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妹和父亲临走前,那几句半带诱惑半开玩笑的话语犹在耳畔,但是刹那间,她竟永远失去了这两个亲人,眼前一黑,身子便有种失重的感觉,她即刻伸手扶住门框,抑回满眶的泪水,不能哭,此刻的她不可以哭,也没资格哭,母亲还在急救室里急救,家里只剩她一个人了,如果连她也倒下,母亲该依靠谁呢?
在手术室门前坐了一天一夜,她都不知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只知道当时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妈妈需要她,只要有希望,只要妈妈需要她,她就不会走……
浴室中花洒的热水当头浇下,雾气徐徐升起,温热的水顺着面颊鬓角流淌下来,模糊了视线,宛若隔绝了一切纷纷扰扰,慕惜洗去一身的疲惫和烦躁,用浴巾轻轻擦拭着湿漉漉还滴着水的头发,只着睡衣回到床边,倚靠在床上挪着凑近床头,她伸手抽开床头柜,从里面取出一张银行卡,微怔了怔,转腕插进了自己的皮夹。
床上的手机震动了两下,慕惜将皮夹放进皮包,拿起手机看了下来电显示,微笑了笑便塞了耳塞,按下了接听。
电话的那头,是一个富有磁性的,好听的男声,低醇而厚重:“慕惜,休息了么?”
“嗯,已经睡着了。”慕惜俏皮地调侃着,还不忘吐了吐舌头。
“哦,慕惜已经睡着啦,那你是谁呢?”那边也不恼,和她正经地耍起贫嘴来。
“我啊,我是慕惜的男朋友,刚送她回家。”慕惜皱了皱小巧的鼻子,忍着喷薄而出的笑意,粗沉下嗓音,虽不是第一回与他说笑,却每回都被他一本正经的声音表情逗乐。
“你是慕惜的男朋友,那我是谁呢?慕惜小姐心仪的男友,不是陆尧楠么,何时改了对象儿了?”那头不依不饶与她玩笑周旋,她能想像,此时尧楠面上煞有介事的正经表情。
听了这句话,慕惜的面上兀然起了一丝灼意,忽忽一阵微红,蓦地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缴械投降道:“好了好了,我刚洗完澡,正打算休息呢。”
那头响起爽朗的笑声,声线依然那么迷人:“明天周日,你想去什么地方?我来接你。”
沉默片刻,她压下满心的酸涩,苦笑着言道:“不用麻烦了,我明天上午有事情,大概得下午才能处理完,也不想去其他地方了,就在家里宅着休养生息吧。”
“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是要去看阿姨么?”陆尧楠很快就察觉了她心情的变化,慕惜自然知道,他口中的阿姨,就是她在医院里躺了七年的母亲,顾晴。
“嗯。”虽然有些不情愿,她还是答了一声。
“对不起,我不该问的。”陆尧楠的声音波动了下,有些懊悔自己方才如此直接的问话。
“没关系,都已经过去很久了,没事的。”慕惜感觉到了他的懊悔,和煦地温声安慰。
陆尧楠贯素温文尔雅,待人接物谨小慎微,为人大度包容,品行言德皆是上佳,如乱世时临渊而立的浊世翩翩公子,气质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云之回雪,向来为众人点头称赞。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四章 顾盼晴天
见识过他如此器宇的人,不论是下属还是合作伙伴,世叔世伯这类长辈还是垂髫小儿,无不钦服,他皆可将人际间关系处得十分融洽。
恐怕也只有在慕惜面前,才难得会如此失态,蹦出这么不经大脑的话。
早先知道了她家里的变故,已是离别数年之后,虽说间隔多年,尧楠却依然找不到原因,情不自禁地感觉心底隐隐作痛,既怜惜她的辛苦和执着,又害怕再提及她的伤心事,立马换了个话题:“尧迪这几个月上进多了,总算不必我这个哥哥再为他操心了。”
“嗯,尧迪最近工作的状态和表现不错,按时上班准点下班,偶尔还主动要求开个小灶加班加点,要不要给他点奖励,休个假涨个工资什么的,激励他再接再厉?”两个人不知不觉间就聊开了,唇边都淡淡地挽起一个舒心清浅的笑容,直至时钟的指针越过了十一。
“很晚了,你赶紧睡吧。”陆尧楠关切的话语通过耳机传过来,携着丝丝缕缕的温暖,像一根细线般缠绕上她的心尖。
“嗯,你也早点休息,公事可以明天再处理,身体最重要。”慕惜忍不住笑着叮嘱了两句,便挂断了电话。
她平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尧楠对她的好,不能用任何一个词语来形容,那种发自内心的关怀,捂得她的心头永远是暖暖的,仿佛他就是一个安全的避风港,令她迷恋其中流连难返。
可是,他们二人,注定是对立的,纵使贪恋此刻的温存,却也不得不面对现实,也许这一刻言笑晏晏缠绵悱恻,下一刻,便是诧异惊叹剑拔弩张,人世间总有这么多无奈和难以预料。
陆尧楠,总有一天他会恨死她的吧……
想起她父母那群所谓的朋友,慕惜到现在还难以释怀,不得不承认自己是个记仇的小心眼的女人,当年父亲去世,母亲危在旦夕,生死未卜,那一个个她平时叫叔叔伯伯的人,全部翻脸不认人,不仅不帮忙,居然还要她雇人将所有的账目算清,几家一拍两散。
从那时开始,她渐渐懂得了,虎落平阳被犬欺,落毛的凤凰不如鸡,这世间锦上添花的比比皆是,雪中送炭的却是寥寥无几,因此,她愈发珍惜此时尧楠对她的好,舍不得,放不下,他会因为自己突发奇想的一个小愿望搁下一整天的工作载她逛遍各大商场,只为了慕惜说她母亲早先特别想要一款胸针,他会因为自己随口的一句胃有点不舒服抛置正在进行的国际会议,交代完工作后坐最晚的一班飞机回来催她去医院……
这样的例子不胜枚举,他对她,说是爱入骨髓也毫不过分。
别人对你好并不是义务的,不要把运气当成福气,慕惜深深懂得,一如陆尧楠,对你不好却是理所当然,因为人性使然,一如言辰诺。
可是她又能怎么办呢?言辰诺,这恐怕就是你最高明的地方……
这点确实是他最高明的,但又何尝不是一生中最失败的地方,教会一个原本不会背叛的女孩子怎么去背叛……
古言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不外如是。
一闭上眼尽是那帮叔叔伯伯们讨债的丑恶嘴脸,那副迫不及待的德行,好似顾家欠了他们几百万,前世就欠了他们的,今世等不及上门来讨债。
从前的顾家,说不上大富大贵,腰缠万贯,却也算是小康之家。主母顾晴家中原本就做些小生意,后来在女婿慕以?的打理下,渐渐有了眉目,生意越做越大,财源滚滚,日进斗金,可是正当如日中天,风光无限时,慕惜的父母却出了这么大的事,顾家立即陷入了窘境,企业也陷入混乱的僵局。
她那年只有十八岁,哪里扛得住那帮地痞流氓的轮番轰炸,他们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人,阴招损招不可胜记,要一个刚成年的弱女子独力与他们抗衡,简直是天方夜谭。
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时,告诉她她母亲的情况,由于轿车坠崖时,父亲慕以?是用双臂护着母亲顾晴的,因此她身上的外伤不是很严重,但是头部受到了剧烈撞击,丧失了认知能力,如今已是不可逆昏迷状态。
医生说得委婉,但慕惜听懂了,母亲顾晴成了植物人,生死只能听天由命。如果坚持治疗,并且治疗有效的话,苏醒还有一线生机,但如果上苍不肯庇佑,那母亲的生命便是岌岌可危,随时有可能撒手人寰。
当然,还有一种中庸的状况,便是母亲保持着生命体征,但一辈子都醒不过来……
医生问了顾慕惜,是拔管放弃对顾晴生命的维持,还是继续留院治疗,慕惜当时情绪一度失控,推开所有阻碍指着他的鼻子疯狂般大吼:“她是我的母亲,你居然问出这么禽兽不如的话来!如果是你母亲躺在里面,你丫的会选择放弃治疗吗?”
慕惜当场就跟医生闹了起来,直到几个小护士将她拉开,而她依然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不顾形象当堂骂骂咧咧,奋力想挣开身上的束缚。事后冷静下来,这只不过是医院的一道程序而已,自己何必这样较真,但当时确实是被悲伤冲昏了头脑,顾不得这么许多了。
治疗,顾晴的病必须得到最好的治疗,纵然顾慕惜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昂贵的天价医药费,和身心的双重折磨,但是,她永远都不会放弃。
世界上拥有最先进医疗技术的国家她都一一走遍,顾晴的病却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隔三差五,母亲的体征就会波动,有时频繁的,一个月急救几次,将她从死亡线上重新拉回来。
和死神赛跑,这是母亲顾晴每日的课程。
同一时间身兼数职,则是慕惜每天的生活。
带母亲去国外治疗的这段期间,她身上的钱所剩无几,几度捉襟见肘,转手公司变卖家产,她做了一切该做的,但母亲的病起色并不大,可是家里的条件已经不允许她们二人再呆在国外了,一日上万的花销,慕惜已然无法承担,于是不久后,她便带着母亲回了国,保守治疗。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五章 霜林澹寒
摆在她面前最大最迫切的难题,就是钱!眼睁睁看着银行卡和存折上的数字越来越少,直到清了零乃至于负债累累,慕惜就觉得命运如同一根粗重的绳索,套住了她的脖颈越拉越紧,窒息了也不曾松开。
在高空的飞机上,慕惜深深感到愧对母亲,不仅没有为她带来优渥的生活颐养天年,还使她跟着自己舟车劳顿东奔西走,真是个没用的废人!
如果母亲因为过度的奔波和操劳而病情加重,她恐怕连杀了自己的心都有。
总算是上天眷顾,近几年来,母亲的病情还算稳定,就像一个初生的婴儿般酣睡,神情却是温和的。
七年前,顾慕惜强自镇定考完了高考,因为她知道,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够支撑这个家。高考成绩放榜,慕惜如愿进了自己理想中的重点大学,填报志愿的时候,她选择了一所坐落在康城郊区的重点大学,那时城区的土地趋近饱和,许多的大学在近郊或是县镇建造了分校,大一大二的学生在那里安心夯实基本功,到大三大四的时候,需要实习和适应都市社会生活了,就大批搬回总部。
自此慕惜便开始了她的兼职,家里的经济状况,已经不足以支付她的学费,她一天打几份工,来交付她的学费和母亲的医药费,乃至于忙碌的时候,三天三夜都未曾合眼。
即便如此,日子依然过得艰难,在她大四这年,她已找不到任何人可以借钱,自己手头的钱也尽数被小偷偷走了,仿佛这个世界抛弃了她。
那群盗贼,是长了眼睛故意与她这样困窘之人过不去,有限的现金分文不剩,屋子里凌乱不堪,衣服抽屉散落一地,玻璃瓶小饰品四分五裂,木地板上遍铺的碎玻璃渣子正是控诉着这帮小偷是多么无耻和猖獗,犹如几只疯狗满大街乱窜却选中了她这块贫瘠的土地放肆。
由于她明天提早出门,没有时间也等不到银行开门提钱,而医院那方已经在催款,于是她在前一天预备下了为母亲交付的医药费,原先锁在柜子里藏得好好的大捆红色钞票,而如今什么也没有了,难道老天爷也瞎了眼么,是么!
她不懂,难不成人在走霉运的时候喝凉水真的也塞牙吗?市区里这么多金碧辉煌的城堡般的别墅群,那么多坐拥豪车美酒,周身锦帽貂裘的大老板,他们却偏偏往这样一个家徒四壁,简陋不堪的小区钻,并且与她狭路相逢,和她这么一个走投无路的人过不去,非逼得她去跳楼才甘心!
可谓屋漏偏逢连夜雨,大四为了实习,她回到康市,在校外租了这套小房子——只有几个平方的胶囊公寓,但却依然难以负担费用,又被房子的主人认定是她不慎才招来了盗贼,不让她加倍承担损失已是仁慈。
房东也不愿她再拖欠着房租,不管不顾她的哀求,硬是将她赶出了门。
直至他的出现,那么猝不及防,像一个从天而降的救世主般拯救了她。
满脸横肉的房东将她的行李一件件扔出房门,而一声轻微的刹车声响后,他西装革履,气度不凡地出现在她身边,问清了慕惜欠的房费,优雅地从皮夹里掏出一叠钞票放在桌上,让司机拎上慕惜的行李,带她离开了那个地方。
他让她明白,求人不如求己,他告诉她,只要她忠诚于他,帮他完成一件事,她就能得到一笔不菲的报酬,绝对能让此时的她满意。
她动心了,不论是对于这笔天降的买卖,还是对身旁这个男人。
她一直都认为,爱情是奢侈品,只有具备了一定的经济基础,才有资格企求爱神的降临,才有可能天长地久……
而身边的这个男人是那么富裕优渥,拥有的家产恐怕是她无法想象的,他是所有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康城数一数二的黄金单身汉,慕惜早几年就在报纸上看到过他,当时只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并未深究,未曾料想终有一日可以见到他的真身,与他并肩坐在一家高雅浪漫的咖啡厅里,碧青的藤蔓缠绕古陈的雕栏,舒缓的钢琴曲倾泻流淌,他的模样与照片中相差无几,气质却比静态的照片更加稳重俊雅,此情此景,想必换成任何一个女生,都无法抵御他的魅力吧。
但是她没有莽撞,只淡笑着问了具体她需要做的事,他没有明说,只告诉她三年之后他会再来找她,然后在咖啡厅的桌上放了一张支票,五百万。
刹那犹如泥塑般定格,她是那么需要钱,那可是救急的钱哪,略微迟疑,她便莞尔一笑欣然接受了……
顾慕惜在黑暗中摸索着,旋开了床头的台灯,微闭上眼适应了下光亮,便从枕头底下轻轻地摸出一个小枫木雕,上面雕着一个精致的小人,细细观察可以看得出,那是一个可爱的小女孩的木雕,已然略显陈旧,色泽清淡,微微带着些灰棕色。
女孩睫毛弯弯,有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温煦地笑着,双手任意摆动,像是在跳舞一般。
慕惜的手就这么轻握着,不敢触碰不敢抚摸,怕把上面的图纹磨平,这么多年了,这个小木雕一直陪伴着她,形影不离,她搬家时,最先放进行李箱,最不容忘记的,就是这个枫木文雕小人。
“晖哥哥,恐怕连你会对我失望透顶吧,现在的我都不认识自己了,还记得你最喜欢的纳兰容若的那句词,人生若只如初见,如今的我,宁愿不再寻觅你的踪迹,不再有机会见到你,这样一来,在你的心里面存着的,永远是我最单纯最美时候的样子。”慕惜将小人轻抵在额头上,内心涌动着一股不知名的情绪,朱唇微张如同梦呓,“对不起,是我先放弃了,这次,我真的无法回头……”
慕惜的口中,流溢出喃喃的细语,呼的都是一个人的名字,晖哥哥。
夕烟轻逝,伊人仙踪,枫林向晚,只盼君至 第六章 晴空净空
这个名字每每缭绕心头,慕惜的心就难以抑制地酸楚,眸中升腾起一股热气,眼前就像戴了片三棱镜一般看不清晰。
她不相信眼泪,自从家里出了事后,她便不复往昔那悲春伤秋的模样,她开始学着坚强和乐观,世上的不幸和苦难已经太多太多,倘若她再不学会一个人面对,而日日以泪洗面,愁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