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你的伤口伤得不轻,恐怕暂时止不住血,必须要去医院缝几针,你等一下,我去开车。”尧迪急急往门外走去,别墅里只剩鹏逸的呜咽声,而慕惜只是瘫坐在地,眼神空洞地望着儿子。
慕惜额头上的伤缝了三针,手腕也有些肌肉拉伤,医生开了些药,嘱咐她这些天不能沾水,尧迪便忙前忙后地付钱取药,待到一切都弄完,已经将近半夜。
他将慕惜扶进车里,沉吟了半晌,才下定决心开口:“大嫂,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现在能告诉我吗?”
“我已经说过了,我不是你大嫂。”慕惜的嗓子早已哑了,此时每发出一个音节,都像撕裂声带一般疼,嗓音就如那破铜锣一般难听。
“你和大哥怎么了,为什么就不是我嫂子了?”尧迪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继而问道。
“离了。”慕惜不想开口,但看到他这么关心的模样,也不忍让他忧虑。
“离……了?”尧迪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语气问了一遍,“你的意思是,你和我哥,离婚了?”
慕惜缓缓地点了点头,便把脸转过去看向窗外,打定主意不再回答任何问题。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尧迪问了一个连慕惜也感到疑惑不解的谜题,她自己都不知道症结在哪里,又该如何回答他?
一个连丈夫为什么要和自己离婚都不清楚的女人,是不是很可悲,很可笑。
她真可以算是女人中的奇葩,败类,耻辱了!
见慕惜不再言语,尧迪体谅她的心情,也不再追根究底,启动了轿车,将他们母子平安地送回了家。
第二天报纸的头版头条果然是关于士英现任董事长及总裁的——陆董抛弃原配,只为搏小三一笑。
小三……慕惜看着报纸上那个浓妆艳抹,风情万种,正跳着性感钢管舞的酒吧女人。
她竟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顿时便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让整个康城都尽情耻笑的笑话。
原本她还以为尧楠是因为事业上受挫,所以昨晚才会情绪失控,看来是自己太自作多情了,她抚上额头上还包着纱布的伤口,那里缝了针,还在隐隐作痛。
“大……慕惜姐,这一定不是真的,哥他不是这样的人。”尧迪风风火火地闯进书房,手里还拿着一张被捏皱的报纸。
慕惜轻轻放下手中的报纸,扫了一眼来人,不动声色地说了一句:“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看到的这样……”
“不是,慕惜姐,你听我说,这一定只是个误会,我和哥从小在一起长大,他是怎样的人除了爸爸没人比我更清楚了,你等一下,马上让哥回来跟你解释清楚。”尧迪赶忙掏出了手机,在通讯录中翻找着尧楠的名字。
“不用打了,他手机关机。”慕惜按下他的手,似是安慰,“讲句实话,你也没必要打,我和他已经离婚了,从今往后劳燕分飞互不相干,既然乾坤已定,又何必再浪费口舌去解释些什么?”
“慕惜姐,这件事一定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尧迪的眉毛拧成一团,显然为他们两个人焦急。
“你怎么知道我的想像是怎样的?不要瞎猜,或许,什么事都没有。”慕惜勾唇一笑,侧行一步绕过他,离开了书房。
士英的运营已经日趋衰弱,虽然外表光鲜亮丽,内部却早已腐烂不堪,就似一只从心里烂出来的苹果,弥漫着一股发酵加馊臭的味儿,作为公司执行层的第二把手,她不是没有预感,即便尧楠瞒得再滴水不漏,她依旧在细节上看出了些许端倪。自从陆英麒离开康城,将整副担子交托给第二代核心领导人陆尧楠的手上,自从董事会集体决定将台湾的大部分产业转移到大陆,士英就陆续出现了一些水土不服的现象,日益庞大日益冗杂的机构,让财务不堪重负,让行政难以为继,也让人事一团乱麻,如今,它已经像一台老爷车一样苟延残喘。
尧楠不是没有想过大刀阔斧地改革,然而千丝万缕的联系,盘根错节的利益链条牵扯不清,令他无法立刻找到一个突破点下手,一旦下刀下偏了角度,不仅他董事长的位置朝不保夕,还会引起高层的极度不满,以及基层的剧烈震荡,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作为现任的最高决策者,他必须兼顾到大多数股东和董事的利益,因此一再犹豫,导致现在士英在生死的边缘挣扎,始终无法跳出“支出庞大——赤字亏空——贷款——财务漏洞增大——支出庞大”的恶性死循环。
而且,不知是慕惜太过敏感还是其他原因,她感觉到政府对士英的态度也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惊天逆转,先前的百般优惠不复存在,项目审批迟迟不放,工程审查次次使绊,弄得员工们怨声载道,直骂公关部市场部没搞好关系。
夕颜月华,伊人霜影,枫露莹泽,只待君亲 第七十七章 不忍覆余觞
尤其最近的布锐特商业贸易城项目,政府作为尤为明显,他们通知士英立刻停止此项目的进度,说早先拍下的地皮出现一些问题,政府需要进一步研究调查。
然而表面上说得好听,实质上是在含糊其辞,浑水摸鱼,具体到底是什么问题,也未一字一句交代清楚,说是研究,研究上个三年五载的也不无可能。换句话讲,士英的资金已被金刚圈卡住了脖子,套牢在一个大项目上不能动弹,已经渐渐出现了窒息虚脱的状况。
原本他们拍下这块地皮就耗资巨大,当时的资金还未那么紧张,光前期就投入上十亿,也完全没有预料到现在竟陷入这般被动的光景,然而如今工程被勒令说停就停,这么一大笔投资不知要多久才能回收。
而且,近期银行不断催促他们尽快归还借款,一点儿也不肯通融,又一次次地驳回贷款申请,导致本就奄奄一息的士英财务雪上加霜。
公司这样的状况已经维持了两三年的光景,一开始慕惜以为因为产业转移带来的余波很快就会过去,然而现在看来,事情并没有她想像中简单。
台湾本部那边的势力不容小觑,公司内部的冗杂人员,大部分拿了薪水不干事的,基本上全是些自以为是的开朝元老延伸出来的分支探头,把自己的势力延伸到所有可及的地方。
他们全都想在公司尽量多地安插自己这边的人手,谁也不肯让谁,台湾那边产业撤掉了,资金回抽,就拼命地把自己人往大陆的公司里塞,导致职工素质参差不齐,鱼龙混杂。再加上董事长陆英麒已解甲归田。陆尧楠年纪又实在太轻,虽然在大陆做了几年总指挥,还有些号召力和威信,在台湾那方面资质尚浅,着实难以服众,因此也只好暂时同意接收从那里调过来的员工,以免造成人心涣散,作为全局的统筹者,总不至于让大批老职员失业。
更何况老董事长一向以人文主义为办企宗旨,继任者再怎么说也不能违背长辈的心愿。
慕惜曾经想着手解决这个问题。然而既是碍于尧楠的面子,又不愿横生枝节,不好贸然去得罪那批老臣。
她不知道这次尧楠情绪失控。有多少是因为这件事的压力,不过她能预料到,这事导致的因素占的比重不小,可是,她依然无法摸透尧楠真实的想法。他究竟想要做什么?
慕惜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无一丝人气的别墅,黑漆漆的背景墙张牙舞爪,迎面而来,仿佛想要给她的心房罩上一层恐惧的阴影,眼前一片虚无,伸手抓不到实在的物体。顿时让她生出一股逃避的冲动,但她明白,自己现在已经是一名母亲。她没有权利逃避,因为还有孩子等待着她。
她伸手去按门边的点灯开关,一瞬间,室内通亮,所有的黑暗都被驱散到墙角。
她没有穿拖鞋。而是赤着双足在别墅里游荡,冰冷的地面捶打着她脆弱的神经。明明前几天还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如今居然支离破碎,她不懂,她和鹏逸究竟做错了什么,七年来的婚姻居然走到了尽头。
他们一向恩爱,在旁人眼里简直是模范夫妻,在慕惜心里,也一直珍惜二人的缘分,细心呵护着这个家,然而一切都破灭了,在她猝不及防始料未及的时候,一下子化作青烟,一点儿痕迹都不曾留下。
记得前几日早晨,她打通了尧楠的手机,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像朋友般平心静气地和他讲话:“尧楠,我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我希望你能把鹏鹏留给我。”
她心虚,因为当初签那份离婚协议的时候,她根本没有看清条款,就这么被尧楠硬逼着签了字,当时她的脑袋是懵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许是被桌角猛撞了一下的关系,突如其来的冲击外力令她生出了一刹那的冲动,也把她的思维逼向了悬崖。
离!离就离!你不是不要我们了吗,那大家就好聚好散!她就不信,难道离了婚,她还过不下去,还养不活自己和孩子了!
她真的害怕,尧楠会争夺孩子的抚养权,因此她低声下气去恳求他,甚至做好准备哀求他。鹏逸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她失去什么也不能失去他,然而要是那份具有法律效力的协议上涉及了这一条,她便是百口莫辩,无力回天了。
那头沉默了几秒钟,开口却已像在病中的沙哑:“鹏鹏是你的,我不会和你争,这家里所有的一切,我什么都不要,全部都留给你,我只求净身出户,离婚的事宜这几天我会托人办好,你不用担心。”
“你怎么了?生病了吗?”慕惜听出他的声音十分黯哑和虚弱,即便做不了夫妻,作为朋友,她也应该关心一下。
然而那边没有多说,只剩下呼啸而过的风声,隔了十几秒,便是“嘟嘟”的忙音。
尧楠收了线,从耳畔拿下手机,双臂撑在江边的棕红色栏杆上,任由大风肆虐,那漆已经斑驳脱落,露出几大片铁锈的痕迹,像是严重的体藓患者,身上是潜伏已久的细菌,导致肌肤上翘开的死皮零零落落,白乎乎的,一条条一片片像竖起的鱼鳞,皮开肉绽,难以补救。
直到几日后,慕惜才总算有些明白了。
犹记得那天,尧楠突然宣布自己引咎辞职,由于没有处理好士英水土不服的问题,导致财务紧张和空虚,他决定辞去董事长以及总经理的职务,将自己全部的股份全部转入儿子陆鹏逸名下。
这一部分转让的股份,在儿子十八周岁之前由其母顾慕惜代为行使权利,并且,他将带走士英在此期间产生的一切债务。
如果前一条还模糊不清,那么后一条通告就再清楚不过,他要一力承担士英的亏损,不劳任何人费心伤神。
他们是夫妻,患难与共的夫妻,灾难来临之前,他竟然将她狠狠地推开!
她不想放开他的手,却无法阻止他强硬地掰开她的手。
她悲伤,不是因为天降横祸,令她手足无措,而是因为终于看懂,他从未将自己当作妻子来对待。
难道他觉得,她是那种有福可以同享,有难却不能同当的女人吗?
难道他真的那样坚信,“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话吗?
难道他就对他们七年来的感情那么没有信心吗?为什么要选择彻底分离?
难道他就这么急着将自己掩藏起来,这样就能让脆弱和无力彻底消失吗?
为什么不给她一个陪着他的机会,他真自私,真冷血,真自以为是。
慕惜终于看清,即便表面再温文尔雅,他的骨子里,是冷的。
她一脚踏入厨房,像冰块一般的地砖透过足底细嫩的皮肤,刺到脊髓里,使她不由得浑身一个瑟缩,灶台上落了一层极薄的灰,空气中全然是衰败的气味,一丝温情也无,她痴痴地望着前方,只有一台依然擦得锃亮如新的吸油烟机,此刻正泛着刺目的光。
不久之前,她还在这儿为一家三口做过晚餐,那日鹏鹏吵着要吃小牛排,而且指定要妈妈为他做,那时候尧楠还佯斥他人小鬼大,小娃娃年纪不大,架子倒是不小,非得妈妈做的才肯吃,这种臭毛病惯不得。
不过儿子也并非日日提这些要求,尧楠嘴上虽这么说,心里还是疼着儿子的,那天下午,他便陪着慕惜去超市买了材料,打算晚上给鹏鹏一个大大的surprise。
她在厨房忙碌,尧楠处理完公事,便下楼陪她一起煎牛排,准备晚餐,当时慕惜还嫌他碍手碍脚,别墅内开放式的厨房空间虽不小,但两个人转个身什么的总归不方便,匆匆忙忙的容易撞车,她走了几步去取调味料,正与他迎面相撞,她左倾右避皆过不去,拍掉了他挡前挡后的手,将他旋了个身往外推:“哎呀,你别在这儿帮倒忙了成不成,出去出去!”
念起那时,真是幸福,然而那样平淡如水的幸福却始终不得长久,她这才记起,那时的士英,恐怕已不比当年般荣耀,弊端颓势渐显,她却沉溺于丈夫一如既往的温情暖意之中,被一时的恬淡闲适冲昏了头脑,未曾防患于未然。
自己这个妻子,做得还真是不称职,难怪躲不过被休弃的命运。
佐料酱汁已经准备妥当,牛排也差不多了,慕惜便将酱汁兜头淋了上去,香飘四溢,她不禁拍了拍手,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一双手臂从身后绕上来圈住她的腰肢,轻轻地一点点收紧,鬓发边有呼呼的热气拂动,酥酥麻麻的,气息有些虚浮不稳,坚实的胸膛还是如常般有力,她心弦微动,双靥溢出一丝温甜的笑容,旋即向前一避,用手肘顶顶他:“好痒啊,别闹,让一让,我先端出去。”
夕颜月华,伊人霜影,枫露莹泽,只待君亲 第七十八章 月盈则亏
尧楠很听话地让开了一条道,慕惜将牛排用罩子盖好,摆上了餐桌。
那日的尧楠似乎特别粘人,她都溜到餐厅去整理餐具,避风头了,他还是不依不饶地跟了上来,从背后复又抱住她,紧紧的,似乎想从她的身上得到些许力量,汲取些许暖意。
她已是他的妻子,而且两人结婚时间也不短了,但是对他这样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却依旧不怎么习惯,那日她的身体先是僵了僵,然后想转过身去回抱住他,然而他双臂依然制肘固定住她,执拗地不让她转身:“别动,就让我这样抱着你,一会儿就好。”
“怎么了,是累了吗?”慕惜感觉到了他语调中的一丝颓意和虚弱,便启唇轻声询问。
“没事,别说话,让我好好抱抱你。”尧楠阻隔了一切探寻的言语,似乎真的是疲倦到不愿再开口,依然伏在她的背上,细细地吻着她颈后的肌肤,微弱的气息掠过她的发丝,激起后颈的点点凉意,犹如蜻蜓点水,稍松手就会悄然远走,不舍却无计可施。
其实那时候慕惜就该感受到不对劲的,如今看来,那时的他,是多么绝望,多么无助,他是在向她做最后的告别吗?可惜的是她并没有听懂。
她的颊边,攀上了苦涩的笑容,身躯靠上了坚硬冰冷的门框,不知当时他是不是预感到了未来的分离,所以将几十年的温情都倾注在短短的几日。
这夜,会是她灰色人生的最后一晚,从今往后,她要为自己而活,不再为了任何随时都有可能在她生命中抽身而出,全身而退的人。
她闭上双眸。此时此刻,她已经没有退路,也没有资格再捶胸顿足,怨天尤人,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而今离婚已成定局,她并不想成为一介怨妇,能选择的,只有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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