三哥过去,不过,武馆馆主张武师为人挺不错的,武馆里还有女学生。”
瞧着苹姐儿满脸期盼,洋溢着无限笑意,陆辰儿心中一时明了,“看来去武馆学武的不只房三爷,只怕你也会去拜师学武,你们倒真是夫妻同心。”
苹姐儿听了这话,丝毫不见扭捏,反而笑呵呵地上前挽着陆辰儿的胳膊,长长地发出感叹,难得地拽一下文,掉一下书袋,“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卿也。”
“你脸上的表情那么明显,我想不知道也没子。”陆辰儿伸手戳了戳苹姐儿那张得意的脸。
苹姐儿忙地躲开,俩人笑闹中撞到垂下来的桃树枝,桃花雨纷纷而下,一时花瓣缤纷满地,抬眼望去,桃林中三人成群、两人成伙的也不在少数,有说话声,也有叮铃的笑声,有人折桃枝,有时新的人还把桃花戴到发髻上。因担心树枝勾乱发髻,俩人收敛些不敢大闹。
忽然苹姐儿身边的丫头锦绣小跑了过来,“三奶奶,夫人在前面找奶奶,还请奶奶赶紧过去。”
“什么事?”苹姐儿转头问道。
锦绣摇了摇头,“是夫人跟前的宋妈妈传的话,奴婢也不知道。”
宋妈妈是房夫人跟前的得力管事,听了这话,苹姐儿只得过去,看了看陆辰儿道:“总不能留你一个人在这,要不,你陪我先去前面,等会儿我们再过来。”
“前面全是夫人们,我可不想去,你先去吧,等完事了你再过来,横竖我就在这片桃林。”陆辰儿说完,又指了指后面不远处跟着的云锦,“你不用担心,云锦在这儿,有这丫头陪着我。”
苹姐儿瞧着云锦跟了上来,又瞧着桃林中女眷众多,便先行离去了,“我等会儿就过来。”
待苹姐儿走后,陆辰儿带着云锦继续往山上走,这片桃花林长在斜坡上,今年的桃花开得真艳,粉嫩粉嫩的花瓣,娇艳欲滴,大约昨晚下了雨的缘故,有些花瓣还残留着水珠,在阳光映射下格外的闪亮。
转头瞧着云锦端着脸,“你这是怎么了,这几天整天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云锦微微动了微唇,“柳篮和花环的事,这些天来,私底我查了一下,一点线索都没有,不是二爷送的,也不是院子里的小丫头送的,又没人知道,好像凭空多出来。”
“既然查不出来,那就别查了,你愁什么,不过是一件物件,只要有人愿意送,我们就乐意收。”陆辰儿望了云锦一眼,“别天天蹙着眉,好似苦大愁深似的,笑一笑。”
云锦听了陆辰儿这话,抬着头,勉强咧了下嘴,一脸皮笑肉不笑,陆辰儿忙转过头,“你还是别笑了。”
突然,云锦上前挨着陆辰儿,声音压得有些低,“姑娘,奴婢这两天猜测着,既然不是二爷送的,会不会是那位李公子…”
“胡说。”陆辰儿吓了一跳,忙喝斥一声,心中却也打起了鼓,原是不敢想,云锦这般提醒,已完全疑心是他做的,只有他仗着那身功夫,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内院。
“还是你丫头聪明。”
这边陆辰儿还未回过神来,只听耳畔有清润的声音响起,陌生而又熟悉,扑鼻而来的,还有一缕清苦的药香,陆辰儿不必多想,也知道是谁,抬头望去,前面桃花树下站着的人可不正是李六。
一眼瞧去,只见那人目若星辰,闪着光芒,面如敷粉,白晳莹润,倚树而立,还真是人面桃花相映。
第五十二回:杜鹃花
这后山并未圈围起来,只是因为来赏花的多是女眷,使得来寺里的男客都有几分自觉,不往后山来。
方才不知不觉中,才发现已快到山顶了,此刻,隐隐约约还能听到说话声,但四周望去,并不见人影,陆辰儿盯着山顶上的人,止住了脚步,不再往上走,只手勾着树枝,她一向是不记人的,对于李六,之前那三次出现,都不是在正常场合,因而,虽只见过三次面,也让她不得不记住了这张面孔。
“你怎么在这?”
陆辰儿问完便后悔,他们其实并不熟,有些不自然地忙地移到眼,望着一旁枝头艳丽的桃花。
李六依然站在山顶,没有挪动半分,眼望着陆辰儿,墨玉般的眼眸漆黑发亮,脸上的笑意愈发的浓了,“我陪好友来寺里,听说后山的桃林景致不错,便赶来瞧瞧。”又道:“这片坡脚下有一大片杜鹃花,有大红的还有粉色的,你要不要下去瞧瞧。”
那柳篮、花环还有杜鹃花,第一次还可能是旁人,第二次,能悄无声息地送进内院,除了他,大约再无旁人了,陆辰儿听了这话,转过头,圆睁着眼看向李六,“上回的杜鹃花你是在这儿摘的?”
李六摇摇头,春光下,一张脸笑起来,无比的潋滟。
“不是,这儿离澄水边太远,那是在景山脚下采摘的杜鹃花,不过,你若是喜欢这儿的杜鹃花,下回我到这边来采摘。”
还真是自来熟,说起话来俩人仿佛已相处许久,不像是只见过三面,只说上十句话,既喜又惊,忐忑满怀,陆辰儿不太喜欢这种感觉,两世为人,她太清楚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忽略掉心头浮上来的那一点点喜悦,脸上的吃惊化作成眉尖蹙,“多谢了,以后都不必送了,我不喜欢。”
只瞧着那张脸上的笑意忽然间隐去,犹如初见时,眼眸深深如渊潭,带着几分冷意盯着陆辰儿,脸上也是寒意四起,明明还春光灿烂,陆辰儿却觉得周围有点冷。
三月春风化作腊月寒风,原来只在一瞬间。
又记起上一回,他也是突然不声不响地便走了,这性子过于怪僻,陆辰儿不愿多理会,转过头,“山的那边我也不去了。”
说完便欲转身离去,却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急切声,“你等一等。”
陆辰儿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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