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这条古朴的乡间小道,前方顿时豁然开朗,蓦然间一片繁密的林木映入眼睑,尧楠打了个弯驶入其中后便熟练地操控着车子,在袅绕曲折小径中盘踞回旋。
他的目光不断在后视镜和挡风玻璃间扫视挪移,纹路清晰的大掌不断调整着方向盘的转向,另一只手覆在操纵杆上时不时地调着档位,轿车便在林中穿梭起来。他的面色沉静自信,技巧娴熟游刃有余,举手投足之间是傲然和轻漫,这林子里的路况并不算好,路面虽比较平坦却并不宽敞,轿跑车的轮间距也不小,行驶起来两侧余留的空间乍眼一瞧有些危险,但对于尧楠却丝毫没有难度,他驾驭轻巧得像是对这里一切十分熟悉,平素里经常来的样子,了若指掌。
青石板砖的小径显出古色古香的典雅,四周围都是参差不齐的灌木和丛林,交错着遮蔽了炎日,弥漫开来略微湿润的空气中,仿佛嗅得到一股青草和泥土混合的香味儿。
“我们到了。”轿车停稳,尧楠摘下墨镜放入车顶的盒子,慕惜与他便解了安全带下车。
呈现在眼前的,是一袭辽远无垠的大草原,山丘模糊的线条伏在原野上,远眺时如同一波波的绿色海浪,越近的地方浪潮越是低平,足下的一小片土地甚是坦荡,如同一层稍缓的微澜拍向岸边。
“你今儿这身打扮正好,难道是猜到了我要带你来这儿?”尧楠上下打量了一下慕惜,面上是如沐春风的笑容,“要是你穿着高跟鞋来,那我可就真的无计可施了,这边的草原起伏挺大,如果真的穿了高跟鞋,我不保证人身安全哦。”
“那只能说明我俩心有灵犀咯。”慕惜的手指在两人之间晃了晃,耍宝似的转了一圈,“平日里见我穿正装看得厌烦了,时而换换口味也不错嘛。”
“嗯,确实不错。”尧楠又仔细地审视了一番,车钥匙在手上转了一圈,眉宇间半是正经半是玩笑,“很运动。”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九章 远山黛颜
慕惜身着一套白色的抓绒运动衫,一贯的干练和职业荡然无存,周身显得活泼而灵动,今天为了去医院看母亲,她特意换掉了脚上的高跟鞋,免得在进入楼道时吵扰到母亲和其他病患,医院本就应该以静宜为主,而运动衫,则是为了搭配运动鞋而穿的,出了门才发现自己竟是一身的运动装扮,颇有些青春洋溢的气息。
尧楠很自然地牵起慕惜的手带她往草地上走,草坡上小坑小漕确实有些不平坦,往下走的过程中坡度也略大了些,尧楠坚实的臂膀护在她身体前面,比她先了半个身位,慕惜也顺势略扶住旁边的手臂,一边稳住自己的重心不往前冲,一边谨慎地移步往下挪。
在草原上行走了一段微显艰难的路途之后,俩人到了一块平展的原野,鲜嫩的青草在温煦暖阳的照耀下散发出一股净爽自然的气味,须臾,衣服便也染上了阳光的味道。
席地而坐,旷野上迎面吹来的清风轻轻拂动发丝,反扑在面上有些微痒,慕惜抬手撩开几根调皮的头发,暗自慨叹这里的景致独好,离康城也不远,也就半个多钟头的车程,却是自己从未来过的。
尧楠与她并肩盘腿坐在草地上,一臂自然地下垂折在膝头,他身上残留着淡淡的剃须水的味道,纯粹而清新,慕惜喜欢他身上独特的味儿,既没有香水冗余的浓郁,也没有烟草呛人的糜灭。
尧楠绕在慕惜腰间的手拢了一拢,慕惜感受到了他加的力气,便寻了个舒服的位置靠进他怀里,头轻倚在他肩上。尧楠的下巴抵在慕惜的头顶来回摩挲,时不时地落下几个轻吻,薄如羽翼。
“还记不记得,我和你第一回见面的时候是在学校的足球场,那个时候正值新生报到,人来人往的嘈杂不已,你却扎着马尾坐在场边安静地看书,在这么喧闹的环境中还能安之若素,神色是旁若无人的寒澹无波,连我走近了都没发觉。”尧楠的眸底泛上几缕光亮,似是回忆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我当时还以为你是这个学校的学姐,想必对学校了如指掌知之甚深,但后来问过你才知道原来你和我一般大,也是新生。还好那时没有大脑一热,莽撞地称呼你为‘学姐’,不然恐怕校报头条上会多一条‘由一声学姐引发的血案’。”
慕惜不禁扑哧喷笑出声,饶是尧楠再内敛稳重,也躲不过一段少年时期的稚嫩,他的心智虽比同年纪的男生更加成熟,但那毕竟还是在才初三升高一的时候。
其实当时慕惜并没有看透他内心的那番暗自忖度,也不晓得他站在远处已经关注自己许久,更加不知道他居然还将自己认成了学姐,在她脑海中对于那天的回忆,陆尧楠只是儒雅有礼地走过来问路,她从书页中抬起眼来,尧楠的身影背着光,骄阳在他的肩头洒下星星点点的金色,目之所及是一个斯文干净的男生,唇边挽着一个谦恭礼貌的笑容,她回以一笑,便答说自个也是新生,也正打算去找教室。
于是二人便一道在校园里摸索探路,尔后竟在贴在布告栏的名单中发现两人有缘地被打印在一张纸上,名字之间仅仅相隔三四个人。于是顺理成章地结伴同路去了教室报到,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儿,逐而熟稔了起来。
班主任是一个胖嘟嘟的和蔼男人,戴着一副半框黑色眼镜,样子一点也不凶,见两人进来笑眯眯地让他们填了几张表格,待到人基本到齐了便安排座位。真可谓无巧不成书,慕惜和尧楠又成了前后桌,尧楠和另一名样貌俊朗,剑眉星目的男生做了同桌。相似的,这俩人天资慧敏,成绩也是和尧楠、慕惜不分轩轾,最终作为班上前五也考上了重点大学,只可惜位置偏了些,但专业极好极热门。班上众人常慨叹,核心竞争力都集中在这一小片沃土中了,其他人加足了马力上足了发条似乎也总是稍逊一筹,难道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连成绩好的冥冥之中都会互相吸引吗?
面前的这片草原倒是像极了他们初遇的足球场,只缺了两道球门罢了,曦晨从遥空中的云彩中透出,一缕一缕的,射穿了雾霾呈现出一道金光,霎时晴空万里。
草坪像是被修剪过一般齐整,一点杂草也没有,风儿掠过就像掠过了未熟了的麦田,翠绿色的青稞麦浪滚滚,草坪的四周是高高低低的远岱,只有些大意,如同水墨画上肆意挥洒的山峦叠嶂,浓淡相宜。
抱膝坐在草地上,慕惜总觉得自己回到了高中时代的无忧无虑,被家里宠爱着,被父母疼惜着,被老师推崇着,一合上眼,全身都松懈了下来,默默享受这一刻的惬意闲适。
尧楠兜里的手机很没有自觉性地震动起来,打破了这一刻的宁静,慕惜从他怀里直起身子,尧楠便神情抱歉地起身往远处走了些,接起电话,打来的是他的亲弟弟,士英集团董事长陆英麒的二公子——陆尧迪。
“嗯……这我知道,具体的……你放开胆子去做吧……想法不错,不过别……不懂的多向……讨教。”断断续续的话语还是借着微风溜进了慕惜的耳朵,她望着眼前这个伟岸的男子,他的背影透出一股澹然的气质,与十年前青葱年华的他并没有什么差别,但是慕惜总是隐隐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流逝的时间和转换的空间中,已经变了,但是一时间,她也找不到变的究竟是什么,只好径自看着他出神,眉宇间不自觉地折起。
“怎么,看呆了?”尧楠的大掌在慕惜的面前晃了两晃,引她回神,慕惜迅即神经反射般地微笑了笑,随机应变道:“可不是嘛,这里风景美不胜收,想不痴都难哪。”
尧楠不以为意地勾勾唇角,蹲下身去与她平视,也许他的眼神中并未包含着深意,但是慕惜一下子感到了无限的压力凌空而下,立刻转了个话题:“刚刚打电话来的是尧迪?”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十章 风雨如晦
“嗯,他工作上遇到了点问题。”尧楠扶膝站起,顺手将慕惜也拉了起来,“不过他有些新颖又务实的点子确实很好,不论是作为上司还是兄长,我都应该支持。现在我得去公司一趟处理一下,先送你回家吧。”
“我和你一道去吧,反正也空闲着没事。”慕惜抖了抖身上的草屑说道,尧楠的眸子倏然一紧,不禁眯了眯眼睛,像是阳光太过强烈需要遮挡,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站在面前的她,还是当年和他并肩漫步于湖边那个单纯的她。
“也好,这个项目正巧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尧楠异样的神色转瞬而逝,慕惜正低着头整理衣物,并没有注意到。
“尧迪这小子有些奇思妙想虽然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但是他的直觉似乎很准,经商的天赋和头脑比起父亲来一点也不逊色,这回的case就是他提出来的,今年的政府文件已经批示下来,发展的趋向直指市区东隅。东边城区今后必定是鸿鹏展翅,大有前途,他对政策的倾向把握得很准确。”尧楠一边驾驶着车,一边跟慕惜谈论起来,唇边留着一抹掩不住的笑意,“尧迪从小到大不知道闯了多少祸,可以说是让母亲操碎了心,恐怕大学时候你帮他收拾的烂摊子也不少,这回总算对自己的人生认真起来了。”
“是啊,尧迪这几个月的状态很好,分管他这块的几名战略部主管对他也很满意。至于说到大学里帮他收拾残局,我可不敢居功。”慕惜慌忙摆了摆手,一副小生怕怕的模样,尧迪大学里一条一款的“斑斑劣迹”,她连提都不想提。
尧迪斜睇了她一眼,轻笑一声无奈地摇摇头,对他大学做的一些令人恼火头疼的事他即便是在国外也略有耳闻,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只要他肯用心,他的聪明才智不会输给任何人,必定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让董事会的那些元老心服口服。”慕惜对于尧迪的未来很是看好,一则他对市场确实有着异于常人敏锐的洞察力,二则他最近的表现成熟稳重了许多,不复早前的嬉皮笑脸玩世不恭,时而也会主动请缨开个夜工,对工作的上进心强了许多。
“照现在的情况看来,他确是定下了心好好工作,只是希望别又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让我们空欢喜一场,再这么虎头蛇尾地折腾下去,今后混日子都难,更别谈有什么大出息了。”尧楠专心地开着车,却还不忘随意地和慕惜搭个腔,“我这个做兄长的是对他没什么高的要求,但天下的父母都有一颗望子成龙的心,我不能让他们失望,作为尧迪的哥哥,我有这个责任和义务管教好他,不求成才至少成人。你若是有空,就尽量带他熟悉熟悉公司的业务,也好让他对这回的项目尽快上手。”
“嗯,我会的。”慕惜总觉得就这个话题再深谈下去,终归有些背后议论别人的嫌疑,心虚地吐了吐舌头保持缄默。
沿着来时的路,车子很快驶入了熙攘的市区,正值下班高峰,不出意料地堵在了半路,尧楠还特地绕开了些车流量大的拥堵路段,但眼下正走着的这条路却是回公司的必经之路,避无可避。
停滞的空气给夕阳西下的康城冗添一抹焦躁,赶着回家的车辆列出了一个长长的车队,车尾都亮起红色的尾灯,远眺犹如串串火红的灯笼照亮延伸向天际的路途,又仿佛燃点起了引导倦鸟归巢的星星之火,忙碌一天的人们,终于能够体会或而放松温馨或而灯红酒绿的夜生活了。
但是高架上不时冒出几辆在各个车道流窜的车子,彻底破坏了这种夹杂着些希冀和轻快的气氛,并且将路途堵得更死,周遭霎时响起了颇带警告不满意味的鸣笛,而那几辆不规矩的车,亦是横亘在当中进退不得。
何必,害人不利己的事情,慕惜向来鄙夷不屑,但这几辆轿车的驾驭者却没有觉悟。
车内同样凝固的空气被一阵铃声打破,尧楠伸手按下了无线蓝牙耳机上的接听键:“辰诺,你已经到了?行,我现在堵在高架上,再过三刻钟应该也到了,嗯,你和尧迪先讨论吧,晚上一起吃个饭,我们几个好久没聚聚了。”
尧楠微笑着又应了几声便挂断了电话,但天知道此时慕惜的心里是怎样的波澜起伏,纵然她掩饰得再好,但心中却百转千回早已转过了千万个念头。
当她听到“辰诺”两个字的时候,心脏咯噔漏跳一拍的悸痛是作不了假的,手脚瞬间变得冰凉,大脑却还保持着一贯异常的清醒。
言辰诺,他会不会趁此机会出击?而她,真的箭在弦上胸有成竹了吗?当大厦倾倒的那一刻,她真的能施施然置身事外袖手旁观吗?
脑海中骤然回放出那一日所谓的第一次见面,那是她按言辰诺的安排到士英面试,当她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向招聘会场走来,她的心中似乎已经有了个答案呼之欲出,她似乎,忽然有些懂了这些年他的所作所为。
从早先编造出的幻梦,到如今灰飞烟灭了的五彩泡泡,一梦经年恍若隔世,慕惜一下子被一盆冰水当头浇下,里里外外淋了个透心凉。
她不应该抱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因为总有一天会被现实的丑陋吓醒。
当陆尧楠领头迈进了门,她就已明了了他的意图,但也在心中不断冷笑,言总你实在太高估我的地位和作用了,对于如今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动动手指就能在康城掀起飓风狂雨的士英准太子陆尧楠来说,她充其量只不过是他高中的一个普通同学,说是旧时的朋友都会让陆总觉得自己是在攀关系攀交情,搞不好既赔了夫人又折兵,适得其反。
果然,陆尧楠在见到她时,没有流露出一丝惊诧和错愕,反而非常平静淡定,仿佛他的生命中从未出现过她这个人,直接当她是透明的空气,连偶尔眼神的交流也没有。
也是,贵人多忘事,陆尧楠阅人无数独具慧眼,怎么还会记得她这么个不出彩少风头的小人物呢?慕惜自嘲地想着。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十一章 一梦经年
但让她有些始料未及的是,同陆尧楠并肩进来的,还有一个人——言辰诺,二人看起来交情匪浅。按常规来讲,身为士英总裁的陆尧楠并不用参与每一场招聘会,这次的面试规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是填补市场部和财务部的一些空缺的岗位,陆总着实没有必要特意前来探班。
巧合的多了,自然就不是巧合了,更何况,慕惜是相信事在人为的女子,巧合和缘分之类的,她总持着怀疑和观望的态度。
言辰诺在这里面究竟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慕惜不得而知,但她却敏感地嗅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危险气息。
这场招聘会慕惜发挥得一般,除了心底的那番缠斗纠结之外,她生出了些许退缩的心思,当她面临着凭她一己之力无法解决的事,她就宁愿选择当鸵鸟,把头埋进沙子什么都不听什么都不看。
一周后,她还是收到了士英的录取通知,这一刻,她找不到缘由的,生出了些绝望,捏着那张薄薄的,已被手心的冷汗涔湿的纸,她已没有力气再做无谓的挣扎,任由自己在漆黑的深潭中越陷越深,既不自救也不自苦,就顺着粘腻的沼泽慢慢地滑下去,她知道,当污泥湮封住她的口鼻,掩埋住她的身体,一切终会尘埃落定。
而到那时,要么光明坦途海阔天空,要么遁入地狱神形俱灭,但是她,却一早便失去了掌控自己的命运的权利……
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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