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原本想开口解释,正暗自思忖间,便听到他一番衷心祝福的言辞,不禁为自己的单纯感到可耻而又可笑,别人根本不把你当一回事,解不解释与他何干?即便真的是误会了又怎样?
你把他当作头顶的一片天,他却把你看作是脚下的一根草,真真讽刺。
也对,他是那么自命不凡,怎么可能看上她这么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子,怎么可能为了她打乱整盘棋的格局?恐怕此刻他正为这颗不听话,已被敌人包围的棋子而恼怒,恨不得舍弃它保全大局。
他拥有万紫千红的御花园,何必为一朵路边的小花放弃整座园林的景致?
他的胸怀中珍藏着一支倾城倾国,国色天香的牡丹,粼波浮动暗香盈袖,又哪里瞧得上风雨之中野生的夕颜?
罢了罢了,就让他误会吧,就让他以为是自己背叛了他吧,至少这样,才能让自己的心不至于那么疼痛,才能继续欺骗自己,也许他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在乎她的。
不去追根究底,不去当面澄清,因为没有勇气,因为没有信心,因为没有相爱的证据,所以选择自欺欺人。
胸口憋闷,慕惜深觉自己状态实在不佳,这场戏恐怕无法再陪陆尧楠演下去了,便扯了扯唇角:“我有点不舒服,到外头散散心透透气去。”
尧楠稍有些紧张地扶住她的胳膊,微低首体贴地询问:“怎么了?你的脸色不是很好,胃病又犯了吗?我陪着你吧。”
“没有,只是觉得室内有点闷,想出去走走,你还要在这里主持大局呢,不用陪我去了。”慕惜摆了摆手,语气稍显生硬和不耐。
“你是在气我没预先和你商量吗?我只是……”尧楠或许是隐约感觉到了不对劲,心头如同密密丛生了一排锐刺,戳得难受。
慕惜不言语,只轻轻地摇摇头,她实在没有这个闲心再去管他是否故意,她只想好好地静一静,一个人。
“那你自己小心一些,外面风大,当心着凉,出去的时候别忘记带上披肩。”见她神思不属的样子,尧楠停顿了一会儿,大致能猜得一二,却不动声色,仍然惦记和关心着她的身体。
“嗯,放心吧。”慕惜挣开了他的臂弯,径直向门口走去,逃也是的离开了宴会厅。
月华如练,银河星宿,浩瀚的夜空犹如穹顶一般笼罩着人世间,慕惜终于明白,为何古代人称之为苍穹,为何会直觉地认定天圆地方,她置身于四四方方分隔如棋盘般的土地上,漆黑的夜空离得很近很近,她几乎能够辨清每一颗颗明亮的星星,好似镶缀在夜幕上的碎钻,璀璨闪耀。
习习的晚风猎过裙摆,恍如水袖飘带般翩跹飞舞,远望着这样一幅图景,皎洁的月光在墙上投射出轮廓清晰的姣好身形,一缕寂冷的清影不惹尘埃,伴着明暗不定的灯光忽隐忽现,一眼望去,翩若惊鸿矫若游龙也不能够概括。
她任由凉风吹乱发丝,不去撩齐熨平,这样的她,反而有一种自由和放荡的畅快,不必再为如何度过每一天的煎熬而烦忧,不必再为如何圆每一个谎言而劳心。
隐隐记得,三年前的那个夜晚,天空也是这样的晴朗,清澈到可以将星辰连作一个个星座,一缕淡淡薄薄的云都没有,她站在玻璃窗前,灯火阑珊,落下一个轻如蝉翼的吻,唤醒了世间一切如梦繁华,沉淀在心底。
她有多久没有去回忆那个夜,悲哀得那么彻底和绝望,所有萌芽的爱恨嗔痴都化为水月镜花,一碰便瞬间灰飞烟灭。
从那时起,她就暗暗地告诉自己,并且时常以此警醒,你是自己的主人,无须向他人乞求爱,于是,自此心如止水。
相较于卑微地乞求爱情,她宁愿选择高傲地单身,除了在有些人看来一文不值的尊严,她别无长物,因此将其视若珍宝,纵然贫穷,纵然孤独,她也不可能变卖。
有人说她矫情做作,有人说她孤芳自赏,有人说她懦弱消极,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只求活得自得其乐,问心无愧。
她的性格并非先天如此,也并非后天一蹴而就,只要是个人,谁没有脾性谁没有棱角?可惜她的脾性早已收敛,棱角早已磨平,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也没有闲工夫和她们一样游戏人生,她们可以尽情挥霍,玩世不恭,青春、金钱、权势、大把的时间,但她什么都没有,她输不起,她不允许自己的人生再出现分毫差错,即便是偏离一点点轨道中央分界线也不可饶恕!
谁在年轻的时候没有个把公主梦呢?但是当它幻化成一个个五彩泡泡破碎时,个中滋味只有当事人才会铭刻于心,旁人无从体会和分担。
无论包装多么诱惑,都能及时地放下并且明智地抽身而退,是她这几年以来历练所得,往昔的伤痛如过眼云烟,她不会傻到如此地步,再度亲身体验这种锥心的痛楚……
“喂,你好,请问你是?”三年前那日,慕惜在房间里正为一笔烂帐伤脑筋,手旁的手机响了,便不假思索地接了起来,电话的那头,是一浪浪此起彼伏的起哄和喧闹,她能依稀辨出,应该是在酒吧或是ktv之类的娱乐场所,由于一阵接着一阵嘈杂的噪音实在太严重,根本无法听清那人说了些什么。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七十二章 清梦了无痕
约莫是过了三四秒,那边的手机似乎是被人夺了过去:“我来我来,你自己都喝得差不多了,还得叫人来接呢。到底是打给谁了你?”
“我也不知道啊,就随便选了个最近通话的。”那人果然已经喝醉,口齿不清地嘟囔着。
“喂,听得见吗?”中气十足的男低音,陌生得很,慕惜觉得有些奇怪,刚欲再问,他便继续道,“你是言辰诺言总的朋友吗?”
在听到那个名字的一刻,她有些微微的失神,怔愣了会儿,那头显然有些烦躁地喂了几声,她才急忙接嘴:“哦,我是,他出了什么事吗?”
“他和我们哥几个聚会,酒喝得有点多,不知怎么的死活不肯回家,既然你是辰诺的朋友,最近又刚联系过,麻烦你照顾他一晚成不,我害怕他一个人神志不清的,搞不好惹是非捅娄子,你也晓得,一个大老爷们照料不来自个儿……”那厢滔滔不绝,发挥了极佳的辩论赛水平,慕惜却以简洁明了的一句话结束了他的唠叨:“在哪里?我过去。”
“我先把他送到莘顿港湾酒店,你直接去那里好了。顶层他有一个长年包着的套房,你在一楼的服务总台问一下,他们会带你上来,真是抱歉啊,这么晚还打扰你……”听见慕惜这么爽快地答应了,那头的心情也好了许多,报了酒店的地址,尔后便连连告罪。
“没关系。”慕惜挂了电话,披上风衣带上手提包便出了门。
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深夜里能撞大运地打到的的,确也少见,可偏偏就让她恰巧给碰上了。
不过一刻钟工夫,酒店便到了,她付了钱下车,抬头仰望,那似汀岸华府的楼群雕阑玉砌,一座座摩天大楼拔地而起,直指万丈云霄。
果真是有钱人消费的地儿,外墙通体的辉煌气派便可见一斑,奢靡至极,慕惜瘪了瘪嘴,来都来了,难道还怯场打道回府不成,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旋转门后的迎宾小姐笑盈盈地迎上来,一身修身的藏青色旗袍,前襟钉着珠片绣着颀长的碧色竹叶,清雅而名贵,即便是参加外滩的顶级宴会也丝毫都不嫌低端,她按照电话里说明了来意,便由另一名小姐接了过去,在前头引导着她上了顶层。
宽敞通亮的长年vip包房,南北贯通,会客厅、大浴室、卧室和书房一应俱全,该有的设备装潢一样不落,赶得上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的水准了。古色古香的低矮茶几案,雕饰精致的四足香炉,似乎还袅袅地冉升轻烟,全然柔美典雅中国风的格调,雅俗共赏,像是从水墨画中刻映出来的,那房间占据了最高层的东角一隅,俯视康城绰绰有余。
“顾小姐你来啦,那这儿就拜托你了哈,我老婆催着我回家呢,多谢多谢啊。”一个男人从内间出来,提了沙发上的西装就比划着再会的手势,手刚触上门柄便折了回来,“哦,对了,服务生在帮辰诺换衣裳,他吐了一身,衣服需要送到底下去清洗,等他出来你再进去吧。”
“嗯,好的,谢谢。”慕惜收回了迈出的步子,侧脸隐在光影之中看不清神情。
“应该是我说谢谢,麻烦了。”那人绅士地微躬了身,掌中双手合十,微笑着回身出了门。
沉睡的康城在足下绽放,慕惜从未站在如此高处向远方眺望,原本熙熙攘攘的街区也在黯淡的夜色中宁静下来,马路上行人稀疏,只剩斜影下峭楞楞行道树和隔离带植的灌木丛。
冷清的街景,零落的昏黄路灯下,是一棱棱青灰的石砖,那朦胧凋敝的灯光吸引了无数的小飞虫汇集在一块儿,乱麻般的一团灰黑,在明亮的灯泡周遭左冲右突,萦绕不去。或许它们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意识不清亦无法控制,这只是一种可怕的本能,是身体发出的不容抗拒的信号。
仿若飞蛾扑火,明知前路是自取灭亡,却依然会情不自禁地撞向那短暂的炽热和强光。当它们的身体被熔炉上火焰的高温炙烤,面目狰狞满是疮痍,灰飞烟灭的那一瞬间,究竟会不会后悔?没有人能亲耳听到答案。
但人们依旧能够看见,一群痴痴傻傻的幺蛾子前赴后继地追寻着光芒而去,燃至生命的尽头,空留转息芳华。
一如她,根本不知道今夜为何来到这里,当时不明就里稀里糊涂地就答应了下来,几乎没有半秒迟疑。
玻璃幕墙倒映出她的影像,虚幻而迷蒙,只大致显出一个模糊的身形轮廓,如同隔雾看花水中望月,也许,连她自己都不了解真正的自己。
蓦然间,夜幕上一个个斑斓的烟花砰然绽开,拼接出一连连的图案花式,引人遐思联翩,旖旎迷人,热烈美好,给枯乏的夜晕染上些罗曼蒂克的味道。
然而不过半刻,昔时的灿烂转瞬成空无处寻觅,深深浅浅烟雾似的印记也逐而散去,黑珍珠般的天空恢复了冰冷严峻的模样。原来繁华过后,残余的是加倍的空虚和凉薄,是被无限放大的寥落和死寂,这便被称作,焰火的寂寞。
卧房的门被推开,里头走出一个端着托盘,身穿酒店制服的服务生,向她点头示意,递过来像一张衣物领取的凭证一样的东西,她这才发现,托盘上放的是一件染了污渍的衬衣。
“您好,衬衣我们将拿下去清洗熨平,明日早晨约六点送回,这是衣物的号码牌。”慕惜接过,道了声谢,那服务生便出去了。
房门虚掩,慕惜一伸手轻推,便徐徐开了,言辰诺一身浴袍,身躯绵软地深陷在雪白厚实的被窝中,双眸安分地阖着,隐藏了犀利的锋芒,倒显得很是听话温顺,但他的胸膛连绵起伏,气息有点儿紊乱,似乎有些夜不安枕。英俊的眉头紧锁,像是身体不舒服,嘴唇一张一合,不知是否在说点什么。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七十三章 夜华锦屏虚
慕惜走近了些,便听得那梦呓一般的呼唤,反复呢喃着一个名字“惜儿”。
她从不曾听到他如此亲密地唤人姓名,还是一个女孩子的名,他的口齿不是很清晰,无法辨明到底是“惜儿”、“熙儿”、“希儿”,抑或是“汐儿”。
但慕惜唯一能够确定的是,虽然发音相近,但那个让他魂牵梦萦的名字,和她毫无干系,因为他的下一句话语,彻底打碎了她所有的幻想:“为什么……十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怎么狠心……”
原来是昔日的旧情人,不知怎的就分开了吧,一对苦命鸳鸯,上演了梁山伯与祝英台,孔雀东南飞这样老套的戏码,换汤不换药的大同小异,虽是陈词滥调俗不可耐又狗血,却足以感天动地挥人泪下,慕惜不禁冷笑,难怪至今还念念不忘。
那个女孩,怕是他心中唯一的抹不去的回忆吧,难道这几年他就是靠着这些回忆过日子的?慕惜心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怜悯似不甘,细密地缠绕上心尖。
“水……水,喝水……”一直保持着安静的人大概是不甘于寂寞,这会儿倒腾起来了,扯着被角要喝水。
慕惜从床沿站起身帮他倒水,青花瓷的茶壶微倾,潺潺涓流的浅碧色茶水便四平八稳地倒入杯中,少许微薄的水雾腾腾攀延而升,诱出太平猴魁独特的清香,房内一时间茶香四溢。
她托起他的脖子,半扶半拉让他半靠在床头,将茶盅搁在嘴边吹了吹,直至温度适宜才递到他唇边,他估摸着真是渴得慌,咕咚咕咚也不辨味道,一口气全灌下去了。
慕惜这么一连串动作下来,也算累得够戗,她的力气在女人当中不算大,撑死了只排得上中等,细胳膊细腿的弱不禁风,再加上他毕竟是个健壮的大男人,如今还人事不省,所有的力量都需要慕惜加诸他身,连坐起来都需要她费尽吃奶的力气将他支起来,照顾起来还真不容易。
慕惜扫了眼言辰诺的脸庞,泛着一缕不健康的红晕,嘴唇还有些起皮,便立刻打消了送他回家的念头,他家教甚严,今夜喝得烂醉如泥,恐怕也不准进家门了。况且这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估计他也担心吵醒父亲和妹妹,自个没法交代,才决定在这儿歇下的吧,她心想。
这时候的言辰诺是卸下了所有武装的,不带任何攻击性和防备的,一个最本真的男人,他的睡颜安详而沉静,不复贯素的咄咄逼人和阴晴不定。这世上没有人是为了使阴谋诡计而生的,他也不是自打出生就明白这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的伎俩,每个人都有难言之隐,每个人都非铜墙铁壁刀枪不入,包括已然醉酒的,不再保持人前完美君子风范的他。
他的发丝有些许凌乱,稍许不雅的睡姿使得几根不听话的头发高高翘起,随着辗转反侧和头部转动越来越具喜感,慕惜忍俊不禁,此时脑海中蹦出一个词——蓬头垢面,形容眼下的他倒是再合适不过。
她拧了块毛巾为他擦脸,他却毫不领情地扭着脖子避开,泥鳅般左逃右躲,口中还哼哼唧唧的,手脚并用推拒着,像个不吃饭的孩子似的,半刻都不消停,就是不让她得逞,真是个讨厌的麻烦鬼。
见他死活不肯妥协,慕惜怕弄伤他也不好强来,再者讲了,她那点微末如米粒的力气,他哪里会放在眼里?稍稍挣脱两下就累得她气喘吁吁,随意地抹了两把就要把毛巾挂回浴室的架上。
“狗咬吕洞宾!”她气呼呼的心道。
起身的那一瞬,手上突然被施了一道大力,扯得慕惜顿时失去平衡,直直跌坐在地,幸好床下垫了厚绒绒的羊毛毯子,不然她屁股墩儿着地,铁定得摔出个大大的淤青,然后眼泪狂飙,哭他个天地失色日月无光,想必一世英名尽毁哪。
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工伤,有没有医药费补贴,慕惜揪着眉从地摊上爬起时,还忍不住自我解嘲了一番,权当苦中作乐。
那时的她,确实还懂得从饱经苦难的生活中寻找乐趣,从万恶丑陋中寻找真善美,但自从青灯古佛,枯坐寒禅的三年后,她整个人开始慢慢地转变,笑容越来越稀少,变得越来越干练内敛,虚伪而现实,与原本的她渐行渐远。
那只闯了祸的手似乎还是没有一点松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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