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事先跟我们商量一下呢?”尧楠搁下碗筷,一脸不解。
“没什么好商量的,说句不好听的实话,即使你们全部激烈反对,我还是会去的。”陆父淡淡地回应,波澜不惊,仿佛早已料到小辈们的不谅解,尽显一个大权尽揽的领导者风范,说一不二,“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都别再劝我,我很清楚自己在干什么,也很清楚自己到底要什么。”
环游世界确实是一件大事,别说是自己去了,即便是跟着旅游团依然有很大的安全风险,这不同于旅游和度假,三五天最多几个月就能完事,这种游历就像是流浪,就像是把自己抛入大海自生自灭一般,大片的汪洋还没有通讯信号的覆盖,突发的天气状况导致的航行困难,甚至找不到港口以至于几天几夜断水断粮,这其中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未知的因素在前方等候着他,小辈们又如何放心得下。
尧楠绞尽脑汁想要阻止他这个疯狂的计划,然而还没开口,就被陆父的一句话硬生生地全部堵了回去。
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去冒险吗?他毕竟已经一大把年纪,又刚经历丧妻之痛。
“我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但是你们根本不需要担心,我自有分寸,决不会出事。”陆父看他们一个个不甘不愿的,都苦苦地思索着该如何挽留他,便摆摆手继续道,“留在这里每日见到故人的影子,才是心灵上真正的折磨,我出去散散心反而有利于情绪的纾解,你们都不要再有意见了,这事我做主了。”
其余三人才对视了一眼,无奈地复又端起碗筷,却没了任何心情吃饭,一餐饭吃得意兴阑珊,味同嚼蜡。
“爸爸他这样太危险了,我们总不可能坐视不理吧。”吃完晚饭,尧迪便自觉地跟他们走进了卧室。
“照爸爸这么坚决的态度,要劝下他看样子十分困难,我们只能尝试着去说服他,但必须要找到一个可以令人瞬间折服的理由。”尧楠沉吟着开口,语气中是满满的担忧和焦急,“我刚才就一直在想,怎样的理由才能让爸爸立刻放弃这个荒谬的想法,从前他不是这么没有理智的人,事事预计充足,规划井井有条,现在怎么会这样。”
“可现在已经这样了,为什么还重要吗?重要的是怎么办。”尧迪是个急性子,如今都快要急得挠破头了。
“如果抓不准根源,我们要怎么劝说爸爸?尧迪,你现在着急没有用,还是心平气和的,好好商量一下吧。”尧楠深深呼出口气,显然承受了很大的压力。
“周阿姨,家里的那台单反你收在哪里了?麻烦帮我找出来。”陆父从紧闭的卧室中走出来,在楼梯旁询问道。
“哦哦,我去拿。”周阿姨下楼去取。
“爸。”慕惜离卧室门最近,便起身走了出来,兄弟俩还在房间里商量对策。
恰巧这时周阿姨端着一台单反走了上来,将其小心翼翼地递了过去,便去干自己的活儿了。
陆父掂了掂手上的单反,朝慕惜笑了笑,似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自说自话:“别忘了带上相机抓拍沿途的风景,洗出照片来,烧给另一个世界的她看,我相信你婆婆她会喜欢的。兴许她没有办法跟我一起,也无法亲身体验大自然的美景,但亦不必跟我经受旅途中的舟车劳顿,颠沛风雨,却能够跟我领略世界各地的风光,这样不是很完美吗?”
这么一句平平白白的话,却让慕惜的眼角有点湿润,他的相机中,或许只是一张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照片,却饱含着一个丈夫的心意。他不忍让自个的妻子陪着自己吃苦受罪,却将自己最好的东西悉数交予,毫无保留,这样感动人心的丈夫,只想用自己的全部去换妻子由衷的微笑,他们还有什么理由去制止,去用最理性的言语打碎他的梦,抨击他最真挚的心,这是对他的一种羞辱,一种亵渎。
望着陆父离去是苍老的背影,慕惜蓦然发现当年留在她记忆里的那个伟岸高大的陆英麒不复存在,他的背佝偻了些,显得有点老态龙钟的颓态,却令她想起一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躺在摇椅上,享受着每一分午后的阳光,品一壶初泡的清茗,红尘路上,待到繁华落尽,依然能四目相对,欣然而笑。
慕惜转身回到卧房,兄弟俩争得面红耳赤,似乎还是没有得出个结果,她在椅子上坐下,面对着他们,镇定自若:“我同意爸爸的做法。”
这句话好像一个晴天霹雳,俩兄弟一下子噤声,齐齐地望向她,深感不解:“为什么?这明明就是一个不必要的冒险,爸爸的身体怎么办,安全怎么办,出了意外怎么办?”
“恐怕只有经历过这样情感的人才能明白那种心情吧,如若把他束缚在这里,对于他反而是一种煎熬,与其让他一直深陷在丧妻的痛楚中无法自拔,不如让他在旅途中找到安慰和寄托,至少……”至少他相信着妻子在天上能够看到他走过每处地方的风景,能够收到他寄往天堂的一张张照片,这就足够了,慕惜心念。
两兄弟都沉默了一会儿,尧迪垂下眼眸,讷讷道:“我们对待爸爸,是不是太过苛严,太过自以为是了,本想着是对他最好的,但实质上却害了他。”
夕颜月华,伊人霜影,枫露莹泽,只待君亲 第七十章 月圆月缺
尧楠似乎也懂了话中的涵义,却依然有点儿犹豫:“顺其自然吧,我认为劝还是要劝的,该努力挽留的我们还一样要挽留,就看爸爸明天早晨会不会改变想法,如果他下定决心非这么做不可,我们这些做小辈的,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人家都说刀子嘴豆腐心,但你也知道爸爸一向是豆腐嘴刀子心,外热内冷,一般已经拿了主意的事情不会因为任何人而轻易改变,只有在面对妈妈的时候才透露出内心真实的柔情,才会放下刚强学着妥协和退让。”尧迪摇了摇头,明显对尧楠所谓的说服担忧重重,“除非现在妈妈活过来,劝爸爸放弃,不然依我看,这回爸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慕惜注意到,尧迪在说到陆母的时候,眼眶瞬间红了红,血丝瞬间爬上了眼白,殷红晕开一片,显得悲戚而忧伤,作为一个儿子,他对母亲的逝世,凄哀的程度恐怕不亚于这家中的任何一人。
尧楠的眼睛刹那间亮了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关键:“好了,慕惜、尧迪,你们都早点休息,我去找爸谈谈。”
尧楠前脚走出卧室,尧迪后脚便起身告辞:“大嫂,你还怀着身孕,需要早早睡养好身体,前几天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我当时太伤心了,丧失理智,忘记你还是个孕妇,失手推了你,对不起。”
“没关系,我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一家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哪可能没有矛盾,牙齿和嘴唇有时候还打架呢,体谅和宽容最重要。”慕惜释然一笑,在他颔首回应。转身离开时喊住了他,“等一下尧迪,我还有话跟你讲,别急,坐着吧。”
尧迪回过头看她,依照她的指示坐到了角柜旁边的靠椅上。
“尧迪,真是造化弄人,大学的时候,我从没想过未来的一天,居然会成为你的大嫂。”慕惜牵强地笑了下。手掌撑在床沿,用尽量轻松的语调,避免触碰到他心里的伤。“你跟我说实话,妈的过世,你是真的很悲痛,对么?”
“嗯,我怎么可能不悲痛。她是我的母亲,生我养我这么多年的母亲,我又怎么会冷血到毫无感觉。”尧迪的泪水充盈了眼眶,神情悲怆,“其实有好多次,我都站在医院的病房门口。看到你喂妈妈喝粥喝汤,看到哥陪着你们聊天说笑,但是我不敢走进去。我觉得自己就像个外人一样看着这一切,却不可以涉足,因为一旦我走了进去,就会破坏这种和睦融洽的气氛。”
“尧迪,你为何会这么想。如若真要说是一家人,你们才是最原始的一家人。我只是个和你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外人,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次我们聊天的时候谈到你,而你却站在门外不肯进来。”慕惜抬眸直视他,丝毫不退缩,“难道你真的一点都不想这个家吗?难道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父母思念子女,却依然我行我素地住在外面,甚至连他们的生死都不顾吗?”
“没有,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尧迪苦苦解释着,眼泪即将夺眶而出,“我知道自己这次做得很过分,可是妈妈过世那天早上,我真的是因为昨晚喝得烂醉,躺在床上一上午都睡着,手机放在客厅没拿到房里,等别人告诉我说哥几个小时前打了无数个电话来,说妈妈今天动手术,我才知道这件事情,就急急忙忙地换了鞋,连脸都来不及洗赶到医院,未曾料想还是迟了一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尧迪将脸埋进手掌,狠狠地抹了几把,眼眶早已红得不成样子,但还是忍着泪珠不让它滚落:“我的确太幼稚,居然会因为和你跟哥怄气,就离家这么久不回来,这全是我的错,全是我的错。”
“尧迪,我大学认识的你率真,爱憎分明,对于喜欢的敢于追求,不喜欢的则一句话都觉得是浪费口舌。我曾经说过,你这样的性格坦荡直率,固然是好,但棱角太过尖锐,一不小心就很容易伤害到身边的人,甚至因为过度强烈的情感,走到社会上极可能不经意间便得罪很多人,树敌太多,以至于难以立足。”慕惜幽幽地叹了口气,“不过好在你是士英的二少爷,这方面不需要担心太多,走到哪儿,别人自然而然会为你让道。或许是我们打小生存的环境不同,你对于很多社会上的丑陋认知不足,我跟你哥都很担心你吃亏,担心你会被社会上的不良风气带坏。我们常去找你,去烦你,去请求你回家,并不是因为我们想束缚住你,剥夺你的自由,而是我们真的太担忧你的现在和未来,担忧你失去了家庭的庇佑,在花花世界,灯红酒绿中迷失了方向。就和现在你们担心即将环游世界的爸爸是一样的心情,我们担心你的安危,担心你晚上喝醉不知道照顾自己,担心天气凉了你不知道要添衣,担心你因一时好奇去接触一些不该接触的东西。或许你会觉得我们把你当小孩子看待,一点信任都不给,可是尧迪我想说,难道你确定自己对这个社会的估量很充分,经验很老道吗?当你和那批所谓的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所享受到的只有无尽的快乐吗?有的时候,快乐到了极限,会不会觉得失落和空虚?”
“他们……一开始,我以为他们是真心对我,其实……不说也罢,恐怕这世上除了家人,没有人是可以真正相信和依靠的。”尧迪苦笑了下,旋即抬起脸来望着他,流浪归来的他似乎成熟了些,增添了风霜和沧桑,变得和从前不同了,“我之所以一直犹豫不回来,是觉得面前没有台阶让我下,也没脸再见你们,结果……大嫂,我是不是特别无知特别可笑?连这些都要斤斤计较。”
“这段时间我和你哥把注意力都集中在妈身上,确实有点忽略了你,希望你别在意。”慕惜抿了抿干燥的唇,迎上他认真的眼神,“可是你要相信,这个家里的每个人都是爱你的,尤其是你哥哥,比任何人都要爱你……”
等尧迪走后,慕惜等了一会儿,尧楠依旧没回来,她便给他留着一盏橘色的台灯,人就先睡下了,不知陷入迷迷糊糊多久,她隐约感觉到身旁的床轻轻凹陷下去一块,一股温暖从背后罩了上来,她刚想努力醒来,却感觉到长长的臂膀从身后绕了上来,静静抱住了她,像是害怕吵醒她一般缓缓躺下来,神思恍惚间,她似乎听到那个声音说了三个字,像是互道晚安一样轻咛:“我爱你。”
背后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这股暖意好似有催眠的作用,慕惜在他的怀抱中睡了过去。
陆父还是按照原定计划离开了康城,尧楠的一席话并没有劝住他,这个结局尚在意料之中,他们一行人将陆父送到了码头,目送那艘“麒珺号”渐行渐远,直到化作一个黑色的圆点,消逝在水天相接处。
去时四个人,回时只剩三人,车中无人开口,空气凝滞成冰,身旁始终环绕着那么一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可称之为不舍,亦可为留恋,总觉得送一个个亲人离去,是一件多么无力的事情……
腹中孩子降生的时候,慕惜极力想顺产,却出现了一些难产的迹象,医生都不断地让她吸气呼气,一大帮人嗡嗡地吵得人头疼,只一个劲地说用力再用力。她早已痛得撕心裂肺,好似一根根神经齐齐崩断,手指死死地攥着身下的床单,指节早已扭曲变形,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落,掉在白色的枕头上,晕开一片水渍,力气也即将耗尽枯竭了,而尧楠一直在身边握着她的手,鼓励着她,给她加油鼓劲。
在最后一刻,孩子奇迹般地生了下来,当他健康的哭声响彻整个产房,慕惜满脸幸福地笑了,她仿佛看到任茹珺在天上,护佑着他们。
日复一日,生活在平淡中慢慢流逝,慕惜几乎感觉不到年与年之间的转换,春夏秋冬不断地重复着,她只是看到日历上代表年份的数字不断增大,时间就像年轮一样一圈圈增加,她的孩子也在一天天长大。
“妈妈。”骤然一个胖嘟嘟的人影,像个沙包一样砸了过来,慕惜本能地张开双臂接住他,帮他取下背上的书包,“放学啦,走吧回家。”
同班的小朋友也在家长的带领下陆陆续续地走了,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家长们都和气友善地打招呼:“鹏逸,你妈妈来接你啦?”
“是呀,妈妈每天都会准时下班,然后来接我。”每到这时,小鹏逸都会骄傲地抬起头,自己父母那么恩爱,从来不会像其他小伙伴们的家里一样吵架拌嘴,他永远觉得自己的家庭是那么坚固那么温暖,给他构建了一个茁壮成长的和谐环境。
夕颜月华,伊人霜影,枫露莹泽,只待君亲 第七十一章 大鹏舟逸
慕惜垂下眼去看自己已经七岁的儿子——陆鹏逸,他的眼睛长得很像慕惜,汪汪明亮地惹人怜爱,而性格更像尧楠,玉树临风,温润如玉,今年刚上一年级,凭着七岁的小俊脸就稳当当地博得了老师的青睐,也吸引了一大批小女生的爱慕。
在如今这种信息爆炸的年代,女孩的成熟都比较早,大胆向他明确示爱的不在少数,但他总能处理得很好,不会跟那个女生走得特别近,也不会刻意疏远,距离感把握的手法得特别老道,活脱脱就是当年尧楠的翻版,如果他不是只有七岁,慕惜甚至感觉他早就接受过训练,而这厉害的师傅毋庸置疑,就是自己的丈夫——陆尧楠。
“鹏鹏,妈妈先带你去公司,今天爸爸加班可能比较晚,过一会儿我们一起到森奇去吃晚饭,然后妈妈和你先回家。”慕惜说了她和尧楠商量的结果,然而这位小朋友似乎不太乐意。
“不要不要,我要和爸爸在一起,妈妈,今天我们陪爸爸好不好?”陆鹏逸晃着一头乌黑浓密的短发,扯着慕惜的袖子,左右晃啊晃啊,睁着一双无辜的大眼睛。撅着嘴用小孩独有嗲嗲的童音撒娇。
慕惜最吃不消他这一套,让人想拒绝想发火也没有导火索,再加上他眨巴眨巴大眼睛,更是令慕惜深觉自己如果拒绝了他,他一定非常可怜非常失望,甚至是一种罪恶,所以几乎每次都是她心生不忍,缴械投降。
“这次可不行,明天你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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