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夹杂着酒精的鼻息,缭绕在他的下颌,温温弱弱的挥散不去,却那么真实可触,她终于躺在了他的身旁。
他一直觉得自己抓不住她,但此时此刻,她却就在自己伸手可及之处,额边的碎发都随着他的呼吸而飘然浮动,他选了一个最舒适的位置撑起上臂,小心翼翼地帮她取下头发上盘起发髻的发叉发箍,和那顶把她衬托得跟个公主一般的皇冠,乌黑漆亮的发丝瞬间从他的手间滑落,在空中散开,顺服地溜伏到了婚床上,如一瀑柔软轻薄的丝绸,他将她的头缓缓托起一些,移至他的肩膀,慕惜动了动,找了个最舒服的姿势窝着,恍若一只温驯雍雅,善解人意的小猫。
他轻轻地笑了,那种笑意是那样醉人,那样洁净,不夹带一丝杂质,感到充溢着心房的幸福和温暖。
他曾经纠结了很久,也想得很清楚,如果提起那件事,是对慕惜的二度伤害,他宁愿把这样的痛楚全部加诸自个身上,所有的惩罚都让他来担,不让她承担任何一点点苦痛,即便是冒险揭开她的伤疤清淤消毒,来彻底拔除埋在深处的细菌毒素,使得创伤更好地愈合,他亦不敢下这么大的赌注。
因为那不仅关乎他的幸福,更是关乎他们两个人的幸福。
他愿意等待,等待她的伤口慢慢愈合,而不是用过激的行为去引发她的第二轮煎熬……
他把脸埋进了她的发间,轻嗅着洗发液独特的馨香,这种味儿,是属于她的气味,薄荷当中掺杂了些许柠檬的香气,清爽而惬意。
晨曦犹豫着该不该揭开那薄薄的一层纱帘,今日天气晴好,阳光灿烂,甚至亮得有些扎眼,有些绚目,但新房那一小方天地却仿佛隔绝在外,光线好似都害羞地躲在窗帘外,不敢窥视里面的情景。
慕惜就在这样柔和的环境下慢慢睁开双眼,丝毫都没有感觉到刺目的阳光,颈下是柔柔软软的一样东西,她缓缓地转过头去,一时还未适应两个人共享的清晨,她像弹簧一样弹坐起来,蓦地生出些许惊恐。
她对昨天怎么回到这里,又怎么躺在这张床上,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脑中一片空荡荡的,记忆彻底断档了,她皱着眉摇摇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黑白分明的瞳眸温情似水,落在她穿着婚纱光裸的肩上,他起身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唇边挂着温柔的笑,却怎么看都有点揶揄的意味,面部肌肉极不自然,嘴角轻抿着下垂,似笑非笑。
慕惜余光一扫,他的衬衣领角上一片黄一片黑的,她简直能够想像自己脸上的妆,这时一定全都糊成一块了,她不敢面对尧楠,急急捂着脸冲进了卫生间。
睫毛膏蹭掉一半留了一半,眼线已经花了,唇彩也基本上没了,不是喝酒的时候冲刷掉了,就是昨晚混沌间也擦在了尧楠的衣服上,粉底也是残破不堪,面上一块黄一块白。
这副鬼模样实在不能忍,她拧开水龙头,和着洗面奶卸妆油一股脑儿全洗了,洗完后一脸清爽无压力,却又发觉自己身上黏黏腻腻的,紧身的婚纱箍着皮肤,边缘深深地嵌进了肉里,沉重的下摆又增加了负担,拖拽着整个人往地心下沉,极不舒服。
她一手撩起婚纱的下摆,蹑手蹑脚地,像是一只小老鼠一样溜出了卫生间,发丝还沾着方才溅开来的水珠,湿哒哒地往下滴着水,反弹在木地板上,轻微弹跳了下后,晕开一圈水渍。
刚出卫生间进了卧室,慕惜就迎上了尧楠的目光,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在它的主人尧楠的目光下,她无处可躲,直勾勾地盯着地板,好似那地上有钱一般,整个人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手足无措。
“昨晚你都没洗澡,又忙了一天出了一身汗,现在肯定很不舒服,我让周阿姨把睡袍、浴巾之类的东西放在浴室的柜子里了,你先去洗个澡吧,洗好了再休息一会儿。”尧楠递给她刚从鞋柜里拿来的一双塑料拖鞋,让她换了脚上的棉拖鞋,走到卫生间帮她将水温调好,尽显一个模范丈夫的呵护备至体贴周全。
夕颜月华,伊人霜影,枫露莹泽,只待君亲 第六十一章 日薄西山
洗掉一身的疲劳和酸痛,慕惜依然想着,自己前一天还是一个外人,今天就住进了这个称之为二人世界的地方,心里依然觉得十分别扭和奇怪,就像在外头住宾馆一般,饶是尧楠再细心,关怀备至,她还是找不到家的那种共鸣和归属感。
但又能怎么办呢,既来之则安之,这是她做的选择,她没有随意更改的资格,只好顺着这条道一直走下去,即便前方是个死胡同,她也必须闷着脑袋一条道走到黑。
不撞南墙不回头,说的恐怕就是她。
套上艳红色的宽大睡袍,热气蒸得她的脸红扑扑的,添了些血色,被这颇具喜色的衣袍一衬,更是娇媚动人,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微笑,像是在平复心绪,甫一出卫生间,她就听到尧楠压低声音在打电话:“怎么会这样?好,我知道了,马上过去。”
他一回身,慕惜便见到他面上惴惴惶乱的神色,零散迫切而轻缓不一的脚步,便知有事不妙,不然就他泰山崩于前而不色变的个性,不会如此失态。
“发生了什么事?”慕惜心底一种不好的预感蹿升至头顶,径直上前询问。
“你在家里好好休息,我有急事要出去一趟,待会再给你打电话。”尧楠披上黑色的外套,着急忙慌地绕过她往门口走。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总要给我个准话头,至少让我安下心来吧。”慕惜不依不饶地追上去,拉住他的小臂便执著地问着,心底的不安愈演愈烈,心跳就像擂鼓一般,咚咚咚响得可怕。
尧楠停下了急促的步伐,身躯微滞。牵动了下嘴角:“也对,你我已是夫妻,本就该同甘共苦,患难与共,不应再有欺瞒和顾忌。刚才杨医生打电话过来,说妈妈她……情况有些不妙。”
“阿姨……哦不,妈妈她怎么了?”慕惜顿时意识到自己不该阻挠尧楠,也不该在这时候揪住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深问,她此刻最应该做的,是立即和他一起去医院。而不是在这里做无谓之争,“我马上换个衣服,跟你一起去看妈。”
尽快赶到病房。陆母已经吃过药睡下了,但看到她额头上湿乎乎的汗渍,和依旧微皱的眉头,便能知晓她方才与病魔的斗争所受的痛楚,并非一般人可以承受。
陆英麒坐在旁边的躺椅上。见他俩来了,便起身走过去,将两人向外推了推,示意到楼道走廊里再讲:“尧楠,我今天和你妈妈摊了牌,她已经知道自己真实的病情了。她倒不是很意外,没哭也没闹,而是思忖了好久。之后非常冷静地跟我说,她一定要尝试手术,不然死了都有遗憾,定不下心来闭上眼。”
“爸,你怎么选在这时候和妈说?”尧楠有些恼怒。
“不然我还能怎样?今天你妈妈又吐了,然后腹部就火烧火燎地疼起来。她侧躺在病床上,蜷缩着身子,狠命按压着上腹,忍痛忍得牙关紧咬,冷汗直冒,我看了真的很不忍心。”陆英麒的眼眶微红,眸子里泛起缕缕血丝,仰起头望着走廊上单调一色的天花板,“楠楠,这件事我们不可能瞒她一辈子,今天她就已经痛成那个样子,尔后的频率会越来越频繁,疼痛的感觉也会越来越剧烈,身体也会越来越虚弱,这一切她都有感觉,我们又能瞒她多久呢?”
话音刚落,走廊上骤然降临一阵死寂的沉默,没有人再开口,一根针掉在地上都听得见,每个人都沉浸在这样的悲伤和无力之中。
“你妈妈知道了以后,她说,给我两条路,一条,赞成她做手术治疗,在手术同意书上签字,另一条,就是让她立刻安乐死,不用再受一点点的痛苦。”陆父仿佛在回忆什么艰辛苦涩的事情,眉头纠结到了一起,泪光已抑制不住地滑出眼眶,“我和你母亲相爱相守三十余年,实在是舍不得看她一个人再受这样的痛苦,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却什么都不能为她做。我刚刚询问过杨医生了,照现在这样的状况,茹珺她最多只能再撑五个月,如果手术治疗,则还有一线生机,尽力将生命延长一些。我会请国外在这方面最好的专家来主刀,尽量争取胜算,至于结果,只能听天由命了,也总算是遵从了她的心愿,凭着那一点执念搏一搏,疗养得好的话,起码还能拖个一年半载的,我和你母亲也就知足了,楠楠,慕惜,你们觉得呢?”
尧楠与慕惜对视了一眼,懂了彼此的心意,他艰难地点了点头:“既然是妈妈的意愿,我们俩没有意见。”
可是大家心里都明白,这手术一旦开得不好,或是当中出了差错,极有可能起到反作用,由于手术需要切除腹腔内部分消化器官,破坏了病患正常器官的功能,激化癌细胞的扩散,加速死亡的步伐,甚至躺在手术台上下不来。
这一局,是任茹珺孤身一人在和上帝赌,赌注便是她仅剩五个月的生命,赌赢了,她获得更加充裕的时间,用最后一点意志力去过她想过的生活,赌输了,她就将自己五个月的性命赔上,命丧黄泉。
慕惜一直知道尧楠的母亲是一个坚强的女人,却没有料到她竟是这样的有勇气,她表面上和一般的相夫教子的家庭妇女没有什么两样,但骨子里透露出的那股韧劲,是连她都自愧不如的。
慕惜望了一眼悲痛欲绝的陆父,终于明白,每一个成功男人的背后,一定都有一个不凡的女人。
任茹珺对于陆英麒的意义,她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早就无人可以取代。
“楠楠,慕惜,我想你们应该明白,茹珺她究竟舍不下什么。这几天,我一直守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从她的一字一句中听得出来,她真的很想要一个孙儿。”言至于此,慕惜骤然打了个寒噤,孩子,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更别提这么快就怀孕,更是在她的意料之外,陆父继续道,“慕惜啊,我们家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茹珺也很喜欢女孩,总说女孩子长大了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我说这些,只希望你不要有心理上的压力,这孩子不论男女都好,现在我只想满足她在有生之年抱上孙辈这个心愿。”
“爸,这时候谈这个话题,不妥吧。”尧楠见慕惜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也觉得这事儿太急躁冒进了些,便出言阻止。
“楠楠,你和慕惜都已经是夫妻了,要孩子是早晚的事,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要紧,我知道你们年轻人想多自由几年,不想被这个孩子牵绊,我也理解,毕竟我也曾经年少轻狂,也是从那个年纪走过来的。可是你们要知道,茹珺她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真……”陆父言语间停顿了一下,似乎觉得自己的言辞太过咄咄逼人,实在不太适当,于是疲惫感伤地抬起手摇了摇,“罢了罢了,这事你们小两口商量吧,我懂这事急不来,茹珺要是晓得了,也不会赞同我的做法。讲老实话,我也不想逼你们,可能是最近的情绪起伏实在太大,心思和期待又一直寄托在你俩的身上,才会这个样子,希望你们不要介意。”
陆英麒的鬓边已经染白一片,眼角也深刻细纹,不知是因为流年易逝韶华不再,还是因为近来操劳忧心过度。慕惜还清楚地记得她第一天进公司时,他坐在会议室的最上首对新来员工的一番训导,他说治大国如烹小鲜,他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他说人生没有捷径可走,字字扣人心扉,如珍宝一般,那种舍我其谁,尽在掌握的气度,那种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豪迈,那种洞悉世事,从容淡定的睿智,和如今挚爱之人身处水深火热时,透露出的那股无奈彷徨,凄楚寂凉,和站在眼前的那个颓然失落,垂垂老矣的形象,相距何止千里。
“爸,这事我会和尧楠好好商量,您放心,我们……会尽力的。”慕惜的心隐隐作痛,深呼吸了几次,逼迫自己露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陆英麒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似惋叹似可惜,微微低首,回身进了病房。
他一走,走廊上又恢复了死水一般的沉默,两人的眉都紧紧地锁着,找不到话题开口,半分钟后,尧楠终究牵起她的手,带她离开了医院。
“慕惜,其实你用不着这么委曲求全,逆来顺受,爸爸的要求虽然称不上毫无道理,但你也有拒绝的权利,我不希望看到的你嫁到我们家之后,是委屈的,是吃苦的,是感觉不受到尊重的。”尧楠驾驶着轿车,目光零零星星地落在她身上,“慕惜,我们已经是夫妻,我很看重你的想法,如果你不愿意,可以随时提出来,毕竟要孩子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别人插不上手,若是你不想要,我不会强迫你,至于爸妈那边,我自然会和他们解释。”
夕颜月华,伊人霜影,枫露莹泽,只待君亲 第六十二章 轻点绛唇
“没有尧楠,我没有觉得委屈,真的,如果孩子能成为我们俩之间的维系,能成为温暖爸爸的一点阳光,能给妈妈带来幸运和安慰,我完全没有意见,爸说的没错,我们已经结婚了,早生晚生总归要生的,不差这么一点时间。”慕惜一直低垂的眼睫缓缓抬起,与他目光相触,“只要我们都做好当父母的准备,就可以。”
“如若你只是听了爸爸的建议而准备当母亲,那我坚决不赞成,成为父母是一件神圣的事,而不是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不是一个必须走过的僵硬死板的程序,按了开始就能自然而然运行下去。”尧楠对她的直视毫不闪躲扭捏,十分冷静地拒绝了她的提议,“慕惜,如果你仅仅为了完成爸妈的心愿而同意生一个孩子,而不是因为爱,因为想要一个我们爱的结晶,这样子对你我不公平,对孩子更是一个天降的灾难,一旦生下他,我俩就必须要给他一个和和美美的家庭,要给他满满的关心和爱护,这一切的一切都需要我们不断地努力和尝试,但很遗憾的是,我不认为,现在是一个迎来他的好时机。”
“尧楠……其实,我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尝试,孩子就是我如今融入这个家庭所作的第一个尝试,我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很清楚你的担忧和顾虑,但是你不必要把我当成一个瓷娃娃一样极尽保护,事事以我为先,唯恐我会不开心不高兴,事实上我并没有任何负面情绪。”慕惜艰涩地组织着语言,十指牢牢地绞在一起,“尧楠,未来难以预料。或许这个孩子会是我们之间的一个转机,我想,你也感受到了,现在的我和你都需要这么一个契机,来期许明天接纳彼此。”
“慕惜,你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以为自己可以强大到接受爸爸的这个建议,但我很了解你,很熟悉你,就像了解和熟悉自己身上的每一个细胞。早已把你融入到我的生活中。”尧楠将车停到别墅地下的车位上,伸手转动钥匙熄了火,“我不得不说。或许你是没有负面情绪,但你心底的真实想法呢?你真的自发地愿意要这个孩子吗?倘使孩子这件事让你感到心里不舒服,你就告诉我,别总是憋着忍着,这样让我很不好做决定。也没法自圆其说,和父母交代。”
“倘若外界的推动力可以让我们得到一个转机,又何必在乎起因是什么?尧楠,说句实话,我非常需要这样的一股力量,鼓励和促使我走进你的生活。我们刚刚结婚。我不想看到自己对你一无所知,盲目而贪婪地接受你的关爱,单方面地享受你的付出。却始终无法给你幸福,剥夺你快乐的权利,我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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