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夕跌回小几上,疼得暗暗吸气。
眼前忽然一暗,抬头,一拢墨蓝跳入她眼帘。
他又想作甚?元夕狐疑地看着他,却见他越过自己,朝前方走去——
他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帷。
元夕怔了怔,恍过神时那袭墨蓝已回到她面前。
元夕赶忙站起来。
她站起来了,却仍是比白朔矮出许多。
白朔俯视她,右手轻抬,探出食指……
元夕的眼神立刻戒备起来。
男子手势一顿,扬唇,慢慢笑起来。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他眼色微嘲,说出的话几乎叫元夕羞愧,“我不解开禁制,你怎么走?”
元夕老实不动了。
指腹贴上额心,肌肤相触。
维持着这个姿势,他低着头,凝视她。他们离得极近,近得元夕能真切地看到那双墨玉般的瞳仁。
那瞳仁那么幽深,只望了一会儿,元夕就觉得浑身不对劲起来。
果断垂下眼帘,她闭着眼嚷嚷:“还没好么?快一点啊。”
墨眸中失去了明眸的踪影,蛊师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晦暗的情绪。
他看着她的脸,这张与他朝夕相对了两年的脸。
墨黑瞳仁中悄然无声地升腾起某种气息,寒冷的,锋锐的,似一弯致命的薄刃。
这杀意在男子的眸中翻滚了很久,久到他手下的少女忍不住低声问:“白朔?”
蛊师沉默,指端紧紧地贴在她的额间。
最终,那股流转的冷意从白朔的眼中缓缓褪去。
启唇,他无声地念出几个字。
元夕隐约感到额心处燃起一点火光,微微地烫,但那点热度很快消逝不见。
蛊师收回手。
四下安静。
元夕睁开眼,才发现不知何时男子已经坐回了原位。
她瞅着他,神情难辨。≮我们备用网址:≯
“走罢。我在你身上放了咒,一个时辰内凡人不会注意到你。”白朔淡淡道。
所以,她可以放心地以一副骷髅的样子走出去。
空气中静了一静,然后响起少女低低的声音:“谢谢。”
他没有回应。
低着头,元夕转身朝房门走去。
推开镂着缠枝纹的木门,她撑开伞。
跨过门槛,离开那间昏暗的厢房。
外面的阳光好刺眼。日光下,握着伞的手骨,点点绿斑触目惊心。
啊,如今她已经成了一具长满绿霉的骷髅,彻底成了一个废物。
但她竟然还能站着不倒,真是万幸。
元夕慢慢顿住了步子,最后停在走廊边上。
因为她看到了那个靠着廊柱旁的女郎。
阿娣倚着朱红廊柱,一头水墨长发,一拢素白绡衣,芙蓉面庞似乎比白衣更白上三分,一点朱唇玲珑可怜。
她行至元夕身前,上下一扫,眼梢揶揄地一弯:“白朔让我叫你姐姐,之前我一直拖着,不过看起来今天再不叫就没机会了呢……姐姐,你怎么才出来呢?须知你现在这副尊容,让人看着有多厌恶啊,你怎么能让白朔忍受这些呢……”她掩住鼻子,眼神讥诮。
元夕凉凉一笑,“我要早知你在外头,就早些出来了,要知道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对你说呢。”
阿娣微微一怔:“说什么?”
元夕勾勾手指,女郎狐疑地靠过来。
“我想说,”元夕轻声细语,“阿娣,但愿你永远都这么美艳动人。”
名为阿娣的女郎眯起眼,侧过姣好的脸去睨她。
倘若一具骷髅也能有眼神,那么元夕此刻的眼中必定盛着淡淡嘲讽,还有一丝身为过来人的了然。
可惜现在她只是具长了霉的骷髅,瞳仁既无,连眼白亦不复存在。
于是阿娣只看到她微微扬起的嘴角。
阿娣顿了顿,高高在上地一笑,“那是自然。”
她上下打量对面这具发霉的骷髅,而后掩唇道:“姐姐这样子,倒和‘素素’三个字毫不相干了呢……”
满意地看到对面的人下颏一紧,阿娣正想趁胜追击,却又顿住,余光掠过身后的房间。
屋内半点动静也无,似乎里面的人已决心对屋外的一切袖手旁观。
但阿娣却不敢造次,尤其忆起几桩往事,她眼神划过一丝狠戾,顿了顿,纤细身子朝后一退,对元夕盈盈一礼——
“姐姐走好。恕阿娣不远送了。”
美人樱唇轻启,眼波如水。真不知短短一夜她怎么就学会这么多礼数来。
元夕微微一哂,转身便走。刚走得三步,却又停下。
微一侧脸,她顿了顿,忽然出声道:“白朔,我走啦。”
许久,屋内仍无声息。
自元夕出声起便僵在一旁的阿娣悄悄舒了口气,眉梢一扬忍不住就要嘲笑,却听屋里传来动静。
登时两人都屏息。
院落里稀疏一行垂柳,冷冷清清,幼嫩新叶宛若弯月。
很多年以后,元夕都记得这一日的柳叶儿。
那么弯,那么锋利,那么得意,像极了阿娣听到屋里那人的话后,弯起的丹凤眼。
那人说——
“素素……你以后别叫‘素素’了。”
他声音不高,但元夕已情不自禁屏息。
只听得他道——
“将‘素素’这名字,给阿娣罢。”
…
南方的春,真的来得太早了。
街上人流熙熙攘攘,元夕穿过人潮,一路往人少的地方走。
不知走了多久,但终于是走出了街市,两旁建筑渐少。
渐少,渐少,终于空旷的行道上仅剩一只骷髅蛊,踽踽独行。
她静静地走着,脸上有时会浮起轻轻的笑,似是想到什么开心的事。
但更多时候,她表情淡淡,粗粗一望仿佛是一种沉静,仔细瞅,才能发现那些掩藏在平和下的些许惘然。
她走走停停,直到来到一处江口。
她将手探入冰凉的江水中。
慢慢地,水面起了异样波动,似有什么事物在搅动江水。
忽然一道狭长黑影自水底冲出——精准地跃入少女手中!
元夕被那冲力迫得向后一仰,面上却绽出个微笑来。
稳住身形,她将那事物放在地上,然后取过布帛包住它,方才重新拿起抱在怀中。
在她做这些事的时候,一只寄居蟹攀上骷髅的脚骨,嗅了半天,最后遗憾地爬下白骨,摇摇摆摆走了。
元夕扬了扬嘴角。
抱着怀中的事物,她转身朝岸内走去……猛地眼前一阵天旋地转!
她扑倒在布满碎石的滩上。
身体像是破了个看不见的洞,气力从里头一瞬不停地流出来。
元夕努力伸手去够那个落在一旁的狭长包袱。
视线渐渐模糊了。
在视野最后陷入黑暗前,她看到一双眼熟的云靴,停在她身前。
五十里之外。
“白朔,你怎么了?”
阿娣好奇地问。
“无事。”
蛊师面色疏淡,握着茶盏的手却悄然收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讣告:此乃最后的存稿君。接下来俺就裸奔了……(远目
下周就是凶残的究极考试周,俺现在做梦都是坑爹的ABCDE……预告一下,下一章在周二上午,妹子们不用天天刷了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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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章
我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人是他。
我知道他就是我的神。
。
我坐在一旁;看着白朔。
“白朔;这是?”我指着那些黑乎乎的东西问。
“墨汁。”
“墨汁……”我伸手去摸;手指变成了黑色。
“啊……”我惊奇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将手伸到白朔眼前,“白朔;变黑了。”
他往后让了让;瞥我的指头了一眼,“那边有水盆,自己去洗。”
我收回手指,恋恋不舍地望着上面的黑迹:“要洗吗……”
白朔的口气有些冷;“洗掉。脏死了。”
“……脏?”我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指;体味着这个从未听过的新词。
。
白朔讨厌肮脏的东西。他从不穿白色的衣裳,白色易脏,他受不了上面沾上一点点的污迹。而他身上的墨蓝袍子,脚下的缎面云履,也总是洁净无尘。
但那日他从外头回来,衣角上竟然有微微的尘埃。
我惊讶地迎上去,看到他面上仿佛也染了尘埃似的,阴沉沉的。
“白朔,你怎么了?”
之前不是说出去寻找‘材料’么?为什么这么不开心地回来了?
“是没找到合心意的材料?别生气了,下次阿娣帮你一起找好不好?”
其实这次我就想和他一起去的,可是他怎么也不肯带我出去……
白朔没理我,他越过了我,走到书桌前,坐下。
我有些不安地跟过去,只怕是自己做错了什么,才惹得他不高兴了。
我靠在他身侧,蹲下来,拉住他的衣角,仰望他:“白朔,是不是阿娣做错了什么?”
他没有看我,淡淡的声音从我头顶飘下来:“没有。”
我皱起眉,有些不知所措。
终于我想到一个让他高兴的办法。
“白朔白朔,我今天吸收记忆的时候,看到一件不懂的事。”
往常我这么说的时候,他总是会停下手中的事,耐心听我说,然后给我解释的。而当我点头说我懂了,他便会笑一笑。
所以我想他该是喜欢我问他问题的。虽然今天的记忆根本没什么不懂的地方,但为了能让白朔笑,我还是拿一个问他好了。
我已经想好了当他问我“哦,是哪里不懂”的时候,我该怎么说,接着他会给我解释,我说我懂了,然后他就会笑了……
可是白朔他这次却说:“不懂就先留着,等以后你就明白了。”
我愣住。
他站起来,墨蓝衣摆从我手中抽出,他走向了寝室。
我蹲在原地发了会儿呆,才站起来,跟过去。
白朔已经站在床边,正在宽衣,看起来正要就寝。我便熟练地将自己的外衣也脱了,走向床榻。
“阿娣。”白朔忽然唤我,我望向他:“什么?”
“你到外面的小榻上睡。”
我怔住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愣头愣脑地问:“今晚我们改到外面睡?”
他已经更完了衣,抬起头来瞟了我一眼:“是你一个人到外头睡。”
我呆了一呆,看他已经背过身去开始整理床榻,只好抬脚往屋外走。
小榻并不小,就算用力伸开两臂也不能同时够到床的两边。厚厚的被褥又轻又软。
可是我睡在棉被里,觉得从未有过的冷。
冷。我第一次真切地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
月亮落下去了。
第二天下午,我看到那个叫澹台佾的人进了白朔的房间,没过多久,他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晚上,白朔把我唤进了房间。——就在今天上午,他教人单独给我辟了个房间,让我以后住在那里。
我并不情愿,但我知道无论他做什么,我都要支持他;无论他说什么,我都要服从他。
他是我的蛊师,是给予我生命之火的人,是我唯一的神。
月光很亮,白朔坐在窗边,手旁的盒子闪着光。
我知道那盒子,那是传音盒,是一个叫百里怀的人给他的。
我没见过百里怀,但对这个人感觉还不错,因为他给我带来的那些女人,血液的味道真的很好。当我知道那些和血液一起流进我的身体的画面是那些女人的记忆之后,我就更加喜欢百里怀了。
我渴望成长,渴望成为一个对白朔有用的人,我但愿自己能在方方面面都帮到他。
而今夜百里怀向白朔提出了一个要求。他要白朔出借我去监视那个住在小楼里的女人。
啊,对了,那个女人叫“素素”。
我知道“素”是白色的意思。真奇怪,明明我才是爱穿白裙子的人,可却叫“素素”却是她。
“监视”的意思我懂,就是让我去看那个素素都做了些什么,然后回来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白朔没反对。
于是我去了。
。
我将自己看到的一切都说了出来。
百里怀和白朔讨论了很久,他们说的每个字我都懂,可是连在一起,我就不懂了。
他们问我素素发现我了么,我说不出来。
好在他们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缠很久,很快我听到百里怀说“白朔,接下几日,恐怕还要麻烦你的阿娣。”
我知道这是还要白朔出借我去“监视”的意思。我感到欣悦,因为觉得自己是有用的,但同时又有些苦恼。
每次接近那个素素,都会让我很难受。我想杀掉她,但我知道白朔不会允许的。
百里怀得知我的苦恼的原因后笑着安慰了我,还劝白朔奖励我,他果然是个好人……不过我还是更喜欢白朔。
……
享用完丰盛的大餐,我高高兴兴地往回走。
白朔还在院子里,我欢喜地靠过去。
他问我开不开心。我当然开心,血的甜香还在我口中残留,我对今晚的食物满意得不得了。
白朔让我去睡,我想起那冰冷的小榻,背后一阵发凉。
我大着胆子开了口,希望他今晚能让我回去睡那张大床。当然如果他肯以后日日都让我睡大床,那我会欢喜得跳起来……让我十天不喝血我也愿意!
但白朔拒绝了我,还说以后也不会陪我睡。
我有些难过……
嗯,对,这种感觉大抵就是书上的难过了。
真是讨厌的感觉。
他问我吸收那些记忆的时候难不难受。
不难受,我这么说。
其实是难受的,那些画面混乱嘈杂,乱哄哄的一窝马蜂似的挤进我脑子里,挤得我脑仁都疼了。
但我甘之如饴。所有能令我成长的事物,我都会伸出双臂欣然接受它。
白朔不说话了。我静静地依着他,感觉心中无限自在与欢喜。
任何时候,只要有他在我身边,我就如同置身仙境。
忽然我听到他淡淡地说:“阿娣,若我要你离开,你觉得如何?”
天地好像陡然翻转了,我惊骇欲绝地望着他。
咚的一声跪下来,我战栗着求他不要赶我走。
我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我也没办法思考自己做错了什么。整个脑中只回响着他的那句话:若我要你离开……
若我要你离开。
若我要你离开。
我怎么能离开?离开你,我还能往哪里去?
“别赶我走……”我将自己低到尘埃里,苦苦哀求,“阿娣会乖乖的,你别赶阿娣走。”
夜好静。白朔沉默不语。
有多久?一炷香,还是一个时辰?我仿佛听到一声轻得不能再轻的叹息。
然后我听到白朔叫我起来。
我不敢。
他再次让我起来,这次他的声音有些冷。我慢慢站起来。
他说没事了,用漫不经心的口吻让我去睡,然后转身走开。
我望着他远去的身影,咬住唇。
我怎么睡得着?
。
那之后,我仍是夜夜监视素素。
白朔没再提让我离开的事。仿佛那晚他真的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和我开个玩笑而已。
但我却莫名地不安。这不安是一种直觉,令我日日如鲠在喉。
可我什么也不能做。我现在唯一能做,也是唯一该做的,是监视那个住在小楼里的女人。
我想好好地完成这个任务,让白朔看到我是有用的。
然而,最后的结果竟然却是他抱着素素,一步一步走出了我们所住的院落。
庭院里只有他那句“回房去,没我允许,不准出来”,冷冷地回荡。
我失声痛哭。那么多的水从眼里涌出来,我第一次尝到“咸”的味道,与甜香的血如此不同,令我痛得连骨髓都抽搐。
我记得他曾夸我听话,他也曾说我是他完美的作品,让他对自己的技艺感到满意。
但他却抱着另一个“不甚满意”的作品走了,头也不回。
我浑浑噩噩地回了屋,跌在床榻上,枯坐一夜。
两日后,门被人推开。
我呆呆地抬头,看到白朔神色淡然的脸。
“出来罢。”他说。
他让我出来,却不和我说话。
我也不敢再忤逆他,低眉顺眼地待在他看得见的地方,但静静的一个字也不说。
这两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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