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间的景天心想这两个小孩子也闹不清,不过总算是平静的收场了,他也该回去继续睡觉。这两人的事,还得从长好好计较。
陆英好不容易走到门口,忽然回头问了茵陈一句:“你心里装着的那个人,也是生活在这屋檐下的吧?”
茵陈顿时愣怔住了,心想他是如何知道的。这段心事从未向别人提起过,陆英他,他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心跳有些乱,慢慢的扶着桌子坐了下来,谁也看不清谁,这样的漆黑,仿佛也给了茵陈的勇气,使得她能坦然面对一切。既然被他察觉,她也没有打算回避的意思,语气无比的清澈,缓缓的问了句:“陆哥哥你是如何知晓的?”
“我都看见了,看见你对他……”后面的话陆英说不出口,脑中又自然的浮现出那一幕,怎么挥也挥不掉。
茵陈此时脸上发烫,也不知是怎样的一副窘态,好在没有谁看见。她的心跳仿佛已经到了嗓子眼,却又觉得无比的轻松,终于这不是个秘密,她能坦然面对了。
正准备回去睡觉的景天却将两人的谈话一句不落的都听了进去,虽然他们都没指名道姓,不过他一切了然。又惊又叹,又悲又奇。他自己也说不清到底是怎样的一番情绪。他始终没有做声,装作不知道一般。只是想今后他们三人该如何面对。他一直拿茵陈当妹妹当家人,或许是拿她当女儿一般的看待,真心的维护她,疼她。她怎能存了这样的心思。自己已快是个半老头,哪里值得她倾注芳心。
女孩儿家的心思,他永远也猜不透,想想自己活了三十几年,竟一事无成,也早已断了娶妻的念头,一心只想经营好他的铺子,没想到茵陈对他的情愫已经变成这样了。是她长大了,和小时候唤他“小爹爹”的时候自然不同了吗?
第二日一早,天还未亮,陆英便起来了。茵陈在灶下忙碌,他上前打了句招呼:“我先走了,还有一堆事呢。”
“天色还早,你吃了饭再走吧,难道又饿肚子?”
陆英却说:“不了。今天不用给我留饭。”
“哦,好的。陆哥哥也自己多保重。”
陆英也没多看茵陈,也来不及和景天道别,就离开了徐家。
茵陈往灶膛里添着柴禾,看着熊熊燃烧的火苗,不免想起昨夜的事来。此刻她的心情却是无比的沉静,一点也不觉得烦恼。今后一定能坦然面对的,对不对,不管未来结局如何,至少当下她是能够把握的。茵陈暗自鼓励着自己。
景天起床起迟了,茵陈做好了饭菜,又到房前喊了两声,生怕景天再出什么事。好一阵景天才在里面答应着:“我马上起来。”
“那好,等大爷起来我再盛饭兑水,不然只怕都凉了。”
景天兀自望着打了补丁的帐顶,默默的发了会儿呆。心想今后该怎么去面对茵陈,他不能再拿她当小孩子看待,不能不顾及到她的心情。
穿了衣裳鞋袜,景天走出门来一看,依旧是茵陈那熟悉的忙上忙下的身影。他倚靠在门边,目光就追随着她的身影,暗暗感慨道:“这样的场景已经快十年了。”
茵陈的脸上没什么异样,依旧说笑如常,举止大方自然。
“陆英他上哪里去呢?”
“陆哥哥一早就走了。让我们别担心他。”
“这孩子……”景天不住的叹息了一句,后面的话也没说下去。
两人简单的用过了饭,景天便说要去兰督察那边看看。茵陈见他衣裳单薄,忙给他找了身夹棉的袍子。
景天止住了茵陈给他穿衣服的动作,说道:“我自己能来。”
“不要紧的,大爷自己穿上还是要我给理一理。”
茵陈动作很温柔,利落的替景天穿上了,理好了衣领褶子。
景天看着她黑乎乎的脑袋,心中涌了许多话,却不知该如何开口。或许还没到真正面对的时候,暂时和往常一样,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吧。
景天总算是出了门,病了一场,好些天没有出门。转眼间秋天似乎都要过完了。走在有些湿滑的田埂路上,那一块块已经空置出来的稻田,还有堆砌的草垛子,偶尔有几只麻雀停在上面,找寻隐匿在其中的稻谷。
大病初愈,景天的心情却和这天气一样有些阴郁。
等到他来到这边救治的地方,依旧随处可见坐着躺着的病人,还有那些做父母的抱着孩子,盼望着病快快好起来。
景天给几个病人瞧过,症状和以前没什么两样,需要一段时日好好的调理。他打算去向兰督察问个安。省得他惦记牵挂。
才走出这边的院子,只见角门那边又有死掉的小孩子被一领破席包裹着,抬出去了。景天停住了步子,目送他们远去。关于死亡他已见得太多太多。他能做得就是让生的希望更加大一些。
“请兰督察的安。”
兰督察正埋头写字,突然听见了景天的声音,忙搁了笔,起身笑道:“徐太医来了。可真是好些天没有看见你,都好了吧?”
“劳大人惦记,已大好了。”
“好了就是万幸。这里每天都忙,正缺人手,你能过来是最好不过。病了一场,倒像是清减了不少,不过精神看着倒不错。”
景天自嘲道:“病得要死不活的,自然会瘦。”
两人又交谈了一番眼下的情况。接着又有病人送来,景天很快就投入到了救治中去。兰督察见他这样勤恳,甚是欣慰,赞叹道:“真是个好大夫!”
看病的大夫,帮忙熬药、清扫、晒洗被褥的村民、没有谁抱怨过一句。几位大夫见了景天也都相继来问过好。
忙活了一上午,景天总算是看见了陆英。他正给一小姑娘喂药。
景天上前敲了一回,恢复得倒还好。又见陆英做事细致,倒也欣慰,夸赞着他:“我看你很快就能出师了。”
陆英却平淡如水的说:“我还想跟着师父多学点本事。”
“行医除了这些医理药理,剩下的就是需要自己的积累,经验老道,才能更好的救治于人。我能教你的,也都差不多了。剩下的看你自己修行。”
第一百零九章 退出
济合堂休业了二十几天,总算是又开门营业了。
因为在这场瘟疫里,景天立功不小,又被兰督察亲口夸赞了好几回。慕名前来的人也比往常多了几倍。
陆英还在那边帮忙,店里就三个人,显得有些忙不过来。
茵陈又得抓药又记得记账收钱,只恨分身乏术。天冬要赶着跑腿送药,慌乱的忙了一上午,直到午后才清静些。
“要是每天生意都这样该多好。”茵陈数着钱,越数越开心。
“哪里敢期望。毕竟卖的是药,又不是别的东西。这里遇上非常时期,一时好也正常。”
“大爷还是这么的冷静。瞧着生意好很该高兴才对。”
景天只略一笑。一上午看了好些个病人,什么病的都有,不免有些腰酸背疼,便在大堂里踱起步子来。
茵陈已经将每一笔的账都详细记录好了,又将账本捧给景天看。景天只扫了一眼,他相信茵陈的能力,没有什么办不好的。
天冬才从外面回来,累得气喘吁吁。
茵陈忙给他搬了张凳子,让他好好的歇一下,又赶着给他倒了杯不算烫的水。
天冬捧着杯子说:“陆家小爷怎么没来,他要是在的话,该多好?”
“那边也离不得,由着他去吧。”
济合堂就成了陆英每晚睡觉的地方,白天店里的事他几乎帮不上什么忙。这样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霜降前两日。
病患渐渐的减少,这场瘟疫总算是控制了下来。死亡的现象也一天比一天的少,救治的场所也撤销了。兰督察打算过了霜降就回城向上级汇报。
所以便派人来给景天下了帖子。让他在霜降这一日去赴宴。
原来兰督察体恤大家辛劳,在仁和酒楼包了几桌酒席,慰劳几位大夫,当然也不能少了景天。
景天欣然前往。
陆英当然也在坐。
师徒俩不可避免的坐到一起。
景天和陆英说:“那边的事忙完了。店里还等着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帮忙呀?”
陆英躲了这么多天,再也找不到推脱的理由,只好硬着头皮答应:“明天就回去。”
“这样就更好。大家都在念你。”
陆英知道师父的这一句大家,自然也包括茵陈。说来他也好些天没有见到茵陈。想来应该过得还不错。至少有师父照料他,他再也用不着费心。自己的这番情意,也注定没有归宿。等到酒菜上桌时,陆英便埋头喝酒,看来是打算醉一场,来驱散内心的苦闷。
景天瞧着他这样,自然也心疼。知道他内心的苦处,又不好劝他别喝那么多。
兰督察亲自来给景天敬酒:“徐太医劳苦功高,很该饮了这一杯。”
景天忙捧着杯子回应:“多谢大人提携和信赖。不然小的即使有能耐。也没处施展手脚。这一仗总算是打赢了。”
“是呀。和打仗没什么区别。我也能顺利的回去述职。到时候再将徐太医的功劳好好的向上面汇报汇报。”
景天忙说不敢当。一扬脖子痛快的喝下了这杯酒。
在座的其他几位随兰督察来的大夫,见兰督察如此器重景天,私心里有好些嫉妒不忿的。不过陆英见兰督察赏识他家师父。他可是比谁都高兴。又连接灌了景天三杯酒,向景天致贺。
私下里。兰督察曾找到景天,和他道:“你在这么个地方开家药铺,给人看看病,实在是太埋没你的本事。要说路子,我也有,回去帮你盘旋盘旋,再进太医院不是不可能。你要不再好好的斟酌一下?”
景天的态度依旧没变,甚是谦恭:“承蒙大人看得起,小的诚惶诚恐。日子虽然清苦些,可是难得自在。从京里出来后,就没想过再回去。大人的好意,小的心领了。”
兰督察见他还是这样的口吻,只好作罢了,又拉着他说:“你这个朋友我是交定了。头次来高跃的时候,还是你救了我一命,只怕徐太医自己都给忘了。说不定以后还有麻烦徐太医的地方,我这里走了后,还会和你保持联系。以后你进城什么的,也欢迎你到我家里来做客。我们再一起喝酒。”
这番话景天没有拒绝,毕竟兰督察的办事为人他也是欣赏的。
当日景天喝了不少的酒,早已经头晕脑胀。不过陆英比他更甚,已经开始满嘴胡言乱语,景天皱了皱眉,心想这样的场合他还真是什么都不顾及了,真放得开。找了个人将他送回了济合堂。
当茵陈看见两个满身酒气,酩酊大醉的男人时,可没什么好脸色。急急的去煮了醒酒汤,让他们一人喝了一碗,陆英口中叽里咕噜也不知说些什么,没人听得懂。景天倒比他安静许多。
景天让陆英在里面的小床上躺着,自己则窝在圈椅里休息。
茵陈找了个褥子来给景天盖上了。
“你不用管我,坐一会儿就好。”
“还真像个小孩子,这样睡着了身上冷,骨头又酸痛。我看不如大爷回去休息吧。店里也不用管。”
景天却显得有些冷淡:“不要紧的。”
茵陈守着他们,也不敢贸然离去。直到关铺子的时候,她只让天冬先回去。这里又去叫陆英:“陆哥哥,你觉得怎样?”
陆英只觉得头疼,倒清醒了不少,见茵陈关切,忙坐起身来回她的话:“已经没什么了,师父他呢?”
“他在外面的椅子里。炉子上还煮着热汤,我再给你倒一碗来,你喝些再睡吧。”
陆英却摆摆手:“妹妹不用费心,去看看师父吧。我自己会喝。”
景天听见陆英说话,隔着屏风问了句:“谁叫你喝那么多酒,这下心里难受了吧?”
陆英轻笑道:“师父不见得比我少多少。”
“你们两个都是孩子气,我再去看看汤,都再喝一些。”说着茵陈撇下了他们往后面去了。
景天拿掉了身上的褥子,转过了屏风,看了眼陆英,叹句:“你这心里的苦我倒明白两分。以后呢,以后总要面对,你得打起精神来。”
陆英沉默了一下,含笑道:“师父操心了。”
很快的,茵陈已经回来了,一手端了一碗热汤。景天赶着去接了一碗过来,茵陈便将手里的那碗捧给了陆英。
两人都痛快的喝了,茵陈这才放了些心。见天色不早,就要催促着景天回去。
景天还有些话想和陆英说,只是茵陈在这里有些不大方便,就先支使她回去。茵陈是柔顺惯了的人,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这才出了济合堂。
师父在旁,陆英再没有躺着的道理,忙从床上下来了。
两人来到了大堂,分别找地儿坐下。还没等景天先开口,陆英却先道:“师父,可能年底我要走。”
“年底你也该回去看看,出来了这么久,很该如此。”
陆英说:“徒儿说的走,不是回去团年。兰督察有意要栽培我,给我指了条路子,我想试着闯一闯。”
景天倒怔住了,这么说他收的唯一徒弟是真的要走了。
“你倒不容易,得兰督察的赏识。既然有这么个机会,就该好好的把握住,切莫辜负了兰督察的一片美意。”
“徒儿知道的。”
“哎,你这一走我这铺子就更加缺人手,一时还不知找谁来填这个空缺。定了日子吗?”
陆英道:“大雪后走吧。”要不是茵陈拒绝了他,他是绝然不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做出离开高跃的决定。他想三个人的相处总是这样的尴尬,退出的那个人应该是他。当兰督察和他提起这事的时候,陆英没有丝毫的犹豫便答应了。心想默许离开就是最好的办法。
“说来我也舍不得你,想着再带你两三年。以后教不了你了,还真是觉得可惜。老实说你这个人天分不错,有人提点你,自然比跟着我还好。去吧!”
陆英道:“师父教会了我一切,不管今后怎样您依旧是我师父,徒儿也以师父为傲。”
景天笑道:“哪天你能成长为我的骄傲就更好了。”
陆英当初舍下了家里一路来高跃拜徐景天为师,就从未后悔过,虽然跟着他学医的时间不算太长,但这段期间陆英却是每天都过得很开心,也当真学到了不少的本事。他对景天早就充满了敬仰和钦佩。
“茵陈那里你是自己去说,还是我给你带话。”
陆英想了想方道:“师父替我转达吧,她迟早也会知道的。”
“你们俩没能在一起,还真是有些遗憾,茵陈这小妮子,我也猜不透她。毕竟女孩子心肠,我们这些五大三粗的男人也体会不了。陆英,你要知道我是诚心诚意的祝福你们。毕竟你们年貌相当,又彼此熟悉,你待她又好,我没理由不放心。只是她没这个福分,真是可惜。”
“师父……”陆英想起茵陈的心事,他却不好开这个口“师父,总有一个人要退出的。谢妹妹她人很好,又纯善,是个可爱可敬的好姑娘。希望师父能……”后面的句子实在难以启齿,最后一咬牙,说道:“师父能够多多体谅她一下就更好了。”
景天闻言,愣怔在那里半天开不了口。
第一百一十章 聚散
陆英要走的事,通过景天的传达,茵陈便知道了。
对于陆英做出的这个决定,茵陈是满心的支持,曾和景天玩笑道:“他这一去以后必定是飞黄腾达。说不定再过些年也进了太医院,传承了大爷的事业,真真也是好的。”
景天却悉眉不语。
“大爷难道不替陆哥哥高兴么?”
“当然高兴。只是他这一走,店里就缺人,该请谁去。天冬在我们这边,他家文元看来是要走仕途了,也不敢再让人家过来。”
“不是有虎头么,都是自家人,要不大爷去问问姑姑。”
“虎头?”景天压根忘了这个外甥,只是虎头和他爹差不多,不识什么字,跑腿的话天冬就够了,虎头不堪大用,也上不了台面,想想只好算了“那我还是从外面招个合适的人来吧。应付一阵子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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