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蛊殊途- 第44部分

今天之前，陆回雪也以为自己早已痊愈了。

但当他发现对于少女的问话，他竟然一句也答不上来的时候，一股迟到多年的不安开始从他胸口漫开。

而另一边，元夕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当年的往事，很多情节陆回雪都记不清了，数量多得不似是自然的遗忘，而像是某种意外造成的结果。

视线移到男子的头部左侧，元夕的眼神若有所悟。

是那时的后遗症么？想不到啊……

心中苦笑一声，这算是天意么？

不过这样也好，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上辈子的事情，阴错阳差……原不能全怪他。

“忘了就忘了吧。”她对陆回雪微微一笑，“其实我自己对这些事，也不是很确定呢。”

蹙着眉，陆回雪看着那抹笑，依稀感到对面的人说的并不是真心话。

一定有哪里出了差错。待从这里出去，他要找到当年给他治疗的医师，问个清楚。

暗暗下了这样的决心，陆回雪面上浅浅一笑：“待离开此处，在下有幸请元姑娘至蓬莱一叙吗？”

去蓬莱？她好像不太想去呢……

“蓬莱么……听着就让人很惶恐的名字呢。”站起身，她笑道，“等出去了我再告诉你我的回答吧。”

“等出去了，本座带你逛逛魔界，给你长点见识，如何？”

澹台佾。元夕略一侧首，就看到一只花孔雀正摇着扇子，优哉游哉地立在她身旁。

元夕暗暗瞧了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陆回雪，回过目光，她对澹台佾摇摇头：“魔界有什么好看的？”抬脚朝外走。

澹台佾很自然地跟过去。“很多啊，比如三月三的五轮阴尸舞，比如埋了一万个童男童女的万人井。”

脚步一顿，元夕扭头，神色古怪地睇着澹台佾。

“你请我去魔界，就让我看这些？”

“当然不止，你去了就知道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明天？”

元夕白了某人一眼。

“等你先从这里出去再说吧。”

没再搭理澹台佾，元夕径直朝目的地走去。

之前她就注意到了，元青和元朱在与九首蛇怪的对战中受了伤。

元朱抱着剑靠坐在一块大岩石旁，脸上表情仍是冷冷的，若非之前元夕亲眼见到她被蛇尾击中，她也不会发现这个向来强大的师姐已经受了严重的内伤。元青蹲在元朱身旁，正皱着眉对她说些什么，他右小臂上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血水湿了半截衣袖。

走到两人身前三步处，元夕停下。

“道长。”

元青抬头，正看到一只手，轻轻托着两个瓷瓶停在他面前。瓷瓶釉色暗沉，浓重的黛青越发衬得那手玉一般的素白。

“这个外敷，这个内服。”紫衣少女盈盈一笑，“别怕，我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下手的。”

“……老子才不怕。”元青嘟哝一句，接过药瓶。

一眼扫过不远处那个斜靠着树干休憩的蜀山弟子，元夕眼中划过几缕悲凉。

跟着元青元朱前来天窟的蜀山弟子有三个，这场战役后，就只剩一人了啊，而这个幸存者现在正用一种怀疑与戒备的目光将她望着。

药已送到，再留在这里只会徒惹人猜忌。

元夕转身，正要抬足，身后却传来剑仙的低声询问。

“那个人，究竟是不是你杀的？”

原来他并没有完全被白朔骗过去。

追求绝对的正义，寻找真正的凶手。遵循对事物的直觉，不为言语所迷惑……

元青师兄，是这样吗？

“……”

沉默良久，最终少女一言不发地走开。

元青望着那个远去的紫色身影，欲言又止。

色调很凄凉，背影很单薄，那拢紫衣走得很慢，好像在留恋什么。

视野模糊了。

——不，他是说，真的，四周有什么东西不对劲，眼睛看不清了。

白色的浓雾毫不合理地从地底冒出来，越冒越多，不到一个呼吸的功夫四周就充满了这些诡异的东西。

一片混沌中，一个一人高突然的身影朝这里扑过来！

未受伤的左臂抄起长剑，元青对着黑影一剑刺出！

“叮！——”

金属相击的声音撞击着剑仙的耳膜，然后他听见一个没好气的女音：“元青你疯啦？”

……咦？

这种音调，这种口吻……

似乎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的要浮现出来……

浅紫从浓白中走出来。元青看着那张陌生的脸，忽然有些迷糊起来。

他刚才好像差点就明白了什么。

是什么呢？

“她怎么了？”她忽然侧首，看着一旁的女剑仙。

元青一愣，扭头一望，才发觉元朱已经昏过去了。

“喂，元朱！”年轻男子连忙过去，拍拍同伴的脸。

元夕也蹙着眉，抬眼望了望诡异的浓雾，有些无奈。

自从进了这个什么鬼天窟，麻烦事就接连不断。一口气还没喘匀呢，下一波攻击又杀过来。

按先前百里怀所说，这次这个是饿鬼道了吧？饿鬼，听起来仿佛和骷髅有几分亲缘似的，或许她可以现出原身来和对方攀个关系？

眼角一瞥那头还在殷切呼唤同门的元青道长，元夕默默压下了这个荒谬的想法，抬眼又去琢磨那片迷雾。

浓雾里什么也看不清，少女试图去感知雾中是否有其他生物，但很快她的表情就变为挫败。白茫茫的诡雾遮住了一切，业已退化的感官根本无法穿透层层屏障。只怕要等敌人杀到面前自己才能发现对方的存在。

一种无力的软弱感袭上心头，令她几乎想丢掉手中的剑，颓然蹲地，不听也不想。

然而身后元青持续不断的呼喊声，就像一条细而坚韧的绳子，栓着她最后的清明，教她终究挺直了脊梁。

不能缴械投降。身后这两只一个内伤深重一个右臂负伤根本使不动兵刃，如果连她也倒了，万一真的出现什么，大家就齐刷刷共赴黄泉了。

抿抿唇，握着天机剑元夕闭了眼，调动所剩无几的听觉，集中全力耳听八方。

许久许久，雾里始终很平静。

最后元夕终于听到雾里的第一个声响，但这动静却是来自自己的身后。

“喂，你肚子饿不饿？”

半盏茶前元青终于停止了对元朱的“叫魂”，习惯了四周的寂静，猛地听到他这么一句问话，元夕微微一怔，并不回头，维持着防备的姿势道：“不饿。”

“可是我饿了。”男子的声音有些暗哑，仿佛压抑着什么，“好饿。”

元夕一愣，侧身朝元青望去，心中顿时一惊。

“我好饿。”

男子暗沉沉地望着她，眼中涌动着一种奇怪的光芒，脸上像是迷茫像是疯狂。他站起来，边朝外走边自言自语：“我一定要找点吃的。”

这种地方哪里会有吃的？

“元青！”元夕想拉住自己神志不清的兄长，刚伸出手，身旁的雾突然被利刃破开！锋锐的剑刃划开诡雾，来势不停地斩向少女的手腕！

千钧一发之际，元夕猛地侧身躲过了这凌厉的一击，眼神微变，她握紧天机剑便要回击——然而当骷髅蛊看清了来人的模样后，那把名震天下的宝剑顿时僵在了她手中。

“元朱？”

惊愕的疑问从口中滑落，元夕惊诧地望着面前素来冷漠的师姐。

元朱不答，她姣好的面庞上毫无表情，挥动青锋毫不留情地斩杀过来。顾不得走进迷雾深处的元青，元夕无奈举剑，格挡住元朱的攻势。

在这片诡异的迷雾中，连双剑相交时发出的声响都变得异常，仿佛隔了一汪深潭，钢铁相击声沉闷又钝重。

作为蜀山掌门最不成器的末徒，元夕的身手根本比不上身经百战的元朱，这场对决的结果其实一早便已写下。

在又一次与死神擦肩而过之后，元夕蓦地察觉到一件事：元朱的目光，正死死地盯在天机剑上。

心头一跳，依稀明白了什么，她猛地从战斗圈子往外一跳，跃出元朱长剑的攻击范围，不待对方追上，立刻高声道：“别打了，我把天机剑给你。”手上做出要抛剑的姿势。

元朱果然顿住了。元夕眼光一暗，终于确定对方的心魔为何了。

这就是饿鬼道的厉害之处么？落入此道之人皆为欲望所困，尤其藏在心底的念想，平日埋得越深，此际便越难抑制。

——慢着，这么说，她那总是牛皮哄哄的二师兄，最大的心魔是——吃？

……O__O｜｜

太掉价了吧？

少女脑中转着诸多毫无营养的吐槽，但现实其实也只是过去了一个眨眼的光阴。

然而就在这一个眨眼里，刚才明明已经停下的元朱却再度扑来！

“咦？”

为什么？难道是嫌她丢剑丢得慢，师姐大人等得不耐烦了所以决定自己来抢么？

元夕一脑门汗，果断后退一步，毫无节操地嚷嚷：“你你不要过来啊我这就把剑丢过去！”

她真的已做好了把剑丢出去的打算，而如果不是那个意外的发生，元朱女侠已经抱得宝剑归了。

对，意外。

在元夕把手里的剑丢掉之前，四枚小小的铁莲子破雾而出，牢牢地将元朱钉在原地。

作者有话要说：

好险！差一点就不能赶在零点之前发了T　T　　话说不知道为毛最近正文里出现搜狗表情的次数变多了……难道是因为俺最近心情放晴了？这什么逻辑……

昨天看了电影“温暖的尸体”，虽然“爱改变一切”的主题很俗气，但是男主那强大的脑内独白还是完全征服了我（捧颊）！僵尸身文艺心神马的好萌！突然想写机器人题材的文了……（你的逻辑在哪里？！

65章

现在默默跟在白朔后面的是我们的女主元朱；她背着昏迷不醒的元朱；身旁跟着面目呆滞动作僵硬的元青——只出场了一集的骷髅蛊必杀技（伪）傀儡术终于有了二度登场的机会；真是可喜可贺！

镜头拉远，这是一条望不到尽头的小道，两旁黑色石碑林立；浓雾已经散开了；可以看得到那些玄武岩上黑红的陈迹，深深浅浅斑斑驳驳。

“喂。”元夕冲着前面的男人道。

对方没反应。

“我走不动了。”元夕盯着某人的背影；语气不满，“休息一下吧。”

白朔头也不回，口吻淡淡：“半个时辰前你刚休息过。”

“但我现在又累了。你空身上路当然容易，没见我背上背着一个人么？”口中愤愤着，脚下也慢了；最后她索性停下来，将肩上的女剑仙往碑旁一放，自己也靠着石碑坐下。

步履终于止住，蛊师侧过身，瞧了“我好累就算用十头牛来拖我我也不走”的骷髅蛊一眼，一言不发走到碑旁，闭目养神。

将为数不多的内伤药给元朱服下，元夕犹豫着是否要解开元青的傀儡术。

之前为了制服陷入寻找食物的疯狂的元青，她与白朔颇费了一番功夫，直到最后将元青打倒在地，并立刻施以傀儡术，才让他安静下来。

其实元夕真心觉得，如果不是白朔这场战斗中本能更早结束的。白朔的表现简直糟透了。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拦住了多少个来自白朔的大杀招，招招都冲着她家二师兄的要害，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有夺妻之恨杀父之仇。最后将元青一脚踹出三丈远的也是他，看得她这个小师妹头皮一麻心肝一颤眼圈都要红了……

那家伙根本是想杀掉元青吧，心理扭曲的蛊师……看他进入饿鬼道这么久却全然无事就可窥见一斑，连最擅长鼓动心魔饿鬼道都对他无可奈何，这人脑里平时都琢磨着些什么啊。

傀儡术毕竟是邪术，元青本来脑子就不好使，万一被她弄残了，那个没担当又无良的师父一定会要她养元青一辈子的！

想到这里元夕脸都黑了，赶紧撤了加在元青身上的傀儡术。反正他都给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了，就算饿鬼道再想出什么幺蛾子他也注定无所作为了嘛。

微风拂过，良久，蛊术退去的剑仙慢慢睁开了眼。

瞳仁中的神情有些迷茫，半天才迟钝地转向元夕的方向，然后眼睛的主人露出了一抹疑似欣慰的微笑。

他说：“小师妹……”

元夕真的感动了。

二师兄，你好样的！醒过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念叨你家小师妹啊！

满怀感慨的，元夕温柔地望着自家二师兄：“元青道长，你醒醒，是我。”

元青是不可能发现她就是元夕的，若在以往，凭着他过人的直觉或许还有三分可能，但现在他整个人根本就还混混沌沌着吧。

依旧是那种欣慰满满的目光，元青定定地看着骷髅蛊，露齿一笑。

“小师妹……”

他身子前倾，缓缓靠过来。

咦？

元夕怔住了，因为发怔，所以她没能及时拦住那个贴近的男人。

最后元青是被一枚石子放倒的，一枚红枣大的石子精准无比地砸在他的脑门上。剑仙脸上还残留着欣慰的笑，下一瞬就向前直直栽倒。元夕慌忙接住他，扭头狠狠地瞪了那个暗箭伤人的小人一眼。

“你做什么？”她心疼地看着那个开始汨汨流血的创口，“你是魔鬼吗？没看到他已经很虚弱了吗？”

“你太大意了。”白朔语调冷冷，“既然解开了他的傀儡术，就应该离他远些。两句甜言蜜语就让你掉了魂，真要等到他一口咬掉你一块肉，才知道后悔么？”

元夕气得不行：“甜言蜜语？哪个甜言蜜语你说说看？他从醒过来统共就说了两句话，还是同音同义。”

小师妹。

“那样也算甜言蜜语。”元夕嗤了一声，“我之前还以为你没受饿鬼道的影响，现在我知道我错了。”一指白朔，“你丫妄想症发作了，去治治吧大蛊师！”

空气凝滞。

终于，碑林中响起蛊师阴森森的话语：“继续。”

元夕骂过了出气了，闭紧嘴巴，警戒地瞪着他。

“继续说，好让我可以心满意足地杀掉你。”

他望着她，缓慢地，极温柔地一笑。

元夕头发都要倒竖了，她目光下移，慢了许多拍的注意到蛊师右手的动作。

是了。

元夕终于记起，从降伏元青开始，蛊师的右手就一直深深地拢在袖中。

那是男人杀敌前的习惯动作。

情不自禁倒退一步，她没漏看他眼中的变化，仿佛是因为她退的那一步，男人的眸中起了微妙的变化，似是讥讽似是嘲弄。

他想杀她，从进入饿鬼道开始就是。他的手甚至已经握好了武器。

元夕不知道心中翻涌的是什么。

心魔吗，还是突然之间的决定？

如果是前者……

白朔的执念，是杀了她吗？

他念念不忘，他那第一个骷髅蛊，失败的骷髅蛊……

“你一直想杀我？”声音微微酸涩，元夕有些意外，她以为她控制得还算不错，至少她脸上还浮起了一个微笑，可惜这嗓音却实在不争气，“怎么不动手？”

白朔凉凉地瞧了她一眼，拢在袖中的手探出袖口。

“还要靠你和剑魂找到天窟的中心。”他用漫不经心的神情这么说着，“你乖乖的，我杀你做什么？”

乖？

她从来都不乖的。

“随便你。”面无表情地丢出这句话，元夕向后往石碑上一靠，“反正我现在累了，我要休息，一步也不会走的。”

从距他们停下休息的时间点算起，现在已经过去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

元夕还累么？

从脸上看不出来，但是她靠着石碑的姿势，还有她合上的眼眸都表明了她的决心。那种姿态，仿佛在宣布她宁可死，脚下也不会挪动哪怕一步的。

“……无所谓。”蛊师一笑，“已经走到了这里，难道还在乎这半会儿功夫么？”

合拢的眼睫微不可察地一颤，元夕身子纹丝不动，面上依旧淡漠。

死寂的碑林，除了风空洞地吹在玄武岩上，一切都是静止的。

饿鬼道，六道之炼最后一道。

心魔虽然可怕，但目前为止事情都还在他的控制内。

白朔微微沉吟。六道的最后一道，只是这样的程度而已么？

或许，它最大的倚仗不是心魔，而是这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