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闭上双眸。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有资格再捶胸顿足,怨天尤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而今离婚已成定局,她并不想成为一介怨妇,能选择的,只有往前走。
陆尧楠离国那天,慕惜隔着飞机场的玻璃窗。望着那架飞机,逐渐消失在天际……
士英因甩掉了债务的包袱,所以脚步暂时轻盈起来。然而慕惜明白,如若无法在根源上解决问题,铲除毒瘤,这样的隐患依旧会滋生和成长,等到再一次毒发。恐怕为时已晚。
政府那厢不肯松口,终究是一个最大的阻碍,他们几乎将全部的资金尽数压在了布锐特这个项目上,在加上有几个即将收尾的案子,不可功亏一篑,因此可调动的资金少之又少。这让慕惜不由得焦急起来。
她在士英的股份已经超过了9%,除了那个她不愿再次提及的人,留给她的那一部分。还有另外一部分,是陆英麒为奖励她生下鹏逸,抽出自身股权的10%,相赠与她。现今加上尧楠留给鹏逸的,她代为行使股权的那15%的股份。她实质上已是士英第二大股东,仅在创始人陆英麒之下。
如今公司的盈亏与未来发展息息相关。她不能和尧楠一样,再任由这样的状况持续下去,倘若拖着不处理,士英总有一天会被彻底消耗殆尽,她只能当机立断,着手肃清残余的冗杂势力。这几日,经由董事会同意,她已成为执行层的最高领导,接替了原先尧楠的总经理的位子。
而暂时空缺的董事长宝座,她思前想后,最终还是顺应大众的意愿,交还给从前的公公——陆英麒。
他毕竟是士英的创办者,赤手空拳打下这半壁江山,影响力必定不同凡响,不像她是一名新人,没有固定拥护者,单枪匹马在沙场上孤军奋战,此时若是再吞下董事长这么一大块蛋糕,恐怕会被别人骂作是人心不足蛇吞象,实实是个贪心不足的女人。
她不愿在改革初期就给自己树那么多的敌人,一个不小心就容易万劫不复。
她打定主意要大幅度裁员,士英的员工相对于同类房地产公司,已经大大超了标准,她总不能用公司早已贫乏枯竭的资金来养一群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闲人。
她觉得是顺理成章,自认准备充分,然而一切真正运作起来,比慕惜想像中更为复杂,她的工作一开始,就遭到了许多元老级人物的反对,他们都指责她未经研究,胡乱裁员,导致士英运转出现困难,各部门出现不同程度的混乱和懈怠的现象,要求她撤回裁员的命令,并且向董事会检讨和道歉。
更有甚者,扬言要把她从总经理的位置上拉下来,乃至于纠集了一帮股东,要求召开临时股东大会,研讨现任总经理是否有这个能力继续任职,如若不能,则要求她引咎辞职。
慕惜知道倘使这时候不拿出一个适宜的解决方案,一旦他们反抗的情绪愈演愈烈,虽说不至于威胁到她此时的地位,然而舆论的力量是强大的,原本只是内讧,待到媒体一宣传,就好似天都要塌了似的,什么无良企业家压榨员工,无故解约之类的抨击类新闻一定铺天盖地,到那时,想必她会面临不小的压力。
她不想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或许是内心那种软弱在作怪,她觉得应该适时收手,狗急了还要跳墙,把人逼急了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她实在不敢深想。
可是本质上,她实在不想作任何妥协,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如果只象征性地轻轻划一刀,没有忍痛把内部的脓水全部挤出,表皮破损细菌侵入,伤口只会溃烂得越来越严重。
慕惜已经打响了第一枪,如果中途收手,就极有可能打草惊蛇,他们有了戒备,哪有可能给她机会再度发难?中间会耍什么花样尚未可知,前途堪忧。
再者说了,一次与顽固势力讲和,让他们当软柿子捏,未来的日子会更加不好过。
士英现在的状况委实让人心惊心忧,然而那群董事和股东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只顾着个人的利益,从未站在她这个统筹者的角度为她想过,这样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只顾着面前的一点点利益,不讲眼光放长放远,简直鼠目寸光!
她不是没有好声好气地和那些大股东协商过,希望可以和平解决,但他们都非常不给面子,要么直接给她吃闭门羹,要么她说一句话就招来十句辱骂,什么难听的都有,抨击她私生活的也有,骂她领导无方的也有,目的就是要让她滚下台。
但她并未因为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气馁,给她吃闭门羹她就接二连三地登门拜访,不给她好脸色的她也陪上笑脸,聆听他们的诉求,尽力转圜,让他们的利益能够最大限度地得到满足。
从前母亲瘫痪在床,她早已受尽白眼,尝遍人间冷暖,这么一点困难和挫折,对于她来说,又算的了什么?此时此刻的心绪有所起伏,只能说过了几年桃花源般的舒坦日子,风雨不经,她的抗压性和抗击打性下降了。
而她面对这样的情况,唯一能做的,就是塑造一个新的自己,并且搜索到原来的自己的一些特质,加诸己身,恢复那个一个刀枪不入,不会被失败后沮丧失望这些消极情绪左右的人。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充裕资金,广君你有没有什么好的办法?”慕惜不止一次地抬手去揉太阳穴,这已经是她这周第三次加班了,一周才过了五天而已,看来周末都得在办公室里度过了。
俞广君如今已是财务部年轻的主管之一,对于士英长年累月的亏损,她是最为清楚的,而她的观点与慕惜相同,在资金极度短板这种性命攸关的时刻,不能再承继一如既往的人文主义,他们是做企业的,不是慈善家,不可能把有用没用的人都留下,这算什么?收容所吗?
“如果裁员节资这个方案暂时搁浅,银行对我们的信任度不改观,政策不作调整,那么可行的只有一条途径了,引进资本,吸引外部资金流入士英,以解燃眉之急。”俞广君双眉折起,明显对如今的状况不看好,轻轻地摇了摇头,“但是不到万不得已,我不建议动用这套紧急方案,一旦大笔资金注入,财务方面固然得到缓解,但你与陆家的股本会遭到稀释,对整个企业的控制力也会相对下降,未来的方向难以掌握。更何况,若是摸不清对方的背景,这一举动对于公司是福是祸,就不好下定论了。”
“我当然不希望走到这一步,你也说了是万不得已,我记得当年郁金香岸事件一出,高层也曾探讨过引进资本,但最后还是被……被当时的陆总否决了。”慕惜提及往事和昔日的丈夫,仍然有些别扭,“但你也知道,现在元老对我连番轰炸,陆董事长又云游四方,撒手不管也不在内地,我一个人撑得实在好累,有的时候,总有一种破罐破摔的念头,想着我干嘛那么拼命,最终还是他们陆家的天下,我却像一个长期保姆一样管这管那,替他们守着这儿的产业。”
夕颜月华,伊人霜影,枫露莹泽,只待君亲 第七十九章 布锐特之光
“顾总,你别这么说,毕竟,你和陆总夫妻一场,总归要顾念着点情分,再者说了,你现在也是公司董事会的一员,即便不为陆家第三代继承人考虑,也得为自个考虑考虑吧。”广君耐心劝说,她知道面前的人并不如表面表现出来的那么坚强,她极少听到她发牢骚,然而她却很庆幸自己是那个令她能安心讲起满腹委屈的人,至少,她明白她永远是信任她的。
这些日子,她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就像在炼狱里煎熬一般,恩爱多年的丈夫强硬要求离婚,回旋的余地都不给,办妥后没几天便离开国土奔走他乡,像个亡命之徒一样。
董事会的元老们对新上任的顾慕惜意见很大。
既不是资历过硬经验丰富,又已不是陆家媳妇的她,身份极度尴尬,任亲任贤她都不沾边,如今能攀得上点关系的,也就只有未来士英的第三代掌门人——陆鹏逸了,但是世事无常,有一句俗语叫富不过三代,谁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事情,人算不如天算,听天命得了,因此大股东们都不怎么待见她,根本不拿她当回事儿。
“广君,你还记得吗?当初我们创立布锐特商业区这个项目的时候,光光想名字就想了半天,最后才敲定了叫布锐特,取的就是英文bright的意思,音译过来,便是布锐特。那时我们需要天降的光明和光芒,来填补亏损拯救士英,然而我没有想到,这束光亮如期到来,却是一束魔域之光……”慕惜望向落地窗外的繁华夜景,靠在皮椅中,下颚微微抬起。“只要接触到这个这束光芒,便会被烧得体无完肤。现在,究竟还剩多少企业愿意碰士英这个烫手山芋,我真的不知道,即便哪天我们走投无路,想要引资,也没有多少人愿意冒这份不必要的风险了吧。”
俞广君还欲张口,颤了几下唇瓣,却找不到合适的话语,只好在心里叹了口气。慕惜是个明白人,看得通透,说得犀利。
她说的一点错都没有。他们如今的挣扎都只不过是掩耳盗铃而已,是大企业濒临绝望边缘时习惯性的自欺欺人,真实的情况已经刻不容缓。如若再无法止住不断向外流血的趋势,再找不到新鲜血液注入,士英只能像七年前的天华一样。一点点地看着自己的躯体干枯,器官衰弱,直至呼吸停止,死神降临。
魔域之光……广君一想起慕惜说的这四个字,顿时打了个寒噤,这到底会是怎样的一场浩劫。她直至今日还未明白。为何政府对士英的态度转变会那么突然,那么快,那么令人始料未及。士英一切都按章行事,从前怎么做如今还是怎么做,即便有一些偏差,也是极其细微,不至于招致政府如此的不满。
一切的症结。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士英入不敷出,但实质上和布锐特这个项目不无关联。这么一大笔资金压在那里动弹不得,饶是再大的企业也支撑不住,可以说,士英的问题是陈年旧疾,日积月累,而布锐特商业城开发案则是一条导火索,将外围所有伪饰轰然炸开,将内部腐坏溃烂的肌肉昭示于人前,鲜血淋漓。
所谓千里堤坝毁于蚁穴,堤坝自打建立起来,纵然再坚固,亦不可能没有一丝一毫缝隙和老化,但大多无伤大雅,无关全局,而布锐特提案的运作,则是这个微不足道,却能摧毁整座广厦的蚁穴。
然而慕惜无法和政府叫板,只好将精力放在修补公司的这些漏洞上,她不是没有旁敲侧击地暗地里调查,想知道士英究竟在哪里不小心开罪了哪位政府高官,但是却始终没有突破性的进展。
只要这笔资金被扣住不发,士英便永无出头之日。
这几日,慕惜奔波周旋于政府的各大部门,才渐渐有了些解冻之势,银行的态度也有了点松动,她看到了些许曙光,可是时不我待,士英的情况一天天恶化,她十分担心撑不到那时候,一切的努力也不过是白搭。
“顾总,你可真是个大忙人,许久都没来看你了,这不今天正好经过你们公司楼下,就上来坐坐,不会不欢迎吧。”清贵中带些慵懒的语调,夹带着一丝微风席卷而来,话都被进门那人说尽了,慕惜哪里还有什么辩驳的余地,抬眸一瞧,果真是庄宏的傅烨磊,他还如从前见到一般,像个阳光的大男孩,一副什么事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样。
他比慕惜小两岁,已婚人士,妻子是一家企业的千金大小姐,她与慕惜并没有什么交集,正如士英和庄宏数十年来井水不犯河水,因此她也不是非常清楚他们傅家的状况,只知道他们小两口前几年结了婚,就这,还是因为傅烨磊出于礼数,给陆家发了请帖,邀请他们一家子人去参加婚礼,慕惜才知晓的。
“哪能呢,这些天确实忙得晕头转向,没时间去看望故友。”慕惜没有他自来熟的风范,只好一厢有些错愕地起身,一厢让秘书为他泡茶。
“顾总深谙待客之道,反倒是我这么突然的造访,真是打搅了。”傅烨磊说是这么说,脸上却无一分不好意思的神色,反而俊眉一挑,乐得自在。
“这是今年新上市的新茶,雨前龙井,你尝尝。”秘书端了两杯澄澈透亮的茶进来,芽芽直立,茶色清冽。
傅烨磊端起呷了一口,称赞了两句,便眨了眨眼,眉宇间皆是忧色:“正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这趟来呢,不能说有什么目的,只是听说士英最近在某个环节被卡得很紧,特意来看看要不要紧,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
“还好,或许外面不知情的人看起来是挺严重的,不过我感觉没什么大事,估计是泡沫经济太过严重,舆论强烈要求政府干预,所以政策方向暂时有变,过段时间就好了,你不必挂在心上。”慕惜沉吟片刻,似乎在考量他言辞中的可信度,最后只耸耸肩,用茶杯挡住一抹异色,不甚在意地勾唇一笑。
“是吗?可是我听说士英前段时日大张旗鼓,搞得如火如荼的布锐特商业城开发案如今停滞不前,是资金上出了问题吗?”傅烨磊露出了关切的神色,感觉上是真的担心他们的状况,而不是客气客气就了事了。
“是出了点问题,不过我们都能解决,谢谢。”骤然被戳中心事,慕惜惊诧于他对士英项目和业务的熟悉程度。
“那政府和银行方面,需不需要我出面去帮你们疏通疏通?”他并不被她的冷漠疏离打倒,进一步问道。
“不用了,我们的人已经在协调当中,想必不久以后就会有转机。”慕惜在身前筑起了一道铜墙铁壁,水泼不进,依然圆着场面话。
“顾……慕惜,你别那么倔行不行,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是真心地想帮你,没其他的意思,别以为每个人对你对士英都有企图心行不行?你防御性那么强,到底还有没有一点人情味啊你,懂不懂什么是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啊。”烨磊被慕惜这副疑心未除,谨言慎行的模样气得够戗,深呼吸两次强忍住愠怒,“虽然我们的交情没那么深,但也不至于生疏到这样吧,尧楠尧迪两兄弟与我是一道长大的,对你,我也向来友好,再说了,我又没害过你们,至于见了我就跟小学生见了校长,循规蹈矩,问一句答一句吗?没事儿打什么官腔!”
静默片刻,傅烨磊复又打破沉寂,语调终于恢复了些许平静:“我知道这回有人是铁了心要找你们麻烦,所以你讲的那套说辞,我一个字都不信,什么在协调,什么有转机,全是你拿来蒙人的吧!可是非常抱歉,我也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在来之前,我早做过功课,早就预料到了你会拿这种话来搪塞。”
“顾慕惜,我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在装傻,如果是我,在这种紧要关头,纵然身边没有救命稻草,我也会拼了命去找一根来,无论未来是福是祸,解决这燃眉之急才是正经,可你倒好,别人送上门来的帮忙被你这么冷冰冰地挡回去,不凉透了心才怪。”烨磊字字珠玑,慕惜明白,这种关键时刻,她不能意气用事,对方是敌是友不再那么重要。
只要能暂缓士英的危机,将来的事情都好商量,如若士英熬不过这一关而关门大吉,即便对方没安好心,和她也没有半毛钱关系了。反正最坏的结果也不过如此,为何不能鼓起勇气赌这一局,赌赢了,她便是不费吹灰之力拾起全公司对她的信心,赌输了,也就是放弃现在所拥有的一切而已。
“那傅总有什么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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