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的表情,有些茫然……
元夕简直想点着她的脑袋开骂了,我这是在提点你回去要小心讨好元璧师兄啊!你这个傻气的表情是怎么回事?话说我当年真的有这么蠢吗?
年轻元夕显然不明白元夕的苦心,随意点点头,就打算走人了。
元夕皱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却想不出所以然来。
另一边,陆回雪已经在辞行了,元夕只好暂时放下心头疑惑,客套两句。
想了想,她还是再加一句:“陆公子,往事已矣,珍惜现在才是最重要的,望君怜取眼前人。”声音很轻。
元夕会这样说,纯粹是因为那天茶楼中,陆回雪表现出的对于“素素”的执着,让她恐怕今世的元夕要再伤一次心……想到这里有些不忍心,才会多事一下。
但她却不知,陆回雪如今正把年轻元夕认做当年的素素,心怀正畅,岂料冷不丁却听到一个萍水相逢的女子,道出这番颇有深意的话来,如此一来,反倒让他凭空多出几分惊疑。
元夕对自己无意间挑起的事端毫无所知,拱手作礼,只等陆回雪转身走人。
陆回雪欲待细问,又见身旁的女子神色隐隐焦急,想起她说师门急召,心头微微一软,便向元夕略施一礼,策马而去。
整个送别过程,白朔始终神色淡淡,元夕知道他向来不待见仙门人士,也不以为意。
马蹄声渐次消失。白朔转身向相反的西方行去,穷奇元夕跟上。
当晚,一行人没遇上客栈,只好在一座破庙里落脚。
本来破庙什么的,人在江湖,没住那么一两次,简直都不好意思对别人说自己混过江湖。再说,屋顶有片瓦,总比幕天席地强。
问题是现在队伍中有白朔这个万年洁癖患者在,事情就变得有些棘手。再加上原本蛊师大人的御用清洁工,元夕姑娘最近正在闹罢工,事态顿显严峻……
最后那天是穷奇挺身而出,把破庙打扫一新,连旮旯里的蛛网、石缝里碎草根都细心剔除,才恭恭敬敬的请自家主人就坐。
白朔微微皱眉,坐在垫了几层褥子的蒲团上。
一旁冷眼看着的元夕,撇撇嘴。
晚上吃饭时,麻烦又来了。
白朔是个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人,他的洁癖也不允许他在看清楚叫花鸡是如何出炉之后,还能若无其事一块块吃下去。
那黑乎乎的泥!那乱脏脏的毛!天,难道他以前吃的叫花鸡都是这么做出来的吗?
白朔发誓自己再也不吃叫花鸡了,看都不会再看一眼。
穷奇偷偷瞄着面色阴沉的白朔,又看看那边自顾自吃得开心的元夕。
小骷髅,公子眼刀火力之猛,火星都溅倒我身上了,你难道就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
白朔不肯吃,穷奇不敢吃,于是整只鸡就全进了元夕的肚子。
灌下一口水,元夕摸摸肚子,舒口气,饱了。
此时,白朔的阴郁气场刚把把破庙里最后两只老鼠吓得双双拔脚狂奔。
酒饱饭足的某人视而不见,收拾鸡骨,起身拿去外头丢。
穷奇看了一眼白朔,立刻跟上去。
庙门外。
“小骷髅,你怎么回事啊?”
“什么?”元夕不看他。
“你不是真的打算一直和公子闹吧?”穷奇摇摇头,“何必呢?胳膊拧不过大腿啊。”
元夕默了一下,没作声,只用力把鸡骨踩碾踩进土里,仿佛拿它撒气似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停下动作,低头看着脚下平整的地面,问:“穷奇,你之前,为什么被白朔关在墙上?”
穷奇一愣,摸摸脑袋:“我和他打赌输了,所以依约给他当一百年的守门兽。”
元夕一顿,短促地笑了下:“你很守信。”
“咳,其实我试过偷偷逃走,不过被公子……咳。”想起那人收拾自己的手段,他心中打个寒战。
骷髅蛊默然。
半晌,她问:“穷奇,你待在白朔身边的时间比我久,你有听他说过,关于骷髅蛊的事么?”
穷奇嗤的一笑:“你自己不就是骷髅蛊?骷髅蛊的事情你不清楚还有谁清楚?”
元夕一言不发望着他,他摆出事实如此的表情。
“穷奇,”元夕认真道,“你知道,白朔如果吃不饱,脾气会很坏的。”
穷奇立刻想起过去的几次惨案,一股寒流顿时从脚心直冲头顶。
骷髅蛊轻轻道:“你把你知道的,和骷髅蛊有关的事,都告诉我。”她浅浅一笑,“我就让白朔吃东西。”
穷奇用“你这是趁火打劫”的眼神,无声地谴责她。
元夕环胸而笑,眼神笃定。
月光透过树隙落在地上,绘出一块块碎琥珀。
夜风里,慢慢响起穷奇憋屈的声音。
“十年前,我第一次听公子提起‘骷髅蛊’这三个字,说是非常难得的蛊,可惜手头没有材料,无法炼制。”他啧了一声,“我当时好奇,问了一句,骷髅蛊的材料是什么……嘿,真不知是哪位煞星发明的蛊,竟然是用四十九具在月食时死亡的女性骨骼炼成。”
人世间,一百年里才出几次月食?又要正好在月全食的时候死亡的女性骸骨。要收集如此特殊的骨骼,难度之大,可想而知。故以前尝试炼制骷髅蛊的蛊师,皆是准备好了活人,在日全食的时候,活活杀死,取得尸骨。
当时蛰居于横塘镇的白朔,自然没有这个条件。
“于是炼蛊之事便一直搁置。直到一年多前,来了三个人,带来一个昏迷的女孩。然后连着几日,公子都面色愉快。”穷奇说完,看向元夕。
元夕正用心听着,见他望过来,怔了怔,笑道:“你该不会是想说,那个倒霉的掉进白朔手里的女孩,就是不才区区在下我?我可不觉得自己一个顶四十九个。”
穷奇一摊手:“我只负责将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反正那个女孩不见了,紧接着骷髅蛊就出世,我看到的就是这样。”眼一瞪,“说完了。你快去请公子就餐。”
元夕翻个白眼,“知道了知道了。”她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个玩意儿来,递过去,“拿着。”
穷奇一看那东西,脸就黑了。
“小骷髅,虽然哥哥我一向好说话,但这不代表我没有脾气。”他瞪着她手里的物件,“你糊弄人也要有点诚意,让我拿这个干什么?公子他还吃这个?!”
少女手里放的,赫然是一个海碗大的,洗得干干净净的,头骨。
12第十二章 头骨之谜
事实证明,骷髅蛊的确比看门兽,更了解自家主子。
一刻钟前,元夕当着穷奇的面,把野果什么的囫囵装进头骨,稍微整理了下卖相,然后递给他,“喏,拿去吧。”
做毛?
给白朔吃啊,啊,不是吃头骨,是吃里面装的东西。
……你其实是想陷害我吧小骷髅?有什么不满你就直说啊!你提供的这些食物对白大公子来说简直就是猪食一样的存在,让我拿去?这么大逆不道的事情你是这么想出来的啊?!
元夕表情很认真:“他会吃的。去不去随便你,不要算了。”
穷奇踌躇良久,最后毅然决然抱着头骨去了。
他没敢直接把东西献给白朔,怕被白朔一个恶咒拍得满地打滚。捧着头骨里的晚餐,不停地在白朔的周围打转,他热情又犹豫的目光,扭扭捏捏的体态,终于让白朔也无法视而不见。
“你作甚?”白朔冷冷道,空荡荡的胃让他的语气听起来格外危险,穷奇腿一抖,冷汗都要下来了,正想着哎哟要不我还是撤吧,就看见白朔的视线移到他手里的头骨上。
一瞬间,穷奇分明看到白朔的眼睛亮了一亮……
一炷香后,看着曾经被自己断言为“对白大公子来说猪食一般的存在”的食物,尽数消失在白朔口中,穷奇不禁感慨,比起骷髅蛊,自己要学的,还是很多啊……
这个感慨还有后续。那是后来某天骷髅蛊不在白朔身边,随行的只有守门兽穷奇。穷奇按着记忆,照旧给白朔上了一份全素食野果大餐。
白朔大怒:“这种猪食一样的东西,也敢端上来!”
一个噬心咒打过来……
于是挨了教训的穷奇痛定思痛,终于恍悟,白大公子中意的其实不是野果,而是那个白惨惨的头骨。洁白美丽的头骨,让蛊师的洁癖和扭曲的审美观同时得到了满足,所以他勉强吃下了那些果子。
或许还因为,那个出自骷髅蛊之手的仿真人头骨,格外的称白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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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知道呢?
总之,目光回到现在,好容易搞定自家主子民生大计的穷奇,心怀大慰,扑在稻草堆上,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
元夕也趴在稻草上,但她没睡着。她在思索,今晚穷奇说的话,有几分是真的。
他的话听起来并无破绽,事实上,关于炼制骷髅蛊的材料那一段,他所说的,和自己在某本残缺的□中看到的,完全一致。
假设一年多前那个被带来的女孩真的是自己,那么,又是谁把她交给白朔的?穷奇说是三个人——莫非就是上次看到的,和蜀山灭门有关的那三人?
这三个家伙,还身兼人贩子么……哼。
想到前世她回到蜀山,空荡荡的宫观,一座座的墓碑,元夕心里冷笑一声。
忽然身旁不远处,响起悉悉索索的衣料摩擦声。元夕一惊,悄悄将眼睁开一条缝,然后她看到原本闭目养神的白朔,不知何时已站起,面色严肃。
他扫视着卧在稻草中的两人,似在确认他们熟睡是否。过了会儿,他举步向外走去。
脚步声除了庙门,元夕略一思索,坐起身来,悄然跟上。
上弦月,月色朦胧。
元夕怕被白朔发觉,只远远地跟着,走了小半盏茶功夫,见白朔停了下来。
他从怀中拿出个小盒子,那盒子闪着碧蓝微光,一遇月光,蓝光转盛。
白朔瞧着那盒子,淡淡道:“何事,说罢。”
话音刚落,那面盒子,摇摇摆摆腾上半空,直到与男子视线平齐,停住。
蓝光一闪,盒子里传出人声:“怎么这么久?你方才在如厕?”
白朔面无表情:“看来是没事。”他抬手就要把那个小盒收回,里面忙道:“别收传音盒!——我收到汇报,你遇上了蓬莱的陆回雪。”
男子的手略略一顿,道:“不错。怎么?”
盒中道:“陆回雪身旁的那个女子,你可有印象?”
他说的是十九岁的元夕。元夕凝神倾听,将骷髅蛊的过人听觉发挥到最大。
月华下,白朔微微冷笑:“我之前虽从未见过她,不过她的来历,我倒是猜出几分。你想听听么?”
那边一顿,叹气:“果然瞒不过你……”停了停,话题一转,“你还是坚持以前的想法?”
随着这句话,白朔的眉宇间漫起凛冽的寒气。
他缓缓道:“我说过,每一个欠了我的,我都会一一讨回来。”他的瞳孔折射出无情的光。
“好吧。”那边显然对他的回答已有心理准备,再不多劝什么,只道:“那我只说一句:不要带着你的小丫头,去蜀山。”
素素?“解释。”
“反正你本来也是打算去燕国,何必管那些闲事?如果想游山玩水,我有好几个地方可以推荐哦……”
“说出理由,或者我从燕国出来直接上蜀山。”他干脆道。
那边顿了顿,而后传来无奈的声音:“……好吧。你也知道陆回雪身旁的元夕根本是个假货,这颗棋子我已经安了一年,现在终于到了上场的时候,我不希望出现任何意外。”
远处,正屏息听着的元夕呆了,陆回雪身旁的元夕……是“假货”?
没等她想明白,盒子又道:“白朔,你很清楚你那个小丫头的来历,如果被她发现了这个元夕是假的,你猜她会怎么做?”
白朔没立刻回答,他微微拧眉,似在思索,少顷,他道:“你的目的,是蜀山的‘天机剑’?”
那边对他迅速的反应赞了一句,随后道:“不止于此。我想,未来几年,仙界那几个自命不凡的门派会很热闹。”
嘴角微微上扬,白朔道:“听起来不错。”
“当然,不过前提是,白大蛊师不会放个小丫头来坏我的事。”盒中人的语气很轻快,想来脸上是带着笑的。
白朔没正面回答,不过从他愉快的神情看来,他显然已经同意了对方的话。
他说起另一件事:“我让你找的人,找到了么?”
盒中道:“尚未。陈燕二国所有在籍的女子我都派人查过了,没有一个是出生于日食与月食交替的时分的。——你其实可以考虑用那个四十九人的古法。”
白朔微一皱眉:“下次月食尚在十年后,我不想等那么久。你继续查吧。”
“谨遵白大蛊师之命。”那边略带调笑地回了一句,然后道,“其实我觉得你那个小丫头还不错,你确定要再做一个骷髅蛊?”
“她?一个失败的作品,徒有其表,不具其神。”白朔淡淡道,“你认为,我白朔会满足于此吗?”
“唔,那么你预备炼成新蛊后,就杀了她?”那边满不在乎地说着惊悚的话,“我记得你说过,一个蛊师只能拥有一个骷髅蛊呢……”
“看我到时心情。”白朔想起那日游湖时的情景,那个骷髅蛊居然妄想和他这个主人平起平坐,甚至企图脱离他的掌控。想到这里他冷笑一声,几乎要说些什么,狠狠地讽刺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骷髅蛊一番,但最终他忍住了。
自家奴仆再不争气,也轮不到外人看笑话。
盒子里轻轻笑了几声,又响起声音:“你都离开飞桥镇半个多月了,还没到燕国。我说,你真不用我帮忙?小小一个御剑术而已。还是你蛰居在那个小院子太久了,变得和澹台一般恐高?”
“多谢美意。”白朔淡淡道,眼底流转的是有些残忍的笑意,“但是,对于复仇这件事,我喜欢在每一个细节上,都亲力亲为。”
“而且,我很享受这种屠杀前的宁静。每日都向着燕国前进,想象当我最终到达那里,那些人看到我时,脸上惊恐瑟缩的表情……”
白朔说着,笑了。
“我非常期待。”他道。
对方沉默了下,然后嘀咕:“白朔,你真是我见过的,最有格调的变态。”
白朔微笑。“谬赞。还有其它事么?”
“唔,你的‘前东家’出了件大事。”那厢声音一顿,“为免受池鱼之殃,我要先问清楚,你现在想听到有关你前东家的消息么?”
前东家……脸上的微笑迅速消失,白朔的声音泛出冷:“你所说的消息,和我们的计划有关?”
“唔,大概没有。”
白朔冷冷道:“那就把这个消息丢到魔宫的万人井去吧。”
“……我说过很多遍了,这是谬传,污蔑!魔宫从来没有什么活埋了一万个人的神秘黑井,我跟你说……”
那边还在打抱不平,白朔已经失去了继续通话的兴致。
“就这样。”他毫不犹豫地收了盒子。
前东家。多么含蓄的比喻,可白朔又怎么会不知那人指的是什么?
昆仑。昆仑。
没人敢在白朔面前直接提到这三个字,因为他们不想自己某天被人发现死在自己床上,且死因不明。
但白朔自己,却一直将这个名字放在心间,时时噙在唇中咀嚼一番。
仇恨是毒酒,亦是美酒,只要能用仇人的血泪去烹煮它。
月光很冷,白朔拢拢衣袖,施施然沿原路返回。
回到庙里,看到发出轻轻呼噜声的骷髅蛊,白朔凝视了她一会儿,目光移到她身下的稻草上,然后,微微一哂。
蠢货。偷听就算了,还让人抓到把柄。——有人会在短短一炷香的功夫里,睡得头和脚完全掉了个个儿么?
更别说她鞋上犹带湿气的污泥,明明白白昭示着鞋子的主人刚才了做什么好事。
如果现在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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